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温《这是罪》:后疫情时代回看八十年代艾滋危机
失控的病毒、难以承受的死亡……新冠疫情的爆发让我们回想起上世纪的艾滋危机。围绕艾滋病的污名化、随之而来的上一代感染者的完全失声,致使悲痛直到今天仍然萦绕在很多人的心头。
2021年初HBO放送的剧集《这是罪(It's A Sin)》,正恰合时宜地展现了上世纪末的艾滋危机,以及男同性恋社群的爱恨与前行。本文翻译自《这是罪》剧集热播时刊登在纽约时报的一篇散文,作者是埃里克·皮彭堡(Erik Piepenburg),这部剧唤起他如潮水一般的追忆与惋惜。
「《这是罪》以叙事诗般的手法,寻着谣言与绝望、激进与觉醒,追踪记录艾滋危机。人物们英勇仁爱,却也自私贪婪。也许最难释怀的,是角色们即便在面对疾病甚至死亡时,也在享受他们的性觉醒。」
It's a Sin
Reminded Me
How Far
We've Come
我是在罗西夜店(纽约知名同志酒吧The Roxy)遇到乔西的。我们随着《吉普赛女人》(Gypsy Women)的背景音乐亲热,然后一起回到我在纽约大学的宿舍。当晚我们戴套了。但我不知道之后乔西怎么样了。
克里斯(我不太确定他的名字了)在地铁上向我搭讪,带我去了他在东村的小公寓。在公寓里我们温存时戴套了;事后我还想依偎一会儿,但他似乎很想赶我走。那之后,他再也没回过我的电话。
然后是威尔,我的第一个男朋友。我们俩在交往时都坚持使用了安全套。最近我还和他聊过天,他表示如果我在稿件中说出他的真名,他就会宰了我。
这是我在1989年至1991年之间关于性取向探索的尘封往事。我在一口气追完HBO Max的剧集《这是罪》后想起了它们。 《这是罪》由开创先河的剧集《同志亦凡人》的同志编剧——拉塞尔·T.戴维斯(Russell T. Davies)[1]创作。它讲述了1981年至1991年,也就是艾滋危机那十年里,一群年轻的男同性恋者和他们最好的女性朋友的故事。
拉塞尔·T.戴维斯(Russell T Davies)创作的连续剧《这是罪》中的一幕,这是近期聚焦艾滋危机初期阶段的酷儿文化的数部艺术作品之一 | Ben Blackall/HBO Max
《这是罪》在美的首映时间,距离剧中场景已有四十年的时光。看着剧中年轻的角色们追求梦想和性,我也想起了我的18岁。那时我第一次独自来到纽约生活。从对自己的性取向遮遮掩掩到大胆奔放,我一路都跌跌撞撞、在羞愧中煎熬。我记得那时我不是用约会软件、而是用我的双眼如饥似渴地探索我的同志之都。
那时我还未出柜,对于家人、朋友和上帝得知我是同性恋的后果充满恐惧。我当时确信,即使我没有先患上艾滋,也会遭受惩罚,在悲伤与鄙夷中度过孤独的一生。我在20岁时出柜,那是《这是罪》的故事结束的那年。按TikTok的标准,我已经是“古化石”了。
作者在纽约市,1989年 | Erik Piepenburg(作者)
回想过去,的确是电视触发了这些记忆,我首次听说艾滋就是在电视里。互联网尚未普及的80年代,我还是一个来自俄亥俄州郊区的少年,教堂、学校或家里都不会告诉我任何有关艾滋的事情。我受到的关于同志的教育,来自拉里·克雷默(Larry Kramer)[1]那期《菲尔·唐纳修秀( The Phil Donahue Show)》[2]里,来自如《早霜》[3]和《瑞恩·怀特》[4]这样的电影里,来自洛克·哈德[5]去世的新闻里,来自《钻石女郎》中朱莉娅·苏加伯克(迪克西·卡特饰演)痛骂一位声称艾滋正在杀掉“所有该死的人”的朋友。那时我尚未明白,即便以这样的方式了解艾滋,仍然是困境中的一线希望。纵然电视剧对人物的描绘有失偏颇,它们依然让我明白,即使男同性恋者在冷漠的世界中死去,他们也确实真实存在着,并且在许多情况下是被关心和爱护着的。这一主旨很复杂,但它的确被成功传达了出来。
《这是罪》让我感到很亲切,尽管我的故事与之存在差别。到纽约前,我就已经知道HIV是一种病毒,它会导致艾滋病,不过更安全的性行为可以让我免于感染。这些知识让人听着胆战心惊,但是我至少知道它们。这部电视剧令人心碎之处在于,它提醒了我们,艾滋是如何摧毁我之前那一代的男同性恋者社群的。当我的同志生活开始有声有色时,那一代人的生命提早结束了。如果1981年(也就是艾滋危机开始那一年)我18岁,谁知道今天的我能否活着写下这些呢?
[3]《早霜》:第一部以艾滋为主题的大制作电影。
[4]《瑞恩·怀特》:真实事件改编,主角因使用被污染的血液用品感染艾滋被学校开除后,登上美国国家hiv/艾滋宣传海报。[5]洛克·哈德:美国演员,第一个因艾滋去世的明星。
中间为比利·波特在fx连续剧《姿态》中的场景,描绘了80年代末至90年代初的纽约舞厅 | Michael Parmelee/FX,美联社
《这是罪》并不是最近唯一一部有关艾滋危机的电视剧。设定于80年代末至90年代初的、关于纽约舞厅的FX电视剧《姿态》的第三季也讲述了HIV和艾滋病。这些电视剧是对长期以来销声匿迹、受艾滋摧残的有色人种酷儿和跨性别者角色迟来的补偿。在80年代我看过许多节目,却不记得有任何一个患艾滋病的角色不是顺性别白人男性。
我也期待看即将于三月放送的、由派拉蒙出品的真人秀节目《真实的世界:纽约》。我想知道诺曼·科尔皮( Norman Korpi)是如何应对扮演“此剧中第一个同性恋演员”这件事的(节目让他看起来像双性恋)。我也希望节目中会谈到第三季中曾出现的佩德罗·扎莫拉(Pedro Zamora)—— 第一个出柜的HIV阳性的真人秀演员(他于1994年去世)。
《这是罪》以叙事诗般的手法,寻着谣言与绝望、激进与觉醒,追踪记录艾滋危机。人物们英勇仁爱,却也自私贪婪。也许最难释怀的,是角色们即便在面对疾病甚至死亡时,也在享受他们的性觉醒。我不认为一个直人作家能够精准捕捉到这种矛盾。现年57岁的戴维斯,也正是因为曾在伦敦亲身经历过《这是罪》的岁月,才能打磨出源于经历的真实写照。
2021年,谈论任何节目都无法忽视我们的疫情。《这是罪》中的角色在隔离医院戴着口罩看望临终者,恰巧我上周在CNN里看到的护士也是如此。然而同为病毒型传染病,新冠病毒有疫苗,而且有很多种。试想如果罗纳德·里根或玛格丽特·撒切尔曾动员过他们的国家进行“速战行动:艾滋”,现在会是怎样一番情景。
在隔离医院戴着口罩看望临终者 |《这是罪》
在电视上随处可见关于新冠病毒的报道。与此同时,在电视剧里看到一个关于艾滋病如何被忽视、治疗手段和信息是多么匮乏的时期,怎能不让人心痛。是的,这两种病毒是不一样;但还有一个区别是,HIV时期酷儿人群和其他边缘群体,在接连离世。我愤怒的是,有段时间HIV病毒在持续杀死千万人的时候,新闻却几乎没有提到。这沉默的程度和意图困扰着我。
挥之不去的沉默同样弥漫在散文家杰瑞米·阿瑟顿·林(Jeremy Atherton Lin)的新回忆录《同性恋酒吧》里。在书中,他回顾自1992年始,同性恋酒吧如何塑造他的生活,它们的关闭又是如何危及同性恋历史。在最近的一次通话中,我们弄不清为何《这是罪》、林的书,和其他有关艾滋早期岁月的作品(如露丝·科克·博克斯( Corker Burks)的回忆录《所有年轻人》),似乎都在同一时间涌现。
纽约时报年度书籍《同性恋酒吧》:不安而理性,美丽而原始 | https://jeremyathertonlin.com/gay-bar/
我问林是否认为《同性恋酒吧》和《这是罪》作为描摹回忆、求生和艾滋阴影的作品,是在彼此隔空对话。
“数以千计的男同性恋者在我出生前逝去。死亡的阴霾无处不在,却无人为他们发声。”46岁的林(Lin)说,“这让我心碎。这些人对我而言就像兄长一样。”
当时的纸媒:“艾滋恐慌”同志社群的恐惧与关怀 | 《这是罪》
我现在常常幻想着,某个来自这“消失的一代”的男人,当年能作为来自同性恋社群的导师指引我。这倒也不是毫无可能,因为显然不是所有那一代的男同性恋都去世了。不过,20岁时的我,对我的同性恋前辈们分享的智慧和历史毫无兴趣。我沉浸在青春的无忧无虑中,而这种对自由的追求在《这是罪》里也被鲜活地捕捉并呈现。
然而现在我已年近五十。我为当时的年轻气盛而羞愧。《这是罪》提供了一个赎罪的机会:它以电视直播的形式讲述我的酷儿前辈们如何被卷入80年代的HIV危机,又如何应对这场战役。他们不一定会名垂千史,但他们都是英雄。因为酷儿们现在所拥有的许多——开明的家人、婚姻、每日服用抗艾滋药——都是他们遗赠我们的。
就连这部电视剧也是我们上一代的遗赠的一部分:在看完《这是罪》之后,我一口气看完了《富家穷路》和《搜寻死党》。这些剧里有很多生活艰难的可爱同性恋角色,而且他们没有死。
如果一路走来我们没有付出这么多代价就好了。
REFERENCE:
TV Taught Me About AIDS. ‘It’s a Sin’ Reminded Me How Far We’ve Come
本文观点不代表机构立场
翻译:K
校对:Sergio、春饼
排版:Ashley、琳溪
封面图:《这是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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