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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丽与牟林翰,那对致命的共生依赖

海边的西塞罗 山巅上的加图 2023-06-24

各位好,端午假期这几天,家里有点事儿,本来不想发稿子,晚上看了一度引发热议的包丽案的宣判结果,挺有感触的,突然想说两句。
这个案子三年以前以“北大女生被男友精神控制自杀”为噱头,一度挺引发社会关注的。
牟林翰是北京大学2015级的学生,曾担任过学生会的副主席,包丽是在2017年担任学生会的文艺部部长,二人也是因此相识。相处的过程还算愉快,但发展成男女朋友的关系之后,两人开始出现矛盾。

矛盾的激化起始于包向牟坦白,自己的“第一次”已经给了其前男友之后。牟表现得对此非常介意,之后就开始反复强调女生的“第一次”是多么的重要,是多么“美好的东西”。
在此之后,牟林翰便不断给包丽输入这样一个信息:女孩子在结婚前必须是处女,如果不是那就是犯下了大错,对男朋友是极大的不公平,一定要加倍补偿男朋友才行,要原谅男朋友的过错,这样才有资格得到爱。

包丽在接受这些信息之后,刚开始的反应还挺正常的——你要是不接受我,那就分手好了。一别两欢,各生欢喜。
可是牟不同意,坚持说自己的生活已经不能没有她。但奇怪的是,他一边挽留自己的女友,甚至不惜以死相威胁。但一边却又继续表示,女友的第一个男人不是自己,所以包丽欠他的,要她偿还。
包丽把牟林翰的备注改成了主人,又在身上纹了“我是牟林翰的狗”。

他要求包丽拍摄裸照和自己的性爱视频,并说如果包丽和他分手,就把这些发到网上,给那些“感兴趣”的人看。

两人的争吵中,即使包丽没有错,牟林翰也会让她给自己扇耳光,“表示诚意”。

包丽再次试图与其分开,牟林翰再次以死威胁,无奈之下,包丽再次屈服,但是她也说出了心里话,“这样下去,你会越来越暴戾,我们过的也会不开心。”

终于,牟林翰同意分手,但是他却要求包丽离开他后孤独终老,不许再找任何男朋友。

见包丽妥协,牟林翰变本加厉,提出让包丽给自己怀一个孩子并打掉或者为他绝育,并将病历单作为“纪念”。

包丽居然答应了,可没想到这份所谓的协议,第二天就被牟林翰单方面撕毁,并且他还扬言道休想离开他。

包丽的母亲还曾发现包丽把自己转给她的生活费一半多都转给了牟林翰,女儿却说这是欠她的。

身边的朋友听到她的遭遇后,也曾劝过她赶紧分手,然而包丽却说心死了,已经分不了了,可能这辈子只能这样了吧。

2019年10月9日,包丽服药自杀,送往医院后被诊断为脑死亡,2020年4月11日,包丽的代理律师称包丽已在中午去世。



如果光看上述这段陈述,你会觉得双方的这段“恋情”简直扭曲的匪夷所思——怎么能变态到这个程度啊。所以我看到很多公众号在回顾这个案情的时候,都不约而同用PUA“一言以蔽之”。

PUA这个最初起源于海外的“把妹术”,在国内经过多轮演化,眼下已经异化成了一个洪水猛兽般的存在,似乎只要会了此术女性就像被下药了一般乖乖的听渣男的话。但把这个字眼用在包丽案中,我始终还是觉得它太轻易了,轻而易举的遮蔽掉了该案中一些更耐人寻味、更有普适性、也更值得警惕的东西。

此外,一般对他人施展PUA的渣男,都往往是“走肾不走心”的,能在对女性的骗色、骗财、甚至虐待中获得快感是他们的目标。但此案中的牟林翰——恕我直言,虽然他也涉嫌对包丽的骗色骗财和精神虐待,但我实在是看不出来他自己在这个过程中获得了什么“快感”。相反,得知女友不是处女他抱怨、痛苦,人家要跟他分手,他又闹着要自杀。我觉得这个人在这个过程中自己应该异常拧巴而痛苦的。

这跟普通的、把对女方进行精神控制当做一个变态乐趣的PUA男,似乎完全不在一个段位上。

所以我觉得在PUA之外,应该有一个更好的词汇去形容包丽与牟林翰的畸形关系,那么它是什么呢?

最终,是包和牟之间的聊天记录中一个诡异的称呼提醒了我——在聊天中,牟称呼包为“妈妈”。

这个称呼让我想起了一个心理学词汇——共生依赖。

共生依赖(symbiotic dependency)美国精神病分析学家玛格丽·玛勒1968年在所著《论人类的共生和个体性的变迁》中最先提出的概念。

后来被主研亲密关系心理学的大师巴里·温霍尔顿做了非常精彩的阐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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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的说,心理学者在观察中发现,一岁以前的婴幼儿与母亲的关系非常奇特——从生理上讲,她们二者已经成为了两个单独的个体,但一旦母亲离开孩子身边,孩子立刻会本能的哭闹表达自己的不适,如果这种表达被无视,这种不适就会在心理甚至大脑器质上对孩子造成影响。而马勒在总结这个规律之后,又观察了很多情侣、丧偶者和失恋者,她发现这些人在失去爱人之后表现,与孩子失去母亲在一定程度上是非常相似的。

也就是说,我们却是都是像婴儿依恋母亲一样依恋自己的配偶,这种感情是或多或少所有人都有的。弗洛伊德那套已经过时的精神分析学将其解释为“恋母情结”,但马勒不满足这个结论,她将这种现象解释为“共生依赖”,马勒指出,在很多亲密关系当中,人与人之间虽然在生理上是分离的,但他们在心理上却高度依赖、共生,甚至有时会达到双方、或者一方将另一方视为自己的一个器官的程度。所以一旦某一方表现出想要疏远,甚至结束这段亲密关系,依赖方很可能会出现退行性的情绪失控、表现出自毁以及他毁举动,就像婴儿在呼唤母亲得不到回应时,有时会对能控制的物体、甚至母亲本人施展暴力一样。

而你分析一下牟对包的这种扭曲感情,会发现他真的是像一个巨婴一样,依赖并怨毒着这个女朋友——

男性有处女情节这事儿本身并不稀奇,但大部分有此情节的人,在得知女朋友不是处女之后,正常反应应该是分手再找一个符合他标准的。这就结了。

但牟林翰却不,他的举动是一方面不停地向包抱怨,一方面以自杀、自残相威胁,死活不愿意分手。这个行为其实特别像一个婴儿在断奶期的时候,一方面因为得不到母亲的奶水而哭闹甚至捶打母亲,另一方面却又死活牵着母亲的衣襟不让其离开。因为在没有建立自我意识的婴儿的概念中,母亲并不是一个“他者”,而是一个类似自己身上的器官,不可分割的共生体。因为这个器官不能满足自己的需求,所以他要捶打,而因为认为对方是不可分割的器官,所以又离不开。这就是“依赖共生”的奇异之处,它既不是恨、也很难说是爱,它就是“依赖共生”。

所以,虽然毫无想为牟林翰开脱的意思,但此人在这个关系中,真的体现出了典型的巨婴性格,他管明明是自己学妹的包丽叫“妈妈”。其实是一个精确反应其心理的称呼。

但更耐人寻味的,是包丽的反应——明明牟林翰已经体现出了对她强烈而病态的“共生依赖”,包丽在尝试挣扎之后,为什么还是掉入了对方的陷阱当中,成为被其一面依赖、一面伤害的“共生体”呢?

由于当事人已死,这其实是一个无法解答的问题。但我们可以套用玛格丽·玛勒在界定共生依赖关系时的观点:共生依赖关系,对于受依赖一方来说,也是具有成瘾性的。

这种被依赖成瘾性也许是我们为了适应进化不得不产生的一个“基因缺陷”——刚生下来的婴儿若想存活,就必须依赖母亲的抚育。而那些没有“被依赖成瘾性”的母亲,因为无法心甘情愿的抚育自己的后代,就会被淘汰掉。久而久之,“被依赖成瘾性”就作为一种优势基因存留了下来。而这种基因可能并不单纯只会在女性的哺乳期表达,它在其他时间的表达,就形成了畸形共生关系中的“被依赖方”。

这可能就解释了包丽案中一个让人匪夷所思的疑问:一个女孩子,在受了那么多委屈、质疑和精神虐待之后,为什么不向外寻求帮助?为什么不向自己的父母倾诉?哪怕是她在自杀前的最一刻,就没有想过自己的父母亲人吗?毕竟,连小孩子都知道在受了委屈说:“我告诉我妈……”。

解答可能是,包丽在她与牟的这段关系当中,将自己带入的恰恰是“母亲”是“被依赖方”,这个角色让她在自己其实持续性受到折磨伤害时,反而无法求助于他人。因为潜意识中,这个她要依赖的他人与她自己在这段关系中的角色是重叠的。

于是最终她被牟林翰悲剧性的吸干了自己的“心能”,在一个并不属于她的、被安排的角色上耗尽了自己的生命。

行文至此,似乎应该说一些“女生们多注意,碰见渣男千万别圣母”之类的片汤话。但这不是我想写这篇文章的主旨。

我想说的是:你有没有发现,在我们的社会中,这种畸形的“依赖共生”现象其实是广泛存在的,包丽和牟林翰只是其中的极端个例而已。
在现实生活中,我们会碰见不知道多少对这样的夫妻、情侣——他们一方面因为对自己另一半的生活状态不满,有诸多抱怨,甚至愤怒,但另一方面又死活不愿意与其分开,离婚或分手时他们万万接受不了的。这种关系其实就是共生依赖。

当然,很多人会倾向于觉得情侣和夫妻之间,适度的共生依赖非但不是灾难,反而是爱情适度的调剂——然而这正是共生依赖最危险的地方,你很难把握住那个度。
这种关系更常见的其实是亲子——比如我们经常会看到很多父母对儿女也抱有这种“共生依赖”,一方面觉得子女的生存状态与自己的预期不满意,有很多埋怨,但另一方面,他们又无法割舍这种关系。这其实也是一种中式亲子关系中持续存在的共生依赖。

甚至翻阅古籍,这种共生依赖也散见于史册当中——中国士大夫最迟到明清时代开始,就染上了一个毛病,每当朝代鼎革、觉得自己到了要“守节”的时候,就会“阖门投火而死”“阖门投环而死”,自己死还不算,一定要拉着家小一起殉节。最典型的比如崇祯皇帝,去煤山上吊之前,先要逼着自己的妻女都自杀,对自己的女儿长平公主,砍了一条胳膊还不算,追着女儿满大殿的跑,一边跑一遍质问“汝何故生于帝王家?”

我在看这一段的时候就特别感慨——哪怕害怕妻女在城破之后受到凌辱(事实上没有,李自成和后来的清廷为了做宣传,对幸存的长平公主都奉养了起来),这个守不守节、死不死的选择权,能不能教给女儿自己去决定呢?

然而崇祯皇帝脑子里却没有这根弦,非要拉着妻女一起“守节”,完事儿之后这个忠孝节烈、“君王死社稷”的名声还要他自己来领取……

你仔细分析一下,会发现,崇祯皇帝这个心理,其实也高度疑似“依赖共生”——在他的眼中,妻女甚至整个江山社稷、万民百姓,不是独立于他的个体,而是他身上的,与他一起依赖共生的一个器官。这种依赖关系在正面表现的时候,他可以对她们很好,很疼爱。但一旦走向负面,他觉得让你死你就得死,“苦一苦百姓”那就“苦一苦百姓”喽,反正你和我“一心同体”,分什么你的我的呢?

是的,由于一些历史文化因素的影响,我们的文化相较于其他文化,对“共生依赖”持更加积极肯定的态度,而对其中的危险性,是估计不足的。
于是它成了一种流毒甚广的病症,无数人打着爱情、亲情、家国情甚至更高的大义名分,去堂而皇之的施行这种依赖关系。但很多时候,这种看似甜蜜的“假性亲密”,给人们带来的不是幸福,而只有悲剧。
你的身边,有没有这种“共生依赖”呢?

全文完
本文4000字,感谢读完,喜欢请三连,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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