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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源文 | 中立者之罪与“放弃”——兼论《神曲》文本新解

不开心的野兽 文艺复兴与近代哲学 2024-03-20


本文原载于《外国文学》2022第四期,感谢潘源文老师授权本公众号首发。若您读后有收获,欢迎关注并分享“文艺复兴与近代哲学”。

 源

 文



男,对外经贸大学意大利语系副教授,北京外国语大学意大利文学博士,研究方向:文艺复兴,意大利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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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


在《神曲》中,中立天使和无所作为者的灵魂同处地狱门厅。但丁从神学文本、异象文本和传奇文学中提炼出中立天使的形象,却改变了俗语文学对中立天使的宽容,将其打回地狱。身处地狱的天使不仅是神学问题,还构成了但丁对政治现实的论断,其线索是因怯懦而退位的教宗策肋定五世。在但丁看来,这位教宗的退位否定了上帝的意志,属于非法之举,并确认了卜尼法斯八世的僭越之实。根据《炼狱篇》第二十章中休·卡佩所见异象的新解读,但丁对卜尼法斯八世的两次评价并不冲突,对策肋定五世与辛辛纳图斯的“放弃”作出的相反评价,反映了诗人的宗教观与政治伦理观。


关键词:但丁  《神曲》  中立天使


NEUTRAL

中立者之罪与“放弃”

——兼论《神曲》文本新解


在《神曲·地狱篇》第三章的地狱门厅,但丁与维吉尔遇到无所作为者的灵魂和中立天使。无所作为者生前无誉无谤,他们紧随一面大旗不停奔驰。中立天使“并不曾把主背叛,为己利,既未反,也不忠诚”(22)。换言之,中立天使就是天使中的无所作为者。但丁没有留下关于他们身份的进一步说明,但研究者不能将此视作定论。“中立天使”之名并非出自但丁,而是他对《圣经》和宗教故事的提炼与改造。多数学者将中立天使和无所作为者分题论述,并将中立天使视为单纯的神学问题,缺乏对文本自身流变的关照。但丁首先是诗人,其次才是某个神学问题的阐发者,《神曲》是诗歌,不是被转写成诗句的《圣经》。笔者认为,语文学(philology)仍是解决本章疑难的主要工具。


细读《地狱篇》第三章,关于身份问题,但丁留下了隐秘线索。他声称在人群中认出了某位灵魂,他在生时曾“出于怯懦而做出巨大的拒绝”[1]。但丁并未与这位沉默的灵魂对话,但立刻明白“这是群怯懦者,行为卑贱,主与敌都非常厌恶他们”(24)。通过此人进而识别所有灵魂的身份,说明其重要性不容忽视。学界关于怯懦灵魂的身份已形成共识,指认其为教宗策肋定五世 (Pope Celestine V)。这位“天使教宗”(Papa angelicus)即位不久便不孚众望,将圣彼得宝座拱手让人,但毕竟没有直接犯罪,他的不作为和中立天使并无二致。从政治视角看,其退位造成卜尼法斯八世(Pope Boniface VIII)即位,后者是但丁政治上的死敌,间接导致诗人的流放。根据地狱中的怯懦教宗这一线索,从《地狱篇》第三章破题,考察中立天使的文本流变,明确但丁对退位事件的神学与政治评价,重释《神曲》的关键诗句以弥合传统解读造成的矛盾,都进一步回答了但丁的宗教观和创作手法两个根本问题


Pope Celestine V


01

《神曲》中地狱门厅的设置依据

 

中立天使因在天使叛乱中作壁上观,甚至不为地狱收留,在地狱门厅永受罪苦。换言之,地狱之门和阿刻隆河之间的地带仍算地狱入口,尚未正式进入地狱,因此被称为“地狱外围”(antinferno)或“地狱门厅”(vestibolo infernale)。实际上但丁并未使用“地狱门厅”这一名称,这是他向维吉尔借来的灵感。在《埃涅阿斯纪》第六卷,维吉尔为地狱添置了“门厅”,即“冥界的入口处,刚一进门的大厅里”(148)。不同之处在于,在维吉尔笔下,羁绊于地狱门厅的是死后未得埋葬者的灵魂,他们要等一百年方能由卡隆摆渡过河,但丁则在维吉尔的文本基础上,对地狱门厅进行了改造。


Vestibolo (antinferno)


将中立天使和无所作为者的灵魂并置于地狱门厅,但丁的依据是什么?首先要解决的是地狱圈层与相应责罚的问题。在《地狱篇》第十一章,但丁借维吉尔之口给出了初步回答:“不记得你‘伦理’书中词句?那些话阐述了劣根有三:放纵与恶意和兽性疯癫;上天对此三恶均不喜欢。你忘了为什么放纵罪轻,因为也受较轻责罚苦难”(101)?根据这一论断,《神曲》中罪人入地狱的基本依据来自亚里士多德的《伦理学》,在第2-5圈层受罚的是放纵者,在地狱更深处,则是奸诈之人和具有疯狂兽性的罪人灵魂。这一笼统分类没有包括地狱门厅和灵泊的灵魂。二者身处地狱的依据仍在亚里士多德。在《伦理学》第四卷第三章,亚里士多德讨论了“大度”这一德行,称大度者“是自视重要,也配得上那种重要的人”(107)。在《地狱篇》中,大度者居于灵泊,“他们的美名声仍传世间,因获得上天的崇高恩典”(34)。然而过多的大度会转为自负,如《地狱篇》第八章中“在尘世时十分傲慢”的菲利普·阿尔詹蒂(Filippo Argenti)(70)。相反,过于缺乏大度者则是怯懦之人,其妄自菲薄,从不尽力而为,即无所作为者和中立天使。怯懦者与大度者在德行上形成了尖锐对比,但丁形容地狱门厅“那片无星的幽幽空间,回荡着嚎叫声、哭泣、哀叹”(21),而灵泊中“无哭声,却只有声声哀叹,哀叹令永恒的空气抖颤”(30)。


Dante Comes Across Filippo Argenti


综上,通过借鉴《埃涅阿斯纪》的地狱设置,以及借维吉尔之口,但丁向读者交待了地狱分层以及中立天使与无所作为者被判入地狱门厅的依据。

 

02

早期神学经典的中立天使

 

中立天使之说既非基督教正信,亦非但丁的文学创造。他们被称为中立,源于没有参与天使叛乱,但《圣经》和早期神学著作并未给出明确定义。教会神父在《圣经》中寻章摘句,各自演绎,主要提出了三种假说。


首先是嫉妒说,见于部分伪经。如《巴尔多禄茂福音》记载,天使路西法(Lucifer)认为卑贱的人类不配受自己敬拜,因此发动叛乱。早期神父居普良(Cyprian of Carthage)、哲罗姆(Jerome)、尼撒的格里高利(Gregory of Nyssa)等人均不同程度认同该说。第二种观点基于对《旧约•创世纪》的解读,“神的儿子们”与人的女儿结合诞下巨人,后者毁坏大地,牵连天使受到上帝责罚。前两种观点最后都为傲慢说替代,认为天使堕落的原因在于妄图以自身意志取代上帝的意志(Russell, Early Christian tradition 123-129)。整个中世纪,对天使反叛问题形成的公会和教宗裁决寥寥无几,可见官方亦颇感棘手。官方的沉默造成神学家大发议论,试图填补教义的空白。《神曲》的历代注疏者则试图从这一模糊地带寻找中立天使存在的依据。


The Nephilim


亚历山大的克莱门(Clement of Alexandria)认为上帝完美且完备,其他一切事物均不完美,其距上帝的远近决定了所处等级。18世纪的注疏家巴尔达萨雷·隆巴迪(Baldassarre Lombardi)注疏《地狱篇》第三章时引用了克莱门:“这群天使因为单纯的怯懦,不参与对立双方。亚历山大的克莱门在《杂记》第七卷似乎提到:‘他知道有的天使因为疏忽而被打入地狱,他们摆脱了二元对立倾向,因此尚未抵达与上帝的合一状态’”(38)。然而,《杂记》(Stromata)是克莱门对信仰问题的随手记录,并非严密的神学论证,他也并非在此讨论天使,而是对“完美的诺斯替主义者”做出道德劝诫[2]。拉丁语nondum(意为“尚未”)暗示诺斯替主义者仍有望得救,但这一救赎的可能并未出现在《神曲》的地狱门厅。


克莱门的观点影响了他的学生奥利金(Origen)。他认为,智慧生物受造后与上帝疏远,堕落程度最深者变为魔鬼,未过分远离者为天使或大天使,另有居于二者之间的智慧生物。马赛尔·但多(Marcel Dando)认为,这一观点暗示了中立天使的存在(273-74)。此说恐难成立,因为魔鬼与天使仍可因为接受或拒斥上帝相互转化(Russel, Il diavolo 107-108)。另外,奥利金虽在至善和至恶两端划分了过渡,但居于其中的并非中立天使,而是人类。


Oregenes Adamantius


阿奎纳(Thomas Aquinas)在《神学大全》中以相当篇幅讨论了天使问题。他认为天使被造后仍向善,但运用自由意志接纳或拒斥恩典,二者必取其一,不存在第三选项。当代著名但丁学者弗里切罗(John Freccero)进一步提出假设,认为天使在被造后产生了二次分离,第一次分离区分了接受与拒斥上帝恩典的善恶两方,随后根据对自由意志的运用,恶天使又分为反叛天使和中立天使,“在那些拒绝恩典恩赐的灵魂中,有些反叛了上帝,而另一些则在一种憎恨的状态中流连于自身”(151)。弗里切罗试图在阿奎纳匡定的体系内引入中立天使,但无法解释为何在阿奎纳的理论体系中,中立天使完全被忽略。在《神学大全》第63题“论天使的罪恶”第9答中,阿奎纳设问:“堕落的天使和没有堕落的天使,数量是否一样多?”在第109题,他处理了邪恶天使的等级问题。他有充分的机会讨论中立天使问题,但对此始终未置一语,这无疑削弱了弗里切罗假设的合理性。但丁在神学问题上受阿奎纳影响,这是不需证明的,但是具体在中立天使问题上,《神曲》是否借鉴了阿奎纳,尚值得商榷,至少证据不足。


相较于道明会,但丁与方济各会的渊源更深,他本人是方济各会第三会成员。方济各会的哈勒斯的亚历山大(Alexander of Hales)对叛变天使的罪行等级进行划分,认为叛乱天使的动机并非拒斥上帝,而是出于对天使长的服从,因此罪过较轻。不难看出,这一分类法距离中立天使的特征较为接近。另一位方济各会神学家、与但丁同时代的皮耶特罗·奥利维(Pietro di Giovanni Olivi)提出,天使的不作为是两种爱动态平衡的产物,当天使对自身的爱压抑对上帝的爱,会产生对上帝的蔑视,这是一个渐变的过程,因此某些天使对上帝的爱和蔑视可能等量齐观,表现为既不善也不恶。奥利维虽未以“中立天使”之名称呼此类天使,但其描述与中立天使十分契合。


在神学正统之外,被斥为异端教派的卡特里派(catharism)[3]也提供了旁证。该教派在12世纪的法国南部和意大利北部流行,在13世纪初遭镇压。根据这一教派的教义,叛乱天使可根据参与程度进一步分类,亲自参与者堕落为魔鬼,其中罪愆深重者被判入地狱,较轻者在尘世游荡,未参加密谋的天使也不自觉地犯了罪,因此变为人类的灵魂(此说显然为异端),只有明确反对叛乱的天使生活在天堂,后两类天使仍有望得救(Dando 260)。


The Medieval Cathari


弗里切罗还发现了《神曲》与《圣经·启示录》存在明显的文本呼应(145)。《启示录》中,约翰批评老底嘉教会的门徒“既不冷也不热”(neque frigidus neque calidus),这与中立天使对上帝“既未反,也不忠诚”十分相似,老底嘉教会信众自信加入教会后只要不做恶就足以得救,这一点和中立天使的不作为也是契合的。但在《启示录》中,约翰训斥的本意仍在于敦促信徒悔改,这说明他们仍有望得救,此外,《启示录》拉丁语文本的“angelo”并非天使,而指“信使”,即老底嘉教会的主教[4]。

 

03

中世纪异象文本与传奇文学中的中立天使

 

异象文本的想象发生于严肃的神学论证止步之处。这类文本源于神学经典,是对正典弘论未尽之处的补充。信徒死后究竟何往,地狱是何景象,是异象文本的核心主题,对罪与罚的逼真描写,满足了民众的好奇心,这一文本的传统也为《神曲》提供了底本。与中立天使相关的异象文本主要有三种,即保罗异象、圣布伦丹航海异象和特努格达洛异象。


保罗异象(Visio Pauli)成书于公元三世纪,原为希腊语,后在流传中不断编译加工,细节愈发饱满。圣保罗从天堂下到地狱,见有罪人身处火河。天使告诉圣保罗:“他们既不热也不冷(neque calidi neque frigidi sunt),既不属于义人之列,也不属于恶人之列,他们一生的时间既用于祈祷,也用于犯罪或通奸” (Silverstein 231)。保罗异象与《地狱篇》第三章的异同都较明显。在空间设置上,保罗异象的火河同样位于地狱入口后,《启示录》中对老底嘉教会“不冷不热”的批评,成为对异象中受苦灵魂的判词。他们生前在教堂中祷告,是为不冷,在教堂外屡犯罪行,是为不热。但火河中的灵魂确为罪人,“不冷不热”实际是“又冷又热”的信仰上的伪善,与中立天使和无所作为者并未直接犯罪,有着本质差异。


Visio Pauli


保罗异象虽非《神曲》地狱门厅的直接出处,但成书最早,可视为后来类似异象文本的雏形。成书于9-10世纪的布伦丹航海异象(Visio Navigatio Brendano)作者为某位爱尔兰修士,记述了6世纪的修士克朗弗特的布伦丹(Brendan of Clonfert)在航海途中所见异象。在某个海岛经停时,修士一行看见一棵大树上落满白鸟。它们是某类天使的化身,虽未直接犯罪,却默允叛乱的发生,因此与反叛天使一并堕落。但他们未堕地狱,而是在大地和空中游荡,在周日和圣日化身为鸟,停在树上赞美上帝(Webb 33-68)。布伦丹航海异象在欧洲各地流传颇广,情节不断丰富,因其俗语文本存世丰富,具有重要的语文学价值。在弗拉芒语和德语版本中,白鸟天使仍有望得到上帝宽恕(Bemrose 12)。修士一行经过一个“极美之地”(multum bona terra)的城堡,那里的居民虽身着丝缎,却长着猪头、狗爪、鹤颈,声音如狗熊嘶吼。他们自称原是天使,未参与天使叛乱,但因对上帝不忠获此陋容,被逐出天界。由于他们毕竟不具备邪恶的本意,上帝未将其打入地狱,而是提供了天堂般的居所,因此他们仍盼望得到宽恕。修士反驳称这套说辞在神学角度难以成立,反被讥讽为疑心甚重的多玛。


Visio Navigatio Brendano


成书于12世纪的骑士特努格达洛异象(Visio Tnugdali)的处理则更进一步。该作品有150多种手稿存世,作者是位自称马尔库斯(Marcus)的修士。故事讲述了爱尔兰骑士特努格达洛(Tnudgal)经历的异象。在假死状态中,特努格达洛在守护天使陪伴下造访炼狱和地狱,目睹造恶者所受的痛苦。在上天堂途中,特努格达洛看见许多灵魂在急风骤雨中受苦,他们类似老底嘉教会信徒,生时未将上帝赐予的财富分配出去,还与《神曲》的中立天使类似,处于地狱边缘,并未出于自由意志主动犯罪,作者对他们的不作为也提出了明确批评。不同之处在于,他们所承受的并非永恒责罚,在罪报结束后仍能进天堂(Micha 129-130)。


Visio Tnugdali


上述三种异象文本均出现了中立天使的变体,航海异象中的白鸟天使较明显呼应了《神曲》。从文本流变的角度看,俗语版本对异象文本拉丁语原文细节的改写,是一条关键线索,中立天使的罪责问题从语焉不详的神学文本,经由处于萌发状态的俗语文学的演绎,有逐步清晰的趋势。及至中世纪传奇文学,中立天使彻底从地狱中解脱,在世间游荡,见证英雄的武功传奇。流传于12世纪末的《艾斯卡尔蒙达武功诗》(Chanson d’Esclarmonde)中,休恩和艾斯卡尔蒙达一道前往精灵王奥伯龙的王国,遇到四位白袍修士,他们拥有和魔鬼相似的特征,如不能听到耶稣的名字。在休恩要求下,一位假修士表明身份,声称是未参与反叛的天使,因为信心不坚,上帝逐出僭越的路西亚比亚(Lussiabiax)等天使后,也将他们逐出天界。但他们并未与反叛天使同处地狱,而是在大地和海洋游荡,等待最后判决,因此仍有望得到宽恕。此外,创作于12世纪的奥弗涅的休恩(Huon d’Auvergne)的传奇故事也出现了类似情节。这位英雄在探寻地府中遇见了一些天使,他们声称当年没参加任何一派,但意图是等待最后赢家胜出。他们在周日化身为黑鸟,其余时间则在陆海空中游荡(Graf 118-119)。


日耳曼传奇文学中亦可见中立天使的身影,最著名的当推埃申巴赫的沃尔夫拉姆(Wolfram von Eschenbach)以法语《圣杯传奇》为底本改写的《帕西法尔》(Parzival)。这部宫廷骑士史诗演绎了帕西法尔成长为圣杯骑士的历程。在史诗开篇,天使将圣杯转移至人间后,便飞向星辰之外。此后,隐士特里乌参特(Trevrizent)指出这些天使是圣杯最初的仆人,当年未在天使反叛中参加任何一方,尽管被上帝谴责,仍有望得到宽恕。这一情节或许受到布伦丹航海异象流传于中欧地区的某个俗语版本的影响。但是在长诗最后,特里乌参特却称先前所言并非实情,天使的罪行仍然是出于自由意志。对这一自相矛盾之处的合理解释是,沃尔夫拉姆的创作并非一气呵成,在作品临近完结处对中立天使的贬斥,是为了将作品拉回正统神学的轨道中。



通过回溯文本流变,但丁的创作语境以及继承的传统趋近明朗。在距离但丁最近的传奇文学中,中立天使已免除地狱的责罚漫游人间。然而在《神曲》中,但丁并未沿着俗语文学的惯性进一步解放中立天使,而是将其打回地狱。他的态度是严肃的,没有给不作为的天使预备第三条道路。这一严肃正统的神学立场,在对教宗策肋定五世的评价上得到进一步确认。

 

04

怯懦灵魂的“拒绝”还是“放弃”?

 

尽管无所作为者的名声不见容于世间,但丁还是留下了线索。他在人群中认出一名怯懦者的灵魂。在《神曲》中,但丁多次与笔下人物直接对话,而这位怯懦灵魂未发一语,也没有任何动作,但丁却能一望即知,看见并认出他。关于此人的身份,历代注疏家大多认同教宗策肋定五世之说,多数中译本也因此将“fece il gran rifiuto”理解为“放弃重要权位”[5]。此外,部分注疏家也提出圣经人物以扫和罗马总督彼拉多两种猜测。从人物生平看,以扫为一碗红菜汤“放弃”长子身份,彼拉多“拒绝”释放耶稣,都与怯懦灵魂的身份有契合之处。对三者进行甄别前,需要简要交代策肋定五世的生平。


策肋定五世本名皮耶特罗·安杰雷里奥(Pietro Angelerio),1209年出生于意大利中部的莫里塞(Molise),出身贫寒。他创办了多所修道院,安于苦修,在信众中享有崇高声望。1292年4月,教宗尼古拉四世(Pope Nicholas IV)去世,主教会议迟迟未能选出新教宗。8月,罗马爆发疫情,一名主教死于疫情,会议中断。1293年1-7月,罗马发生暴动,会议迁往佩鲁贾。直到1294年,新教宗仍未选举产生。在那不勒斯国王安茹的查理二世(Charles II of Anjou)[6]的干预下,全无政治经验的皮耶特罗被选为新教宗。1294年8月15-16日,策肋定五世登基,随后将教廷迁至查理二世位于那不勒斯的宫中,将枢机主教团人数扩充了两倍多,新提名的12位主教有7名法国人,对查理二世可谓投桃报李。策肋定五世还在即位后不久宣布每年8月29日,前往他登基的拉奎拉(L’Aquila)圣母玛利亚大教堂朝拜,即可获得大赦。这是首个为和平朝圣的信徒设立的大赦,比后来卜尼法斯八世设立的千禧大赦提早了6年。此外,他还创建了我主策肋定的贫穷隐修会。12月13日,即位不满4个月,策肋定五世突然宣布辞职。传说主教本笃·卡埃塔尼(Benedetto Caetani,即后来的卜尼法斯八世)曾打通密道,假扮天使与策肋定五世对话,劝诱其退位。这则故事最早见于但丁同时代的佛罗伦萨史学家乔万尼·维拉尼(Giovanni Villani)在《编年史》(Cronaca)的记述,虽非信史,但流传甚广。12月23日,卜尼法斯八世即位,旋即废除了我主策肋定修会,策肋定五世被终身囚禁。


Francesco Petrarca


即使只看其短暂的教宗生涯,策肋定五世也并非毫无作为之人,能安于苦修数十年,更远非“怯懦”之辈。彼特拉克创作于1346年的《论隐修生活》(De vita solitaria)中对他的评价便十分正面。然而策肋定五世的辞职直接导致卜尼法斯八世即位,因此两位教宗的后世评价常被绑定。1296 -1302年,卜尼法斯八世和法国国王腓力四世激烈斗法,1303年的阿纳尼(Agnani)掌掴事件后不久,卜尼法斯八世郁郁而终。1313年,在腓力四世的运作下,已去世17年的策肋定五世以隐修士而非教宗的身份被封圣,从这一结果也可看出,君权和教会在其身后评价上达到了微妙的平衡。


策肋定五世一说最早由但丁之子雅各布(Jacopo Alighieri)在1322年(但丁去世翌年)的《地狱篇注疏》中提出,他批评教宗因软弱和怯懦“放弃了罗马使徒的伟大职位”(J. Alighieri 7)。1324年,注疏家格拉齐奥罗·德·班巴里奥尼(Graziolo de’ Bambaglioli)同样强调了教宗的“怯懦”。但丁次子皮耶特罗(Pietro Alighieri)在第一版注疏(1340-42)中延续此说,但在数年后的第二、三版(分别出版于1344-55、1359-64年)作了修正,增补了罗马皇帝戴克里先之说。皮耶特罗将策肋定五世从地狱“释放”,一方面与1313年策肋定被封圣有关,一方面也受到彼特拉克正面评价的影响(他与彼特拉克在1323年结识于博洛尼亚)。雅各布·德拉·拉纳(Jacopo della Lana) 则为策肋定五世辩解,认为他受到主教蒙蔽。此说显然受维拉尼的故事影响。奎多·达·比萨(Guido da Pisa)在创作于1327-28年的注疏中也认为策肋定退位是出于谦卑而非怯懦,还认为但丁创作时尚不知策肋定会被封圣,才会误将圣人判入地狱。


以扫之说同样是为了化解但丁将圣人打入地狱的尴尬,最早由薄伽丘提出。在《神曲注疏》(1373-1375)中,薄伽丘同样引述了维拉尼,认为策肋定受到蒙蔽,但同时指出,但丁创作《地狱篇》第三章时(约在1307年),策肋定尚未被封圣(封圣发生于1313年),因此不涉及将圣人判入地狱的罪过。不过,薄伽丘对以扫之说并无把握,仅指出“但丁既没有否认也没有确认”(148-151)。注疏家本韦努托·达·伊莫拉(Benvenuto da Imola)的立场更明确,他认为设若不能完全排除策肋定之说(达·伊莫拉似乎对该问题并不关注,甚至错把策肋定五世写作策肋定四世),也仅因为但丁不了解这位教宗,对封圣之事亦不知情。佛罗伦萨人文主义者兰迪诺(Cristoforo Landino)在1481年完成了首部以佛罗伦萨俗语创作的《神曲》完整注疏,同样出于为但丁辩解的目的,他回避了该问题,认为维吉尔既已指出这些灵魂无誉无谤,说明但丁有意模糊处理,读者不妨自行解读。1544年,亚历山德罗·维鲁泰罗(Alessandro Vellutello)对策肋定之说进行了总结,提出两个证据:第一,在基督教世界,没有比拒绝当教宗更大的拒绝了;第二,但丁认出了这个灵魂,表明此人与但丁同时代,或者二人直接认识(20)。但丁的确可能加入佛罗伦萨使团,前往罗马庆贺卜尼法斯八世登基,在此期间见过策肋定五世。但这只是猜测,缺乏直接证据。


Papa Bonifacio VIII


综上,在《神曲》流传的前二百年中,关于怯懦灵魂的身份问题,策肋定五世之说最早提出,且为多数注疏家认可。不论是为但丁还是为策肋定五世开解,以扫之说并不成立,原因在于以扫出卖长子权,在旧约传统中固然影响深远,但动机并非怯懦,而是饥渴。至于但丁不可能将圣人判入地狱,这种提法也缺乏依据。首先,策肋定五世并非唯一一名被判处地狱的教宗。其次,正如薄伽丘指出的,《地狱篇》第三章创作于策肋定五世被封圣之前。更重要的是,即使对封圣一事知情,但丁也不必担心将圣人打入地狱而被判异端。在但丁的时代,信众对封圣一事仍遵循阿奎纳的教导,认为此事属于“虔诚的信念”和“可能的真理”,无关信仰本身,教会在封圣问题上甚至可能犯错。到了1588年,教宗西斯托五世(Pope Sixtus V)才明确规定,教宗在封圣问题上不可能犯错。


彼拉多之说最晚提出。1890年,菲利普·沙夫(Philip Schaff)指出,与耶稣受难事件相关的人物都在《神曲》中被打入地狱,唯独不见彼拉多(390)。意大利著名文学家乔万尼·帕斯科利(Giovanni Pascoli)是此说最有份量的支持者,他强调回到《圣经》的文本细节(1477-78)。根据《约翰福音》描述,彼拉多表示自己查不出耶稣有罪,犹太人则要求根据犹太律法处死耶稣,彼拉多“听见这话,越发害怕”(Cum ergo audisset Pilatus hunc sermonem, magis timuit)。帕斯科利认为,这充分证明彼拉多“出于怯懦而行巨大的拒绝”。当代但丁学者乔万尼·费雷迪(Giovanni Ferretti)补充道,策肋定五世退位并非因为怯懦(viltà),而是出于“深刻的灵性危机”,他另外指出策肋定五世并非“拒绝”(rifiutare),而是“放弃”(rinunciare)了教宗大位,彼拉多的行为才更符合“拒绝”(rifiutare)(43-60)。


费雷迪关于“放弃”和“拒绝”的提法,确为历代注疏者所忽视。这一思路是正确的,可惜他本人亦未深入。在14世纪意大利语中,“rifiutare”既有“不做某事”之意,也有“放弃”之意,如维拉尼在《编年史》中已在“放弃”这层意思上使用“rifiutare”。另外,在《炼狱篇》第一章,维吉尔向加图解释道:“你应该很欢喜他的到来,他是为寻自由来到此间,为自由弃生者最知其贵”(6)。“为自由弃生”(come sa chi per lei vita rifiuta)的“rifiuta”,意思正是“放弃”,而非“拒绝”。由此可见,策肋定五世的“gran rifiuto”完全可能指“放弃”。此外,但丁“认出、看见、认识”(ebbi riconosciuto, vidi e conobbi)这一灵魂,动词的使用耐人寻味。马可·桑塔伽达(Marco Santagata)提供了令人信服的证据,他指出“vidi e conobbi”(看见并认出)的说法来自14世纪法律文书的惯用表达“vidi et congnivi”(看见并认出),法官或公证人在各方到场后,以这一短语确认对方出席(378)。但丁以此暗示读者,该灵魂生前与他同时代,甚至有一面之缘。沿着桑塔伽达指明的方向细读,进一步的证据出现在viltà(怯懦)一词。但丁称灵魂在生前“出于怯懦而作出巨大放弃”(根据上文的论证,译文在此改为“放弃”),将viltà一词理解为彼拉多的“胆怯”自无不当,但该词还有一层含义。viltà源于拉丁语vilem,亦有“出身卑微”之意。彼拉多出身罗马贵族,viltà显然与策肋定五世的贫寒出身更相符。在《神曲》中,viltà在《地狱篇》第三章第60行诗之前出现了三次,分别是第二章第45行“你的心被怯懦已经搅乱” 、第122行“又为何让怯懦卧你心间”,以及第三章第15行“须排除所有的怯懦情感”。三处的viltà均指但丁本人,但并非诗人评价自己懦弱,而是形容对所负使命的力不从心之感。据此,“fece per viltà il gran rifiuto”这句诗的理解应为,策肋定五世因怯懦和出身卑微,放弃了教宗大位。

Jesus And Pontius Pilate


试问,怯懦是否足以构成策肋定五世落入地狱的罪名?但丁的原话是“出于怯懦而作出巨大放弃”。怯懦是罪因,罪实是“巨大的放弃”,二者不能混淆。阿奎纳明确指出,罪过不是按不同的主动原因分类,而是按不同目的分类。罪所以是罪,在于目的,而不在原因。放弃教宗大位构成了策肋定五世之罪,他自认为没有资格承担使命,因此退位,却让个人想法凌驾于上帝意志之上,这与谦卑的德行相反,构成了傲慢之罪。这再次说明了为何这位“天使教宗”与中立天使同处地狱门厅。中立天使一心只为自己(per sé),在善恶交战中表面的中立,实际是以不作为拒斥了上帝的恩典。如果说中立天使仅仅是神学问题,那么,但丁将与他同时代的策肋定五世置于地狱门厅,则提示了这一问题的现实面向。

 

05

《炼狱篇》第二十章第87行新解

 

但丁对策肋定五世的退位之举显然持谴责立场。“巨大的放弃”导致了卜尼法斯八世即位,后者要为但丁被流放负间接责任。这是否意味着,但丁对策肋定五世的批评夹杂了个人因素?本文接下来要指出,虽然但丁对策肋定五世提出批评,但认为退位的策肋定五世仍是合法教宗。《地狱篇》第三章中,但丁对怯懦灵魂的裁断并非最终结论,证据来自在《天堂篇》第二十七章。在这一章中,但丁借圣彼得之口,对卜尼法斯八世的批判极为激烈:“在尘世那人篡我的位子,然而在上帝的儿子面前,我位子仍然是空空如也”(267)。


圣彼得明确指认卜尼法斯为篡位者,这不仅出自第一位教宗之口,在基督眼中也是如此,足见这是分量极重的论断。圣彼得的训斥,是但丁对卜尼法斯八世的终审判决,却与《炼狱篇》第二十章休·卡佩(Ugo Capeto) 所见异象完全矛盾。这一著名异象再现了卜尼法斯八世在阿纳尼(Agnani)受辱一事:“我见进阿纳尼百合花徽,基督的代理人被人困圈……我见他又一次被人戏弄,又一次品尝到醋酸、苦胆”(200)。


L'attentat d'Anagni


为何在《天堂篇》第二十七章,卜尼法斯八世被斥为篡位者,在《炼狱篇》第二十章中,却被承认为“基督的代理人”?这显然是前后矛盾的。我们似乎可以通过区分人身(persona)和职权(office)来化解这一矛盾,进而得出如下结论:圣彼得对卜尼法斯八世的裁断主要基于道德和灵性层面,并不完全从教会法出发,因此他是不称职但合法的教宗。表面上看,这一结论似能成立,如在《地狱篇》第十九章,但丁明确区分了职权和人身,尽管将尼古拉三世和克雷芒五世两位教宗判入买卖圣职者的地狱,但并未否认他们在位的合法性。


这一解释有一定的合理性,但仍无法解释《天堂篇》中圣彼得对卜尼法斯八世的指控。因为圣彼得并非斥责卜尼法斯八世买卖圣职,而是断言教宗大位被僭越,这显然指得位不正的合法性问题。另外,难道世俗之人休·卡佩在异象中所见,比圣彼得的裁决更有力?


笔者认为,《炼狱篇》第二十章第87行诗“e nel vicario suo Cristo esser catto”应有新解。目前所有注疏本和译本都将catto(被捕)当作过去分词,essere catto是被动语态不定式,因此这句诗被理解为“基督代理人被捕,等同基督被捕”。这种解读受到历史事件的影响,先入为主地将卜尼法斯八世视为合法教宗,忽略了另一种可能,即catto是形容词,essere是系动词,诗句可以理解为“基督在其代理人身上是被囚禁的”。根据这一解读,则基督的代理人卜尼法斯八世才是囚禁基督之人。


新的解读不仅在语法上成立,还圆融地打通了《神曲》和圣经故事的联系。结合《圣经》的相关叙述,大祭司该亚法(Caifa)是犹太人的最高宗教权威,他下令将耶稣带到彼拉多面前,彼拉多原想释放耶稣,但未成功,于是有了耶稣受难的情节。罗马士兵鞭打、嘲讽耶稣,强迫他喝下酸醋和胆汁,《圣经》的情节在休·卡佩所见异象中得到完整再现。并非巧合的是,“pontefice”一词既指犹太人的大祭司,又可以指天主教教宗。根据文本新解,休·卡佩所见异象应为:卜尼法斯八世作为篡位者“囚禁”了基督,他在阿纳尼被法国人囚禁,如同该亚法将耶稣移送至“新彼拉多”法国国王手中。进而言之,在阿纳尼受辱的是卜尼法斯八世的人身,更是在灵性上被得位不正的伪教宗囚禁的基督。


Cristo davanti a Caifa


由此观之,但丁在《地狱篇》第三章、《炼狱篇》第二十章、《天堂篇》第二十七章,分三次完成了对策肋定五世、卜尼法斯八世两位教宗的评价。在谴责了策肋定五世的退位之举后,卜尼法斯八世自然应被斥为篡位者。这表明在但丁看来,策肋定五世直到去世前仍是合法教宗,但丁在《天堂篇》选择圣彼得训斥篡位者卜尼法斯八世,遥远地呼应了《地狱篇》对策肋定五世出于怯懦退位的批评,因为在《马太福音》中,彼得同样出于怯懦三次拒绝承认耶稣,在《约翰福音》中,耶稣并未问彼得是否能胜任,而只问他是否爱主胜过他人。


综上,从中立天使到策肋定五世引发的教宗承继问题,但丁的立场一以贯之,他并未走出中世纪神学的正统。中立天使一心只为自己,策肋定五世出于怯懦放弃大位,本质上都是拒斥上帝意志,因此他们身处地狱,永受罪苦。然而策肋定五世的放弃,并不能改变上帝的意志,教宗大位只是被卜尼法斯八世非法窃取。但丁对卜尼法斯八世的批判,从根本上有别于地狱中的其他教宗,他并非从世俗政治或道德层面审判卜尼法斯八世,而是从教会法的角度做出的合法性论断。

 

06

余论:“巨大放弃”的殊途

 

在神学典籍中,中立天使如静默的幽魂,在文本流变中,他们在《神曲》的地狱门厅处结束了大地上的游荡。策肋定五世辞去教宗大位,是发生在但丁同时代基督教世界的大事,该事件将地狱前厅的语境引至但丁创作《神曲》的13-14世纪,提示读者中立天使问题并非单纯的神学问题。尽管并非庸碌之辈,策肋定五世还是因怯懦犯下了傲慢之罪。他对上帝意志的拒斥与中立天使并无二致,更为卜尼法斯八世的篡位铺平了道路。对这位退位教宗,但丁个人或许抱有同情,但仍毫不犹豫将其打入地狱。


Lucius Quinctius Cincinnatus


“巨大的放弃”并不“伟大”,策肋定五世的放弃和古罗马政治家辛辛纳图斯(Cincinnatus)的“放弃”要做明确区分。在《神曲》中,“rifiutare”一词出现三次,均在《炼狱篇》[7]。在但丁的另一部作品《飨宴》(Convivio)中,“rifiutare”共出现5次。在第四卷第四章中,但丁提到辛辛纳图斯放弃独裁官职位,重回农耕生活的典故:“辛辛纳图斯成为独裁官后,放下手中的犁,在任职期满后,自发放弃(rifiuta)了这一职位,重归犁地的生活”(177)。辛辛纳图斯的“rifiuta”和策肋定五世的“rifiuto”都取“放弃”之意,同时形成了意味深长的对比。


独裁官制度是罗马共和国政治生活的非常规安排,创建于极端紧急的状态下。国家承平时,辛辛纳图斯归隐田园,在外敌入侵、国家危难之际应召出任独裁官。在解除外患后,他主动解职,重回田园。辛辛纳图斯和策肋定五世均起于乡野,逢时局艰危蒙召承担大任。在描述他们离任时,但丁都使用了rifiutare一词,但在《飨宴》中赞美了辛辛纳图斯,在《神曲》中批判了策肋定五世。归其原因,这是两种性质不同、后果有别的放弃。辛辛纳图斯在功成名就之际放弃了世俗的政治荣耀,这是值得赞美的,而策肋定五世放弃的是上帝的召唤。对两种放弃截然不同的评价,为我们打开了窥见但丁政治伦理与宗教思想的一隅。










(向上滑动启阅脚注及参考文献)



脚注:

[1] 原文为“colui che fece per viltade il gran rifiuto”,为下文讨论方便,此处进行直译。

[2] 诺斯替主义(Gnosticism),又译诺斯底主义。诺斯替主义者主张人得救要依靠来自上帝的恩典与知识,即“真知”(gnosis)。克莱门所谓的“完美的诺斯替主义者”,又称“真正诺斯替主义者”,指一个有智识的人,过着符合理性的生活,避免追求肉体欲望与享受低俗生活。

[3] 卡特里派又称“清洁派”,活跃于12、13世纪的西欧,主张二元论的神学观点,即善良的上帝掌管精神宇宙,邪恶的则掌管物质世界,人应舍弃物质财富,使灵魂回归纯净的精神世界。

[4] Angelo源自古希腊语,原意为“信使”,后指圣经中上帝的信使,或往来天地、神人间的神灵。

[5] 比如田德望译本:“我认出其中的几个之后,就瞥见了一个鬼魂,识得他是那个由于怯懦而放弃大位的人。”黄文捷译本:“我看出、并且也认得那个人的灵魂,他就是那曾出于怯懦而放弃重要权位的人。”王维克译本:“在这些幽灵之中,我还认识几个,我最看得清楚的是那个因为懦怯而让位的。”

[6] 其祖父是法兰西卡佩王朝的路易八世,其父安茹的查理一世(Charles I of Anjou)建立了安茹-西西里王朝。

[7] 分别是第一章第70-72行,第六章第133-134行和第二十四章第113-114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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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 李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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