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我又梦见那头白鹿
这是北同文化的新栏目Proud Pond彩虹塘。
我们希望提供一个能够让伙伴们尽情表达自己的平台。正如Proud Pond这个名字一样,在并不算安稳的生活中,我们想要这样一方小小的河塘,能够为你的灵感与情绪提供畅游的安全空间。在这个安全空间,我们通过叙述经历,或凭借艺术,构筑属于我们的性多元叙事光谱。
《白鹿》是彩虹塘收到的第一篇虚构作品,讲述了被母亲抛弃的「我」和被社会抛弃的小庆叔之间的故事。小庆叔对「我」说,他是白鹿变的,于是「我」信以为真,总是在梦里遇见一头白鹿。
瑞典电视剧《戴上手套擦泪》中也有关于白麋鹿的隐喻。基因突变导致了通体雪白的外貌,却也同时导致了脆弱的生命力,以及注定被排挤的孤单命运。白鹿生活在山上,白鹿是怯懦的,独居的,与众不同的,遭人嫉妒的,却也是逆流而上的。孤独归孤独,白鹿总归还衔着一束希望。
图源 | 《戴上手套擦泪》
作者简介
忍冬
80后,一个尝试在道路模糊的境地中,寻找静好生活的人。
作为一个男同性恋,面对周围的生活,总有一个声音对自己说,那些从耳边听到的故事是有必要记录下来的事,因为我们毕竟在这个世界存在过。于是有些夜晚,会打开电脑写那些关于爱,期待,关于悲伤和那些一个人需要面对的寂寞和恐慌的故事。就像蒲松龄先生一个人在夜里,写聊斋志异以慰光阴那样,我借小庆叔和白鹿,来写我所看到的世界里,陪伴我的声音,并希望在我的笔下,给他们一些爱,或者,希望更多的人听到他们的故事,以此获得力量。
01
白鹿
是的,我没有爸爸。
脆弱的人常常会回想过去,并不厌其烦得假定:若过去人生的某个环节是另外一种状况,是不是现在就会有着翻天覆地的改善。成年之后的我或许还不够强大,却也不再去玩这样没有意义的游戏。可小时候却沉迷于此,无法自拔。那时总在想,如果我有一个爸爸,是不是一切就会都不一样。是的,我没有爸爸,我总会幻想自己的爸爸是什么样子,猜测职业,想像脾气,各种假设,不一而足。但不论哪一种,那时的我都不会将爸爸这个概念与小庆叔的样子放在一起。因为外婆不止一次得说他的坏话,说小庆叔不伦不类,是个二尾子【编者注:「不男不女」的意思】。
小庆叔那像女人一样婀娜的步子,和那扭捏阴柔的嗓音,装在男人的衣服里,的确是一个滑稽的笑料。人们都在背后指指点点。讲到他种种过往时,也总要眨着眼睛会心一笑。更有泼皮当街取笑,说下不堪入耳的粗话。每每如此,小庆叔都闭口不言,穿过人群,任背后卷起的那团爆笑在村子里震荡。
小时候,家里只有外婆和我。妈妈呆在家里的天数几近于无。虽然都和小庆叔住在村边,守着进村大路,屋前屋后,但外婆从不许我们与小庆叔有来往。只有家里有力气活要干,而小庆叔主动来帮忙时,外婆才会讪讪开门,稍微招待。等小庆叔一走,外婆就立刻关门,一切恢复如前。对于彼时看人只分好坏的我而言,意会了外婆的意思之后,无疑会认为小庆叔是个坏人。甚至于怀疑,他就是外婆讲的故事里头说的那些鬼怪,从山中跑出来,化成人面,心怀猥琐,专干损人害他的坏事。所以在村子里见到小庆叔我也会跟着人群叫他二尾子,放肆得朝他讪笑。
彼时如何也不会想到,多年后,小庆叔会成为对自己很重要的人,甚至有时会想,如果他是自己的爸爸,也会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图源 | 《夏威夷》
我们的村子同所有的村庄一样平淡无奇。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另类的人们总能引起村人的兴致,他们像看滑稽戏那样带着优越感跑出来,动动舌头,吐吐唾沫,就能让这些人几生几死。那时候的我也不例外。学校里的孩子叫我野孩子,就因为妈妈未婚有孕,生下这个没有爸爸的我。总有蛮横的男孩堵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欺负我,而我除了放声大哭什么也不能做。外婆找人理论也只讨回一肚子闲气。所以我什么也不说,带着淤青,一个人回家。有时还要不耐烦地甩掉小庆叔,他在后面追问伤口的声音,实在让人厌烦。
或许是屈辱激发了愤怒,有天放学路上,两个人对我不停羞辱之后,我终于回手殴打了其中一个。等发现另一个已经不在的时候,周围也只剩下没有表情的围观者。我起身准备离开,还没来得及捡回书包,就被一只手抓住衣领翻倒。随后好几只脚踹下去,疼痛撕咬着我的神经,与其说感到疼痛,不如说绝望更贴切。如果我有一个爸爸,他一定会替我教训这帮毛小子,可是我没有。粗话已经听不清楚,我还在人们脚下,疼痛慢慢习惯了,嘴巴里翻滚出的腥甜味,又占了全部注意力。这时外面有个古怪的声音在喊住手。可是没有人停下来。接着一个身体护住我。脚的声音还在,可是疼痛不在了。有人在外面笑,二尾子和野孩子抱到一起了。
小庆叔抱着我,在这群毛孩子中间站起来,他们的手再也打不到我。不知是谁丢来的一块石头,打到小庆叔的额头,血立刻涌出来。他们被血镇住了。立刻四下跑开。他把我放下来,准备用手擦去我脸上的泥土。一股莫名的热血冲上脑袋,我一把推开小庆叔,抓起书包飞快跑走。小庆叔在后面喊我慢点,可我慢不下来。脑袋里都是小庆叔额头流血的样子。
就是他流血的样子,从那天起一直留在我的脑袋里。只要想起小庆叔,就会想起那一天。在我童年记忆里,他是除了外婆之外,唯一一个帮我阻挡人群的人。从那一天起,我再也没有朝小庆叔叫过二尾子。
那之后,小庆叔的额头上就留下一条蜈蚣一样的长疤。这件事没有人再提起。我一直想要和他说一声谢谢,可远远见到他时,我却又总迅速躲开。我想知道小庆叔邪恶的出处,因为我发现自己对这个人的厌恶再也没有别人那么多。每每听晒太阳的老人们说起他的事情时,我也会竖起耳朵听,一点点拼凑他的过去。但听来听去,也只是这么几件事。什么他出生之前他家坟地上就有只狐狸在那里拜月;什么他跟一个外来的男人恋爱,闹着要跟那男人私奔。而那个男人却不声不响得消失,再也没见;要不就是和前村的传有私,被人家老婆拿扫帚追着打;家里四处给他说亲事,他却死也不结婚,直到现在一个人。以及小庆奶奶死之前如何嘱咐不许他守陵;如此种种,实在是真假难辨了。
小庆叔还是会常常来我家帮忙。我还是没说出那句谢谢。每每在夜里,我听到外面絮絮得读书声。那是小庆叔的声音。念的东西有时抑扬顿挫,好像戏文;有时又好像是对话,如泣如诉。之前听到总觉得烦腻,现在却觉得变了味道。小庆叔的脸浮在眼前,笑着的,凝视着的,心不在焉的,纷纷和声音一起,在夜里的虫鸣和外婆的呼吸声里游走,越来越模糊,直到混沌一片。
图源 | 《湖畔的陌生人》
我第一次和小庆叔认真说话是在一个婚礼之后。村子里每每有红白喜事,他总会去跟着帮忙。那一日村子里一个近亲办婚礼,我和外婆去吃喜宴。宴罢外婆留在那里,我一个人回家。为着不要遇到那帮毛孩子,就绕着田间小路走。那一日阳光和暖,大地已经解冻。走到梨树园子中间的小路时,猛然看到一条蛇在路中间爬动,惊吓得自己大气不敢出一口。想要转身跑开时,看见小庆叔从另一个路口过来。我喊给他,小心有蛇。他瞬间露出女人受了惊吓的表情,却也没有停下脚步。拿树杈挑开那条蛇,朝我招手,叫我过去。别怕,他对我笑,握着树杈的手一直在抖。我就跟在他身后走,听他用他那奇怪的声音告诉我,这个时候正是蛇出洞的时候。
我没有吭声,就这么一直走着。周围没有人,或许是和他说声谢谢的最好时机。我鼓励自己叫他,胸口涌动半天,终于还是叫了他。我叫他,小庆叔。他转过身,看看我。他身上的衣服跟村子里别的男人穿的衣服没什么不同,只是看上去整齐地不像样。小庆叔对我笑,等我说话。我只好趁着那一点底气说,谢谢你。耳朵这时红热不已。他没有说什么,转过身继续走。
就这样一前一后走在梨树园子里。我看着他的袖子,上面沾满新鲜的油渍。小庆叔,这里脏了。他转过头看看,笑一笑,说没事。心里想着,如果我搞成这样,外婆肯定会念我很久。你不怕脏么?
怕。他停下来,笑的没有一丝烟火气。那个时候的太阳把他的脸照得几近透明。我看着他,既然怕脏,又何必跑到那种地方弄脏自己。这疑问好像就写在脸上。他看得到,也读得懂。虽然不好洗,但也没关系。我去跟着忙一忙,就当给新人祝福了。
小庆叔,你是什么变的?我列数着我能想到的本相,是狐狸,老虎,还是天上飞的鸟?这个问题让小庆叔笑出了声。都不是,我是一头鹿变的。小庆叔的口气满是轻松。我信以为真。鹿不吃人,所以小庆叔,你是好妖怪。这话引得小庆叔哈哈大笑。我便也跟着不明所以的笑了起来。
走在小庆叔身边,过水沟的时候,我的手攥住他冰冷的手指,心里却莫名温暖。然而一上大路,我还是立刻抛下他,那么快得跑开了,边跑边回头冲小庆叔笑。小庆叔不是坏人,虽然我已经知道这个秘密,但我绝不会告诉任何人。
图源 | 《湖畔的陌生人》
之后在路上遇到小庆叔,如果没有人,我会和他说话。小庆叔仍然像往常一样,轻声细语得回我。每每有人在我面前叫他二尾子,心里也会偷偷生气。他分明是一头鹿,怎么会是二尾子。而小庆叔就像没有听到看到村人的鄙夷,继续行走,安之若素。只是有时候,事情并不仅仅是走开这么简单。总有人偷偷跟在后面找他的麻烦。更有嚣张的二流子半夜在小庆叔家门外乱叫拍门。外婆装作睡着听不到。我竖着耳朵听,听到的也只有二流子们不堪入耳的下流话,却从来听不到小庆叔的声音。好像他根本就没在一样。
记得有一天,我看见小庆叔在家门口被几个男人围住,一看就知道是四里八乡里的二流子。他被他们推推搡搡。有人抓衣裳,有人要从后面抱腰。小庆叔一只胳膊被人擒住,脱身不得。一个疤脸男人卡住小庆叔的下巴,神情猥琐得笑着,你一个人住这么偏不就是想等男人么,跟爷对个嘴,爷今儿个让你爽。哄笑声夹着口哨立刻就从那里传过来。小庆叔的衣服已经被撕开一个口子,他徒劳得挣扎也只能让那几个二流子更加兴奋。疤脸男人扭着小庆叔的脸,迎到的是小庆叔啐过来的一脸唾沫。周围再次暴起的哄笑让疤脸男人老羞成怒,一个巴掌就把小庆叔打到地上。
其他的人围上去,脏话此起彼伏得丢到小庆叔身上。我听到小庆叔的声音,带着愤怒,别碰我。隐约传出来的一两句挣扎的声音还来不及分辨,就直接淹没在那凶猛的脏话里。我躲在角落,不敢动弹。直到听见小庆叔一声尖叫,两个人被先后踹倒,接着看到衣衫破碎的小庆叔窜出来,充血的眼睛圆睁着,像准备反抗的困兽。他捡起地上的青砖,朝人群冲去,青砖砸破一个人的头,拍到一个人的背;没了砖,就用手抓破这个人的脸,抓破那个人的脖子。二流子们被这阵仗吓住,转身一溜烟都跑光了。小庆叔苍白的身体赤裸着,在暮色里浑身颤抖。他像个女人一样哭泣着,好像那天门前的路那么长,他边哭边看着那条路。天黑下来,他一动不动。我战战兢兢得走到他身边。小庆叔,我叫他,他却不回我,只听他一遍遍得说,他回不来了,回不来了,回不来了……
数年后,渐知人事的我常常想起这一幕,终于明白,他说的,是那个外乡人。我一直在拼凑自己听到的他和小庆叔的故事。有时甚至会想象那些画面,想象他如何跟小庆叔在夜里手拉着手,在村野行走。细细耳语,会心微笑,悄悄接吻,用力拥抱。想象东窗事发时,小庆奶奶如何在院子里长歌当哭;想象他们决定一起远走高飞的夜晚,他如何对小庆叔笑,如何对小庆叔山盟海誓;想象那个早上,小庆叔如何找不到他,如何心焦如焚。他走之后,小庆叔总以为他还会回来,等着那个像从未在这个世上存在过的一个人。
而数年前,我还是个孩子,看着这个衣衫破碎的人在原地哭泣,我不明所以。想着,你在这里这么难,还是回到山上去做鹿吧。
图源 | 《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
之后很长时间,没有见到小庆叔。有人说他连夜离开村子,也有人说看见他跳河自杀,更有人说看见他半夜骑一只白狐在街上巡逻,各说各话,言之凿凿,却没有人会想要去他家看看虚实。那时我以为只有自己知道这其中的秘密——他一定是回到山上,重新做一只鹿。直到那日下午,我一人在家,应着敲门声开门,看见门外形容枯槁的小庆叔。他要我帮他去请大夫。目瞪口呆的我来不及问他为什么不在山里做头鹿,还要回到村子,就直接马不停蹄得去村里叫大夫。
小庆叔后来的几年就没怎么再出门,偶尔村里有人家办喜事,他还是会去帮忙。有时在路上碰到他,朝他打招呼的时候,他还是会笑,但笑容总看起来这样恍惚。总是想要找个机会,问问他为什么不呆在山里,可是这样的机会却像冬天的候鸟一样,一个都抓不到了。时常夜里醒来,看见小庆叔家的窗子仍然亮着。很难再听到小庆叔朗读的声音,只有偶尔传来的两声咳嗽。听着外婆低沉的齁声,我试着继续入睡。睡着后梦到自己一个人去山里,遇到一头闪耀亮光的白鹿。白鹿朝我微笑,那微笑的眼神让我相信,我是看到了小庆叔。
这个梦境不时出现,外婆去世的那个晚上,我也梦到了白鹿。白鹿站在河里说,回去和外婆告别吧,再不快走就晚了。听到这话我醒来,外面天还没亮。看看外婆,还在身边。想,原来只是一个梦。于是翻个身准备去睡。可是脑袋却无比清醒。就在一个瞬间,忽然意识到,自己听不到外婆的呼吸。轻轻推了推外婆,外婆没有反应。外婆,我开始叫她,冰凉的身体仍然没有反应。一个冰冷的念头一闪而过——外婆死了。
前所未有的恐惧爬上我的身体,我嚎啕大哭。小庆叔被哭声引来,隔着门叫我开门。可我坐在床上根本站不起来。后来怎么开的门,我都已经不记得。只记得小庆叔进门后抱住我的头。说,别怕。在爱和恨都这样逼仄的村庄,我的哭泣声很孤单。它到不了任何地方。站在原地,双膝如木,看着小庆叔在外婆身边忙碌,我无比清晰得感觉到荒凉的味道。这时,天光穿过窗户,泻了满满一屋子苍白。
外婆的葬礼,来客稀少。来帮忙的人很少,除了几个近亲,只有小庆叔在外面前前后后得张罗。我穿着丧衣,站在院子里,一动不动。头顶上苍青的天空一无所有。我见到了那个是我妈妈的女人,她抱着一个陌生的孩子在外婆灵前放声恸哭。寥寥无几的近亲就在一旁虚实难辨得劝哭。那个孩子看着我,他那么小,那么白,眼睛那么亮,对我笑起来的时候,笑容那么美好,以至于我想亲一亲他。于是我走上前,伸手去抚摸他的脸。还没等手碰到他,妈妈的手就推开我。我转头看着她的眼,从见她的第一面开始,她眼里的厌嫌就隐藏不住,好像我是沾到她裤子上的污物。
我的手僵住了。小庆叔及时得出现,拉过我带我离开。跟在他身后,小庆叔的手牵着我的手向外面走,他的手那么暖和,我的手被攥到手心的一刻,眼泪就开始涌出来。这时,奏喜乐的人来了,念超度经的人也来了,院子开始热闹起来,而我和小庆叔站在外面,一墙之隔却又觉得无比遥远。小庆叔,我那因为哭泣而哽咽的喉咙叫不出声,心里想着,你带我走,我跟你去山上吧。
可是,天如穹庐,四野平坦,那里又有山可以去呢。
葬礼的队伍很短,看热闹的人却挤满空地。小庆叔不在队伍,却总在我能看到的地方看着我。太阳照遍这座村庄,阳光明媚的没心没肺。寥寥的哭泣声和唢呐锣鼓的声音震动耳膜。我看着妈妈哭哑嗓子,面如死灰,看着盛装外婆的棺材下地埋土,人群都留在村子里,围观的只有喜鹊和乌鸦。他们在树枝上飞起落下,看着这个零落的葬礼如何潦草的结束;看着人们如何忙着赶回家。外婆的新坟旁边很快冷清下来,只留下我和不远处小庆叔,他站在树下,端握双手。神情端庄得美过这世上我见过的任何女子。小庆叔过来拉我的手,孩子,走吧,跟我回家。
图源 | 《蓝宇》
葬礼之后,妈妈就死生不再相见了。我已经十六岁,在几个近亲家里辗转数日,最终还是不得不回到自己和外婆的房子。小庆叔知道后,让我跟他一起住。和小庆叔住在一起,别人直接问的时候,总还不敢承认,又怕小庆叔看到自己不承认的样子。外面的同龄人因为这新消息就更有了嘲笑的理由。但自己心里疲惫的连气都懒得去生,得过且过,闭紧嘴巴,一走了之。甚至有次几个人打自己都不想还手。走回家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远远地就看见小庆叔在门口等自己。他看见我,脸上的淤青在路灯下看起来很刺眼。
他带我回家。我们在灯下默默吃饭。收拾完毕,他带我去他的书房。那是我第一次进那个房间。陈设简单但整齐洁净,一张床,一柜书,一张书桌,和其他杂物。小庆叔从书柜里找出一本书,翻到其中一页给我。你来帮我抄下这首诗。我接过书,是波德莱尔的《祝福》。一行行抄写下去,我才明了,这首诗里,都是小庆叔要讲给我的话。抄完后,小庆叔要我念给他听。从诗人诞生的句子开始,抛弃诗人的母亲,唾弃他的芸芸众生,每一行都有自己的画面,读下去,读到诗人举起双臂,心口忽然就有了一股力量:「祝福你,天主,你赐予的苦闷,就是治疗我们污垢的灵药……」 抬起头,小庆叔看着我,鼓励我继续。「我知道,痛苦是唯一的高贵之宝,现世和地狱决不能加以侵蚀……」读着,那些冰冷还在,但身体有了蠢动的力量。
孩子,小庆叔看着我,这世上总有人生下来就和别人不一样,比如你和我,但我们都是受到最高之神的命令来到这里。我们经受排挤,嘲笑,侮辱,但是孩子,你所受到的痛苦,都是天神送给你最为真实的祝福,是让你变得强大的一剂良药。接受这些,继续前行。早晚有一天你会发现,上天给你的,是别人得不到的礼物。
小庆叔的话,我并没有完全懂。但心里是热的。那夜我们在书房里,聊起过去。我一一提问确认。小庆叔一件件讲着,世间的嬗变,他总是谅解着。等到我们说到那个外乡人,他的眼睛眯起来,书房里就沉默了。
他还在等着他。
外面的夜很黑,我看着他的侧脸,那一瞬间以为自己看到了天使。那一夜我又梦见那头白鹿,他逆着河流向上,林间的树杈划破他的皮肤,扯破他的耳朵,鲜血流下来,但他没有停;有虎豹在路上恐吓,毒蛇纠缠他,裸露筋骨,他也没有停;他一直向上走,向上走,看着旁边的鹿群都在向下,顺坡逐流,堕入下游无穷的黑暗,他一直没有停,直到他爬到山顶,衔起仙草,再飞上云端,进入太阳。白鹿全身闪耀亮光,转身冲我笑。那是小庆叔的笑,是对这世间的微笑,是美得过这世上任何女子的微笑。
本文观点不代表机构立场
作者:忍冬
编辑:琳溪、一一
排版:小熊
封面图来源:《戴上手套擦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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