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天一片无情月，是我平生不悔心｜《春逝》瞿健雄演员专访
引子
第一次见路雯，隔着舞台与观众席的距离，她拎起行李箱背过身去。
第一次见许文馨，是在排练厅里，她正坐在镜前翻看剧本，一望间隐约是字里行间细细密密的笔记。
两位演员，各自与“健雄”这一角色相遇，使之焕发出相似又相异的光彩，互为注解也彼此映照，成就了另一种意义上的“双姝”，也引着观众一步步向故事更深处走去。
缘起
文馨是今年新加入剧组的演员，饰演《春逝》中的瞿健雄。巧合的是，她的年纪，正与健雄初入物理所时相当。
这个姑娘身上有股倔劲儿，认准的事情努力到底。家里没有人从事艺术行业，她却一心想要学表演，在父母的犹豫间凭着韧性考入艺术院校，以一次比一次更大的舞台证明着自己。瞿健雄这个角色，亦是她勉力争取得来，不但连续投了三次简历，还辗转到北京面试，终于与《春逝》结缘。这份坚定，与故事中的健雄何其相似。
许文馨
南京艺术学院在读，曾出演作品《甬江怒潮》《家有九凤》《离婚指南》《守岁》《蠢货》《上海屋檐下》《当你恋爱时》等。
而作为瞿健雄“原卡”的路雯，则是九人的老朋友了。她没有科班背景，演员之外的另一重身份，是环境学在读博士。我曾问她是否因科研的经历而感到与健雄有更深的联结，她玩笑道明明更像丁所长，左手做戏右手做研究，穷上加穷。戏谑之间，却字字句句都是珍重。
回望来时路，路雯一开始其实也只是顺应兴趣，活跃在大学的戏剧社团里。“校园里的戏，给到女生的机会比较少，角色也刻板，基本上只演过女学生和女公关，都是为了衬托男人的。”她说着这些事，平静中带着无奈。转机发生在那一日，她因为会跳舞，被推荐给需要演员有舞蹈功底的《落梅风》剧组。“灰头土脸地去了，人不认识，也不知道自己演的是个啥，给她们翻了几个跟头，后来收到消息说录用了。”
从《落梅风》里的花满堂，到《四张机》里的古娴，再到《春逝》和《对称性破缺》里的瞿健雄，路雯与九人的故事，还在继续。
路雯
北京交通大学博士在读。曾出演作品《春逝》《四张机》《落梅风》《茅以升》等。
角色
或许因为路雯也在为饰演新戏中的老年瞿健雄做着准备，她对角色的理解，渐渐厘出了清晰的年龄脉络。当我问她瞿健雄是什么样的人时，她每给出一些描述，都会审慎地补充道：“这是年轻的时候，我指的是刚到物理所，去留学是另一种情况，后来在美国又有不同”。
刚接触《春逝》这个剧本时，路雯眼里的健雄像一座山，什么都压在心里。“但演着演着，我开始觉得她更像一支箭。”路雯如是说。
箭这个比喻很有意思，一方面指向健雄锋锐的意气和出特的才华，另一方面，也暗含了一往无前的意味。
路雯
她是一个目标性非常强的人，对于周遭发生的事，她都没有关注到。我感觉至少在很年轻的时候，她没有太想过譬如说这样那样的阻碍。《四张机》的古娴，可能都比她更具有这方面的意识，古娴很意识到世界对女性的不公平。健雄，从她的原型人物来讲，小时候父母和老师都很看重她的能力，她没太因为性别遇到什么困难，可能因此也没有很主观地意识到作为女性意味着什么。健雄一直关注着自己的事情，直到庚款考试。
对人物愈发复杂而深刻的理解，被路雯带到了新一轮的排演中。
剧中有场戏，健雄应对招考办的质疑，作为女性何以竟妄想远渡重洋去学物理。路雯在排练中，对这段台词有了更为微妙的处理——不仅仅是气愤与不平，还能听出隐隐压着的泪意。谈及这个细节，路雯说她并无刻意安排。我想这或许是随着对角色理解的深入而自然生长出来的东西——那段表演，不正合了她对于“箭”这个比喻的解读吗？所向披靡的健雄，在庚款考试这件事上忽然遇到了险阻，她不仅有愤怒，也有惊疑和委屈。
“瞿健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将同样的问题抛向文馨。
“她很执着，很高冷，”文馨脱口而出，“但我不相信有什么人是没有感情的，我感觉她有一个坚硬的壳，但是遇水可以慢慢化开，顾老师或者说物理所的这段经历，就是那个水，让她变得更生动了。”
和路雯一样，为了更好地理解角色，文馨也照着导演列出的资料清单苦读多日。她说，虽然自己演过的戏不多，但的确没有哪一部，要求如此细致的准备工作。“细致认真”，不仅仅是戏里健雄的主张，也是戏外贯穿创作的宗旨。
当被问到是否会区分原型人物和戏中角色，文馨给出了肯定的回答。“虽然她有原型，但瞿健雄就是瞿健雄，”她想了想说，“比如我觉得如果是吴健雄，即使她和顾老师关系发生了改变，也不见得会流露出一些小女孩儿的东西。”
文馨的确将健雄身上柔软的那部分放大了。我总也难忘某次去探班时，正逢谢幕的舞蹈，她轻轻将顾老师带到怀里，近得好像一个未完成的拥抱。其中有离别的痛，但更多的，是经久不衰的温情。
寻觅
对于文馨来说，饰演瞿健雄的难度是非凡的。作为新人，不但要研读剧本、揣摩角色，还需与两组不同的卡司磨合。当我得知她竟然1月7日才进组，惊得说不出话——毕竟我是看过她排练的，怎会想到这么短的时间里竟可以到达如此程度。
面对我的讶异，文馨苦笑：“我是被逼的！一月份排的时候，每天特别压抑，感觉找不到，走位记不住，哭戏也哭不出来。”
这话是过谦了。事实上，文馨悟性极高。导演的意图，她摸索几遍，大多能找个七七八八。实在不行的，也能用自己的方式补足。年后排练健雄在渡轮上读信的片段，她之前怎么也抓不住的哭戏忽然就上了一个台阶。导演问起，文馨说，一是在家听了很多遍顾老师读信的录音默记走位和动作，熟练后少了杂念，更能全情投入；二是假期看剧，发现一位演员读信的哭戏很动人，反复琢磨模仿，将其融入了自己的表演。
随着台词和动作愈发熟稔于心，文馨的表演中也迸发出越来越多独特的火花。她会尝试在戏里加小动作，会尝试改变某一句台词的语气起伏。她说她一开始自觉或者不自觉地往路雯版本的方向靠，“后来发现不行，靠不上，借鉴了很多，但是演员和演员之间的确是不同的，气质不同，演法不同，对角色的理解也不同”。
作为珠玉在前的原卡，路雯也倍感压力。担心缺乏新意，担心观众厌倦，担心作为非科班出身的演员接不好专业演员的戏......
新卡进组的第一天，看我们在排练厅里给他们演了一遍。巨紧张，比第一次上台还紧张，话都不会说了。担心他们觉得我们演得不行、不专业，后来发现他们非常好。不管给什么，都能接住，也给我们很多灵感，让我觉得，哇，竟然可以这样演。
采访过程中，她更是屡屡提到文馨：“我们联排是交替进行，排一轮看一轮。有时候看馨馨处理某个细节的方式，会获得灵感。我们互相都是这样，双卡可能就是有这个好处。”
共处一年有余，健雄已经逐渐将成为路雯生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最开始排练时，路雯还得不断提醒自己压着嗓子说话，以塑造符合人物的声线。到现如今，早已得心应手，开口就是健雄的声音。但越是如此，她越忍不住在细节上用功，于毫厘之间精益求精：
“健雄在剧本里是一个比较冷的人，所以很多细节不太方便给。比如对她来说，动动嘴角可能就算笑了，但是这样细微的面部表情，可能连第一排的观众都看不清楚。要去表现她这样一个人，刚刚认识顾老师和认识顾老师一年后的区别，那种亲昵、熟悉的感觉，对演员是很挑战的。这一轮，希望在符合人设的情况下将她塑造得更生动一点。”
对手
新任“顾老师”的加入，也给路雯带来了全新的挑战和灵感。
小欢塑造的顾老师热烈张扬，迥异于路雯熟悉的风格，路雯回忆起最初排练：“一开始真的接不住，排了一阵子才好多了”。正如她自己所言，与小巧的顾老师之间，更多是依赖和信任，两人是互补的；面对小欢的顾老师，情感的主体变为尊敬和信仰，就像是同类。
导演形容她和小欢的配搭，俨然“另一个《四张机》，硬碰硬的男人戏”。同小欢在一起，路雯明显更容易被激发出强烈的情绪。如果说她和小巧的版本，将第一幕的相遇演绎得暗流涌动，那与小欢的对手戏，就是明火实弹的推拉攻防。
观察文馨的表演，她给不同“顾老师”反馈也有着微妙的差别。譬如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句台词，她同小巧说，语气温平；遇上小欢，就多了力量感。我问起她这种区分，她解释说，并没有刻意设计，而是与不同演员搭戏时，心理情感线不同而带来的自然变化。面对小巧，讲那句话是想着化解尴尬的气氛，所以语气比较柔和；面对小欢，则更像是宣誓，再一次告诉她“我可以”。
令我格外难忘的，是与小巧的一场戏。她们刚发生了剧烈的争执，两个人的眼里都转着泪。文馨忽然走上前去，郑重地牵起顾老师的手，又小心翼翼地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拨了拨她额前乱掉的碎发，神色满是眷恋与柔情。
那一刻排练厅里的人几乎都流泪了。
下戏之后，文馨也缓了良久。如此炽热的情绪带来的自然而然的肢体表达，对演员来说，也是可遇不可求的。我问她是否会保留这个设计，她摇了摇头：“到了那个点就有，没到也不会刻意如此。”
戏外
说起顾老师，文馨还同我分享了一件事：
“刚开始真的好困难，焦虑得不得了，一度都想以后不要做演员了，还是小巧姐写了好长一段信息鼓励我。她就像我姐姐一样，戏里戏外都是。”
老话说“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对于演员来说，台前的精彩，需要背后无休无止的努力，那是极寂寞的苦斗。
我问文馨为什么想要做演员，她抿了抿嘴，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我想感受不同人的人生。这个理由可能很老套，但对我来说真的就是学表演的初衷。”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不管之前排练多么辛苦，作为演员，站在台上的那一刻都是很幸福很幸福的。无论大小角色，都是一部戏必不可少的一部分，被舞台上所有人重视。为了演成这个故事，每个人都付出真心去合作，互相信任，抛开所有杂念，这是舞台让我觉得特别有魅力的地方。”
“抛开杂念”，这好像是文馨作为演员的一个关键词。她特别出彩的表演，每每以此为基础。正如她曾经对我说的：“我私下会准备很多、考虑很多、琢磨很多，但真到马上要上台的时候，我什么也不想。我就抛开杂念，顺着感受去做。”
这也让我想起路雯谈起表演时说的：“我不会觉得我演给别人看，我是演给我自己看。”也正是在向内的探索中，路雯和健雄真正接近了彼此的灵魂。
健雄这个角色带给路雯的影响深刻而长久。
她总自谦地说自己在生活中遇事容易气馁、时常逃避，可随着演员与人物的生命愈加深刻地交缠，路雯也开始在不知觉间，用健雄的眼光审视自己的生活：“遇到困难的时候我就会想，瞿健雄会怎么做，她能坚持我能不能坚持，我就也坚持。”
路雯顿了顿，忽然问我：“你记得物理所的那盏灯吗？一想到那个光，我就觉得人生还有很多温暖的东西。”以一个角色鼓励他人，作为演员也被这个角色治愈，这是动人的奇缘。
饰演“健雄”的经历，在潜移默化里也改变了路雯作为演员的视角。我问她是否想过接其他的戏，她坦言试过几次，最终都不了了之：“不够好。我不是说戏不够好，而是那些女性角色太扁平，都为衬托别人而存在。我希望我塑造的角色有生命力，如果只是为了当谁谁谁的母亲、妻子、女儿，还不如回去搞科研。”
路雯喜欢九人的戏。她给我举了《四张机》中古娴和马水仙的例子：“尽管她们是配角，但她们作为人物又是丰富而独立的，我喜欢这样的女性角色。”我不由得想起看排练时，有人戏谑新任“顾老师”嬉笑怒骂像个无赖，没成想导演正色道：“这不叫无赖，是你们还不习惯这样的女性。”大约也是这样的性别意识与剧组文化，成就了健雄这个角色，也成就了似路雯这般的演员。
尾声
曾经读过一本时代小说，叫《浮世绘女儿》。所谓“时代小说”，就是以历史背景和人物为素材，创作的虚构故事。
读那本书时，我屡屡想到《春逝》。
有关吴健雄的资料，大多关于她的童年和去美国之后，中间一段其实多半是空白的。只有短短几行字，写着1935年，她去到物理所，遇见顾老师，又从那里出发远渡重洋留学海外。《春逝》是在这空间中的一种虚构，以故事填补历史的缝隙。
采访即将结束时，路雯对我说：
“读《大师的智慧：袁家骝吴健雄》时，我有一种疑惑，就是她年轻的时候是那么顺利，到美国，又遇到那么多困难，那么多不公平。她该怎么消化这些事。导演给了我《春逝》这个答案。她遇到了一个同类、一个前辈，她从她身上，看到了解决这些问题的希望。”
《春逝》剧情简介
民国二十四年，暮春初夏。
中央研究院物理所唯一的女研究员顾静薇，迎来了脾气颇难对付的助理瞿健雄，而她们的所长丁奚林也正埋首于科研与剧本的双重困境。
正值朝不保夕的乱世穷途，旧者已破，然新者未成。这一对年轻的物理学双姝携手抗拒随波浮沉，也在短短一年的共度时光里，影响了彼此的一生……
巡演日历
演职员表
王小欢 饰 顾静薇
吕伏阳 饰 顾静薇
许文馨 饰 瞿健雄
路 雯 饰 瞿健雄
李晓辉 饰 丁奚林
关皓天 饰 丁奚林
出品人：江信文
编 剧：朱虹璇
导 演：朱虹璇
制作人：任慧岩、潘夏言、郑晓娟
舞美设计：曾淼
音乐设计：孙术乔
灯光设计：李赫珂
舞台监督：郭爱伦
助理舞监：马祎繁、任海汇、赵阳
音乐音效：杨佳依
道具统筹：靳曦、朱姿桦、张群、张欣
服化统筹：靳曦、贺晓、董竹君
摄影摄像：贺天、谭姝婷、王梓妍、白雨竹
宣发推广：马延婧、高羽茹、宋卓如、吴子衿、刘博涵、李梦琦、刘晓茵、叶诗桐、张亮、陈乃彬、田海遥、王伊、王昕馨、苗楠楠、成炜
票务统筹：张菲菲、周诗曈
制作助理：徐逸纯
歌曲演唱：韩雨佳、吴三畏
戏曲指导：唐柯
关于九人
话剧九人是一支由北京大学校友创立、拥有丰富创造力与高口碑的青年戏剧团队。自2012年至今，九人已走至成立以来第十个年头。
话剧九人向来坚持原创剧目的创作、演绎，希望在剧作中照见现实的社会、呈现真诚的思考。话剧九人已出品、制作的代表作现有《春逝》《四张机》《双枰记》《落梅风》《柳叶枯刀》《西风长歌》等。以上剧目都以高度思辨性的内容、扎实的舞台呈现，收获了稳定的高口碑。
话剧九人作品《四张机》豆瓣评分8.6，获得包括第四届华语戏剧盛典“最佳小剧场”奖、上海静安现代戏剧谷2021壹戏剧盛典“最佳小剧场”奖、"戏剧中国“2019年度话剧类”优佳剧本奖“，并入围大麦2020年度高分话剧榜单。曾赴上海、西安、深圳、青岛、南京等多地巡演。作品《春逝》豆瓣评分8.7，获得第五届华语戏剧盛典“最佳小剧场”奖，曾赴国家大剧院、大麦·超剧场、陕西大剧院等地演出，受邀参加2020年北京喜剧周展演、2021年西安戏剧节展演、2021年乌镇戏剧节展演、2021年国家大剧院夏季演出季展演等。作品《双枰记》豆瓣评分9.0，再创佳绩。
坚守原创，锐意创新。话剧九人拥有丰富多元的主创团队，既吸纳了具备丰富舞台经验的专业戏剧人才，亦集结了来自各行各业、拥有多元背景和创新能力的非职业戏剧爱好者。作为戏剧圈的一支「良心出品」团队，话剧九人正建立起独树一帜的影响力。
今日作者：海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