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过于具体的讨论，来看一篇单伟建的宏观叙事

文 | 施嘉翔

编辑 | 刘旌

2023的世界不太平。

俄乌冲突尚未结束，巴以冲突再起；疫情后的消费复苏不足预期，恒大靴子落地。但即使宏观环境风云诡谲，中国经济确实还在增长。11月8日，中国人民银行行长潘功胜在2023金融街论坛年会上表示，今年前三季度，中国GDP增速5.2%，全年5%的预期目标有望实现。

在同日于香港举行的投资者大会上，太盟集团联合创始人兼执行主席单伟建向投资者说道：中国的增长在可预见的未来很可能会持续下去。

这句话尽管态度明确，但表达却很保守。这是单伟建的一贯风格。

作为太盟集团的创始人，单伟建被业界称为“私募之王”。他的经历完整映射了上世纪50年代生人的命运轨迹：年少失学，他曾有十年在农村上山下乡，1977年成为首批复学的大学生。中美建交后的1980年，全国有1860人拿到奖学金留学，他就是其中之一。单伟建后来做过统计，当时中国平均每年死于雷击的人数有3-4000人左右——出国留学的可能性比死于雷击还要低。

1997年，单伟建加入美国新桥投资公司，在那里完成了两个封神之作。在亚洲金融危机期间，他在韩国政商关系、民族情绪、商业竞争等诸多复杂因素中，作为代表新桥投资的主谈判者，从韩国政府手中拿下曾是韩国最大的商业银行的控制权；2004年，在谈判几近破裂的情况下，单伟建所在的新桥投资最终拿下深圳发展银行的控制权。这是首例也是唯一一例外资收购中国全国性商业银行控制权。

2010年，单伟建创办太盟投资集团（PAG），任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投资案例包括：盈德气体、珍爱网、大阪环球影城（USJ）等。截至2021年底，太盟已投资的700亿美元已实现退出400亿美元。

尤为值得说道的是，据「暗涌Waves」了解，若此前相传的杭州国资拟接盘收购盈德气体顺利完成，PAG对盈德气体的投资，或将是过去几年里中国一级市场最大的单笔回报。

近日，「暗涌Waves」获得了一份单伟建于11月8日举行的PAG投资人会议上的讲话。其中他从货币和财政的角度重新审视了中国应对经济挑战的能力。核心观点包括：中国已经具备了某些技术突破的5个关键条件；继房地产之后，绿色能源、数字化、工业机器人、人工智能等将成为中国发展的新引擎；以及他认为，“迎合私人消费的领先企业”依然符合私募股权投资的偏好。

如果想了解更多关于单伟建和PAG的故事，可查看去年夏天「暗涌Waves」的访谈。

中国具备的"五个条件”

单伟建的讲话从中国经济的挑战说起。

中国的房地产行业占GDP的11%，但自2022年以来，房地产一直在对中国经济增长产生负面影响，这也是近期经济放缓的主要因素。不过，他认为当下房地产的困境可能正在减轻。他引用《金融时报》的数据称，该行业对GDP增长的负贡献已从2022年约4%收窄至2023年不足2%。

房地产的低迷是否会如2008年美国和欧洲那样导致金融危机？恒大集团面临的危机是否会是“中国的雷曼时刻”？

单伟建的答案是否定的。

单伟建指出，中国主要城市房屋的平均抵押贷款价值比约40%，这意味着房价必须下跌一半以上，即房屋的价值低于贷款，房子才会成为负资产。而即使发生这种情况，中国居民也不能像美国居民一样放弃抵押贷款。因为在中国大陆包括香港，抵押贷款属于无限个人负债。这也是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香港房地产业出现大量负资产、但没有一家银行倒闭的原因。目前，房地产开发商的贷款余额仅占银行体系贷款总额不到6%，且都有抵押品作为担保。

关于芯片问题，单伟建认为，从长远来看，中国强大的技术基础实际具备赶超的能力，出口禁令反而会激发中国企业发展新技术的动力。

事实也的确如此。2018 年之后，中国在新能源、半导体等领域都取得了跨越式进展。

单伟建在沃顿商学院担任教授时，主要研究生物技术行业。他当时的疑惑是，尽管欧洲和日本是富裕的发达国家，为什么生物技术和硅谷是美国独有的现象？他总结了五点，分别是：集中的顶尖人才、集中的研究机构、可利用的资本、深厚的制造能力和足够庞大的市场。

现在，他认为中国已经具备了这五个条件。这意味着中国迎头赶上，并在某些技术上取得领先只是时间问题。

他引述《金融时报》和《华尔街日报》的报道举了几个事例——

中国的储蓄率在大型经济体中独树一帜，国民总储蓄占GDP的百分比超过40%；

中国每年在知名期刊上发表的科学论文数量已经超过美国；

中国专利申请呈“爆炸性”增长，每年的申请量达150万，超过美国、欧洲、日本、韩国四个国家和地区的总和；

中国的研发经费投入仅次于美国。

同时，中国制造正在向价值链上游移动，生产更高价值、更高技术的产品和零部件。制造业附加值占世界的比重持续上升，目前已达31%。

对于人口问题，单伟建也有不一样的论述。普遍观点认为，中国的人口老龄化和人口减少，最终将阻碍其长期增长。但单伟建的观点是，数据并不支持这一点：因为中国的劳动力规模在2012年达到顶峰并逐渐下降，但此后10年，中国的GDP翻了一番。

而研发和生产率的提高也将使中国避免落入“中等收入陷阱”，因为中国目前在工业自动化处于领先地位。在可预见的未来，不太可能出现劳动力短缺。而且，他认为目前强制退休年龄仍然太低，劳动力并未得到充分使用。

在会议上，他说这正如一位美国投资者所告诉他的：如果国际投资界看好人口问题更严重的日本，为什么不看好中国呢？

用政策空间刺激经济

现任美国财政部长、前美联储主席珍妮特·耶伦（Janet L. Yellen）最近在回答记者提问时说，“我们看到中国的增长随着时间推移而放缓。尽管如此，中国有不小的政策空间来应对这些挑战。”

单伟建也是这么认为的（编者注：珍妮特·耶伦恰是单伟建的博士学术顾问）。他说，中国的货币政策有通过降息或降低现金储备率或两者兼而有之的宽松空间，这是其他主要经济体没有的能力。

原因在于，和其他发达国家不同，中国没有经历通货膨胀。10月份的消费者价格指数为‑0.2%，而核心通胀（不包括食品和燃料）为0.6%，生产者价格指数下降2.6%。且目前中国的实际利率（即名义利率减去通货膨胀率）相对较高，现行贷款利率徘徊在4‑4.5%左右，仍然高于美国，也远高于欧洲或日本。

另外，商业银行的现金储备率，即必须存放在央行的存款约为10.5%，而西方国家的大型银行为0‑1%。

在财政政策方面。财政政策的空间与政府负债成反比。负债越少，说明财政扩张的空间越大。

目前，中央债务仅占GDP的21%左右，将地方政府债务包括隐性债务算进去，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估计，政府的总体负债率不过是110%，和美国（140%）与日本（260%）相比，仍然毫不逊色。

另外，中国全部的国土资源归属国有，包括土地、矿藏、森林等。因此，从总体看，中国的财务状况远优于其他国家。无论是货币政策还是财政政策，中国都有很大的政策空间。

看好”迎合私人消费的领先企业”

当然，单伟建的上述论述并不意味着中国房地产行业不会出现任何短期或长期的阵痛，只是房地产问题不会波及至整个银行体系。但如果房地产不再推动经济增长，那什么会呢？

单伟建认为，中国在推动第四次工业革命及由第四次工业革命推动的产业方面处于世界领先地位，比如绿色能源、数字化、工业机器人、人工智能等。

今年，中国已经超过日本成为最大的汽车出口国，其中四分之一是电动汽车。锂电池是电动汽车、手机及其他行业的重要组成，中国的份额已经占全球市场的63%。风力发电和工业机器人制造这些行业也出现了类似的增长。

不过，他不认为这些行业中的大多数对私募股权投资具有吸引力，因为它们容易出现过度竞争和产能过剩，从而导致盈利能力不足。

那私募股权投资的机会在哪里？

单伟建的选择是“迎合私人消费的领先企业”。去年，他在接受「暗涌Waves」采访时谈到了他们对%Arabica的投资——一家源于香港崛起于东京的咖啡店：任何一个投资的项目，首先的判断是它有没有独特性，这家公司的独特就在于它们的品牌和产品特征。“像%Arabica的产品比星巴克讲究得多，包括对咖啡豆在什么时间烤，烤完之后多久就不能再用了，等等，味道和质量档次要求比他们高得多。”

有人认为，中国家庭消费受到家庭可支配收入占国民总收入比重较低的制约。但根据《经济学人》的数据，如果将福利、社会保障以及其他形式的政府和非营利援助等包括在内，中国家庭可支配收入占国民总收入的比例高于瑞典、南美、韩国、丹麦等国家。不过，即使将这些都算进去，私人消费也仅占GDP的45%，远低于美国的72%。当然对投资者而言，这意味着增长空间巨大。

他在演讲最后总结，中国并非没有经济挑战，当下，企业和消费者仍然情绪低迷，私营部门需要几年的政策稳定性和具体政策支持才能完全恢复信心。

但他反复提到，中国经济基本面是良好的，经济还未充分发挥其潜力，政府有充足的政策空间来促进经济增长，工业发展为未来奠定了良好的基础。“所有这一切都表明，中国的增长在可预见的未来很可能会持续下去。”

图片来源 ｜IC photo

排版｜郭雪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