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日本流行乐坛的神，也是恋童的强奸犯

3月7日，英国广播公司（BBC）播出了纪录片《猎食者：日本流行音乐的秘密丑闻》（Predator: The Secret Scandal of J-Pop）。

纪录片在播出前就已经引发众多期待，因为它将要揭露打造了一代巨星SMAP、岚等组合的杰尼斯公司创始人Johnny喜多川的性虐待行为。

Johnny喜多川既是成员们的公司老板，又是他们生活里的长辈，既是粉丝心中为人亲和的「喜爷爷」，又是日本国民眼里的J-Pop教父，他一手打造了延续至今的偶像男团培养体系。

或许有点难以相信，他也是将猥亵的手伸向小男孩身体的性暴力施害者。

当成年人以性的方式伤害弱小的孩子，我们可以看到权力在其中起到的可怕作用。

Trigger warning：文章中有关于性暴力过程的内容

死者的罪行

喜多川在旗下成员未成年时对他们施以性暴力，在日本其实是个众人皆知的秘密。

1988年，几乎是最早的杰尼斯男团——Four Leaves的前成员北公次，在他出版的日记里提到喜多川对签约杰尼斯的年轻男孩有性挑逗行为。

1999年，日本发行量最大的周刊《周刊文春》对喜多川性虐待事件进行了系列报道。记者中村和柳井采访了12位曾在杰尼斯公司培训的人，他们说自己遭受了喜多川的性暴力。

图源｜《猎食者：日本流行音乐的秘密丑闻》

男孩们大都在13、14岁被选进事务所当练习生，此时他们没有正式出道，还不能称为杰尼斯，只是Johnny’s junior，简称Jr。

喜多川以寄养的形式把Jr们聚集在自己家中，他们称之为「宿舍」。宿舍里床挨着床，少年们睡在上面，一晚上会有好几个人遭到猥亵、侵犯，少年们听着旁边的声音，害怕下一个就到自己。

性暴力在一个人身上发生了10~20次，一些受访者现在已经是30、40岁的成年人，但当他们回忆起这段经历时，仍然会无法自持地流泪。

图源｜《猎食者：日本流行音乐的秘密丑闻》

《周刊文春》的报道发出后，喜多川和杰尼斯事务所否认一切指控，并把出版社告上了法庭。2002年，一家法院判决《周刊文春》向喜多川赔偿8.15万美金，《周刊文春》随后上诉。

2003年，东京高等法院审理后，裁定《周刊文春》对喜多川性虐待的指控是有效的，不构成诽谤，但报道中写的喜多川向男孩们提供酒精和烟草并不属实，于是赔偿金被削减到1.1万美元。

也就是说，喜多川对未成年人的性剥削行为得到了某种程度的认定，不过当时却没有引起警方的调查和媒体的报道，一切像没有发生过一样，文春的揭露和受害者们的声音石沉大海。

文春系列报道的记者中村

图源｜《猎食者：日本流行音乐的秘密丑闻》

纪录片随后采访到了数个曾经的Jr，他们讲述了更多惊人的事实。

一位30年前的Jr小林（化名）说，住进宿舍那一天，喜多川在浴室帮他脱下了外套、内裤、袜子，帮他洗了澡，然后抚摸着他的身体直到天亮。第二天，喜多川用嘴触碰他的生殖器，性侵了他。

图源｜《猎食者：日本流行音乐的秘密丑闻》

小林还说，当喜多川叫他去洗澡时，宿舍里其他男孩就已经意识到了会发生什么，但他们没有人选择逃跑或者反抗，而是对小林说：「如果不忍受的话就没法出名。你的梦想被摧毁了。」

图源｜《猎食者：日本流行音乐的秘密丑闻》

记者还找到了早在1996年就把自己在杰尼斯的经历写成书的前Jr淳也，他在书中提到自己目睹喜多川和男孩在宿舍发生性关系。

淳也在1980年代，自己13岁时加入杰尼斯，作为Jr待了6年。在他看来，喜多川和男孩们经常在一起，他邀请男孩们吃晚饭、看电影、兜风，以及去他的公寓。

淳也目睹过喜多川摸遍男孩们的身体，玩弄他们的隐私部位，而在他印象里，说着「我不想要」而推开喜多川，成功逃跑的男孩只有一个。

图源｜《猎食者：日本流行音乐的秘密丑闻》

在2002年加入杰尼斯，当了10年Jr的龙也经历过猥亵。喜多川以按摩的名义摸了龙的身体，一直到私密部位。这样的事发生得太多，因此龙当时并不诧异，而是想着：坏了，轮到我了。

图源｜《猎食者：日本流行音乐的秘密丑闻》

更加令人震惊和不解的是，对于孩子们经历的一切，父母都是知情的，ta们甚至是加害者。

在淳也看来，喜多川的恋童癖好是日本家喻户晓的常识，《周刊文春》也已经对他的侵犯事实进行了公开报道，即便是这样，父母们仍源源不断地把自己的孩子送到杰尼斯。

图源｜《猎食者：日本流行音乐的秘密丑闻》

《周刊文春》的采访中提到了一位Jr的经历，喜多川直接去到了他家里，父母竟然把他的床垫和喜多川的放在同一个房间，当喜多川性侵他时，他的父母就睡在隔壁。

这本应是和英国的吉米·萨维尔、美国的哈维·韦恩斯坦同样震惊世界的性侵丑闻，却在首次曝光后沉寂了二十多年。

这二十年间，杰尼斯事务所持续蓬勃发展，喜多川依然是国民爱戴的娱乐大亨，直到他在2019年去世。

当时的首相安倍晋三发表了慰问，称喜多川是「全日本勇气和鼓舞的源泉」「失去他我们真的很遗憾」；150多位杰尼斯成员为他在东京巨蛋举行了悼念音乐会；人们把喜多川当作「民族英雄」去缅怀。

直至他死后，杰尼斯事务所、日本警方、媒体，也仍未站出来为此事负责和要一个答案。

肮脏的权力

喜多川创办的杰尼斯事务所是一家只招收男孩的公司。在他们还只是初中生的年龄时，父母就怀着明星梦向杰尼斯投出简历，这样的简历事务所一个月可以收到3万封。

喜多川会亲自挑人，用他老辣的眼光衡量每个男孩的长相、才艺和个人魅力。但并不是努力就能出道，决定权掌握在喜多川手里，否则即便训练了10年，最终也只能退出事务所，重新回到普通人堆里。

而成为大明星的诱惑实在太大了，出道意味着走上完全不同的、光鲜亮丽的人生之路。当BBC记者开车在东京漫游时，他发现整个城市里杰尼斯无处不在，他们出现在随处可见的大屏、广告上。杰尼斯包裹着日本年轻人的生活。

图源｜《猎食者：日本流行音乐的秘密丑闻》

从木村拓哉、泷泽秀明、龟梨和也、松本润这些名字中，我们就能窥见杰尼斯的影响力，以及它对年轻男孩和家长的吸引力有多大。

杰尼斯男团SMAP和岚

图源｜Google

在权力的天平上，成人本就站在比孩童更高的那一端，孩子很难反抗和逃离成年人的剥削，再加上决定男孩未来人生的权力，喜多川手握的一切使得父母们主动让孩子承担性暴力，也让孩子们在被侵犯时默不作声。

曾经在杰尼斯当Jr的廉如今是一名牛郎，他的家庭不富裕，妈妈的梦想就是将他送进杰尼斯，因此接到事务所的电话时ta们觉得中了大奖，家里人想：「哇他可以赚大钱了。」

入社后，他没有遭受过喜多川的性暴力，但他并不认为喜多川对其他人做的事是侵犯，那只是一种交易，各取所需，他甚至直言不讳如果能走红，他愿意顺从喜多川的喜好。

图源｜《猎食者：日本流行音乐的秘密丑闻》

金钱似乎是人们衡量一切的标准，这是资本主义社会对人的异化。在这样的社会中，喜多川能够给予的是大多数人最梦寐以求的，以至于他们不惜牺牲别的东西来换取。

喜多川的权力不止于此。杰尼斯事务所与日本媒体之间有紧密联系，杰尼斯艺人借媒体平台走红，同时为媒体带来流量和广告收益，作为回报，媒体尽力维护杰尼斯的形象，从来不刊登杰尼斯的负面新闻。

鉴于杰尼斯事务所在日本传媒界的份量，没有人想做那个得罪杰尼斯的人，那将意味着职业生涯会无路可走，这也是媒体集体噤声的原因之一。

然而不仅是政府、警方和媒体，整个日本社会似乎都闭口不谈。纪录片中的路人们在谈起喜多川时仍觉得他是神一般的存在，当被问到他的性丑闻时，ta们会说不想谈论死者的负面事件。

图源｜《猎食者：日本流行音乐的秘密丑闻》

原因之一是日本社会的耻感文化和集体意识，人们怕麻烦别人，丑闻外扬后牵一发而动全身，整个组织都将承担责任。

其次是男性间性行为在日本的不可见，2017年以前强奸罪的受害者只能是女性。另外，日本法律规定的性同意年龄仍然是13岁，在所有发达国家中是最低的。

图源｜《猎食者：日本流行音乐的秘密丑闻》

性侵本就是日本社会中的禁忌话题，更何况是男性被性侵。

日本「Me Too运动」代表人物伊藤诗织是日本第一位公开长相、姓名来指控性侵的女性，她指控著名记者山口敬之对她性侵。

她将自己的经历写成《黑箱：日本之耻》，并在2019年获得令人振奋的胜诉，但这本书和这段经历只在日本引起了些许关注，足见日本社会对性暴力话题的讳莫如深。

伊藤诗织的勇气没能真正打破日本社会沉默的空气，前杰尼斯成员们的剖白更是像无稽之谈一样被忽视掉。社会、法律、媒体、公司权力，围筑成铜墙铁壁将喜多川保护在中央，在那里他肆无忌惮地向孩童发泄自己的恶。

当受害者是儿童

纪录片还呈现了一个让人心碎的事实。曾遭到喜多川猥亵、侵犯的人，在谈论起这段经历时却不认为这是「性侵犯」，甚至很多人表示那并不严重，他们仍敬爱喜多川。

淳也说他不认为喜多川的行为属于犯罪。

图源｜《猎食者：日本流行音乐的秘密丑闻》

他看到的反而是孩子们为了喜多川而「争宠」，对他说「我爱你」。许多孩子在受侵犯时才上小学、初中，他们基本都没有性经历，许多人直到今天或许也没有意识到伤害的发生，他们还会互相开玩笑说「第一次给了Johnny先生」。

龙说他没有因此讨厌喜多川，即使到现在他也很喜欢他，当他向记者讲述自己被猥亵的经历时，他并不觉得那是一件大事。

图源｜《猎食者：日本流行音乐的秘密丑闻》

一名曾经在法庭上指控喜多川的男孩被律师问到：「此时此刻，在这间法庭中，你对Johnny先生有什么样的感情？」男孩回道：「我希望他长命百岁。」

即便是受害者，对喜多川的评价仍是亲切的、关爱的、于自己有恩的、伟大的。

这不仅不矛盾，反而反映了儿童性侵中最可怕的部分。大人利用权力落差诱骗孩子，制造只有ta和孩子的真空环境，让自己成为孩子唯一的信息来源和可依赖的人，并把暴力说成爱，把侵犯说成照顾。

图源｜《猎食者：日本流行音乐的秘密丑闻》

专门帮助男性性侵受害者的心理医生修喜认为，受害者对性侵的否认是一种「自我保护」。

「性侵造就了一种特殊的纽带，这就是诱骗的意义所在。比起痛苦的、创伤性的性侵，为什么不把这种行为想象得更好玩、有爱呢？施虐者经常使用这种方法。」

图源｜《猎食者：日本流行音乐的秘密丑闻》

林奕含笔下的少女房思琪在被老师李国华性侵后写下：「我不能只喜欢老师，我要爱上他。你爱的人对你做什么都可以，不是吗？我要爱老师，否则我太痛苦了。」未成年人将伤害的行为转化为玩乐和爱，才能合理化这一切，在痛苦中生存下来。

然而，暴力就是暴力，它也一定会在人身上留下印记，性侵对于儿童造成的伤害可能是长期的，包括抑郁症、焦虑症、饮食失调、睡眠障碍、解离性障碍、创伤后应激障碍、边缘型人格障碍等；受害者还经常经历行为问题，比如自残、虐待动物、注意力缺陷、不合适的性行为等。

承认性侵发生是疗愈的开始，但也意味着要面对身为受害者的痛苦。无法承认并不能被用来苛责受害者，日本社会还没能做好准备，让ta们可以安心地坦诚自己。

未成年的孩子们被剥削，带着痛苦的种子长大，保持沉默活下去，导致这样的现状，该被谴责的绝对不止侵犯儿童的恶魔一个人。即便他现在已经死了，他的罪行也没有被公开谈论，杰尼斯事务所内部的面目仍隐没在云雾之中，儿童得不到足够保护的环境没有任何改变。

指控喜多川或许只是第一步，但愿他的罪恶能撬动密不透风的权力大厦，给弱者透明的、安全的生长空间。

图源｜《猎食者：日本流行音乐的秘密丑闻》

-喋喋不羞-

你怎么看儿童遭受性暴力事件？

祝你早安、午安、晚安，

我爱这个世界。

REFERENCE

[1] ABC NEWS. J-pop mogul Johnny Kitagawa was accused of sexually assaulting young boys in his care, but even in death, he was protected[EB/OL]. (2023-03-14)[2023-03-20]. https://www.abc.net.au/news/2023-03-11/j-pop-mogul-johnny-kitagawa-alleged-sex-crimes-covered-up/102076058.

[2] RollingStone. Johnny Kitagawa: J-pop founder who faced decades of sexual abuse allegations[EB/OL]. [2023-03-20]. https://www.rollingstone.co.uk/music/johnny-kitagawa-how-j-pop-founder-faced-decades-of-sexual-abuse-allegations-27412/.

[3] WIKIPEDIA. Child sexual abuse[EB/OL]. [2023-03-20]. https://en.wikipedia.org/wiki/Child_sexual_abu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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