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烟||黄怒波：母亲节哀歌·《瘸腿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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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记

岁月如歌，长歌当哭。

活着，是一种向死而生的把戏。

人生最精彩的事莫过于你哭着喊着要跳楼，但最后没人来拉你，你却红着脸不跳了。你被捆着、绑着抛入深渊了，但是，你自己又拼命爬了上来。你被众人仰过首，但转眼间又被万人唾弃了。这是生存的悖论：荒谬、不可思议、不堪回首以及令人不胜唏嘘！

往事如烟,历历在目。但物是人非，传奇不再。由此，在闲言碎语之间，嬉笑怒骂，虽属无聊之举，值不得考证，但也算的上是过客闲人的一种审美游戏吧。

请读我的《往事如烟》杂感系列。

黄怒波

2022年5月6日

母亲节哀歌

五月，该开的花都开了，该绿的叶也都绿了。该升起的太阳又升起来了。然而，该欢笑的日子也有人在哭泣。

母亲节，圣洁的令人自惭形秽。我们每一个人都是母亲眼中最美的孩子，但是，我们最终都成了伊甸园驱逐而出的亚当夏娃。

在这个世界上，我们的母亲，伟大而又脆弱。伟大的是她哺育了我们；脆弱的是即便是母爱，也无法保护我们在人性游戏中进化得残暴、奸诈、自私而又低下。

这就是我们思念母亲的根本原因。在现代社会中，我们被别人伤害着，也伤害着别人。只有母爱唯一值得我们信赖。

所以，母亲节是我们清洗灵魂的日子。幸福的人，可以手捧鲜花，跪在母亲面前，把头依旧埋进母亲的怀抱;悲伤的人，只能焚香、合十，在夜半轻呼一声：“母亲”。

往事如烟，人生最大的财富莫过于你能在母亲节时看见母亲幸福的笑容。

失去了这种机会的人，拥有了再多的财富也永远不会再有内心的欢乐了。

母亲节之际，作为少年丧母的我唯一能做的事是献上我为母亲而作的诗歌。

黄怒波

2022年5月8日

黄怒波儿时与父母的合照

颜秀英20岁（左）

黄怒波幼年全家福

黄怒波母亲颜秀英

母亲的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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瘸腿的母亲

黄怒波

一

我猜想母亲其实是认不了多少字的半文盲

她用鸡毛掸子抽打我时眼露凶光

如今想来那也许是在扮演丈夫的角色

身为反革命分子的老婆就是最低贱的女人

她有四个孩子她希望他们统统上学

她每天挖土卖土从未抬起过头

星光暗淡时她拉着她的板车出门

30多岁的女人像一头母驴套在车上

她从街道上穿过  辱骂声四起

她似乎从不洗澡也从无新衣

她步伐很急  像走在世界末日的小道

她阴沉着脸做饭洗衣心事重重

我猜可能是因为缺粮少衣借不着钱

也可能是考虑她若是死了孩子们能不能活

她在嚎哭的时候会双手拍地

她会喊“政府啊你咋不来管一管”

以后她走过  满街的娃娃都学着她跺脚喊天

以后她走过  满街的邻居都看着她撇嘴斜眼

二

母亲去收尸时父亲已成为荒滩野魂

她在一座座荒坟中走想找到她的男人的尸骨

坟堆来不及长草数不清也走不完

母亲向每一个坟堆鞠躬喊着她的男人的名字

她在大街上向每一个人哭诉狼嚎

人们弃她而去说着  活该  你这个反革命分子家属

她在路灯下呆坐了长夜无声无息

她的孩子们蜷缩在炕角不吃不喝

自此  她总是在夜半起身走来走去

挑水时她总会走错了方向

她挖土卖钱养活四个孩子

她捡菜叶剩骨回家也从不脸红

一天黎明挖土时城墙塌了埋住了她

还好  有人捡大粪看见了她露出的一只手

还好  她没有死但自此她瘸了一条腿

还好  她还能干活但头上留下了巨大的疤

因此  那个小城孩子们学着她瘸腿走路

因此  那个小城大人们笑眯眯看着她露出的头皮

三

母亲的脾气似乎从来没有好过

她会突然发怒打得我屁滚尿流

我打赢邻居孩子时她会暴打我一顿

邻居的孩子打破我的头她还会狠踢我的肚子

上学时她会追出十里地从我书包里抢回偷拿的馒头

学校批斗五类分子子女她会在台下叫我老实认错

我不低头她会喊  打他  打他  打他

我忍住泪她流着泪在那个革命的年代

后来  我学会了上房看书发呆她再也逮不住我

她只是每天留着门由我在天黑后溜到炕上

她骑着自行车去工地值夜班时我会跟着她跑

我跌倒时她也从来不减速不回头

我溜瓜皮吃  捡烂桃核她无动于衷

她从来不流泪但我看见她总是眼睛很红

有一次她终于用5分钱给我买了一块绿豆糕

天哪  那真是人间美味我至今记得味道

还一次  我坐在炕沿抢饭右脚踩进了火炉

好几天  她抱着我我终生感到了温暖

四

后来  母亲还是死了  因为值夜班时煤气中毒

那一年她属虎50岁应该是活得精疲力竭

当时  我猜想那是因为我终于当知青了 已经自食其力

现在  我认为那是她恨透了日子以及人

她躺在病床上患褥疮腐烂  喉咙时时有痰

有一天我喊她时她眼角流出了泪我却欣喜若狂

她坚持了8个月然而终在一天咽气

瘸着一条腿  头上一个疤  穿着新衣装进了棺材

她再也不用到北京上访喊冤了  尽管还是反革命分子老婆

我再也不会挨打了  尽管我还是反革命分子子女

我们把她埋在了贺兰山上然后年年扫墓

还好  她有个墓碑上面刻着她的名字“颜秀英”

我们把父亲的名字埋进她的坟里假装合坟

我想起来我从来没有听见她提到过父亲的名字

在我有钱后我又为她重修了一座大大的岩石墓

又大又高又圆  我想她住在里面一定很开心

在这个世界上她终于安全了因为她的丈夫已被平反

她的儿子已经是福布斯富豪有头有脸

今年秋天我打算回家乡为她上坟磕头

我打算称她为伟大的或可怜的“中国女人”

这组诗是黄怒波于2012年10月5日晚在北京而作

黄怒波先生《往事如烟》杂感系列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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