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艰难的一生5•挨饿

赵原野 鹰眼观新 2023-05-01

作者:连传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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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7年的上半年,可以说是我学生时代家庭生活中最快活的一季,因为一下子就去掉了我的两个“职业”,一是捡破布,二是编草包。因为草品厂再只打绳子,不做草包。

另外,家中住上了一个班的解放军。左港凡是有堂屋的家(地富家中不住)都住上了解放军,我家中住的是一个通讯班。

家里住上了解放军,我们全家都很高兴,认为从此就跟贫下中农一样的地位了。

杨家大塆住的是团部,周围能通汽车的塆子都住满了解放军。团部除了天气不好外,每个星期有雷打不动的电影,军人坐在中间的地上,外围是坐凳子的人,再外围是站在地上的人,再外围是站在凳子上的人。每次放的几乎都是八一电影制片厂的战斗故事片。

星期天有电影看,每天过日子有这么个盼头,人也精神多了。我做事更勤快,目的是想让母亲高兴,把看电影那天的晚饭做早一点,好背凳子去电影场为大人抢座位。

平时的晚上,我还可以看解放军擦枪,看他们弄无线电发报机,还可以看《解放军报》。

我家中的新兵却不让我看,他们把凡是有字的都当作秘密,不让我看。我就跑到我舅舅家拿曹排长的看,他不但不保密,还拿《解方军报》上的字考我。

一次我去看报,他叫我在报子边上写“中南军区”四字,我将“南”字里面多写了一横,还是曹排长帮我纠正的。

部队临走前,曹排长给了我一本《断臂说书》,书中有插图,好看又好懂。这是我在看小人书的年龄段,第一次看小说,第一次接受别人赠送的小说。

1957年下半年,郑老师悄悄来我家走访,说这孩子就是爱学他教的语文,算术成绩不太好,再是六年级了,明年下半年就要读中学,恐怕考不上。

郑老师是同情我,才上我的家门,但又理解我的家庭困境,下面的话他没说就走了。

郑老师同情我,除了他也是成分不好外,还有一个黄泥巴缘份。郑老师还会画画。左港的豆腐店有七家,因此养的小毛驴很多,他总是在毛驴旁写生:拉磨的、吃草的、睡下的、驴背坐小孩的。美术课上,郑老师几下几下就画出一个栩栩如生的小毛驴。

有一次,郑老师画了一只虎贴在黑板上,放在学校的食堂门口,外面来吃野食的狗真的不敢进门去;做泥塑,更是郑老师的拿手活。遇上郑老师做塑像,我就帮他和泥巴、捶泥巴。

他常向我问这问那,慢慢就了解了我的身世,除了郑老师,我跟母亲也没谈得那么亲近,对别人,我更缄口不谈家中的事。

幺幺出了枪毙人事件的那学期末,郑老师在我的成绩单上写的“大丈夫能伸能屈”这句话,越到以后我越明白。

读书时不知面对了多少老师写的评语,但我只记得这一句。一个老师对他的默默忍受的学生将心比心的同情,都包含在这句话之中啊!

郑老师来走访,当着我母亲面虽话说得含蓄,但母亲还是懂了。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天,当我又拿起篮子出门的时候,母亲却不让我去捡破布,叫我在家中学习,不想学习就随便做点什么。

当然,除了是郑老师的走访外,母亲也顾点儿解放军的面子。

1957年下半年解放军调走了,电影也看不成了。

可天天晚上有会开,说是向党提意见,叫什么大鸣、大放、大辩论,腊狗哥这年生的个儿子,也取名叫“辩鸣”,后来读书时写成了陈便民。

有些开会的内容我听得懂了。印象中社员群众都可以畅所欲言,绝不是由干部说,社员听。谁提的意见,一边还有工作组的干部做记录,有的意见当时就引起激烈争论。

文牌生产队一个四十多岁的社员说的“旧社会我穷怨我,新社会我穷怨谁?”这句话,曾在整个新春高级农业生产合作社里引起了强烈反响,大会小会为这句话辩论了好几天。

此人叫文志旺,是一个十足的贫雇农。工作队要处分文志旺,但处分不能由工作队说了算,否则,你叫群众提意见,又反过来整人,那还有谁敢提呢?于是又交给社员大会讨论。后来,还是没有处分。(可后来的文化大革命又重提这句话,差点把他整得自尽。)

每晚的开会,汽灯点得如同白昼,我们小学生,无权发言,看热闹而已。开会我不关心,我关心的是我家养的一头猪。

冯超雄社长上北京,毛主席接见他,是他带头走合作化道路有功,朱总司令接见他,是他因饲养牲猪有功。那时,合作社里强制每家每户必须喂猪,至少喂一头。

我家养猪带来的麻烦还是我,中午雷打不动弄一篮子猪草回。猪草几乎被人铲尽了,很多壮劳力到后湖去捞野菱角菜,晒干了再挑回合作社里的养猪场喂猪。

一次星期天,我去后湖挑菱角菜,由于没经验,不听劝阻,想多挑点回,结果越走担子越压死人,只得沿路扔了一半,几乎累趴了。

喂猪的野菜被人们弄得差不多了,就去摘扣树叶子。听说桥咀的扣树叶子多,我邀上了同塆同班同学姜汉权、姜才武,一人拿一条布袋子去了桥咀,结果一看桥咀的扣树也都像光和尚。

又听桥咀有人说,下岸的小山多,没人管,可能扣树叶多。去下岸要过渡后湖,我们三人都身无分文却上了船,当撑船的老爹爹向我们三人要渡钱,我主动说走慌了忘带钱,回头时再向亲戚要,一起给你。

到了下岸,乱石、荒草、荆棘,就是没看到有扣树,倒是看到附近的分货山。分货山是我家打开门就能看到的,老人们常谈起分货山的传奇故事,老婆婆们也常三五成群从我家门口路过,去分货山烧香敬菩萨。

此时我们也顾不上摘扣树叶了,去分货山的路上见到了扣树叶也不摘,烈日、口渴、饥饿也阻挡不住我们。我们爬上了分货山的山顶,看到了远处汉口的高楼,我们没有下山进庙,找不到下山的路。

回来的时候,遇上摆渡老爹爹回家吃饭了,我们一下子就统一了行动,就上船胡乱划动起来,他俩在船上划,我脱光衣服紧抓船尾横木在水中打鼓通推,终于划了十几米到一处堤边,下船将系船的铁钉拿下用脚踩在湿地里,穿上衣服,飞快地跑开。

到了文牌塆,三人又去一同学菜园摘了一条大青花菜瓜,实在是又饿又渴,等不及回到只在眼前的家了。

第二天上学,我就向志成同学讲吃他家菜瓜一事,他只是笑着说我没有喊上他一起去分货山。

人断粮了,好借;猪无糠了,难借。又一个星期日,母亲对我说,上个星期天被你玩够了,今天你去姚塆买一袋子糠回,找大舅爹或找姑婆都可以,他们会帮你买好的。

我拿着钱和布袋子去姚塆,背20斤好熟米糠回,母亲还没做中饭。后来,母亲总是叫我跑远路。有一次去姚塆向大舅爹要苕回来吃,还有一次去把大舅爹家的纺线车背回,总是回来吃中饭。

后来大舅爹来我家玩时,总是对我母亲说我犟,一进门,把东西一背就想走,拉都拉不住。我只是觉得大舅爹和舅婆两个孤独老人可怜,不吃他们的饭,及时赶回家也好下午再做别的事。

可有一次,大舅爹叫我去拿花生吃,我当然高兴,这比苕好吃多了。我去了也是照样背着花生就走,大舅爹拦住我,指着堂屋中的两箩筐谷说,你这回真的不能走,跟我把这两箩筐谷抬到后面有“砺子”的人家去“叶”出来再回去,不留你吃饭,我叫你来就是做这事的。

我以为这是大舅爹留我吃饭的借口,把大舅爹的手一挣脱,就背着花生跑回了。母亲听我一说,气得几乎要打我。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再也不敢去姚塆了。

痛心的是,两年后的1959年,两位老人相继饿死,至今想起来自觉无颜!

母亲是餐餐为做饭咽菜最发愁的人。有一天,母亲从横店一个卖菜的熟人那里打听到,蚌蚌口的萝卜极便宜,一分钱一斤,横店一斤萝卜却要三分钱,到塆里来转乡的要五分钱,有时更贵。家中菜种得好、经济宽裕一点的人家,就不想跑这远路。

星期六晚上,我到去串门找伴,二十多岁的大生哥愿去,四十多岁的队长耀东伯伯愿去,五十多岁的铁匠付师傅愿去,还有几个人。

这晚我很高兴,一觉醒来也睡不着,母亲就下了两大碗光麺,给我一块钱,饭后我拿起扁担绳子和两个大板篮子,就去喊人家的门,这一夜,吵得全塆人不安宁。去买萝卜的人都说我太喊早了,走了七八里夜路,过了道店还没天亮。

到了蚌蚌口, 耀东伯伯买了60斤萝卜,我说我也买60斤,他劝我说,那做不得的,路太远了,这不比是挑菱角菜可以丢,路上挑不起怎么办?我说那就买50斤。50斤也不行,你太小了,到了路上就知道厉害的。在耀东伯伯劝说下,我买了40斤。

挑回来路过道店街上时,遇见姚塆的姑爹(我外祖父的妹夫)在卖鱼,我喊了一声姑爹,脚不停地往前走,姑爹一见是我,叫我拿一条鲢子鱼回去,我说不要,反而走得更快了。

家中刚吃过中饭一会,我们就将萝卜挑回来了,来看热闹的人都说萝卜便宜又好。半天时间,一个小孩算起来赚了一块多钱。


到了1958年,姜小清妹妹出生了。我进入了六年级下学期,我应该死擂一下学习,争取考上中学才对。可我没有紧迫感,没有学习上的压力,有的只是颗对家中的愁心。

这一年,新春高级农业生产合作社,改成东风(横店)人民公社领导下的新春大队。

在毛主席的“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的总路线下,农村将区一级的政府改成了人民公社,掀起了亩产万斤的大跃进,习惯上称三面红旗。

当年草品厂的大房子改成了食堂,食堂墙上刷的大红字是“食堂巧做千家饭,公社饱暖万人心"。

食堂只把米洗干净,打在一个个的饭缽内,装在蒸饭的架子中,用板车拖到大队的锅炉房,将管子一插,开关一打开,不到十分钟饭就蒸熟了,管子往大水缸里一插,几分钟就一大缸稀饭。

农闲,各家就将饭领回去吃,自家炒菜;农忙,就将菜饭送到田间去,如果有大干部来参观、检查,就都到食堂里去坐桌子吃,那当然菜是好得很的。

武汉的军区司令员陈再道,省委的韩宁夫,都相继到新春大队食堂来吃过饭,还照了像留影的。武昌车辆厂还送了一辆解放牌汽车,有的单位送柴油、抽水机,大队里买了二十多匹马,买了八乘骡马车,冯社长改称为冯书记,这一年,他又上北京见了毛主席。

1958年的春节刚过,大队里送给每家一份规划,要求在堂屋中贴起来,跟奖状一样大,一样鲜艳的图案,很漂亮的。

规划上方横写“一年早知道”五个大字,第二行写的是“快马加鞭,急赶猛追,粮食赛孝感,棉花赶麻城”,再下面就是具体数字,即家中的劳动力、一年要做多少工分、要分多少粮食、要分多少钱等。

看了“早知道”上面的数字,确实令人高兴,我就在规划的左边用粉笔写上“毛主席万岁”,又在右边写上“朱德万岁”,再一看,五个字跟四个字不对称,就将“朱德万岁”重新写成“朱德万万岁”。一次,姜汉权的幺幺来我家玩(在外地教书),就笑着念朱德万/万岁”。

自每家贴上了规划,每天晚上不是开夜工,就是开会。讨论如何搞大跃进,如何亩产双千斤,一万斤,超万斤。

县长高起才派来的一个叫谢新武的秘书在新春驻队,河南口音,大学毕业生。他说,他也要办一个试验田:不用栽秧,直接把谷种子播在大田内,一亩田播一千斤,一粒谷收两粒,一亩地就能收二千斤。这是当时在新春大队很有名的一个笑话。

大跃进绝不只是一句空话、没有行动。“要大干,苦干加巧干”“小雨大干,大雨小干,晴天日夜干”。大路边搞起了万斤丰产畈,扎的跃进门,跃进门旁搭起一个很高的擂台。

晚上,擂台上点一盏气灯,有人在撸台上打鼓,社员就在丰产畈里通宵的干活。有时是将生产任务分到各户,要按时完成。

任务一分到户,母亲就犯难了:幺幺被大队抽到副业队里去赶骡马车,因为他当过国民党骑兵。抽到副业队是对我家的照顾,他的工分从此按生产队里10分的劳力记,以前他在队里一直是9分的底分。

马车除了帮各队还公粮,运肥料外,多数时候是在道贯泉拖黄土到汉口卖给煤建公司。因此,幺幺多数时候不在家,按户分的任务,母亲一个人完成不了,我就去帮忙。

当时冯书记发出一个口号是“新春实现车子化,男女社员乐开花。”大队集中木匠日夜加工做小独轮车,一家一乘。

我家是副业家庭,没有发独轮车。有时放了学后,我就去借独轮车,帮家中完成往田地里送肥料任务。在六年级下季,班上仅只我一人是这样做事。

一次生产队里要往横店草品厂送齐草,队长给我家分了二十捆的任务,说是当天要完成,第二天人家草品厂就不收了。

中午放学,我帮着送两梱到草品厂去了。草的体积大,独轮车又太小,都是用人挑的。有的男劳力一担就挑8捆,母亲一担只能挑两捆。

放晚学后,我去一看,还有8捆。母亲说她挑累了,还要回去愁菜做晚饭,叫我挑不完就去求队长派别人挑。

挑100斤到横店是记3分,像那些挑8捆的人,一担可赚四、五分,挑一天齐草可胜过平时出几天工。

中午我送齐草时,看见春梅姐(17岁,大我3岁)挑的是两捆,她母亲也是挑的两捆,我也就挑两捆。这一次,我就不想挑两捆,太轻了,白跑路,划不来。

我就拿来绳子和扁担,挑4梱!岂料4梱与2梱大不一样,我挑在路上光歇,挑到草品厂去一称,74斤!我见数字笑了一下,春梅姐也笑着说,她一次虽挑两梱,跑了两趟,但跟我用的是一样时间,还比我舒服多了。

而我笑的不是这早与晚,我是笑我居然能挑74斤了。如果说挑40斤萝卜是我小学时代跑得最远的一次,那么,这就是我挑得最重的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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旮旮旯旯新闻酷评(11.18)
只有一条生路,就是我们自己要认错
大清“无昏君”,为何还灭亡?
我们都错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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