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异装癖二十年的丈夫决定把秘密告诉妻子 | 故事FM
我告诉她这个事情的时候,其实过程非常的平静。
我说,「有个小秘密,我得告诉你。」
她就问我,「是什么秘密呀?」
我说,「你听说过『异装癖』吗?我这个人喜欢穿女装,去外面拍照。」
刚才你听到的这位讲述者艾美,是一位异性装扮者。他会在工作生活之余,穿上女装拍照。
艾美在过去的二十年时间里,已经拍过上百套女装写真,有几千张照片,我们今天的故事就从他的这些女装照片来跟大家说起。
我是艾美,今年 40 岁,我是做公共部门工作的。
这两天我统计了一下,我从 2002 年大学期间开始拍女装照,但是我 2007 年之前的照片都没有了。
所以从 2007 年开始算的话,到现在总共拍过 40 次,每次会拍三到四套服装,相片总数应该超过了 2000 张,这还不包括我大学期间拍的。
在见到艾美本人之前,他给我们的制作人看过一些他不同风格的女装照。所以我们曾经想象过很多种和他见面的场景,他是什么样的、他会不会穿着女装出现、为什么会喜欢女装等等。 不过坦白说,见到艾美本人时,你很难问出和女装有关的任何问题。
艾美是个一米八几的大个子,他从头到脚是一身的黑灰色。
最普通的男款夹克和黑色休闲裤融为一体,浑身上下散发着毫无任何特点的老干部气质。
乍一眼看上去,都有点让人恍惚,你会怀疑是不是在某个购物平台见过他在红蜻蜓或者富贵鸟晒过买家秀。
可能我们都有这样一个不记得名字的远房亲戚,他很礼貌,但你们的聊天却不知道从哪开始,艾美就有这样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不过正是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人,却藏着一个长达二十年的「异装癖」秘密。
在 2022 年的冬天,艾美打开家门,欢迎我们走进他和他的异装癖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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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女装的爱好
在还没有尝试过拍女装照之前,我就对别人男扮女装是什么样子很好奇。
我在网上搜索过异装癖这个词,除了名词解释外网上还会有一些照片以及相关的论坛。
那个时候就有相关论坛了,但这些论坛我不是很喜欢,论坛上那些比如很胖或者胡子拉碴、男性化痕迹很严重的,我觉得很难看也很恶心。
我发现喜欢穿女装的分为几类人,一类是同性恋,还有另外一类人是内心想变成女人。这两类我都不是,我只是想穿女装。
我的自我性别认同坚定的是男性,并且我是异性恋,我发现在其中「异装癖」这个定义是比较适合我的。
异装癖是我的一个兴趣爱好,而且我不会害人。我知道很多人所谓的兴趣爱好是要伤害别人的,比如有的人喜欢打人,还有的地方官员痴迷处女的初夜可以帮助自己升官,这种就特别恶心了。
但异装癖始终是一个少数群体,大家的接受程度比较低。不过我不需要别人接受我的这个兴趣爱好,我也不会穿给别人看。
异装癖,比较完整的说法是「恋异性装扮癖」,它和跨性别、变性等等这一类的身份并不等同。 有的异性装扮者是基于性别认同而穿异性的衣服,而有的人则是因为单纯喜欢异性的穿着打扮而成为异性装扮者。
可以说,异装癖的定义是非常模糊的。
异性装扮者往往能够通过打扮成想象中的样子而获得极大的兴奋和满足,至于为什么会这样、这种癖好是如何形成的,背后的原因非常复杂,表现也各有不同。
不过通过刚才的讲述,你能听到艾美对自己的恋异性装扮癖好有很清晰的自我认知。
按照艾美自己的定义,他喜欢穿女装,也喜欢异性,所以他把自己归类到异性恋的异装癖一类。
穿女装只是一个满足他对女性美追求的爱好而已,和他喜欢足球、喜欢喝茶没有任何区别。
艾美对女装的喜好,可以追溯到小时候看武侠作品的时候产生的幻想。 他常常想象自己是一个江湖侠士,在一个风景绝美的飞瀑旁边和绝世美女比武斗剑,就在两个人打斗正酣时,突然有敌人杀出来,艾美会为了美女,飞身抵挡仇敌的刀剑,两个人在此前产生的误会也化于无言之中。
不过,武侠梦对于艾美来说还不够,他想拥要一张人皮面具,最好是一戴上就可以变身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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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一张「人皮面具」
我小时候就喜欢看武侠片,在武侠片里看到了易容术。
记得那个片子里的一位老者给了他的孙女三样宝物,第三个宝物就是三个人皮面具。
在危险的时候,男的戴上这个面具就能变成美女,女的戴上就能变成一个中年男子。
我当时就想,我也想要一张人皮面具,幻想戴上它,也把自己变成女孩子的脸,再穿上女孩子的很美的衣服。
幻想始终是幻想,武侠故事终归离现实过于遥远,人皮面具也不太可能实现。 不过,在艾美小学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
他在电视上看到了一个男性化妆成女性的奇妙过程,于是「变装」代替了人皮面具,在艾美的心里描画了一些隐约的可能性。
当时电视上演的情节类似于一个我党的地下分子,为了躲避国民党的抓捕给自己化了女妆。
他扑粉描眉的,还穿上旗袍、戴了一个波浪假发,还戴了一串珍珠项链。
国民党来抓他的时候并没有把他认出来,他就逃过了这次抓捕。
但是故事结局比较悲剧。我还记得这个片子最后的一个片段,他的女性战友被残害了,他飞扑向一个国民党人,想要掐死他为死去的战友报仇,故事就结束了。
现在回想起来,我小时候看的无论是这个异装的谍战片还是有易容情节的武侠片,都在我心中留下了一颗种子,但是它真正发芽是到我上大学有条件之后。
成长过程中,有很多经典的女神银幕形象都深深地影响了艾美的女装爱好。 比如 1994 年的港片《赌神2》,其中穿着红色大衣叼着扑克牌的邱淑贞,还有《倚天屠龙记之魔教教主》里,骑着白马回眸一笑的张敏,以及《倩女幽魂》里的王祖贤。
她们或是妩媚,或是英气,在特定时代里被塑造成极致的女性形象符号,也成为艾美追逐女性美时的参照。这也就难怪,在艾美的照片里经常能找到相似的影子。
时间回到 2002 年,艾美从老家来到北京上大学,他即将在大二这一年第一次穿上女装。
小时候在心里种下的穿女装的种子,就快要发芽破土了。
■ 剧照 《倚天屠龙记之魔教教主》中张敏扮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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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腐块」里找影楼
上了大学之后,我第一次离开我原来的城市,离开我的父母,我手上也有一点可以自由支配的资金了。
但因为我住在集体宿舍,又不可能在宿舍里面穿女装。刚好那个时候婚纱影楼慢慢比较流行了,我就想到他们能不能给我提供这种服务,给我化妆,给我女装穿,再给我拍照,我就去找。
当时北京有一款杂志,名字类似于「精品生活指南」,它上面会有很多广告版面,其中一个全是豆腐块广告的版面就是影楼。
我就挑选其中影楼的广告电话一个个打,找一些离我近而且便宜的影楼问问对方是不是愿意为我拍。有的会直接回复说不可以,我就不会再废话了。
打过几家之后直到一个女生接的电话,我就说我是一个男性,我想化上女生的浓妆,拍女生的写真,请问这里能不能拍这种反串照片。
她当时问了一句,「你是XXX 么?」我说我不是,她说,「因为他在我这拍过,我还以为你就是他。」我就回答她说,「我不是,但是我也想拍这样的。」
她的回复让我更坚定了我要去这一家,因为他们家拍过,所以我就去了。
挂了电话之后我刮了胡子,内心还有点小激动,同时也有一种未知感。因为我不知道我会穿上什么样的衣服,也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稀里糊涂就去了。
那家店是一个临街的门面,走进去就看到坐在化妆台的女生。
我说我过来拍照,她问我是不是我刚打的电话,我说是的。
我还问她,「我这张脸好化么?」她说,「没问题,你想化什么样的?」
我说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把我尽量化得像女性一点,怎么像怎么来。
她化妆用的每一个东西我都不认识,不论是粉底还是眼影,我都会问她每个都是什么。她还拿出一个胶带一样的东西,剪出一个双眼皮的样子给我黏上去,我心想,「哇塞,还可以这么操作呢。」
当时假睫毛我记得是要钱的,十几二十块一对,她问我要不要,我心想来都来了就要吧。
我直到现在都很怕夹睫。到现在我拍了这么多次,只要化妆师要给我夹睫毛,我都怕的要死,就像上刑一样抓住自己的裤子或者裙子。
我一点都不敢动,但实际上全身都在抖,太可怕了,夹坏眼睛怎么办。
那样的化妆过程对我来说非常新奇,一步一步进行,我也没有心思想其它的,对我来说,冲击感是来自于穿上衣服那一下。
就像艾美此前说的,因为他从来没有尝试过穿女装,也没有化过妆,这一切对于他都是渴望了很久但又完全陌生的新奇体验。 第一身衣服他穿上了女款毛衣,戴上耳环和金色的短发。艾美说当时镜子里的自己像个邻家小姑娘,他甚至很自然地就变得腼腆、害羞起来。
第二身衣服,艾美向工作人员提了一个要求。
他想要穿一身婚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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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兴奋,来自第二套衣服」
拍婚纱的时候,饰品就很多了。有头纱和花环,还会有项链,有时候会给你一束花告诉你这样那样地摆姿势。
其中裙撑这个东西,给我的冲击感很大,穿上它之后,裙子会变大,我竟然感觉自己那一刻特别像一个女孩子,可以变得那么的美。
我想起我平时参加婚礼见到的新娘子,我感觉此刻我跟她们一样了。
我穿上婚纱的一刹那,虽然看不见自己的造型,但那一刻给了我一种无与伦比的兴奋感。
我看不到自己的脸,但能感觉到我的脸已经开始有点发红,全身也有战栗感,然后也有了勃起的感觉。
我知道我还要马上去做造型拍照,所以没有停留很久就走出去了,但这个感觉一直在。
第一次穿裙子走路时候,我很小心,尤其是婚纱带一个裙撑,我需要像真的女生一样把裙子抓起来抓好,不然会把自己绊倒。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真的穿了裙子,心里想着走路的样子是不是像一个女生,这个样子是不是还挺美的。
曾经只是停留在想象里的画面,现在变成了真实的,肌肤上的触感,变成了呼吸和走路的节奏,似乎也变成了肌肉的本能。 艾美,完全沉醉了。
原来变身为一个女孩子的样子,这种感觉是如此的美妙。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轻盈,脸上浮现了红晕。尽管婚纱裙下面还穿着牛仔裤和运动鞋,但这丝毫不影响自己享受这一刻。
艾美想象自己穿着高跟鞋,挺胸抬头,优雅地走向摄影棚。
我问摄影师我应该怎么拍,她让我不用紧张按她说的做就行了。她告诉我头往哪摆,眼睛往哪看,我心里也会好奇我拍出来的照片会是什么样子,当时完全沉浸在那个过程里面。
这次拍照让我感觉这个事情是「成功」的,我可以继续做下去,因为我看到自己化上女妆,穿上女装的样子不丑,起码我自己觉得不丑。
当然,之后我接到第一套照片的时候,更加确定了这个想法。
从影楼取回照片之后,艾美把袋子藏进了大学宿舍的柜子里锁了起来。想看的时候,他就会在宿舍里没人时,拿出来看一看。 眼下除了存放照片有一些不方便之外,第一次穿女装拍照的体验给了艾美非常大的信心,因为他「成功」了。
要怎么理解这个「成功」?
艾美认为一方面是穿女装拍照这件事可以顺利地完成,另外一方面,当然也是最重要的,是他要「像」一个真正的女性。
只要艾美的姿态、神情、扮相能够越接近于女性,那么,他就越好看。
「因为女性本身就是美」,这也是艾美判断自己是否能继续穿女装的关键。
从这里开始,艾美每隔上一段时间就要拍一次女装照。
他渐渐形成了自己的流程:选择影楼、谈价格、确定想要的风格,化妆、拍摄、然后拿到照片,这个流程艾美每年都要进行几次。
每拍一次就是过一次「瘾」,等到兴奋感快没有了,艾美就会再拍照把这种感觉给续上。
有时候他会在同一家影楼把喜欢的风格全都拍一遍,这一家的套系不够了,那就再换下一家。
2002 年到 2007 年初入社会的那几年时间,艾美拍了几十套衣服,选择的女装风格也越来越多样。
艾美说,女装可以尝试的太多了,首饰、妆容、衣服、裙子、腿袜......不同的造型能够带给他不同的感受,不像男装,换来换去就那么几个样子。
不过,偶尔艾美在拍照的时候,也会收获一些意外的体验,和一些不那么愉快的......被凝视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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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来拍女装的
之后我也拍过外景,造型种类也尝试过特别多:有古装的、现代的、性感的、温柔的……还有各个国家民族的,包括西洋风、和服还有汉服等等我都试过。
我也穿过制服套装,印象最深的是在 2009 年左右。
当时下装穿的深色短裙,上装穿的类似于警队或者海军的衣服,但是没有扣子,会露出里边穿的粉色内衣,还戴着一顶制服帽子。摄影师还给了我一个足球,让我抱着它摆造型。
穿上之前我是有一点打怵的,因为这种衣服太性感了。
然而制服不像其它女装有很多女性特点,在样式上来说男性也是绝对可以穿的,所以我怕穿出来显得很像男的。
但是穿上身包括看到成片的效果,完全打消了我的顾虑,照片里就是一个性感的女性。
当时已经发生了「艳照门事件」,我心想这不就是张柏芝的那个造型,当然了,我肯定没有她那么漂亮。不过我摆出一个一个的造型时,我发现我竟然也可以变得这么性感。
还有另一套很性感的衣服,中间肚子露出来红腰带的一个小裙子,当时摄影师还让我把裙子往下拽,想让我把下体露出来,我拒绝了。
我觉得有一种被冒犯的感觉,这种感觉我不喜欢。
虽然他想看的可能是一个男性的生殖器,但我当时穿的是女装,我就感觉是一个女性被另一个男性在骚扰。让我摆出各种女性姿势都没问题,因为我是来拍女装的,让我露出生殖器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像这样被冒犯的时刻并不经常发生,大多数时候艾美都很享受穿女装拍照的过程。 这样一来,要让艾美从几千张照片里,挑选出他最喜欢的几套造型就成了一个挑战。因为这些装扮他都喜欢。
不过有那么一张照片是被他反复提及的。
那张照片是用手机拍的,照片上的艾美穿着一身红色的裙子、戴着长长的假发,身体斜倚在墙边。
他的大多数照片都被摄影师要求低头闭眼,但这一张照片里,他抬着头,眼睛看向画面以外,一个比较高的方向。
化妆师给我化完妆之后,她说你这也挺漂亮的,我先给你拍几张。因为我反正也在等,所以当时我就自己凭感觉摆了一个。
之后她帮我拍了一张,她说真的挺好看的。我当时就可以直接在手机上看到这个照片嘛,我也觉得惊为天人。
当时也没人教我怎么摆,我不管是身段还是还是眼神都非常完美,我觉得可能摄影师也只能摆成这个样子了。
艾美的裙子露出的小腿旁边是一块白色的电路面板,在灰黑色的墙上显得非常扎眼。他旁边是半扇白色的门,挤占了一些画面。 这些细节都让红裙照显得与其他精修照片格格不入,也正因为此,艾美更喜欢它的不经修饰。
他觉得这张照片无论是拍摄过程还是呈现的效果,都非常自然。与摄影师指导的各种摆拍相比,艾美觉得这里的自己比任何照片都更像一个真正的美女。
这张照片之后还会在其他时刻发挥作用,但在这里,艾美说在他所有的照片里,这是他最喜欢的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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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让任何人发现
在拍女装照的二十年时间里,艾美见证了影楼广告从最初的印刷品豆腐块,到门户网站,再到后来的手机 App 的变迁,他也跟着潮流改变了照片的存储方式。 一开始艾美尽量把相片藏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但随着影楼写真越发地电子化,艾美改成了用网盘储存。
也因为这样,艾美扔掉了 2007 年以前所有的相册和纸质相片。
因为在当时的艾美看来,留着那些东西,就像在桌子底下藏了一个定时炸弹,总会有被发现的危险。考虑再三,艾美还是扔掉了那些照片。
艾美说他知道异装癖是不会被周围人接受的,尤其是自己的家人。他不能也赌不起异装癖被发现的后果。
照片越攒越多后,我就开始琢磨怎么储存这些照片。
我发现银行有一个保险箱业务,我就根据我需要的体积租了一个保险箱,我把东西放进去,拿一把钥匙走就行了,大大降低了保存难度,也不会引起什么怀疑。
后来有一天,我突然觉得这还是太危险了,没必要再继续花钱,不如把它们都销毁掉。
我找了一个离我的住所和工作地点都比较远的地方,靠近一个垃圾处理厂,我当时想着离处理厂近一点照片就可以直接被处理掉。当时开车过去之后,我把照片都扔进了一个垃圾桶。
当然这个事我也很后悔,因为那时候我完全可以找一个地方翻拍,但也有可能潜意识里我还是觉得翻拍也很危险。照片扔了之后,后面的事情我也管不了了。
我觉得这是我个人的爱好,与别人没关系。
在我的预想里,大多人是不太能够接受的,特别是我的亲人。我去拍照时候被旁边人看到对我来说无所谓,因为他们不认识我。但如果我的亲友知道,他们会如何看我是无法预知的。
不论他们接不接受,就算他们接受了,也不会给我们的关系带一个升华,我没有必要冒这样的风险。
我这个是一个比较奇怪的癖好,别人没有的话,我如果说了别人也不会理解。我穿上女装会感受到兴奋和快乐,这种感受一般男性是不会有的,女性本身就穿女装更不会有了。
西方国家现在很多都关注少数群体,说白了是因为人们不接受所以才需要有各种运动,如果他们已经接受了少数群体,就不需要搞运动了。我觉得中国现在还不到人家的那种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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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不相交的生活线索
关于为什么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异装癖好,艾美曾说起过这么一个画面。 有一次,在他小学放学回家的路上见到过一个穿着戏服沿街乞讨的人,那个人恰好是男扮女装,周围站了一圈围观的人。
当时艾美站在人群外面,亲眼见到围观者对那个「奇怪」的人发出嘲讽和讥笑,那种尴尬和窘迫给了他很不好的感受。
这个画面就一直印刻在艾美的脑子里。
也很大程度上让艾美早早地意识到,男性穿女装并不是什么受欢迎的事情,这也影响了他后来决定:把异装癖的秘密与所有人保持距离 ,包括自己的亲友、家人,还有他交往过的四五个女朋友。
艾美说「告诉女友」这样的想法就很荒谬。
因为如果一旦女友无法接受而被分手,对方带着自己的秘密消失了,那不就落了一个把柄在别人手里了吗?他不愿意承担这样的风险。
于是,艾美一直保持着「异装癖」和「谈恋爱」这两条生活线索互不相交,「安全」地生活了很多年。
2015 年,艾美赴海外学习了一段时间,他和一个叫作小佳的女孩子一起学习、生活,两个人在相处的过程中互生情愫而走到了一起。 回国之后他们决定结婚,成为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另一半。只不过,艾美始终都把异装癖的这个秘密瞒着小佳。
艾美不是没有想过要让小佳知道,自己是一个有奇怪癖好的丈夫。
但是小佳还会接受他吗?小佳会怎么看自己?甚至才刚刚建立起来的婚姻会不会就此破裂......这些他都没有答案。
结婚之后去影楼拍照就没有那么方便了,艾美得等到小佳出差或者旅行在外的时候,再见缝插针地去拍一次。
穿女装的刺激感虽然还在,但现在却多了一些偷偷摸摸的愧疚感。
如果小佳出差的时候赶上周末,我就会在这个周末去拍照。
她没问过我那段时间我在干什么,虽然不存在我欺骗她,但是起码我是隐瞒了她的。当时我还安慰自己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而我就这一点秘密,而且也没害过人。
但是这种感觉让我不舒服,因为我知道我在做一件她有可能不喜欢的事。
拍摄过程中如果她给我发信息还好,虽然可能正在化妆会回复慢一些,但我都会回复。有一次她给我打电话,我就中断了拍摄去接电话。当时她是在陪她父母游玩,很开心地跟我分享做了什么、去哪儿玩了,我就有一搭无一搭地回答她。
挂了电话之后我就回去继续拍摄。但这样几次之后我就感觉自己是在做一个偷偷摸摸的事情。
当时我对她的感情其实已经很深了,我也已经做好了坦白的准备。
我心想如果她不接受的话,我就会戒掉这个癖好,以后都不会再穿也不会再去拍女装照了。最糟糕的情况,可能就是她特别接受不了这件事,她会指责我骗了她,或者如果我早告知她她可能就不会跟我结婚。又或者哪怕我以后都不穿了,她也可能还是要跟我离婚。
这是我能想象的最严重的后果了。
于是,艾美在夫妻俩即将入睡前的一个晚上,终于把自己喜欢穿女装的异装癖爱好,向妻子说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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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个秘密想告诉你很久了
艾美:当时我俩都躺在床上,是入睡前的一个状态。可能人在平躺的时候比较放松,所以我就决定,OK,我今天就要跟她说。
小佳:他那天比较严肃地跟我说,「我有一件事想告诉你很久了,但一直没有跟你说。今天我想把这个小秘密分享给你。」
当他说到这个小秘密的时候还停顿了两秒钟,我的好奇心一下就起来了。
因为他平时也会很夸张地跟我说「我有个大事要宣布」,后面会紧接着说一个比如我今天晚上要做什么菜,是这样很连贯的。
所以这停顿的两秒钟又让我觉得稍微有点紧张,意识到这可能还真是个秘密。
然后他跟我说他喜欢穿女装,还拍了很多女装照。
我当时听完的反应是,「这个秘密就这么简单么?」
其实我当时并不知道这个穿女装到底意味着什么,一点概念都没有,当时就觉得我老公有这样的爱好,这个信息我接收到了。我还比较平静地问他,「还有没有照片,回头我想看一下。」他说「好,照片还有很多。」这次对话就这么平淡地结束了。
艾美:我当时心里是一种大石头落了地的感觉。
我觉得自己终于没有秘密了,我可以把我的全部都呈现给我的太太了,并且她似乎是可以接受的。
对于我自己来说,可以没有隐瞒、没有秘密地坦然面对太太的感觉是非常重要的。
没过几天,我就把照片给她看了。
小佳:我记得那天是我们约好了下班后去看音乐会,我在地铁上,我俩手机保持着联系,我告诉他我到哪了。
没有任何的预兆,他就很突然地发了一张照片过来。
艾美:我跟她坦白之后其是一直想给她看看我的照片的。
那天就觉得要不就发一张给她,就把化妆师给我拍的那两张照片发过去了。
小佳:我点开那张照片后,我整个人就震惊了。
照片里他穿着一身红色的衣服,斜倚在墙上,长长的头发,妆也不是很浓艳,但是他的一只手扶着头,腿部还弯曲着。
整个人呈现出来的是一种很柔和的状态,美艳程度也确实把我震惊到了。
我就把照片放大,从上到下、从头到脚地又看了一遍,新的信息发过来时,我才突然意识到我还在地铁上。
我赶紧锁上屏,余光看了下左右两边的人,发现并没有人在看我。
我才又把手机解锁,稍微做了些遮挡地,小心翼翼地跟他对话。
艾美:我发照片的那刻有激动、有兴奋,同时也有些惴惴不安。她很快就回复了我「啊啊啊啊啊啊,天啊……」
我这些照片从来没给人看过。就像一个人做菜,他不确定是不是只有自己觉得好吃,需要有旁人肯定。所以她觉得好,我还觉得挺好的。
我就跟她说,「这是一张没有修过的巅峰,别忘了下车。」
小佳:我当时挺好奇的,好奇照片是在什么时候拍的、为什么选了这一身衣服、拍的时候什么样的感觉等等,充满了疑问。
所以我走的都是地铁扶梯左边的快速通道,出了站发现他就站口等我,我小跑过去一下就把他抱住了。
他当时一脸娇羞,我说「你真美」,我当时感觉他脸上还微微有点泛红。
说实话,那天我们没有好好地欣赏音乐会,满心都是关于他女装照的好奇。但毕竟前后左右都坐着观众,我们俩就把手机亮度调到最低,用微信交流。
他从手机的网盘上挑了一些照片发给我,他每展示一张,我就回给他一些评论,比如我觉得照片好美,他就会窃喜,接着又找不同风格的发给我看,这样大规模的女装照袭来。
我越看越觉得好想抱抱照片中的人,虽然我们没有声音,但能感觉到他一直在笑,笑得很灿烂。
直到上半场结束大家开始鼓掌,鼓掌声把我唤回到这个音乐会现场,我就机械地跟大家一起鼓掌,然后就又开始捂嘴笑,因为我又看到了新的照片。
艾美:我当时的感觉很复杂,感觉小秘密被别人看见了,有点洋洋自得还有点不好意思。
我隐藏了这么多年的秘密,终于有人跟我分享这个感受,并且从那刻开始,我终于可以没有任何秘密地完全坦然地面对我的太太,当时的喜悦感以及放松感都是很巨大的。
虽然当时是 11 月底,北京已经很凉了,但我觉得很温暖。
艾美终于把自己深藏多年的秘密,摊开给妻子看了。 曾经发生在穿戏服的乞讨者身上的讽刺和讥笑,在小佳这里——并没有出现。
夫妻俩被音乐会的观众席包围着,在所有人之中分享着只有他们俩知道的秘密。
艾美和小佳就像两个小孩儿,在贴着耳朵说悄悄话,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音乐会和观众都与他们无关了。
多了一个共享的秘密,夫妻俩的生活就像多了一道任意门,在接下来的婚姻生活里,也就多了很多的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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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你化妆吧
小佳:有一次我去越南出差,看到越南女生那种下面开高叉、类似于旗袍的传统服饰,我第一反应是给我先生置办一套,我想他肯定喜欢。
但是越南姑娘身材娇小,我先生又高又大,买不到他的尺码。
最后我就去买了一些珍珠和珊瑚的首饰,想着回家给他个惊喜,没想到家里有个更大的惊喜等着我。
推开门的一刹那,我就看到了一个背影,长长的头发的一个红衣女子,好像在拿着拖把拖地。
我当时说,「我家里有个贤妻,就等着我回来。」我还跟他说,「其实你这个裙子可以配珊瑚。」我就把我买的珍珠和珊瑚送给他。他撒了个娇说,「你给我戴上。」我就给他戴上了。
小佳:还有一次我出差回来后,发现我的耳环有被掰开过,但是由于掰的力度太大已经没办法复原了。我就有点生气,问我先生是不是他弄坏了我的耳环。
他就像犯了错误的小朋友一样说他不是故意的,就戴了一下但是怎么也戴不上去。
我就接着问他是不是出去拍照了,去哪拍的。他其实就是去的我家对面的一个公园。他说因为近,他是直接穿着女装就出门去了。
我当时看到他脸上还有没有被卸干净的小面积粉底和眼影,我说「你现在脸上跟小花猫似的,你知道吗?」他说他洗了。
我就说他,「你洗也没洗干净,要不以后你想拍女装,我在家给你化,咱们在家拍。」他当时特别高兴。
我们就约定了时间,我用我的化妆品给他化妆。边化我边跟他说,「你的脸可真大,化你一张脸用的粉底,都够我化两张脸。」
我每化到一个地方就会夸他这个地方长得好看,或者拿他这个地方打打趣。我给他画眼线的时候,会画的眼线尾巴往上一挑,他很喜欢。化完妆之后我就让他穿自己喜欢的衣服,各种凹造型,开始给他拍照,在家里也拍了不少。
艾美:她给我化妆的时候,感觉挺奇幻的。
因为几个月前她还不知道这个事情,我当时不知道她会不会接受,而现在她不但能够接受,她还会给我化妆,真的像做梦一样。
小佳:我觉得每次我给他化妆、他在家穿女装包括我们偶尔在外面偷偷谈论这件事的时候,他都是一个非常柔软的状态。
特别像那种刚出生的小熊猫,长着绒毛,眼睛还没有睁开地在那叫。
我先生他一旦角色转换成一个女生的时候,他就是一个非常需要人呵护的状态,所以我就会对他格外的温柔。
除了为丈夫化妆,艾美和小佳也有过更为亲密的尝试,比如艾美会以女装的样子尝试夫妻生活,但小佳拒绝了。 因为小佳说,当她看到丈夫以女装身份出现的时候,会把丈夫当成美女看待,小佳面对女性并没有任何的冲动,就告诉丈夫自己并不想和女生发生关系。
艾美也给了小佳充分的尊重,此后也就没有再提起这回事。
夫妻二人在亲密关系中,探寻彼此接纳的边界时,每往前走一步都要格外地谨慎。
鼓起勇气袒露自己,往往只是闯关的第一道关卡,然而,如何回应对方,又决定了已经伸出手的另一半,是会把手收回还是把彼此的手握得更紧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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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你化妆吧
小佳:他之前也跟我说过,如果当时我表示我很不喜欢、很不接受,他会选择不再当我的面穿女装。
我当时觉得他好可怜,他为什么要因为我的不喜欢,就完全抛弃自己喜欢了这么多年的一件事。
我觉得人不必在爱中这么卑微。
既然他能勇敢地说出来,就可以用我们彼此都能接受的方式,把他的爱好继续下去。
艾美:我曾经听过一句话说,每个人都有一个深藏在心里的秘密,不会让任何人知道。对于我来说,只有这么一个秘密。
我的秘密现在让我太太知道了,我可以说我获得了一个自由的灵魂。
我没有任何其他秘密要向她隐瞒,我在她面前是完全敞开的,没有包过小三,所谓其他的资产什么的更是没有。
小佳:如果我先生没有遇到我,他会一直带着这个秘密,直到他生命的尽头。
如果到那时他没有跟任何人袒露过这个心声,我会觉得非常遗憾。因为他的一生都像是一个人在战斗,一个人去面对自己内心的欲望。
这需要很强大的自信,才能在这个世界上快乐地过一生,而不对自己产生任何一丝质疑。
艾美:我为什么会喜欢扮成女性的感受?
这个问题我也想过,但是我感觉它是无法解释的。
它就是一种特殊的癖好。这个癖好我生来就有,只不过小时候把它激发出来了,而当我把这个想法实现之后,我就感觉我很喜欢这件事。
到底什么是异装癖?怎么理解异装癖? 随着这些年近距离观察丈夫的爱好,小佳对异装癖有了自己的看法。 如果你去网上搜索查询关键词,你会发现异装癖被关联到的还有「诊断、治疗」这样的词眼。
在我们身处的环境中,异装癖大多数情况下被视为一种病症,就像电脑的运行系统出了 Bug ,需要被纠正、被去除。
而小佳身处其中并不以为然。她说如果在一开始,她接受到的信息是「异装癖是一种疾病」,很难想象,这会把他们的夫妻关系引向什么结果。
小佳可以确信的是,她没有过任何一刻想要纠正艾美的癖好。
- 文中图片除标注外均来自讲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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