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面我们避而不谈的「羞耻感」|咨询师专栏
2023年1月10日,在北同和小悟生心理联合策划的直播中,刘鑫老师受邀与大家分享了一个有趣的主题:羞耻感。刘鑫是美国心理学会性取向与性别多元分会会员,同时是一位有着4年从业经验的存在人本取向的心理咨询师,特别关注多元人群的心理健康。
刘鑫老师在直播中从对羞耻感的基本理解谈起,分别讲述了什么是好的、健康的羞耻感,而什么是过度的、不健康的羞耻感。此外,他还谈到了性多元群体在与家人相处过程中,如何理解家庭成员间的差异,以及如何才能让家庭摆脱耻感来构建性多元的身份认同。以下内容整理自刘鑫老师的直播讲稿。
我们今天的主题叫做《为何与家人相处情绪稳定这么难》,从12月到1月,我们周围很多人可能都感染了新冠病毒,需要回到家中去照顾家人,或者是被家人照顾。而紧接着春节也要来临,这又是一个和家人,甚至说是和整个家族相聚的一个时刻。
在传统中国的意象中,我们和家人相聚应该是其乐融融的,但在当今这样一个不同世代的人相互交织、甚至发生碰撞冲突的背景下,我们在和家人的相聚时难免有情绪的翻涌。其实,我个人认为,这是我们当今社会的一个很大的主题,所以我们今天就从一个切面来做解读。这个切面就是,在和家人相处过程中我们被激活的「羞耻感」。01
日常生活里,
那些被激活的「羞耻感」
我们可以回忆一下在和家人相处当中,有哪些可能会激活我们的耻感的一些例子、一些画面?可能我们首先想到的就是,如果我们过年回家了,就可能会被亲戚安排相亲;被父母问问题,「你今年工作怎么样」,「挣没挣着钱啊」等等。在这种时刻,我们都会体验到一种被评价的感觉,这种感觉会让我们反思,我今年确实是工作上不太顺心,我对我自己的未来的婚姻、未来的生活同样感到迷茫,所以我们就会进一步体验到「我没有做好」的感觉,而这其实就是一定程度上已经激活了我们的那个羞耻感。
第二个画面是,在我们的乡土社会当中,可能很多时候会和金钱有关的一些耻感。比如说父母来你的城市来看你,TA们看你一直在点外卖,可能会责备你「点外卖得花多少钱,怎么不自己做饭?」,「你还要出去旅游,出去度假,这些事情又要花多少钱?」……这些都是和钱相关的耻感。还有就是我们作为性多元人群,我们与这个身份相关的耻感。简单来讲,可能有两类,一类是,在和家人相聚或者在春节过年回家的时候,TA会被动地、或主动地选择了出柜,那当TA被指责时,父母很常见的一句话会说:「你把我的后半生都毁了。」这其实是一个很强烈的「羞耻感」的激活。而另一类是,即使我们有一些朋友TA可能已经在家庭中出柜了,但TA的家人可能一两年都不再提出柜的事。本来家庭应该更主动地去相互沟通这件事,但我们看到这种沉默背后隐藏着的同样是一种耻感,换言之,父母对于出柜的情况虽然表现出容忍和默许了,但孩子作为一个性少数这件事,在父母内心深处可能仍然让TA们觉得丢人。那对于整个家庭来讲,性少数身份好像成为了一个家庭的秘密,我们可能会经常面对家人遮遮掩掩、躲躲藏藏的态度。而在这样的家庭当中,我们很难自豪起来。出柜完成之后,因为那份耻感还在我们的心里,还在这个家庭当中蔓延着。
其实在我们中国老百姓日常生活中,我们不太讲「羞耻」或者「耻感」,我们更常用的一个词可能是「丢人」。所以大家在之后的生活中,自己也可以去总结和观察一下,什么时刻你觉得自己很丢人,或者是别人在指责你,「哎呀,你这事儿做的太丢人了!」,这种时刻往往我们的耻感就会被激活。
02
羞耻感也是一道光谱
刚刚我们列举了一些和日常相关的、可能会触发「耻感」的场景。接下来,我们就尝试着用一种科学、客观的方式再去定义一下「耻感」。其实,在对于羞耻感这么多年的研究当中,心理学家一度陷入到了瓶颈和困难里。因为这种情绪好像很难去测量,很难去把它剥离出来,它显得飘忽不定,难以琢磨。这其实是因为羞耻感在我们身上激起的最自然的一个反应就是隐瞒和回避。如果是一个深感羞耻的人,TA最不想谈论的就是羞耻本身。
如果我们把羞耻当做一个物质去研究,我们会看到其中包含了一系列反应。首先,是一种生理上的反应,就是当我们体验到羞耻的时候,我们可能会脸红、心跳加速。哪怕是婴儿,TA也会有一个很自然的反应,就是躲避视线。其次是行为倾向上的一些反应。比如说,这个时候我们会说,「这个事儿别谈了吧」、「咱不说这个事儿了」、「咱们换个话题吧」……这个就是行为倾向上的退避,或者是隐瞒。
此外,羞耻会让我们产生一些联想和想法。比如说,在一次不圆满的演讲中,我们内心里会突然产生一个声音,说,「哎呀,我这场演讲没讲好,我整个人都好失败呀」,这种声音往往会伴随一种精神绝望的感觉。
图片来源:unsplash
总而言之,当我们过度地激活了羞耻的时候,我们就会体验到一种压倒性的、一种具身化的体验。而且,往往这种羞耻是轮番上阵的。当我们经历在第一轮羞耻时,我们会在身体上感觉到被羞耻占据了,但是当我们意识到此刻自己好像在经历羞耻的时候,我们会有一种想要尽快压抑它、摆脱它的感觉,也就是说,我们就产生了一种对于羞耻感的羞耻。
实际上,在相关研究当中,学者发现羞耻并非是后天所得的。在婴幼儿时期,羞耻感就在逐步形成了。很多父母会记得自己第一次和自己的孩子产生对视情景。那一刻父母感觉和这个小生命产生了深深的联结,想要对TA去倾注爱,想要去保护TA,那在这个时候,孩子也会有一种感觉,就是看着父母的眼睛时TA知道自己和这个世界相连接了。但是,这种对视有时又会让孩子扭过头去,望向别处。这个时候我们的推断可能对于新生儿来讲,TA会从直觉上意识到,这是一个过于兴奋和刺激的场面,我想要通过中断眼神交流来降低这个场面的热度。这和成年后的我们在感到羞怯时,有时会把眼神挪开是一样的。
图片来源:电影《小偷家族》
03
过度羞耻的反应与表现
图片来源:电影《兔子暴力》
羞耻感对于个体的其中一个影响就是它会威胁核心身份感。对于我们性多元群体来讲,这是一个很大的挑战。我们在塑造和建立身份认同的过程当中,如果总是被羞耻感影响的话,是很难以建立起一个好的身份认同的。(注:如果你想了解更多与同性恋耻感相关的信息,可以点击查阅我们的往期推文《恐同不一定是深柜,但深柜可能真的「恐同」》)第二个反应是回避。刚刚我们讲过婴儿会避开眼神的接触,其实这个行为本质就是回避。在我们之后的成长经历中,可能会有一个体验,在我们感觉不好的时候,我们就想要赶紧离开。一种是我直接离开这个地点了,扭头就走;还有一种,是我要离开这个情境,比如说结束话题;还有一种离开是离开和人的一个联结。可能是和自己的联结,也可能是和对方的联结,不再和TA发生什么真实的情感上的互动,把我自己隔离起来。回避作为一种对羞耻感的防御,好像看起来是个不错的办法。但实际上,当我们离开这个场景的时候,我们的内心依然深陷在这种耻感里面,甚至会加重你的羞耻感。第三个反应是暴怒。我们有一个词叫做「羞愤难当」,羞耻和愤怒是连在一起的。假设一个跨性别的女孩,和父亲出柜了,父亲可能会非常愤怒。如果我们试着去理解父亲的这套情绪机制,我们会发现愤怒是因为这件事触发了他的羞耻感。他可能此刻觉得自己很丢人,在外人面前抬不起头来,而此刻他不想让别人看到这份羞耻,所以要所有人都离他远一点。他通过暴怒的方式来避免自己接触到羞耻感。但是,从长期来看,这样的防御机制并不能达到彻底治愈的效果。无论是回避,还是否认也好,使用这种防御机制的处于羞耻感中的人,很难真正意识到,其实你不需要用这些防御机制,你仍然是一个值得被爱、被尊重的一个宝贵的人。
04
寻找「绳索」与「手电筒」
我们回到和家人相处的话题上。首先,我想强调的是,所有的家庭都会偶尔出现一些激活羞耻感的场面,这种一定程度的羞耻感是无法避免的,甚至对于一个家庭的正常运转来讲,羞耻感的激活是必要的。因为好的羞耻感的激活,可以帮助我们识别问题,防止我们对TA人造成伤害,防止我们过度越界等等。但是,在一些以羞耻为中心的家庭中,羞耻感会被无限放大,甚至家庭成员,会像打乒乓球一样,互相激活羞耻感——我把我的羞耻感扔到你那边,你把你的羞耻感再扔到我这边。这些「乒乓球」其实很重要。因为治愈的第一步就是识别这些「乒乓球」。我们要识别传递羞耻感的核心信号。第一个传递出来的信号是「你不好」。比如说一个母亲说女儿说怎么这么胖,永远减不下肥来,你真是没救了。这种时候传递出的就是一种「你不好」的感觉。仿佛你有一种缺陷感,通过后天努力也修复不了。第二个传递出来的信号是「你不够好」。这样的信号更难以察觉的,但是它同样很有杀伤力。举例而言,在我考了一百分回家后,父母说,你考了一百分,但是你其实你这一次可以考双百的。所以,孩子会处在一个循环当中,TA的一生就拼尽全力,想要去够到「更好」,但是「更好」可能永远都无法达到。我们希望获得想象中的称赞,但我们永远没有办法对当下这个已经尽力了的自己竖起一个大拇指。反倒在追逐的过程中,我们心里会觉得其实我挺差劲的。图片来源:电影《82年生的金智英》
其次我想说,感到愤怒也是很正常的,但我们要小心不要让愤怒变成怨恨。怨恨是什么?怨恨是紧紧地握住,是永远的愤怒,永远不放手。也许有时候我们想把所有的羞耻问题都推到父母身上。这其实是一个更容易的选择,我们的情绪和情感都有了一个可以负责的对象。但是,它也是一种更低效的选择,因为在这个时候我们就只能把所有的希望寄托于父母的改变了。但我们的父母年龄已经比较大了,处在人格定型的时期。如果我们继续去期待父母的改变,继续去怨恨,那么我们就会永远生活在这样的一个循环当中。
05
做一个情绪稳定的成年人
前面我们提到,如果不能寄希望于TA人的改变,那么我们就要放弃想象与依赖,开始为自己的情绪负责,为自己的羞耻感负责。此刻我去做那个勇敢的,探索洞穴的人。我要和我的父母更加平等地对话,我要清晰并且平静的告诉TA,你这样做让我感受很不好,我要坚持让自己受到尊重。
首先,很重要的一点是,我们要在自己的生活当中找到那些体现自我价值的新信号,去替代旧信号。比如说,我可能在原来的环境当中,我作为一个双性恋,我总是被激活羞耻感,总有人在说你这样不对,那我们就要帮助自己找到社群,找到一个群体,在谈论这些的时候不会感受到羞耻和指责,我反倒为自己的身份感到自豪,感到自我价值。在用新信号代替旧信号之后,再进一步地去改变我们的行为去适应新信号,我们就会从这种羞耻感当中慢慢地解脱出来。
图片来源:《小偷家族》
第二点要强调的是,在我们的实际的临床工作当中,那些故意去破坏、毁坏孩子生活的父母其实是人类当中的极少的个例,大部分会激活孩子羞耻感的父母,TA通常自己也来自于一个羞耻感的家庭。如果TA曾经没有被一个健康的父母好好地养育和对待过,那么TA也无处去习得为人父母的技巧。还有就是很多父母因为自身的文化环境与生活习惯,TA们没能意识到自己的指责会给另外一个人造成什么样的伤害。那么在这种时刻,就特别需要我们作为一个成年人去平静地和父母去对话。如果此刻你因被激活的羞耻感而与TA们大吼大叫,TA不会把你当成一个成年人,那你的沟通就没有意义了,我们要冷静且清晰地指出父母刚刚的言辞中令我们感到不适的地方。或者我们可以找一个平静的时刻互相分享彼此对于生活的理解。我们不需要把父母想象成完美的圣人,TA们做不到;但与此同时,TA们也不是恶魔,TA们是和我们一样的人。排版:Wzz
封面图来源:电视剧《伦敦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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