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中东地区风起云涌,牵动全球局势起伏跌宕。中国成功促成沙特和伊朗之间的北京对话,为地区稳定注入强大动力。中阿合作论坛第十届部长级会议在北京成功举办,再为中东新局开辟广阔前景。
换个视角,巴以冲突不断升级,难民危机令人担忧。伊朗总统莱希不幸遭遇直升机事故,为中东局势增添不确定性。美国与沙特加强武器和核合作,对中东地区乃至全球政治格局带来新的变数。近日,北京大学阿拉伯语系系主任吴冰冰接受北京对话秘书长韩桦专访,双方就中阿经贸投资及人文交流、中东政局最新进展、中美在该地区的战略博弈和布局等重要议题进行了深入讨论。
韩桦:吴冰冰教授您好,中阿合作论坛第十届部长级会议刚闭幕,您认为最重要的成果是什么? 吴冰冰:此次中阿合作论坛部长级会议,实际上显示了中阿关系的提升。从伙伴关系变成命运共同体。过去这20年的发展变化,实际上既是中阿关系的不断提升,也是把对双方的、对全球性格局的理解放置到中阿关系的发展中去。这次的中阿合作论坛还围绕着中东最热点的巴勒斯坦问题提出联合声明,这是前所未有的,基本上,这个联合声明最全面的表达和反映了目前我们对包括加沙冲突在内的现实的情况和对整个巴勒斯坦问题、中东和平进程的长远的考虑,可以说涉及到了有关巴勒斯坦问题和当前加沙局势的方方面面。我觉得联合声明实际上有非常重要的意义。中阿合作论坛回应了双方对重点问题的关切。对我们非常关心的台湾问题,阿拉伯国家给予了非常明确的支持,同样关于阿拉伯国家关心的一些地区问题、热点问题,我们有明确的回应,特别是对于发展的问题。中国和阿拉伯国家都是发展中国家,推进国家的发展是国家的最迫切的任务,我们这次提出的构建的5大格局里边,其实聚焦的主要是经贸、投资、能源等等,即发展领域和人文领域是最受关注的(方面)。这也突出了中阿合作论坛的内涵——要把国家的发展和建设作为最迫切的任务来聚焦、来推动,这种方式使得中阿可以按照现代化进程,结成紧密的命运共同体。除此之外,还有中阿合作论坛本身的机制性建设。如果想把各种各样的合作做实做深,就需要相关的机制和平台。中阿合作论坛本身已经形成了19个机制的框架。我们看到2022年举行了第一届中阿峰会,中阿合作也有部长级会议,峰会跟当初(的部长级会议)并不是完全一样的进程。这次很明显,双方宣布在2026年,两年之后,一方面在北京继续召开第二届中阿峰会,另一方面又要在突尼斯进行第十一届中阿合作论坛部长级会议。现在很明显在把中阿峰会机制和中阿合作论坛机制整合成一个体系,在这里面部长级会议继续运行,它可以解决很多具体层面的问题,同时有峰会的引领和设计,我觉得是中阿合作论坛机制的一个极大的丰富,也是一次极大提升。中阿合作论坛实际上是中阿关系最重要的展示平台和推进器。但是在中阿合作中间有很多的方面和层面,比如说还有众多的双边关系。这次我们看到有4位国家元首,包括埃及、阿联酋、巴林和突尼斯访华,实际上意味着在一个中国和阿拉伯合作的多边机制之外,平时并行的还有我们各种各样的双边机制。在中阿合作论坛推进之下,这种双边合作也不断推进,比如说中国和22个阿拉伯国家全部都签订了一带一路合作协议,这个就是一整个片区的各个国家都和我们围绕一带一路合作签订协议,这也是一个比较重要的方面。此外,我们和16个阿拉伯国家建立了各种各样的伙伴关系,其中有4个(国家),包括沙特、阿联酋、巴林和阿尔及利亚,我们建立了全面战略伙伴关系,其他建立了战略伙伴关系。我们可以看到,实际上围绕着中阿合作,我们是多种层次的合作,并不是只有多边机制,还有很多的双边的、甚至是小多边的机制在运行。进一步来讲,我们可以看到它还推进了其他领域的合作,比如说上海合作组织和金砖国家。上合组织在21年、22年接纳了6个阿拉伯国家作为对话伙伴,同时在金砖扩员的过程里,阿拉伯国家占了重要的分量,沙特、阿联酋、埃及都被邀请加入金砖合作机制。刚才您提到的沙特,到现在沙特方面还是正在考虑加入金砖机制,埃及和阿联酋已经很明确加入。沙特可能还是(需要)对各方面的情况要加以评估,再根据目前的情况、国家的考虑再加以决定。
韩桦:谢谢您的全面介绍和深度分析。您讲到中阿关系不仅是双边关系,也是大双边下的小双边,不仅是中国和阿拉伯世界的关系,其机制和体系的建立与完善,对于其他的新兴国际机制,在未来协同合作的潜力,有参考的意义。您也讲到了和平与发展的问题,在巴勒斯坦问题上,当下最重要的是和平。但是中国和整个阿拉伯世界是合作、发展的问题。中国与阿拉伯世界发展关系始终离不开美国的影子,或者说美国在中东要制定议程、要搅局,要根据(美国)国内的发展变化议程,来制定跟中东、跟阿拉伯世界的关系。有一个消息说,美国和沙特接近达成一项涉及到武器出口和能源项目的双边合作协议,您知道具体情况吗?现在到了一个什么样的程度?这份协议不仅仅是美国和沙特双边的(协议),还包括了要沙特尽快的和以色列关系正常化。美方是有菜单的,包括沙特和伊朗下一步的关系,在不在美国和沙特的菜单上面,包括沙特王储有没有可能在近期访问伊朗等等。我想请教您在这方面的一些想法。吴冰冰:美国有它在中东的议程很正常,因为中东地区实际上是美国在全球的重要的战略支点。按照美国的思路,印太、中东和欧洲在美国的整个的战略布局里面起到重要的支点作用,这是长期以来形成的,不是一个新现象。至少从二战以来,美国都把这三个地区作为重点来对待,这是第一。第二个,美国和沙特的关系也是历史非常悠久的。从上世纪30年代开始一直到现在,可以说沙特是美国在中东地区外交的第一个重点国家,包括阿美石油公司也在美国和沙特的包括能源产业等方面(扮演着重要角色),所以从这个角度讲,美国在中东是长期存在的,这是我们的认知。然后我们看到了什么?美国在中东的策略和战略政策的调整。从本世纪初,阿富汗战争和伊拉克战争之后,美国实际上在中东地区投入了大量的精力和资源,尤其是介入到这两场战争。随着美国从阿富汗撤出,美国在中东地区进行大规模地面战争的意愿实际上是急剧降低了。从这个角度讲,美国的政策还是有巨大的变化,但是并不意味着美国在中东地区处于无止境的收缩状态,美国在中东还要保持一个他自己认为的合理存在,所以在这个过程中,它要搭建一个有利于自己的战略安排,(比如)从特朗普时期开始运作的,海湾阿拉伯国家和以色列的关系正常化,我们最初看到的是2020年的《亚伯拉罕协议》,阿联酋和以色列关系正常化,之后是巴林、摩洛哥。从这个角度讲,现在美国政府推进的沙特和以色列关系正常化,实际上是跟特朗普政府的一脉相承的政策设计,这个路径还是很清楚的,但是对于沙特和以色列的关系正常化,我们要看到,毕竟目前面临着非常具体的、现实的问题,巴勒斯坦问题就是一个巨大的需要跨越的障碍。沙特方面不可能在巴勒斯坦问题完全得不到任何推进的情况下,去和以色列关系正常化,对于地区政治、国内政治和国际政治都有很大的影响。这次中阿论坛的部长级会议也考虑到了2002年沙特提出的“阿拉伯和平倡议”,当时沙特作为阿拉伯国家提出推进巴以和平的想法,所以沙特在这方面是有它的重要作用,它不可能无视巴勒斯坦问题,这就反过来对美国推进进程形成了很大的阻碍。美国为了推进沙特和以色列的正常化,只能是把一个三边关系变成了两个双边关系,通过美国跟沙特之间的合作来推动沙特和以色列之间的合作。这个过程给了沙特一个机会,尽可能多的从美国这边获得更多的收益。这肯定是涉及到军事合作,安全合作,包括向沙特提供比较先进的军事装备。此外,核能的合作,沙特方面实际上对民用核能的发展是非常重视的,在中东地区,核能还涉及到一个医疗卫生等等方面高新技术的发展。阿联酋已经有了一个核电站,伊朗也已经建设了布什尔核电站,阿联酋、沙特方面对推进民用核计划的发展有非常明确的诉求。美国表示有意支持沙特来做这个。我觉得可能更重要是第三个领域,美国要和沙特一起在人工智能领域合作,以前在谈判中间可能提到的比较少,现在提到的更多。数字经济人工智能等等领域实际上是沙特高新科技产业发展的重要方面,也是全球目前科技的潮流,所以美国愿意帮助沙特或者说和沙特一起来推进这些领域的合作,实际上这些领域都是沙特的发展和安全的重大需求,所以在这个过程中,沙特尽可能的对美国提出更多的要求,美国通过这种方式来鼓励沙特,推动沙特和以色列的关系正常化。实际上,(协议)去年年中就已经有了初步结果,只不过因为加沙地区的冲突一直拖延。但是美国方面在加速发力,因为涉及到美国大选,在中东地区,可以说拜登政府并没有特别明确的取得什么成绩,所以如果能够推动沙特和美国的这些协定的签订,推动沙特以色列正常化,实际上拜登在中东地区外交的重要的成果就可以展示出来,有助于他的选举。美国方面实际上可能还是比较急迫的想推进过程,但是目前加沙地带的情况确确实实也是形成了一个现实的障碍。我们看到的最新进展,卡塔尔、埃及和美国三方提出一个分三阶段的加沙地区谈判和停火安排,实际上为加沙地区下一步的形势走向提供了一个选项。现在看以色列方面的态度应该是比较坚决,但是美国的意图也非常明显,所以博弈过程在客观上讲,其实配合了美沙和沙以之间的关系正常化的进程,所以它不是一个孤立的点,而是多个点联动的状态。在这个过程中间,我想美国方面实际上是按照它的考虑在布局、在推动合作,所以在推动海湾(GCC)国家和以色列深度的合作,在此基础之上形成美国在中东地区的支点。我想这就是它的一个考虑,也是非常清楚的。
韩桦:在这样的考虑里面肯定有一个离不开的维度,就是中国。这也是中国在这个时期召开中阿合作论坛第十届部长级会议得到关注的原因。在美国和沙特合作中,据说美国也向沙特提出了条件,比如说,我可以给你更好的技术,如AI技术等高科技,但你不能用中国的高科技,如5G技术,甚至不能用人民币来结算石油。我想求证,是这样吗?刚刚您讲到了发展的问题,这是沙特或者说其他海湾国家跟美国进一步签订协议的一些考量,发展的问题、和平的问题,巴勒斯坦的问题也是必须在这个框架当中予以解决,或者说往前推进的,包括各国跟以色列的关系的正常化。所以您怎么看待中国这个维度的存在?吴冰冰:在中东地区,我想中国发展和阿拉伯的关系,不能够被美国的战略布局牵着走,要有我们自己的考量,要有我们自己的设计,要有我们自己的战略定力。就像中阿合作论坛一样,从2004年到现在20年了,达到了目前这个高度,所以它(中国和阿拉伯国家关系的发展)一定按照我们自己的战略规划设计推进,才能够把这个事情做的扎实落地,如果被别人牵着走,别人说什么你就做、去回应,实际上失去了自己的一个通盘考虑,失去了你的一个布局。所以无论美国跟沙特阿拉伯做什么,中国要考虑到和这些国家的发展,从和平安全到发展利益相对接,找到我们互相之间合作的利益共同点。今年也是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发布70周年,我们依据和平共处原则,一步一步走过来的理念来发展和其他国家关系,这个跟美国是不同的。美国是要寻求它的地区的战略主导力或者说霸权地位,中国从来没有这个诉求。我们本来就不一样,我们并不是跟别人去争夺地区主导力,或者说填补什么真空,这些想法都不是我们的外交政策。根据我们的理解,沙特它最迫切的需求是什么呢?一个是它的经济社会转型,经济社会转型里面一方面要有高新科技的引领,它所依赖的油气产业本身,受到了新能源气候变化等等技术的挑战,所以必须要将传统能源与新能源结合,甚至可能越来越多的发展新能源。我们在这方面有优势,包括我们的电池、电动车,我们形成的优势要发挥出来,能做就把它做好,对吧?第二个是高新科技的其他领域,比方数字科技对航天、核能等等领域的影响。沙特对这些方面的需求是很高的,而我们有可以对接的方向。除此之外,它又面临着年轻人的就业问题,所以沙特推动了“劳工的沙特化”,让本国人可以更多的就业,因为青年人口很多。它需要打造的制造业的领域是非常广阔的,各个方面、各个领域都有需求,所以现在沙特方面诉求是引进其他国家的产业进入到沙特阿拉伯,在当地设厂,形成产业链,同时也可以增加沙特的就业,提升沙特的工业化水平。从所有的方面来讲,中方其实都可以跟它有很好的对接。所以美国能做的是他想做的事,我们做我们能做的事,在我们能做的事情上发挥我们的优势,只要沙特跟中国的合作符合它的国家利益,沙特方面也会想方设法去推进和中国的合作。我们按照我们的优势发挥,把这个事情变成沙特自己的内在诉求,由它来推进这些方面的合作,可能是最有效的(方式)。我想美国无论怎么打压,它也不可能让沙特完全忽视自己的国家利益,按照美国的诉求去切断和中国的合作,所以从这个角度讲,我们要有自己的战略定力,其次要有对沙特目前阶段的发展的准确认知,他到底需要什么?怎么做这些事?我们要发挥主动性,同时也发挥沙特方面的主动性。但同时,沙特也是一个独立的国家,它要在不同的力量之间找到它的平衡点也很正常,它的合作不止包括对美国的合作,对欧洲的合作、对日本的合作都在这个领域之中,所以我们要冷静面对,就是一个平常心。越是有战略定力,越能够找到我们的优势发挥。
韩桦:您观察到沙特,包括阿拉伯国家整体,手中都握有大量资本,他们主权财富基金的规模达到了3.64万亿美元。您刚刚讲到应该挖掘他们的内在需求,他们这几年对华投资是集中在传统能源及新兴产业,未来还有哪些领域可以吸引到投资或者是相互合作?怎么样把这种政治大局考量下的经济合作做实、做透呢?吴冰冰:我想还是要分国施策,每个国家有自己不同的诉求。过去几年很明显,沙特方面对中国大的投资都集中在石化领域,它要把石油变成能源产品和石化原材料的双重用途,所以在中国投资大型的炼化项目,以此来保证沙特石油的出口市场,和中国保证无论能源转型怎么发展,沙特的石油对华出口能够保持比较大的规模,同时有稳定的需求。沙特对华投资的方向是非常明确的,另外沙特方面现在更关注的是吸引外资到沙特去投。尽管沙特的主权基金的规模很大,但是它做的事更大。它的大型项目的建设、整个工业化进程的推进、高新科技的引进,实际上都是要耗费巨资的。沙特方面更希望跟其他国家一起合作,把资金引进到沙特。对阿联酋来讲,可能更多关心高新科技的投入,它要投的项目里,一定要有自主的高新科技含量,它引进的东西依托于高新科技产业,不只是考虑到金融上的收益,还一定要有高新科技的产业引领。从长远看的话,没有技术支撑,没有产业支撑,投资本身对阿联酋来讲的话,带来的回报还是有限的。另一方面阿联酋投资比沙特就更灵活一些,更愿意投一些高回报的产业项目、高新科技项目。我们的核心领域能不能对沙特、阿联酋来的资金,持有更多的开放度,给它找到更广阔的投资空间。相对这两个国家而言,其他几个海合会国家的投资就没那么突出。尽管他们资金很多,但是相对沙特、阿联酋来讲,他们在我们周边存在感相对更小一点。尽管阿拉伯国家资金很多,但是我们不能够主观上觉得,只要你有资金、我有项目,你就能来投,这不是简单的对接过程,中间还有一个环节:找到合适的伙伴。为什么?因为推动这种金融合作需要互相之间的了解、熟悉,还有信任,只有长期交往才能够形成信任的伙伴关系,这不是简单的做一个项目,做一笔投资,而是人与人之间的长期深度的交流,对方在了解我们的国情、社情、企业的情况、产业的情况下,还需要很了解人。同样,我们要很了解对方,所以需要大量的细致的工作,需要各种各样的经济主体、社会主体参与到进程中去,才能建构互信的过程。实际上它背后蕴含的不止投资这个环节,还要往前推到人的环节,人的环节涉及到互相之间人文交流,再往前推就是人才培养。我们在这些领域的人才,在青年成长时期,是不是已经能够深度接触?比如说我们要吸收对方留学生来华,我们要派学生去留学,在这个过程中建构人才的基础团队,在团队的基础之上有越来越多的个人之间的接触和信任。毕竟双方之间的文化还是有很大的差异,如果只是从项目谈项目,双方之间想建立信任关系还是很难的。所以这种信任非常重要,在信任的基础之上,还要有对运作的具体流程和环节的把握。这也是个挑战,为什么?因为从宏观的角度讲,双方之间有经济互补、有需求。在微观的角度讲,你能不能了解到具体的、对方产业本身的运作过程,它的法律的规定,它的税收方面的情况,它的市场的情况,民众的消费习惯,对吧?对每个具体项目的成功都是至关重要的。实际上现在要做大量的、非常具体的工作,需要大量的人员,你看很多企业想去沙特、阿联酋、海湾国家发展,但是找不到非常了解对方的、又熟悉我们情况的人才,这样的人才的总量,培养和需求相比,欠缺还是很大的。所以这就需要有耐心。这样的人才是要逐渐培养出来的,不是凭空出来的。(这些人才需要)对对方的文化语言都比较了解,又愿意在当地长期生活。毕竟在饮食、生活习惯、气候差别都很大的情况下,年轻人在对方国家能够长期的几年甚至十几年的生活下来,这个挑战也不小,现在像这样的人才储备是非常有限的。为什么中阿合作论坛几次的部长会议都提到,包括之前八大共同行动提到的青年的就业共同发展。我觉得这是非常重要的,毕竟现在来中国留学的阿拉伯学生的数量总体上还是有限的,去阿拉伯国家长期留学的中国留学生数量也是非常有限的,再进一步推进机制,比如说双方高校的互认。知名高校是很清楚的,但是不可能所有的学生都只去对方的知名高校,因为知名高校能吸纳的人也是很少的。北大清华能吸收几个阿拉伯留学生,拓展到其他高校的时候,对方要认可,同样对方的顶级高校我们都很熟悉对吧?比如说苏欧德国王大学、沙加美国大学,但是再进一步推广到其他高校的时候,我们是不是也有点不熟悉不了解?所以从这个角度讲,其实这个过程中间需要做的工作是很细致入微的,越是要建构一个深度的经济联系,越是要进入到社会文化教育领域,才能够支撑经济上的合作。我们去年在沙特办的第十届中阿企业家大会,可能有几千名中国企业家都去了沙特,但是如果真的有这么多企业在沙特投资的时候,需要的员工可能是数以万计的。这样员工如何培养出来?这就是我们现在面临的更具体的一个问题,就是它的基础即人的支撑、文化的支撑和知识的支撑,已经成了真正的经贸项目落地的一个最重要的制约因素。韩桦:非常赞同。您讲到的关于政治互信,两国及人民之间的互信以及长远的人才培养。在中国、美国,有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找不到合适工作的机会。其实我觉得随着这种政治关系的长远安排和考虑,中东、沙特或者其他的海湾国家都是年轻人才培养和发展的机会。谢谢您讲到这一点,因为这个才是真正的双边关系能够得到夯实与发展的基础。我还想回过头来问请教一个关于伊朗的问题,特别是其总统遇难,伊朗未来的对外政策走势将如何?国内会不会有一些严重的政治斗争的隐患?
吴冰冰:伊朗总统莱希在上个月不幸遇难,但是我想对伊朗的整个的内政外交的大局影响是有限的。首先就涉及到对伊朗整个决策机制的认知。总统并不是伊朗决策机制的唯一环节,它是整个决策机制的一个环节,这里面还包括在外交方面最高领袖,包括革命卫队等等机构,他们都是重要的决策的环节。从总统的角度讲,在对外政策上,更多的是对整个伊朗的外交决策的执行。最高领袖和革命卫队的因素还在,既然莱希总统执行的外交政策是伊朗各个决策环节达成共识的结果,新的总统上来之后,也依然会按照外交决策的共识来执行他的政策。整个伊朗的总体外交思路不会因为总统的变化发生根本性的调整。莱希总统执行的,实际上是伊朗决策层根据伊朗的内外部环境总体变化的判断,所以莱希总统的不幸去世并不会引发伊朗外交的巨大的变化。从伊朗国内的环境发展角度讲,它表达的也是社会各个领域对于目前情况的共识,莱希总统基于此形成自己的政策。经济发展格局、就业、社会等方面实际上有很多长期性、结构性因素制约,并不能简单的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无论哪一位政治家上台,都要在伊朗的具体的国内环境下去推进政策,所以发生重大的变化,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我想莱希总统遇难是突发性的、偶然性的事件,对于伊朗的内政外交大格局的影响其实是有限,这是我们的基本判断。最重要的是,伊朗最高领袖未来出现的交接班才是影响到伊朗整个政治发展的重大的问题。因为莱希总统是宗教学者,所以被外界普遍认为是未来的最高领袖的候选人之一。如果再选一位宗教学者担任新的总统,再培养他在政治上的资历威望、经验,花的时间是比较长的,如果选上来的不是一位宗教学者的总统,那就意味着这个总统不再是最高领袖的候选人。从哪个角度去选择新的候选人?莱希总统的去世对伊朗的最高权力的交接实际上是产生了一定的影响,有些不确定因素。所以大的内政外交的方向影响不大,但是具体的最高领袖的未来的交接班过程确实是存在一定的影响。这个事件其实对伊朗来讲还是要冷静观察、谨慎面对的问题。伊朗方面迅速按照宪法进行了新的总统选举,也在比较冷静的处理突发事件(带来)的问题。新发的两次调查报告也说没有武装袭击,或者是武力情况下发生坠机。伊朗方面比较冷静客观的面对这个问题,并没有说非要找一个外部的敌人作为说法或者由头去解释这个问题。整体看,伊朗比较平静,大的方面看,内政外交变化不大,具体观察就是谁来当选新的总统,而这个过程对未来最高领袖的交接班产生了什么样的具体的影响。这也是长期的深度观察的问题。并不能围绕一个突发事件把前后左右的事情说清楚,而是要基于伊朗的政治、社会和外交的这种长期的问题来观察,才可以得到一些判断。韩桦:伊朗也是中东地区非常有影响力的大国,又受美国制裁多年。这次伊朗相对平静客观的来处理这次的不幸的事件,据说伊朗请美国帮忙调查这次的事故。但美国拒绝了。你认为各自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进行了这样的一番所谓的隔空喊话?吴冰冰:理解美伊关系需要基于现实的辩证的角度,伊朗的战略意图并不是要和美国进行全面的直接的战略对抗,伊朗的战略意图还是在中东地区尽最大可能来发展伊朗的力量、扩大伊朗的影响力、获得更多的支持,然后保证国家的安全,同时实现国家的发展。伊朗跟美国之间实际上是保持着接触和沟通的渠道的,无论是通过哪一条轨道,都是希望能够有所接触的。4月13日,伊朗针对以色列袭击伊朗驻大马士革大使馆,发起了针对以色列的攻击,以色列在4月19日针对伊朗反击,这中间都有过信息的交流,而在信息的交流里边,美国也是其中的一个环节。我觉得在伊美之间,美国作为影响中东安全的一个重要因素,伊朗作为中东地区的大国,双方围绕中东地区的重大问题之间有所接触,实际上是可以理解的。双方也希望避免误判,如果由于误判引发双方直接的军事冲突,会牵涉到中东地区的很多国家,也可能会引发地区性的战争,而不是说只是点状的、局部的、小的冲突。双方之间有接触,我觉得大可不必觉得很奇怪、很惊讶,包括莱希总统坠机之前也有消息传出来说,伊朗和美国在阿曼进行了一轮秘密谈判。其实也说不上秘密,大家都能看到,只不过双方之间围绕着这个可能是制裁或者拘于形式有所接触,所以这就是中东地区的一个正常状态,彼此之间在相互对立或者冲突的方面,围绕着具体的问题的接触,普遍存在在很多方面。大家看到哈马斯跟以色列之间有尖锐的冲突,实际上在多哈、埃及开罗也是以某种方式在接触,在谈。大的战略上角度讲,美国和伊朗在中东处于共存的状态,美国想让伊朗在中东不发挥作用,实际上是做不到的。伊朗的力量在过去的几十年里逐渐积累,已经形成了力量体系和力量特色,在中东地区已经形成了强大的影响力。但另一方面美国在中东也是长期的存在,双方之间并不能以某一种戏剧性的方式,针对对方形成绝对优势。在中东,目前在战略格局上有点像两极格局,美国和伊朗在中东地区的安全问题上形成了影响力比较大局面。
韩桦:在安全问题上或者在地缘政治的这种角力当中,形成一种更好的引导性的力量。这还是要回到沙特和美国要签署的协议。有没有可能沙特更往前走一步,以核能合作或者核项目合作为契机,敦促美国采取更为积极的核立场?尤其是面对欧洲冲突的情况之下,由沙特来引导美国或者北约宣布不首先使用核武器?拜登已经表示了他们的核政策已经无限接近于宣布不首先使用核武器,但是他不会说对吧?吴冰冰:其实在中东地区一直有一种声音说要建立中东无核区,但实际上中东国家里边,以色列实际上是有核能力的,以色列的态度是模糊,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以色列根据它的国家安全策略,实际上保留了使用核武器的能力和权利,没有签署核不扩散条约。在中东地区,如果是武器性的核计划,以色列应该是排在第一位的。现在为什么中东国家普遍对伊朗的核计划比较担心,就在于伊朗核技术能力的进展很快,最关键一条是在以色列之外的所有中东国家里面实现了本土铀浓缩。这个能力其他的中东国家是没有的,阿联酋的核电站由韩国承建,实际上没有建立起本土铀浓缩的能力。土耳其由俄罗斯建设的阿库尤核电站也没有这种本土铀浓缩的能力,所以现在沙特方面一定要发展本土的核计划,我们说是和平核能,但是最后的关键节点就在于本土铀浓缩的能力有没有可能存在。沙特方面一直希望能够拥有这种本土铀浓缩的能力,大家在中东地区最担心的是一个核竞赛,围绕着本土铀浓缩能力形成的核竞赛,因为一旦有了本土铀浓缩的能力之后,无非就是浓缩的这种丰度到底能不能突破武器级的,核原料储备的越多,最后突破核门槛的可能性越大。伊朗一方面有本土铀浓缩的能力,在制造越来越多的浓缩铀,同时核技术的知识储备是越来越完备,就具有了整个核循环的知识体系。实际上伊朗已经逐渐接近了门槛。在阿拉伯国家里面,沙特想跟上步伐,成为有本土铀浓缩能力的阿拉伯国家。在这个过程中间,中东地区有没有可能出现围绕着核出现的核项目的竞赛,不是核军备,这个风险还是存在的。为什么大家都觉得当初的伊核协议是非常好,就在于它实际上认可了伊朗的铀浓缩能力,同时又对伊朗铀浓缩能力加以限制。最大的问题是除了五大核国之外,是以色列的核能力的问题。以色列连核不扩散条约都没有签,任何这种核武器的承诺都不会加入的,美国在中东采取了非常明确的双重标准,在以色列的问题上,美国就默认了,而对于其他中东国家美国就是不允许。中东国家面临的是区域内部的核力量问题,对于他们来讲这是更大的关切,这也是为什么在发展本土核计划方面,很多中东国家有诉求。如果伊朗的路走通了,沙特要往前推进的话,土耳其、阿联酋、埃及、阿尔及利亚这些国家可能都会有所跟进。最终要建设中东无核区,首先指向的是以色列。韩桦:所以中东也不可能形成一致统一的意见,去影响到美国。也想再请您谈一谈巴勒斯坦加入联大,将如何影响巴以和平的谈判和中东整个和平进程?对于巴勒斯坦而言,它在国际政治舞台上会面临哪些机遇和挑战呢?吴冰冰:巴勒斯坦在联合国安理会的成员国地位的问题,实际上是使得巴勒斯坦获得更多的国际承认。现在巴勒斯坦已经获得了越来越多的国家的承认,但是成片的欧洲地区、北美还是不承认巴勒斯坦国。一旦巴勒斯坦获得了联合国的正式成员国地位,会极大的推动这些国家去接受巴勒斯坦作为一个国家,给巴勒斯坦更多的国际舞台和国际空间,利用这种国际舞台的空间来实现自己的诉求,这也是以色列方面极力阻止的(的原因)。美国方面以一票否决的方式,不接受巴勒斯坦,最大的障碍还是美国对以色列的支持。按照联合国接受正式成员的流程来讲,还是无法跨越的。最新的变化是世卫组织给了巴勒斯坦更大的权利,虽然不是成员国,但是允许它参与更多的活动,所以这是一种变通的方式,但是不能够最终解决这个问题。最近,爱尔兰、挪威承认了巴勒斯坦国,如果越来越多的国家承认(巴勒斯坦国)的话,实际上也就绕过了这个问题,就实现了巴勒斯坦的目的,在国际社会里面获得国家的合法地位。我们也不能够期待着美国很轻易地改变立场,经过一段时间的变化,我们很清楚地看到了美国对以色列的支持。
韩桦:对于2026年中阿峰会,想请您再展望一下。一两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以做很多事情。我们今天谈到了很多安全的问题,安全是和平的基础,在全球正在建立新的安全架构的过程当中,阿拉伯世界可以发挥什么样的作用?与中国在投资和经贸合作领域,有没有一个具体的数字目标可以在2026年的峰会上宣布?吴冰冰:围绕安全问题,中方提出了全球安全倡议,中东地区可以被认为是先行区。围绕着中东和平,我们已经召开了两次中东安全论坛,把中东的各方都邀请过来,在论坛上讨论问题。平台机制的建设给了大家讨论问题的空间。除此之外,我们还提出了中东安全新架构,中东安全新架构提出来组织跨海湾的对话,也就是组织伊朗和阿拉伯国家对话,实际上我们看到成果了,那就是沙特和伊朗之间围绕着恢复外交关系达成了突破。中东安全新架构的另一个重点就是巴以问题。有一种声音认为巴以问题已经边缘化了,不重要了,但我们始终坚持巴以问题还是中东地区一个核心问题,后来的事实证明我们的观点是正确的。在这个基础之上,我们这次提出来,是否有可能搞一个国际和会来推进巴勒斯坦问题的解决。这两年中国和阿拉伯国家紧密合作,推动这个事情,看看有没有可能围绕巴以问题,至少在政治解决的道路上继续推进。加沙不可能一直打,总要找到一个和平解决的方案,和平解决的方案总要找到政治解决的路径,所以我觉得这是未来的一个努力方向。还有一个努力的方向是沙特和伊朗恢复外交关系之后,能不能推进更多的密切合作,能不能引导更多的阿拉伯国家加入到和伊朗的进程中间,缓和地区的局势?我觉得围绕着中东安全新架构,围绕着中东安全论坛等等机制的建设,能够把中东的一些关键性的热点问题降温,能够在中东实现更多的稳定,我觉得这是可以期待。围绕经贸合作,现在已经越来越清楚的看到,经贸要进一步的提升到更紧密的更全面的这种关系中间需要引入更多的投资因素。它不再是双方之间围绕着具体的货物贸易、服务贸易,包括航运,它要进一步变成双向投资,但是从投资的角度讲,又回到我之前说的问题,人才联系受到的限制、制约,所以真正要有一个巨量的增长,还是需要一个长期的过程,要扎实稳步的推进,但是这个进程一旦能够把基础筑牢,尤其人的因素、文化的因素、知识的因素、互信关系的因素筑牢之后,可能会面临一个爆发式的增长。这方面也是这次部长会反复强调的务实推进,要在脚踏实地的基础之上把基础打牢。(独家)崔天凯:关键是要解决好认知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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