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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威慑能否激活“核清醒”?

德米特里·特列宁 北京对话Beijing Club
2024-11-20

Club点评:俄罗斯著名政治学家德米特里·特列宁在一次采访中,提供了对核威慑概念及其历史背景的深刻见解,深入探讨了当代国际关系中核威慑所面临的挑战,以及这一领域未来的发展方向和军备控制问题。

特列宁认为,代理人战争和战略寄生主义的存在,使得国际社会对俄罗斯的核潜力有所忽视。国际社会应构建新的谈判和协议框架,并发展出一种全新的国际安全模式。面对核裁军谈判的僵局,加强外交政策中的威慑元素至关重要。 

▪️转载自欧亚新观察2024年6月11日文,原文标题《国际事务|特列宁:核大国关系已经进入新阶段》


近日,普里马科夫世界经济与国际关系研究所召开了主题为“多中心世界中的核威慑”的专家论坛。俄罗斯著名政治学家、世界经济与国际关系研究所首席研究员、国立研究大学高等经济学院世界军事经济与战略研究所科学主任德米特里·特列宁教授作为论坛参与者,向《国际文传电讯》特约记者维亚切斯拉夫·捷列霍夫讲述了他对时局的看法。该文被俄罗斯国际事务委员会网站转载。

 不是神话,而是心理问题

核威慑不是神话。它在冷战期间为我们和整个世界提供了安全。遏制属于一种心理范畴。你必须让拥有核武器的对手相信,如果他攻击我们,他将无法实现他的目标,而且如果他真的发动战争,一定会被摧毁。苏联和美国在对抗期间的相互核威慑,因大规模冲突时必将相互毁灭的现实而得到加强。在英语中,“确保相互摧毁”的缩写(M.A.D)听上去很像英语单词“疯狂”。
核威慑的“神话化”有几个原因。随着冷战的结束,人们普遍认为任何可能导致核战争的原因都已消失。以经济合作为重点的全球化新时代已经到来。历史上第一次,一个国家——美国——在全球范围内确立了霸权。核武器仍然保留在大国的武器库中——尽管数量比对抗高峰期少——但对使用核武器的恐惧已经消退。更危险的是,几代政客走上前台,既没有几十年冷战的记忆,也没有责任感。
美国对自身放任自流的信念与欧洲缺乏自我保护意识的“战略寄生主义”形成了危险的结合。在这种情况下,出现了在乌克兰战场通过常规代理人战争从战略上击败核大国俄罗斯的想法。俄罗斯的核潜力并没有被西方纳入考虑范围。莫斯科试图将当前情景与1962年的古巴导弹危机进行比较,当时华盛顿考虑了与苏联爆发核战争的可能性,但美国人现在认为这种类比是牵强的。
作为回应,莫斯科不得不加强威慑。根据与明斯克达成的协议,俄罗斯在白俄罗斯部署了核武器。俄罗斯非战略核力量最近开始演习。尽管如此,西方国家仍坚持升级冲突的路线,如果不打破这条路线,可能导致北约和俄罗斯之间的正面军事冲突,并导致全面核战争。这种评估可能会阻止核威慑的进一步激活——更确切地说,是我们对手的“核清醒”。他们必须明白,不可能赢得影响核大国重大利益的常规战争,如果试图这样做将导致他们自己的毁灭。这就是经典的核威慑。
“遏制”一词本身具有防御性含义,但理论上遏制策略也可以有“进攻”含义。如果一方对敌人发动的第一波打击就成功地解除了其武装,那么剩下的部队就没有多少威胁了,假如其敢于还击的话,就会被彻底摧毁。英语中威慑的同义词是“deterrence”,字面意思是“恐吓”,这是很确切的。而法国人在其核威慑概念中使用了“dissuasion”一词,字面意思是“劝阻”。
非核武器对核威慑政策的影响
非核武器当然会影响核威慑政策,这是事实。许多过去只能通过核打击解决的任务现在可以使用非核武器来解决。
美国已经建立了庞大的非核武器库。他们不仅没有解散军事同盟,反而扩大了,并建立了新的军事同盟。当前形势下,华盛顿以维护美国主导的全球体系为名,要求盟友提供越来越多的实际回报。五十个国家正在参加向基辅提供军事援助的会议。结果,出现了击败核国家的想法,条件是不诉诸核武器。
剩下的就是说服“拥核国家”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使用核武器,即使自己被打败。这是一种极其危险的幻想,这种幻想可以而且应该通过以下方式来消除:积极的核威慑战略,包括降低使用核武器的门槛。使用核武器的条件,与其写“对国家生存的威胁”,不如写“对国家切身利益的威胁”。‍

核大国关系进入新阶段

可以说,核大国关系已经进入新阶段。我们中的许多人在心理上仍处于20世纪70年代至80年代的某个阶段。这是一种舒适区。当时苏联和美国之间的关系是建立在两个超级大国的战略和政治对等的基础上的。在军事战略领域,华盛顿被迫以平等的条件与莫斯科打交道。
1991年后,这种平等消失了。对于美国来说,俄罗斯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一直是一个垂死的家伙。特别军事行动之初并不成功,让美国人产生了乌克兰将成为俄罗斯大国坟场的希望。从那以后他们清醒了一点,但俄罗斯和美国的地位根本谈不上平等。
这是当前关系状况与冷战时期之间的主要区别。俄罗斯尚未证明美国人是多么的错误。
正如他们所说,预测任何事情总是很困难,尤其是未来。今天,我们必须从这样一个事实出发:我们将与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进行一段长期的、可能要历经一代人的对抗。这场对抗的主要战场不是在在乌克兰,而是在俄罗斯境内:在经济、社会领域、科学技术、文化和艺术领域,这场斗争的结果将决定我国的未来,决定我国在世界上的地位和作用,并在很大程度上决定整个世界的秩序。
因为敌人知道在战场上击败俄罗斯是不可能的,但他也知道俄罗斯国家曾多次因内部动乱而崩溃。这种动乱,就像1917年一样,可能是战争失败的结果。这将是一场长期的战争,也将是一次豪赌。在这场战争中,敌人显然拥有更多的资源。

图源:新华社

“核多中心”与世界的多极性
冷战期间有五个核大国,但当时真正的两极只有美国和苏联,中国只拥有一个小核武库。现在中国正朝着与美国和俄罗斯平起平坐的方向发展,印度、巴基斯坦、朝鲜和以色列都是独立的参与者(这与英国和法国作为北约成员国不同)。
冷战时期“战略稳定”概念的经典内容,即各方缺乏发动首次核打击的动机,现在不仅不足以描述大国之间的关系,有时甚至完全不适用。
看看乌克兰局势:华盛顿正在增加对基辅的武器供应,鼓励并确保其对俄罗斯战略基础设施(战略预警系统、战略机场)进行挑衅性打击,同时建议莫斯科恢复战略稳定对话。
在新兴的世界秩序中,战略稳定必须意味着核大国之间不存在任何军事冲突(包括间接冲突)的原因。反过来,只要大国相互尊重彼此的利益,以及存有在平等和安全不可分割的基础上解决问题的意愿,这也是可能的。
确保所有九个核国家之间关系的战略稳定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并形成一个全新的世界秩序模式,这种稳定在两两之间(如俄罗斯和中国、美国和印度)是可以实现的。对于俄罗斯来说,只与八个拥核国家当中的三个——美英法——关系存在问题。
军备控制已死且不会复活
至于军备控制,在苏美和俄美协议或欧洲多边协议的经典形式中,军备控制已死,不会复活。美国人二十年前就开始限制这个系统。首先,他们退出了《反导条约》,然后退出了《中导条约》和《开放天空条约》。他们拒绝让修订后的《欧洲武装部队和军备条约》生效。在战略核武器领域,只剩下一项条约——《削减战略武器条约》(START-3),但该条约将于2026年到期,莫斯科在乌克兰冲突的背景下停止了该条约下的核查。
今后不仅需要新的条约,还需要新的谈判和协议框架。需要集体制定新的概念,制定新的目标和指标,并商定实现这些目标和指标的方式和方法。“大欧亚”——也就是上海合作组织的空间——可以成为一个平台,在整个大陆(或至少大部分大陆)的规模上创造一种新的国际安全模式。上合组织由四个核大国组成:俄罗斯、中国、印度和巴基斯坦。另一个上合组织成员国伊朗拥有先进的核计划。这里有很大的工作空间,很多新的想法和原创的解决方案。
俄美核谈判没有进展
核裁军谈判是可能的,甚至可能产生结果:2017年通过了《禁止核武器条约》。该条约在50个国家批准后于2021年生效。事实上,有一件事值注意,即签署国当中并没有拥核国家。此外,美国、英国、法国和俄罗斯早在2017年就表示,永远不会签署该条约,因为它不符合这些国家的利益。
至于削减核武器问题,莫斯科和华盛顿之间的长期对抗已排除了继续削减的可能性。美国已正式将俄罗斯和中国列为国家安全的主要威胁,并正在考虑如何平衡莫斯科和北京的核潜力。因此,看不到进一步削减核武器的前景。
然而,主要问题不在于核武器的数量或核武器本身,而在于国家之间的关系。世界秩序正经历着严重的系统性危机。在过去,这种危机不可避免地导致战争。目前,核威慑虽然有缺陷,但正在发挥作用。为了避免爆发世界大战,必须通过激活外交政策中的核因素来加强威慑,重新唤醒恐惧感,搭建升级阶梯——而不是走向深渊,然后万劫不复。核武器曾经以毁灭作威胁拯救了世界。现在这项使命仍在继续。

原文题目:Профессор НИУ ВШЭ Дмитрий Тренин: чтобы не дошло до мировой войны, нужен страх перед ядерным оружием

原文出处:https://www.interfax.ru/russia/964175

编译:王建平(欧亚系统科学研究会特聘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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