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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译】没有阶级的女性?

Julie Bettie 网哲邻人部 2023-07-25
原作者: Julie Bettie
翻译:叶叶
导读:【合辑】导读女性主义理论:从现代性到后现代,对应选文96;单篇选文翻译不代表译者们的实质立场,欢迎加入我们翻译120+篇不同领域的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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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OMEN WITHOUT CLASS

没有阶级的女性

……

阶级作为一种表演,与其表演性

最初进入这个领域时,我对美国的亚文化风格抱有很强的犬儒主义态度,特别是对白人青年,我认为他们不会以任何方式与阶级政治产生关联。我准备发现这样的事实:通过风格政治,有色人种的青年更能清晰地表达种族意识和与之相关的新近阶级意识。很大程度上,我期望发现的是,亚文化潮流是一种政治性的空洞风格,它由一群中产阶级青年造就,而他们是大众文化工业的受害者。简而言之,我并没有打算将亚文化风格浪漫化为一种反抗,特别是在女孩中。

但学生之间有着非正式的等级制度,这是他们了解彼此阶级和种族/民族差异的主要方式,种族/民族和阶级身份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他们的小团体与相应风格的形成。社会角色关系到一个人会成为哪个群体的成员,它包括课程选择(不论是大学还是职业教育)和课外活动(无论是大学预科还是非预科活动)。这些课程和活动共同塑造了阶级未来,让一些女孩进入四年制大学,另一些去社区大学进行职业培训,还有一些直接在高中毕业后从事了低工资的工作。

虽然一个女孩的“原生”阶级(我指的是她父母的社会经济地位),与她在学校的阶级表现(包括学习成绩、预科或非预科活动、她参与的社交圈及相应的风格)有很强的关联性,但它们并非完美地对应,也有一些中产阶级的女孩会使自己表现出工人阶级的身份,反之亦然。换句话说,在某种阶级的“流动”中,一些学生选择表现出并非她们“原有”的阶级身份。

尽管决定小团体成员关系的不完全是阶级,但确实存在着“对阶级特征的态度的两极化”,一些群体类别(例如预科生、吸烟者和拉丁裔)是“中产阶级和工人阶级的具现”(Eckert 1989, 4-5)并将走向不同的阶级未来。一方面,一个人主动拥抱并公开表现出某种特定的阶级文化,这比其原生的阶级有着更加显著的意义,就学生自己的期望而言如是,对她在老师和同学中间的待遇,以及她潜在的阶级前景来说亦然。但另一方面,原生的阶级确实发挥着作用,显然,女孩们会用到家里的种种资源,从经济水平到文化氛围,这些左右着她们的人生抉择。家庭是至关重要的地方,人们从这里获得文化资本,阶级身份也在此形成,然后它们将伴随个体走进阶级混杂的环境中。家庭带来的阶级差异化经验为我们提供了不同的象征和物质资源(Roman 1988),并塑造了我们对阶级交杂的公共环境的感知,例如学校、同龄人文化、休闲和消费场所,在这些地方我们时常经受或造成阶级伤害。探讨家庭和社会生活如何影响自我的建构,以及家庭如何促成“关于‘他者’的意识形态建构”(Weis 1990),都是很重要的。

由于这种不完全的关联性,我认为学生们不仅是工人或中产阶级出身(这个说法本身存在许多问题),同时也是工人或中产阶级的表演者[以及(与工人阶级和中产阶级)同义的非预科生和预科生]。这些处在流动中,或者可以隐喻为变装中的女孩,必须在她们从家里“继承”的身份和她们在学校“选择”的公共身份之间进行考量。对她们来说,家人的言行举止、自己在学校的阶级表现以及朋友父母的条件都各有差异。当我开始理解这些作为文化(而非政治)身份的阶级考量时,将阶级也概念化为一种表演行为,而不仅是一个物质性的位置,就显得非常有用。尽管我如此繁复地提到中产阶级与工人阶级的表演者,但我还是想向读者不断强调我的观点:某种程度上,阶级可以被概念化为一种表演,“阶级出身决定阶级表现”的规则是有例外的。有许多教育民族志对工人阶级的学生和中产阶级的学生做出了概括和断言,如果我沿用同样的术语,那么我的工作将无异于那些研究,并且我关于“阶级作为一种表演”和“例外”的核心观点,将会遗失在文章的阅读过程中。

如果不谈这些规则的例外,社会行为者展示出的文化资本,很大程度上是他们早已掌握的物质和文化资源所带来的。文化表现会反映一个人的惯习——即我们无意间呈现的、从社会中习得的气质,它不是自然的或固有的,亦非先于阶级不平等的社会组织存在,而是由它所创造。因此,看到阶级的表演性将会大有裨益,在这个意义上,阶级作为文化身份,实际上是社会结构的影响

很少有研究把阶级与表演或表演性关联起来。但是以这种方式将阶级概念化并不意味着要忽略它的物质性。人们思考种族和性别时,总会指向身体的物质性(外表和性别的延伸),其含义受到文化的影响并或多或少地被文化强调(或者更强烈地说,身体的物质性是由文化创造的)。而我们一般认为阶级的物质性是经济和文化资源。文化和政治话语使各种阶级关系自然化并得到普遍认可,同时也使制度化的阶级不平等变得自然,正是这些话语创造了各种阶级主体(穷人、工人、中产、富人等)和物质不平等。反过来,这些阶级主体和物质不平等也在创造话语,使得阶级不平等自然化和正常化……

简言之,我使用了表演(performance)表演性(performative)这两个词,有必要了解一下它们的区别,前者指的是经过计划和有意识地试图改变。用于阶级,这可能意味着有意地模仿中产阶级文化资本的表达方式,以尝试实现阶级流动。而表演性(performativity)意味着阶级主体实际上是由阶级不平等的社会结构影响而成,主体陷入展示文化资本的无意识中,这是阶级出身或自身惯习的结果。这里没有“行为背后的执行者”[1] (Hood-Williams and Harrison 1998)。表演和表演性的两层概念让我有了分析的空间,可以阐释阶级身份是在怎样的程度上流动或固定的……

在关于表演性的研究中,文化研究和后结构女性主义(特别是巴特勒 1990,1993)都对性别、种族和性倾向进行了激进的建构主义分析,与符号互动主义社会学和民族方法学(戈夫曼 1959,1967,1974;特别是韦斯特和芬斯特梅克 1995)的建构主义有一些共同之处。但两者之间存在重要的差异,反映在了长期以来的“结构(structure)/能动性(agency)”论争中。对符号互动主义社会学和民族方法学的长期批评指出,它们倾向于过于轻易地将主体视作一个处于社会结构自治性(这种社会结构预先存在、并生产了不同的表演行为)之外的、自身具有主动性的能动者(agent)。关于朱迪斯·巴特勒提出的“表演”概念,存在着一种广为流传的误读,这种误读也将行动者(actor)概念化为能够自由选择身份表演的能动者(agent)。实际上,在她的后结构主义框架中,并没有先于表演行为存在的行动者/能动者;相反,主体是由表演行为建构的。关于后一种理解方式,对后结构主义的批评指出,它们倾向于一个过于被动的主体,一个总是被话语确定的主体。我设法处理这种固定性和流动性、结构和能动性的矛盾,正是因为我存在这样的疑问:女孩们如何在文化话语中被建构以及建构她们自身……

接下来我的问题是:什么是阶级表演行为中涉及的文化姿态(gestures)?阶级的“真实性”何以完成?它又怎样被赋予种族/民族、性取向和性别的意义?我希望能为这些表演性的交汇点提供一个“厚描述”(Geertz 1973)。人们很少关注到,阶级主体性作为一种文化身份,是怎样与种族/民族、性别和性取向的文化意义产生联系的。各种阶级表演的姿态,从来不会独立于种族和性别意义存在,相反总是被它们所浸染。例如,正像我们在美籍墨西哥裔的学生中看到的,阶级表演因为她们心中正在进行的权衡而变得复杂,在自己、同龄人和父母之间,她们的权衡围绕着诸多事物的意义与联系:阶级流动与同化、基于种族的身份政治。中产阶级或工人阶级的表演行为在不同的种族/民族中呈现出不同的样貌,并且,这些表演在他人眼中会有基于表演者种族/民族的不同解读,再加上我们不可能使这些涵义彼此分离,基于这些原因,我使用带有连字符的短语“有关女性的种族-阶级表演”来表示阶级表演具有种族和性别的特定内涵。我也可以说它是“有关种族的性别-阶级表演”或者“有关阶级的种族-性别表演”。种族、阶级、性别和性取向的意义与身份交织在一起,这不仅仅是一种抽象的理论视野。这是一种“源于历史和地理”(Mohanty 1991, 37)的多重性。种族/民族、阶级、性别和性取向在现实社会中总是互相造就和交叉解读。

风格的符号经济

在学校里,有一种关于风格的符号经济,它是阶级与种族/民族关系呈现的基础。一系列具有性别指向性的商品成为了标志,用以区分这些演绎着不同的种族-阶级女性气质的女孩群体。发型、衣装、鞋子以及口红、唇彩和指甲油的颜色都是符号经济里的关键标志,被用来传达女孩所属群体的成员身份,在这里,身体成为一种资料和一个展现差异的地标。例如,姑娘们[2]喜欢深色的口红和指甲,而白人预科学生则不喜欢,她们选择不涂或使用透明唇彩,清淡柔和的嘴唇与指甲颜色或法式指甲(自然妆)。每个群体都深知其他人的风格偏好,并知道她们自己的风格与之相反。简言之,女孩们创造并维系着象征性的对立,其中“一个群体的行为方式被其他群体拒绝,并且……可能会因为行为方式的对立愈发明显,从而导致其他群体的盘剥。” (Eckert 1989, 50)

此外,姑娘们向我解释道,她们选择的深色与预科生选择的浅色并不单纯是出于肤色原因。正如罗蕾娜所说:“不是那样的,因为一些看起来比较白的墨西哥女孩也涂的是深色唇彩”,这样就不会有人误认为她们是白人。而当我谈到自己很少看到白人女孩涂深色唇膏时,丽莎,一个白人预科学生,嘲笑并翻着白眼地解释道,

“噢,是有一些这样的女孩,但她们是想试着显得很硬核(意思是有一些试图扮成混血身份的白人女孩)。而有些乡巴佬姑娘(工人阶级的白人),她们涂着廉价的亮粉色唇彩和土气的眼影!”

由白人和美籍墨西哥裔的女孩们表现出的异于彼此的女性特征,是具有种族指向的特定风格,然而,无论哪边的女孩都不接受学校规定所认可的大学预科生的女性形象。预科学生们则认为不同种族的工人阶级学生化妆太浓……

尽管工人阶级的女孩们为自己特定性别的文化标签赋予了意义——一种与预科生保持差异的愿望——但她们的行为还是被过度解读,因为在更广泛的文化意义中,浓妆和穿着紧身的女性会关联到底层阶级和过度性行为,简而言之,是低劣的。换句话说,阶级差异经常被理解为与性有关的差异,如雪利·奥特纳(Sherry Ortner)所说,“通过将工人阶级看成是浮夸性行为的载体,中产阶级的可敬地位得以确立”(1991,177)。在女性中,“服饰和化妆品的差异成为一种索引,用来衡量不同阶级之间的性道德差异”(178)。事实上,正是这种情况,让表现为中产阶级的预科生女孩(包括白人和美籍墨西哥人)认为有色人种女孩以及表现为工人阶级的女孩们性欲过强。并且非预科班的美籍墨西哥裔女孩被认为尤其如此,因为尽管没有证据证明她们的性生活更加活跃,但如果她们怀孕了,会更有可能把孩子保留下来,所以关于她们的性行为,更常有一个明显的表征……

扮演白人

美籍墨西哥裔的学生确实有一种方法,使得阶级同时被承认与转换,有时从种族/民族的角度解释它们之间的差异,就是“扮演白人”和扮演“墨西哥人身份”的区别。这些描述的阶级编码就在学生之间的派别划分中显现出来。当我问罗蕾娜,她说的“扮演白人”是什么意思时,她惟妙惟肖地模仿了一个她在美国商业领袖论坛(FBLA)会议上遇到的女孩,表现出刻板的“山谷女孩”的言行举止:

“我滴天哪,不敢相信我把手机落在了我的车里。很高兴认识你们,保持联络。”

罗蕾娜认为这种感情十分虚伪,因为她们才刚认识。的确,工人阶级女孩在某种程度上认为预科生很“假”;她们的友情虚幻而不真诚,经常只是为了社交目的而建立。罗蕾娜接着说,

“我明年要在哈佛打排球。”

显然“哈佛”是罗蕾娜的夸张之辞,但对她来说,任何大学都有可能是哈佛大学,因为它们都同样只是一种遥远的可能性。当我指出她正在使用一种“山谷女孩”的口音时,她解释道:

“但重点不是她们怎么说,而是她们谈论的内容。就像‘我们去诺德斯特龙(Nordstrom)逛街吧。’她们炫耀自己的衣服和车辆。”

我继续问她,是否预科生真的是有意炫耀,还是说,她们仅仅是不了解自己的话对周围人的影响。她确信这是有意为之:“她们知道,她们吹嘘。”

艾丽卡是一个菲律宾裔美国女孩,她已经结识并被接纳为“姑娘们”的一员,她向我坦白说:“确实有很多对白人女孩的抨击,以及那些扮演白人的墨西哥女孩。”当我问她“扮演白人”是什么意思时,她回答得直截了当:

艾丽卡:“预科生们。”

朱莉:“不是那些吸烟者、乡下人或者——”

艾丽卡:“噢,不,不会是吸烟者,基本上都是预科生。”

某种程度上,女孩们知道“扮演白人”指的不是所有白人,而是特指预科生(也就是中产阶级的白人),但阶级作为一种白人之间的区分方式,并不容易阐述清楚。对她们来说,最显而易见的是,白人是造成阶级伤害最多的群体,同时预科生也是如此。实际上,工人阶级白人在她们的谈话中是隐形的,除非我特意问到。最边缘化的、生活艰辛的工人阶级白人,被称作吸烟者,对大多数美籍墨西哥裔学生来说,要么全然不知,要么是难以理解的,正如玛丽安娜,一个美籍墨西哥裔的中产阶级表演者,几乎是愤怒地告诉我:

“我是说,她们是白人。她们已经拥有了机会,还有什么不满的?”

用种族术语将阶级表演表述为“扮演白人”,其 实用性和必要性在于所有学生都会面临的问题——很难在这个阶级话语缺席的社会(美国)中找到一个更贴切的方式来表达阶级差异。也在于美籍墨西哥裔学生的现实生活中,对她们来说,种族和阶级相关联这一事实(有色人种在穷人中占据了过高的比重)是显而易见的。这并不是说除了中产阶级以外,就没有其它种族/民族特有的现象会被命名为“扮演白人”了,但女孩们的谈话并没有为我们指明那会是什么。

在大众话语中,阶级往往不是一个可见的思想范畴,或者被认为是暂时性的(作为移民的条件之一),并且没有得到制度化。这就导致,像种族和性别这样看起来本质上就存在的、固定且自然的范畴,很容易就取代了阶级在因果推理中的位置,而不是被认为与之互相交织(例如阶级差异被解读为性道德)。换句话说,阶级会出现在大众语言里,“只是没有以我们认定为‘关于阶级’的措词出现” (Ortner 1991, 170)。借由性别和阶级的视角,阶级的意义存在于其它概念中……

种族/民族真实性的概念是一种话语资源,被用来构建种族/民族的边界,而边界则不可避免地隐含着阶级。简言之,种族和阶级总是互相牵连,并在彼此的关系中受到解读。但是,当阶级以种族和民族的形式被表达,就会削弱我们对其他社会力量的理解,反之亦然。我们不仅没能了解阶级如何塑造身份,而且由于这种混淆,我们无法了解不同种族/民族文化形式的存在,也无法看到那些在不同阶级范畴之间跨越的人。

……


[1]原文为 “doer behind the deed”

[2]原文为“las chicas”,意为西班牙语的“女孩”,在本文语境中,“las chicas”是非大学预科班级里的女孩们对自己的亲切自称,见Julie Bettie. Women without Class: Girls, Race, and Identit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2003), 59.

《我的天才女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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