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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曾再娶不是罪过,但想当“佳话”……“大师”,您说笑了

小西cicero 林中的维吉尔 2024-04-12



能否稍微尊重、慎用一下“大师”和“佳话”。

十八新娘八十郎,

苍苍白发对红妆。

鸳鸯被里成双夜,

一树梨花压海棠。

这首《戏赠张先》,盛传是苏东坡写的,他有一位忘年好友张先,年过八十的时候还娶了一位18岁的娇妻,于是苏轼写了这首诗赠给他。其中“一树梨花压海棠”之句,因为即委婉,又让人引发那种联想,成为了后来调侃老夫少妻的名句。

不过后来我看到也有文章考证,说这诗一看就不应该出自苏东坡之笔,因为“鸳鸯被里成双夜”实在是太低俗、粗鄙了,“压”这个字眼虽然用的形象而调侃,却失了文采格调。以苏轼的文字风流,应该是绝对不肯写这样没品的打油诗赠给朋友的,戏赠也不会。

事实上,张先好色、年高而纳美妾是真的,但苏轼赠给他的诗却不是此首,而是这个:

锦里先生自笑狂,莫欺九尺鬓眉苍。

诗人老去莺莺在,公子归来燕燕忙。

柱下相君犹有齿,江南刺史已无肠。

平生谬作安昌客,略遣彭宣到后堂。

这诗的题目叫做《张子野年八十五尚闻买妾述古令作诗》,也就是苏轼听说了张先干了这么一件事儿,写个诗发一下感慨。

相比之下,你能感觉到苏东坡自己写的,比后世疑似明清无聊文人仿作的那首露骨之作,少了一些浮躁的调侃直刺,多了一些更深沉的劝诫。

不过在这两首伪作与真作之间,来回品味,你会发现两者之间有一点倒是想通的,那就是调侃也好,劝诫也罢,诗人对这种老牛嫩草的荒唐事,都不敢作更直接的猛烈与批判。

为啥呢?

无非是因为写诗的作者也是男人,既然是男人,就谁也不知道等到自己七老八十的时候,如果也有这个能力,会不会同样作出这等荒唐事。
所以要给自己留个后路,可以戏谑、可以调侃、可以劝诫主人注意身体,但是不能把话说的太死,说你老牛吃嫩草不自量力、甚至禽兽不如——话骂的太难听了,万一将来自己也摊上这个“福气”,那就不好往回收了。

这就是写诗者、那些男人们的小心思,从苏轼本尊,到明清无聊文人,再到如今,我们在调侃老夫少妻新闻的时候,隐隐戳戳的都有。

网上有句调侃,说男人对爱情是最忠诚的,18岁喜欢18岁的女孩,28岁喜欢18岁的女孩,38岁还喜欢18岁的女孩……直到80了,还以“我年八十卿十八”当做梦想。
这种欲望从生理上讲也许无可厚非,繁殖的本能会让雄性动物永远倾向于寻找年轻的异性当配偶。

而且这种冲动跟你受过多少教育、多么有文化似乎也是没太有关系的。
歌德写《浮士德》,讲述老学究浮士德一把年纪了,本该年高德劭才对,可是魔鬼梅菲斯特一勾引他,说你把灵魂卖给我,我让你再年轻一回,咱一起拐妹子去!
一辈子受上帝教育的浮士德老先生,哏都没打,立刻就答应了。

足见在性吸引面前,什么天堂神启,什么道德教化、什么满腹经纶、什么名学鸿儒,屁都算不上。
磅礴的荷尔蒙分泌和水灵的年轻妹子,总能让男性践踏一切世俗阻碍。
这就是人性。或者说,这就是雄性。

现实中的歌德与他的妻子也是老夫少妻,歌德前半辈子风流岁月、留下情史无数,后半生找了出身女佣的年轻妻子照顾他的生活,也算是一种晚年幸福。

与之类似的还有托尔斯泰,跟妻子也相差十好几岁,夫妻老少差距不那么大,但托尔斯泰求婚时写的情诗,堪称老夫向少妻求爱的典范——“您的青春与对幸福的向往,让我想到了我的衰老和与幸福的无缘”。

只可惜情诗虽然写得好,托尔斯泰晚年却不幸福,他年轻的妻子与他在对财产问题上的争吵,让托尔斯泰最终死在了离家出走的路上。

以此似乎可以说明,名人名家说自己娶少妻是为了“照顾自己生活”之类的借口,终究都是托词,对于这些成名成腕,流水线车出来的一尺画都能买几十万的人来说,想找人照顾自己生活,请个老妈子来不好么?为什么非要找个年轻貌美的姑娘来伺候呢?

诚实一点,承认自己就是好色,不好么?
只要人家姑娘也乐意,这没什么可羞耻的。
“诗人老去莺莺在,公子归来燕燕忙。”“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说到底还是性冲动么,我国古人自宋以后性羞耻感很强烈,总想文过饰非。但时至今日,这就是平常的人性。
年轻漂亮的美女是一种稀缺品;成名已久、腰缠万贯的“大师”也是稀缺品,两种稀缺品自由配对,这是人家个人的自由,符合市场经济规律,他人无权干涉。

可是这种轶事,能不能如当事人所愿,成为一段“艺林佳话”?


须知,“佳话”这个东西,还是有点门槛的。

依稀记得,范曾先生上一次试图创造“艺林佳话”,是他上一任妻子去世的时候,当时范曾老师写了一篇讣告如下:


这是一篇奇文,短短不到三百字的讣告里,范曾老师用了一句话就概括了妻子去世这事儿本身。然后浓墨重彩,重点感激了妻子40年来对自己的支持。

然后在这段“感激”当中,我们知道了范曾老师居然有那么多头衔和功绩。
范曾老师的主业是画画,所以文笔我们不能做太多的苛求,但我总觉得用“克己奉公”这样的词汇去形容夫妻之间的轻易,似乎不怎么妥当——
不信的话,头铁的读者朋友可以回家和老婆说一句“你跟我相处,要克己奉公”试试。
看看您今晚是能跪搓衣板还是睡沙发。
另外什么“因为我是全国纳税模范,所以她所有捐款皆是税后收入。”之类的语句……我不知道范老师妻子泉下有知作何感想,反正看了这篇讣告的生人,脚指头都尴尬的抠出三室一厅来了。
于是“艺林佳话”虽然没捞到,但“范曾悼妻”确实成了那一年的年度成语。

后来范曾老师还写了一首悼念亡妻的诗:

四十年意挚情深,

共献丹青为社稷;

三千界云隆星灿,

卿留霭貌在家山。

……还是那句话,范曾老师主业是画画,所以这诗韵律不押、平仄不合的事儿,咱就不强求了。

可仅从意思上讲,还是那个毛病——我觉得夫妻之间,讲套话是最没意思的。
像“共献丹青为社稷”这种话,虽然是满满的正能量,很适合领导题个词之类的,却很不适合在夫妻之间讲。
因为这听上去总有一种特殊年代结婚,非要强调一句“为了革命事业走到一起,今后在生活上互帮互助,在革命征程中彼此监督……”的既视感。

你想想,如果两个人都要“鸳鸯被里成双夜”了,还要这么讲套话……那你活的不嫌累么?

一首合格的悼念亡妻的诗作到底应该怎么写,这方面没写过“一树梨花压海棠”的苏轼倒是曾经“打了个样”: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还是之前说的那个问题,男人都是喜欢年轻姑娘的,苏轼这一辈子,原配妻子死了以后也从没过上过苦行僧的生活,依然和小妾流连诗酒。可是,至少你从这首《江城子》当中,看到他对亡妻真切的悼念与有温度的感怀,“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这些体己而又充满生命温度的话,妻子如果泉下有知,大约是会感动的,于是才能成为“佳话”千古流传。

如果苏轼也只写空话套话,想起亡妻时全是些什么“她曾陪同我捐了200张画给嵩阳书院,据金石学大家赵明诚估价达60亿贯”之类的,你觉得后世能给他个什么评价呢?

悼亡妻或者娶少妻,都不是罪过。甚至先沉痛悼念亡妻、两年有余马上再娶少妻也不是什么问题。但想当“艺林佳话”,既然要当大师,总应该拿点有诚意的真情流露,不能纯靠套话。
当然,苏轼能写那么感人的《江城子》,跟他的人生际遇是有关系的,前半生春风得意,后半生寂寥落寞,情感沛然肺腑,自然而成文章。
所谓“自古文章憎命达”,相当大师,必须先用苦难与冷清洗净你一身世俗的浮躁与繁华。
而相比之下,范曾老师的人生就幸运多了,在风起云涌的时代中,他的人生居然走的相对平坦,特殊年代,他师从过沈从文、李苦禅等名家,可后来又写大字报严厉批判自己这些老师。
沈从文曾在《致张兆和信》、《致汪曾祺信》等私人书信中有评价,认为范曾这人“为人阴险,损人利己”、“学识欠缺严重,业务上常识不够”、而且特别自负。
而李苦禅则干脆说自己没有范曾这样学生……
当然这些咱们就都不展开聊了,都是过去的事了。也许范曾老师与当时很多人一样,也是身不由己。

在现代社会,我们不强求有才华的人就一定要品德高尚。

范曾能够成名,很大程度上要感谢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后赶上了好时代,文化艺术尤其是与国学沾边的文化艺术受到了极大的热捧。而范曾的画刚好及时填补了这个空白,书画价格被炒到了天上,于是创造了他捐两百幅画就能“估价60亿”的奇迹。

只不过范曾老师的国画到底值不值那个价,我是深表怀疑的。不仅李敖等人批评过他的画作“经不起细看”“千篇一律”。之前还曾经曝出过他创新性采用“流水线”法画国画的段子——

我特想问,如果范曾老师捐的那两百张画都是这么画出来的……那“60亿估值”,是津巴布韦币吗?
但是,收藏画作这个事情吧。其实有点像买房,甭管你入局前如何清醒,一旦你花大价钱买了一副某名家的名画,沉没成本就会让你不希望这人塌房翻车,画作变得一文不值。
你会希望他永远德艺双馨,年高德劭,这样画作才不会砸在手里,才能把击鼓传花的博傻游戏继续玩下去。

所以范曾老师说他年高娶亲是在创造“艺林佳话”,我相信他是认真的,因为有很多藏了他画的人无论他怎么说怎么做,都会捧他——毕竟谁希望自己的买画钱打了水漂呢?

阮籍当年说:“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每逢有人跟我说范曾老师是什么“书画大师”,我总有相似的感觉。

我觉得我们应该搞清楚两件事:

第一,“大师”不是职称,不是每一个时代每一个行业,都一定要有个“大师”才行。
有的时候,如果天公就是不抖擞、不降人才,我们宁可接受无大师的“空窗期”,这样显得我们比较谦虚。
总好过矬子里拔将军,硬推出一个德不配位的老师当这个“大师”。那样只会显得我们很浮躁。

第二,即便被称为了“大师”,大师也是人,而不是圣,更不是神,不能说一旦成了大师,干什么都蕴含了普通人不懂的深意。
凭什么一个普通老年人年过八旬娶个小他五十岁的少妻一定会惹邻里非议,而一旦成了大师再做同样的事,就不仅不被非议,反而要被吹成是“艺林佳话”呢?

这对普通人不公平吧?
所以这就是我对范曾老师再娶新妻的态度:
娶谁嫁谁,是双方的权利和自由,不是罪过。但非要往“大师”的又一段“艺林佳话”上扯……这就太扯了。

我希望,“大师”和“大师”的崇拜者们,能稍微尊重一下“大师”和“佳话”这两个字眼。
实在不会用,也请慎用。

须知,尊重而不是滥用这些概念,才是真正尊重我们的文化。

全文完
本文4000字,感谢读完,喜欢请三连,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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