「阳刚之气」到底是什么气？ | 故事FM
前不久，因为教育部对一份名为《关于防止男性青少年女性化》的政协提案做了答复，要求加强体育课管理，更多注重学生「阳刚之气」的培养。一时间，让「阳刚之气」成了网络讨论的热点，进而形成了一场关于性别议题的意见交锋。
今天这期节目，就是想借着「阳刚之气」这个已经快要凉了的热点，一起聊一聊，究竟什么是「男子气概」？
对于有些人来说，「阳刚之气」是生理上的、外在的，可以度量的。
小马，22 岁，大学生
我们这个年代感觉还挺奔放的，很小的时候我就在爸爸的网盘里看过黄片。那个时候也没有人和我们讲啊，小电影里把男性的生殖器塑造得超乎寻常，我们也就信了，觉得男人一定要达到那种程度，如果达不到，就是短小。
当时大家最爱说的一个是 18 厘米，肯定达不到啊，就觉得自己的身体一定出了问题。
而且青春期的时候有自慰的行为，也有那种谣言说会越弄越短，所以潜移默化地，越看越觉得不对。
■ 图/《阳光灿烂的日子》剧照
再加上我的身高不高，在中学那个拼的就是武力的世界，我实在是很边缘很不起眼。更让我烦恼的是，好像在和女生交往方面，也非常不擅长。
那个时候，我和一个女生互相都有点好感，但我就是笨嘛，不知道怎么去相处。聊着聊着，就想拿手去搭一下人家啊，拍一下人家啊，表示一下热情。你们女生是不是很反感这样？她也不太喜欢。
总之多方面综合起来，我的焦虑更深了。
到了高中之后，我突然发现我的晨勃消失了。
我马上上网去搜，找那种所谓的「性爱大师」求解。人家说自己每天都有晨勃，这才是健康的状态。他让我多注意休息，但我休息了，也不见效。
■ 随处可见的男科广告 图/来自网络
后来我在网上一搜，东拼西凑一推理，好了，我应该是有毛病了。
我当时有一个非常错误的想法，男科要去专门的男科医院看，因为他们才是专业的，三甲医院反而没那么正规。我就在网上咨询了一家男科医院，人家说，「你还没找女朋友呢，没有晨勃挺严重的，快来我们这儿看吧。」
我问会不会收费很贵啊，对方说，「你要不愿意来，我们也不强求，又不是强买强卖。」我觉得他们挺专业的，就去了。
■ 小马去的某地男科医院
一进门，发现女护士特别多。进来第一个让我去填表，上面密密麻麻列了好多症状，你是哪方面的问题，写得很清楚。
突然来了个人，把我带到二楼，见到一位 40 多岁的女医生，墙上还挂着锦旗。她问我是什么问题，我说我晨勃消失了，是不是前列腺有点问题。
她做了一个动作，示意我问题不大。然后说我来给你做个检查。
这个检查是把我吓到了，叫指检，我都不好意思说，就是用手通过你的肛门，按摩你的前列腺然后取一些前列腺液。
虽说也不疼，但非常奇怪，我都怀疑是不是进到一家色情场所来了。
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化验的，反正就告诉我有炎症，需要做个治疗，挺贵的。我将信将疑地同意了。
整个治疗的过程中，她不断地告诉我，我一身都是毛病：发育也不怎么好，还没有晨勃，怎么怎么样。我被吓到了。
我问她，那我还有没有救啊，她说，你这还算中等程度，有救。
紧接着，她拿来一管中药，说要从肛门打进去，一打就有效果了。我问她能不能不要打，她呵斥道，「你赶紧一点，后面还有人。」
打完之后，她又给我拿中药敷生殖器，但还是没有效果。她说要多试几次才有效，想来就来，反正是我自己的事情。
■ 医院开的一些药品
这一通治疗加检查，花掉我 1600 元。我感觉有些不对劲，第二天去了三甲医院的男科找医生确认一下。
医生第一句话就把我说懵了，「晨勃和你的性功能一点儿关系没有。」
我说医生，那我是不是感觉有点儿短？医生又说，「你这够长了，最短的两三厘米的都有，长的十几厘米，只要正常就好了。」
我和他讲了讲我发现自己有问题的过程，他很无奈，又说，「我从来没听说过晨勃和你性功能有什么关系，可能是百度上这么说的。年轻人，不要东查西查，你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问起我去的那家男科医院，他说「这个是民营医院，我不想做任何评价。」
当我走出医院的时候，我觉得非常轻松。可是事后又有一些后悔。其实很多时候是自己没有自信造成的，如果早一点去三甲医院，问题不就早解决了吗？
那些身体和心灵双倍强硬，既拥有了一次打 10 个的体魄，又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真男人」，又是怎么炼成的呢？
焦虎四，28 岁，武术老师
我和王宝强是老乡，都来自「武术之乡」河北邢台。
上五年级那会儿，我转到镇上去上学。那个年纪的男孩儿都比较调皮，我有的时候会被欺负。心想一定要学武术报仇。
总觉得武术才是最直接的东西，我打赢你了，把你打趴下了，这才是最直观的。男生可能比较有好胜心，也很正常。
在去不去武校这件事上，我爸妈产生了一些分歧。我爸一直觉得男孩儿，不能软弱，不能怂，去武校锻炼个好体格，没什么不好。我妈非常难过，好像已经预料到我未来的生活会非常艰苦似的。
最终我还是怀揣着非常单纯的梦想去了河南嵩山的一所武校。
客观来说，武校里的学生都是学习不好，家里管不了，或者父母生意忙了没时间照顾。我刚去的时候比之前学校里打得还狠，每天晚上都打，打了十几天。
虽然没期待武校会像武侠影视剧里一样，但怎么都应该挺厉害，结果落差特别大。去了以后不是你想学什么就学什么，首先你要学会服从纪律。
这种半军事化管理，从内务到训练，都要遵循一套标准。只要你犯错了，就会给你扣一分，然后每周一的早上开大会，清算过去一周的分数，折合成棍数，教练来执行。
打我们用的是武术器材白蜡杆，一般不会打断，但打我们还是会打断。很多老生挨打挨习惯了以后，大腿后侧都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
这种「斯巴达」式的生活，很快就会让一批小孩儿放弃他们的武术梦，大概半年内，就能走掉三分之一。
■ 焦老师在表演
不过皮肉之苦还只是第一个阶段。
最苦的是每天早晨的晨跑，当地不止我们一个武校，基本上都是几千个人。这么多人你得跑齐，各自喊着各自的口号，会有专人来检查。哪一个班级没有跑齐，回来受罚的方式就多了。
有两年我是班长，如果有一人迟到，我就得跟着挨打，你还不能有任何的怨言。这无形中就锻造了我的集体意识。这对我的影响非常大，到现在我为人处事也是不想做那个影响集体的人，同时，如果团队里一定要有一个人站出来的话，我希望那个人是我。
这种生存环境回想一下，还是有反人性的地方的，就是没有一点同情。
虽然小时候我们是刚练武，但习武的小孩儿心中都会有一股正气，耿直不屈。比如那个时候，武校里有些爱钻空子的教练规定，家长来了得买点儿东西「孝敬」教练。我记得有一回，我同学没有买，他蹲马步的时候，教练一脚把他踹出去了。
当时心里觉得太可恶了，很多的不公平。
虽然在武校的 6 年回忆不都是美好的，可当我离开武校，进入大学以后，我才发现那个地方把我变成了一个从身体到精神都刚强坚韧的人。不论外形还是继承的精神特质，我们都和如今的大学生有非常明显的区别。
■ 学武之人的精气神
学武的人身上会有种特别的气质：首先从外形上看，他会有点儿 O 型腿，这是马步扎多了的后遗症。你看成龙就是。
第二呢，学武之人比较有涵养、内敛。虽然我们学的是表演武术，但舞台上什么样，生活中就是什么样，团队意识、集体意识，这些都是根深蒂固的。
因为我自己也在学校工作，接触到的很多年轻人，从小就玩手机，价值观也受网上这些东西影响。再加上都是独生子女，不宽容，也不知道多为别人考虑。
还有一些大学生，爱看影视剧，可能受「小鲜肉」这种潮流的影响，无意间去模仿他们，说话声音有的时候比较「娘」。我看到了也不好直接说，怕伤他们自尊，只能旁敲侧击地提醒，「男孩儿得有点儿阳刚之气。」
我就怕慢慢发展下去，像这样的年轻人越来越多，那我们民族精神成什么样了？所以说防微杜渐，教育部能把这个「阳刚之气」提出来，我觉得很有必要。
说实话，我知道自己这种类型不太受欢迎。现在的女孩儿喜欢那种会说甜言蜜语的，外表看起来光鲜亮丽、特别富有，特别会为人处事的。
但我知道一个人最重要的还是内在的品质和精神。
既然影视剧正在前所未有地塑造着我们的价值观，那么对于一个编剧以及女性来说，「阳刚之气」到底重不重要呢？
云不凡，影视剧编剧
云：首先男性视角下的「阳刚之气」和女性视角下的「阳刚之气」有太大的不同了。喜欢练武术的，他可能觉得皮肉硬、能抵御外敌才叫「刚」；但是对女性而言，一个人内在有韧劲儿，坚韧不拔，才更能代表「刚」的含义。
🎤：有受欢迎的男性主角，违背了你刚才对「刚」的定义的吗？
云：有一部谍战剧《红色》。张鲁一在里面演了一个上海的小男人徐天，每天拿着一条鱼走来走去，很会照顾老婆的这么一个「小男人」的角色。
■《红色》男主角徐天
他肯定和传统上——《亮剑》里的李云龙式的阳刚不太一样，但他依旧是一个性格讨喜的男人。比如说他精打细算，有自己的情趣，爱老婆，专情，又不失一些小狡猾。这种从智慧上、性格上展现出的魅力要比肌肉男更讨大众喜欢吧。
■《亮剑》李云龙
再看李云龙，你说他真正吸引人的地方真的是他的「阳刚之气」吗？他说的「二营长把老子的意大利炮拿过来」这更多是作为一个梗而存在的。
观众更喜欢的是他的皮，在战场上和敌人纠缠的狡猾劲儿。如果他真是一个纯阳刚的武僧一样的人物，上去就和人家打，大家会觉得你是个二楞子。
🎤：从前的男主和现在的男主，在性格上有什么区别呢？
云：我觉得最大的一个区别，就是现在受欢迎的男主一开场他的性格就已经是一个完全体了。比如去年大火的电视剧《庆余年》里的范闲，他一出场就是一个风趣幽默、聪明狡猾、心怀天下的完美角色。哪怕灵魂装在一个小孩儿的身体里，你也一样会喜欢他。
■《庆余年》男主角范闲
这种完美无瑕型的男主在过去特别少见。
比如过去有一部电视剧叫《丑女无敌》，那里的总裁男主就是一个花花公子、自私自利、冷漠无情的形象，80% 的时间他都在利用女主、霸凌她。但利用到了极致以后，你还会从里面发现一丝丝人性的善良，你愿意等，看他会不会成长。
放到现在，别说成长了，一开场就被观众骂得皮都不剩了。我们现在已经是一个可以选择屏幕的时代了，甚至是可以选择速度来观看的时代。观众没有耐心看他成长。人性的讨论？可以有，先把敌人虐一遍再居高临下地说，我们要有阳刚之气，我们要积极向上地活。
观众想在你身上找的是理想，而不是自己。
🎤：你觉得观众也好，身边的女性也好，对于男性角色或者男性气质的审美有发生什么变化吗？
云：我记得有一次，我去一间学校里参观他们的戏剧社团。当时正是蔡徐坤遭受网络暴力最严重的时候，有一个女生喜欢蔡徐坤，对着屏幕在流泪。那个戏剧社团好多的男性学生在旁边嘲笑她，起哄说，「坤坤，为你流泪，为你打 call 。」表现得特别反感蔡徐坤的样子。
■ 蔡徐坤 图/视觉中国
虽然我不喜欢蔡徐坤这类长相的男孩，但我当时在想，比起他的能力、体魄、性格，不管他是人设也好还是他本人也好，你们在座诸位哪一个真的比得上他呢？
我觉得他们对蔡徐坤的讽刺，更多展现的是一种恐惧。他们突然发现，现在女孩儿的审美取向变了，用旧有的那种求偶方式，已经吸引不到女孩儿了，于是不得已去攻击「新型的男人」蔡徐坤，然后试图把审美这样一个话语权再扯回自己熟悉的领域里面去。
云：还有一件事儿我特别清楚，小时候和我爸一起看李若彤版的《杨门女将》。当时里面有一个辽国派来的奸细叫姜彬，一个温润公子型的，非常有男性魅力，天天甜言蜜语围着杨八妹。
我爸对他的印象非常差，「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一看就是坏人。」和他对应的是一个从小就陪伴在八妹身边，一个仆人式的角色，孔武有力，还留着八字胡。
结果后来发现，姜彬果然是奸细，因为爱着八妹，又不忍心出卖自己的国家，最后自尽在八妹面前。哎呦，给我哭得昏天黑地啊。
我爸就特担心我的审美，他说真担心你以后找这种毛都没长齐的奶油小生，我可不接受。后来我还问他，为什么他喜欢这种带着两撇胡子的男人，不觉得他脏吗？他说，这才是男人应该有的样子。
没想到，后来风云巨变，时代改变了，他到现在都没办法接受电视上蹦蹦跳跳的 idol 。春晚的时候，我还指给他看，我说你能看上哪个？他说，哪个都看不上。
包括这一次对「阳刚之气」的讨论，我觉得它的内核正是失去话语权的传统一代，试图用自己手上的霸权去影响下一代的行为。
如果我们盲目不加分析地，仍用以前的理解去看待「阳刚之气」，可能会陷入传统那一套性别的圈套之中。我们应该更开放地，接受新世界带给我们的变化。
🎤：我有一种感觉，当我们片面地强调男性的「阳刚」，是不是某种程度上，在暗示女性角色不应该具备这样的特质？女性为了平衡，应该扮演比较弱势，才能衬托男性的阳刚。另一方面，这几年的影视剧，是不是也越来越多地在反这种套路？
云：是的，我觉得这两年很好的一个风气就是，女性不用再潜伏在男性的羽翼之下了，虽然男性更多的还是一个全方位包容的角色，但同时女性越来越多的拥有自己的小世界、小目标，而不再是一个「笼中鸟」的角色了。
我觉得真正好的搭配，它不是一个衬托另一个，而是我们相遇在一起，能够有 1+1> 2 的效果。
-封面图《战狼2》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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