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称性破缺》：九人作品宇宙的时间之海
自2019年的《四张机》至2022年的《对称性破缺》，环环相扣的四部民国知识分子戏剧构筑起了话剧九人的一方宇宙。
从红楼到夫子庙、从上海白利南路的物理所到昆明的西南联大，构成了这一宇宙的上下四方；从民国二年中秋雨夜、夫子庙摊前因棋而识的三个青年，到2000年无雪的早春、八宝山摊前被日影晃了神的老张，则是它的今来古往。百年晃过，空间的故事犹可一一探访；时间的谜却总隐介于聚光灯下、藏形于舞台中央。
如今，《对称性破缺》织就的时光之流涓汩而过，也终将各部作品中时间的复杂样态串缀为一体：或利似霜刀，或明若烛照；或默如薇草，或奔如云潮。
「从一颗星到一片海」
作为民国宇宙系列中的「第一颗星」，《四张机》符合经典的三一律结构：春夏之交的红楼一夜，教员会议室里的一张桌，是启蒙岁月里、高歌猛进中的一个点。这一点周围坐了三位教授，他们以不同的视角望着时代张弓放弦、疾射出的那支箭矢的轨迹。怀望过去的古鹤箴、古老赏识的关沥海，期望未来的卢泊安、泊安推崇的罗镜山，他们的视线分望向时间的两端，然而永远分了一点余光注视着当下。唇枪舌剑论的是二十年前与二十年后，真正争的东西却总在桌前。
这种当下性尤其显明在「和平主义」者求三野身上——他也随着时间的箭锋所指一往无前，目光却时时凝望着眼前具体的人。
《四张机》（2019-）
求三野式的关怀进而延伸至倡议容忍的中年卢泊安身上。不过，《双枰记》的时间更像在一架天平两端迁移。天平是正义的符号，可开庭前的漫漫长夜里，程无右心知，明日庭前没有正义可言——或者说，惟时间握有最后的审判之权。真正左右天平衡准的砝码不是模拟法庭的攻防推演，而是程无右与郎世飖救国路线之争的棋局，是程、卢、郎三人的青年与中年、回忆与现实。惊风飘白日，光景驰西流。
冯、邵两位女性的讲述让时间在当下与过去之间纵跃，青年人的理想、中年人的怅惘在天平两端对视。追随记忆一路穿梭至故事尾声的，除了「还好有他一如既往」的程无右，还有冯小寒的棋、邵玉筝的鼓、两盏不灭的滚灯，以及那本狱中完稿的《双枰记》。它们以偶然的方式在今昔之间砌起某种恒常，提示了变动不居的世界里那些真正的「旧习难改」——关于原则立场，关于朋友知己，也关于人心中的烛火。
《双枰记》（2021-）
环裹着《春逝》的则是时间的一次小小周流——从一个春天到又一个春天，上海白利南路的一方院落并未被多少承载重大历史意义的决定性时刻打扰。与《四张机》《双枰记》不同，物理所的研究员们鲜少遭遇有形的暴烈。
然而与《四张机》《双枰记》一脉相承，健雄、静薇还有丁所长，他们在各自的日常中同沉默的、难以撼动的无形结构——性别、职守、人心所执的偏见——时时相抗。忽然而至的离别像丁所长排演小戏的结局：一轮枯荣，人又要启程；一次小小的胜利过后，结构没有消失，日常还要继续——哪怕到了重洋之外的彼岸。
《春逝》（2020-）
改变弥散在日常中的难以变易之事的可能，须在比日常更见永恒的地方找寻。《春逝》里的健雄同静薇找到的那个解，是「世人的眼光或许分男女，微小的原子和核子却不会」。科学赋予人的信念、两场春逝之间珠连的情谊，却是一切春去春来的周而复始都摹仿不得的珍贵之物——哪怕未来的一个春天里可能的重逢。
《对称性破缺》是一片时间的海。
《对称性破缺》（2022）
它的第一处不同在于，时间之潮的涨落本身成就了故事的走向。三位物理学家被一次又一次抛置于历史的潮头，而在许多选择的时刻，他们能做的至多是以不同的姿态搏浪。观众不但见证了他们或成功或落败，而且比《双枰记》式的回忆更具体地见证了他们姿态的调整。
《对称性破缺》（2022）
叶启荪拎着旧皮箱走下舷梯的一刻，「人与国家都那样年轻」；那时「叶先生总是有计划的」，时间却盘算着让他接受「科学家是计划不来的」。联大的每一个二十四小时里，「吴大有总是绕着困难走」；然而目睹同路的师友行至个体生命时间的尽头，死亡的追问后，他终于开始大胆地解题。健雄呢？她打破了「宇称」——空间对称性——的法则、跻身现代物理学史上的开创者，同时却被历史的无情答案——某种时间中的不对称——抛入一片意义的迷雾。
一面是回响在物理所回忆里的答案，一面是不答的回信、不答的未来。已知的因与未知的果，让时间显现为一架注定倾斜的天平。无论健雄抑或叶启荪、吴大有，故事中的他们在许多重大的、不为人知的历史时刻狭路相逢的，无疑是普遍的困境，是身处「过去与未来之间」的人之为人注定面对的、时间的「对称性破缺」。
瞿健雄在纽约
此外，《对称性破缺》的叙事中交织了多种时间感。三位讲述人于各个身份之间穿行，他们的对话、漫话，甚至自说自话，频与此前剧目的众多议题循相呼应。
叶启荪的晚年或让《双枰记》的观众有所共鸣；炮火击碎昆明的薄雾，联大师生亲历的残酷与后人乐道的教育乌托邦之间的距离，又与《四张机》所讨论的教育的理想与现实遥遥相和；健雄走在起起伏伏间的学术生命则是《春逝》母题的延展，物理所的人和事始终是牵萦她万里的精神支柱。
晚年卢泊安与他的学生
反复映现的主题与诗化的台词一同构筑了某种回环的时间经验：「地上堆起如雪的刨花」「这和他计划的不一样」「大海的蓝色并非反射天空」「难道微小的原子和核子，也会对男女有不同的偏好吗？」……舞台上空，眼眸深处，余音不绝。
而时间洋流中的一次次洄游，与偶然闪现的回忆又有不同。一代人忽焉老矣，又轮到一代人正年轻。同一道题，在历史游标卡尺的各个刻度上出自不同的人之口，让题目本身闪烁起必然性的光芒。
「游标卡尺」上的历史舞台
题始终是解不完的，那些恒常的难题，也不仅仅是某一个人或某一代人要解的——比如，一个人究竟应该为何活着，又该如何死去？它关乎个体生命时间的开端与终结。题目岿然。两侧浩汤而过的是另一样态的、磅礴的时间，是「不独光阴朝复暮，杭州老去被潮催」，是海洋之状变态无时。
老年瞿健雄
德国史家莱因哈特·考泽莱克(Reinhart Koselleck）曾借用地学上的「层积」（Schichten）概念喻表时间经验超越「循环—线性」二分的复杂性——「历史时间是多层叠就的，层次之间相互参涉，却不尽依赖彼此。」
层层叠叠的时间经验中，有叶启荪、吴大有、瞿健雄等个体生命的浪花，也有超越时代自由模进的旋律。时间漫逝的速度也随着背景音乐时疾时缓，在北院七号，明快的时间与压抑的时间交织；在拉曼实验室，时间的慢流轻柔舒卷，又被战争的汹涌骤然斩断。
「拉曼实验室」
对九人民国宇宙，《对称性破缺》或许留下了老观众们等待的一串答案：青年叶启荪在报上读过卢、程笔战，在筚路蓝缕的清华物理系曾实行求三野式的招生原则；吴大有借款改善实验条件，周培源向他指路「我们的朋友卢泊安」；第三幕「宇称」则将更多过往角色的命运结于健雄的「后《春逝》故事」之内。
话剧九人作品《对称性破缺》OST
现已上架网易云
然而，就像主题曲的名字《不答》，历史的湍流卷过更多问题的礁石，或许就连时间本身也无法逐一回应：计划与荒谬，问题与解题，科学与政治，「一个人究竟应该为何活着，又该如何死去」……正如剧中所言，「以为是路的，不过是彷徨；称之为答案的，其实是题目本身。」《对称性破缺》有个看似空间意味的名字，讲述了置身时间中流之人的复杂境遇，让人生的千舟百舸在同一片洋面上会聚。
民国宇宙云帆高张，直驶过世纪之交的赫拉克勒斯柱，向今日的我们诉说。
END
“对称性破缺”是一个科学概念，也是对命运的隐喻。
三位物理学家，叶启荪、吴大有、瞿健雄，他们各自的人生看似交集有限，却因“科学”二字而紧密关联。从民国十三年到21世纪，从长衫到西装，从少年到苍老，从开宗立派到风雨飘摇，从一颗星到一片海。
科学的难题或有迹可循，命运的困境始终如谜。
CAST&STAFF演职员表SYMMETRY BREAKING
张 巍 饰 叶启荪
李晓辉 饰 吴大有
路 雯 饰 瞿健雄
出品人：江信文
编 剧：朱虹璇、叶紫铃
导 演：朱虹璇
制作人：任慧岩、潘夏言、郑晓娟
舞美设计：曾淼
音乐设计：孙术乔
灯光设计：李赫珂
灯光执行：李赫珂、冯钧程
舞台监督：郭爱伦、杨佳依、马祎繁、任海汇、赵阳
道具统筹：靳曦、朱姿桦、张欣、周紫叶、孙沛
服化统筹：靳曦、贺晓、董竹君
票务统筹：张菲菲、周诗曈
制作助理：徐逸纯
摄影摄像：贺天、王梓妍、白雨竹、谭姝婷
宣发推广：马延婧、高羽茹、宋卓如、吴子衿、刘博涵、李梦琦、刘晓茵、叶诗桐、张亮、田海遥、王伊、王昕馨、成炜
话剧九人是一支由北京大学校友创立、拥有丰富创造力与高口碑的青年戏剧团队。
自2012年至今，九人已走至成立以来第十一个年头。话剧九人坚持原创剧目的创作、演绎，希望在剧作中照见现实的社会、呈现真诚的思考。话剧九人已出品、制作的代表作现有《双枰记》《春逝》《四张机》《落梅风》等。以上剧目都以高度思辨性的内容、扎实的舞台呈现，收获了稳定的高口碑。
话剧九人作品《四张机》豆瓣评分8.7，获得包括第四届华语戏剧盛典“最佳小剧场”奖、上海静安现代戏剧谷2021壹戏剧盛典“最佳小剧场”奖、戏剧中国“2019年度话剧类”优佳剧本等奖项，并入围大麦2020年度高分话剧榜单，曾赴上海、西安、深圳、青岛、南京等多地巡演。作品《春逝》豆瓣评分8.9，获得第五届华语戏剧盛典“最佳小剧场”奖，曾赴国家大剧院、大麦·超剧场、陕西大剧院等地演出，受邀参加2020年北京喜剧周、2021年乌镇戏剧节、2021年国家大剧院夏季演出季、2021年西安戏剧节等进行展演。作品《双枰记》豆瓣评分9.0，再创佳绩，同时亦被评为新京报“最艺术”演出榜2021年度十大戏剧之一，并成为“第七届中国原创话剧邀请展”入选剧目。
坚守原创，锐意创新。话剧九人拥有丰富多元的主创团队，既吸纳了具备丰富舞台经验的专业戏剧人才，亦集结了来自各行各业、拥有多元背景和创新能力的非职业戏剧爱好者。作为戏剧圈的一支「良心出品」团队，话剧九人正建立起独树一帜的影响力。
THE NI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