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有才的爆火与速死,一场“望人穷”的审丑狂欢
审丑有时候比审美更让人上瘾,因为它是无望者最好的安慰剂。
写这篇文字的时候,我不由得感叹自己追热点的不及时——
我看到郭有才爆火的新闻,起心动念想要把它分析一下的时候,靠在菏泽南站唱歌一夜爆红的郭有才,还正在某音一夜涨粉上千万,一场直播就据说收了500万+的打赏、正处于风头无两的风口浪尖上。
而当我真正坐下来写这篇文章的时候,郭有才和他带火的菏泽南站一样,都基本已经凉透了,其本人主动停播多天,原先嚷着要拿几千万和他签约的MCN公司也没影了。
我意识到再不写,公众就会忘掉这个名字,就像现如今,除了我们这些搞媒体的,很少有人再记得去年某音火过的某草根“阳光开朗大男孩”和某幼儿教师的“挖呀挖呀挖”一样。
为了写这篇文章,这两天我看了不少关于郭有才为什么会火的原因分析,有人说这就是某音官方刻意推流的结果,已经进入竞争红海时代的某音这个平台为了增加视频上传者的活跃度,每隔一段时间就需要捧一个草根,这个道理就跟过去流行的那种即开型彩票,每隔一段时间就要让一个中彩者披红戴绿的上台领桑塔纳小轿车一样——只有定期挑选这种幸运儿,才能给底下更多的倒霉蛋以渺茫的希望,让他们坚定“继续买下去,我也能中彩”的信念,维持彩票热度。
还有人一口咬定,说这就是资本在洗钱,几百万的打赏都是假的,建议有关部门严查。
知名写手六神磊磊老师也写了个文章,说这事儿反映了我们进入了漫长的“偶像空白时代”,所以代偿性的加速造星毁星。
这些说法,你要说有道理,似乎都有站得住脚的可能性。只是我更好奇的是另外一个问题——即便要有人要中“流量大奖”,即便资本真的在洗钱,或者即便我们真的穷极无聊,处于偶像空窗期,为什么平台、资本和我们都不选一个美一点、唱的好一点的网红来捧,而是选择了郭有才这样一个人。
郭有才的长相,有人说他是现实版的《Hello,树先生》,显然跟美不搭边。至于他的唱功么?高情商的说法叫:没有技巧,全是感情。低情商的我就不说了,事情才过去不到一个周,说实在的,我不知是否还有残存的“有才粉”会来喷我。
总而言之,就是哪怕在某音上,长得比他美,唱的比他好的网红有的是,但偏偏他火了为什么?
我觉得这才是解析这几年“有才式网红”爆火速冷原因的真正问题,不信你盘点一下,从前几年的“高品质男士”、“giao哥”,到去年的“挖呀挖”“阳光开朗大男孩”,再到郭有才,凡是能创造这种一夜千万粉神话的,居然没有一个是不土、不俗甚至不丑的。
所以我们似乎可以说,一种全民审丑文化正在成为风气,而且愈演愈烈。相比那些精致高雅、甚至哪怕不高雅,漂亮一点的颜值博主,这种奇葩的“丑角”,反而让流量欲罢不能。
为什么?
解答这个问题我想先给大家看一张照片:
你能看出这位帅哥是谁么?
回答是,他是20世纪前半叶最著名的喜剧演员,卓别林
很多人在看了卓别林的真容之后会感到吃惊——这样一个“本来可以靠颜值吃饭”的大帅哥,在好莱坞闯荡江湖的时候为什么要刻意扮丑呢?
回答是卓别林靠颜值很可能吃不上饭,他初次登陆美国的时候本色演出,反响平平,直到后来,他用一撮搞笑的小胡子和一顶滑稽的礼帽破坏了自己原本面部的平衡,营造出一种丑角感,才立刻红满美利坚,成为光签字费就要上万美金,周薪1250美元的大明星。
卓别林靠扮丑走红的深层原因,是与当时美国社会的发展阶段和大众心理分不开的。20世纪20年代正处于美国所谓“镀金时代”的末期,这个时候“人人靠奋斗都能成功”的美国梦已经快圆不上了,大企业、大资本已经垄断了社会上几乎所有的上升管道,而由于劳动保障制度并没有跟上,中下层美国人生存状态的窘迫与消费力的低迷已经成为了一个越发严重的现象。
实际上,在1929年“大萧条”正式来临之前,美国消费力的不振已经是一个困扰该国多年的问题。而1929年之后,失业率的飙升,社会冲突的加剧让中下层看不到上升出路的那种绝望感,更成为了弥漫在美国民间的一种情绪。这一切都跟卓别林在《大都会》《摩登时代》中反映的一样。
这个时候,社会非常自然的产生了一种异常强烈的审丑冲动,这种审丑冲动是来两方面的:
一方面,人们可以通过审丑而不是审美,来完成自我的解压。尤其一个人陷入没落的时候,看到精致高雅的东西反而会感觉到压力,因为它会照见自己的失败。相反,看到比自己更土、更俗、更丑的东西,反而会获得一种压力的释放,自己暗示自己——虽然我已经很惨了,好歹比这位强一些。
另一方面,受众也要通过这种审丑,完成对自己昔日向往、如今却爬不上去的阶层完成解构。
你可以看到,卓别林在很多电影中都习惯于带着一顶滑稽的礼帽进行表演,还一定要拄着一把文明杖。
实际上这很滑稽,卓别林那些电影里,主角都混成那样了,还要这身装扮,一点都不亚于郭有才的那身西装。
这身行头,在当时的西方,其实也只有上流精英才会日常佩戴,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可卓别林却创新性的把它用在了演滑稽戏里。我相信很多当时美国人挤进廉价的“镍币影院”,看着卓别林搞怪,哈哈一乐的时候,心理一定是这样想的:“精英又怎样?老板又怎样?赶上大萧条,还不是和我一样,是生活中的丑角一个?”
所以只要有比底层更low的丑角表演,再搭配上对精英生活的嘲笑与解构,只要配齐这两个要素。一个丑角就有可能在一个焦虑而压力巨大的时代必然而至的审丑风潮中独占鳌头。
而很有意思的是,郭有才这次爆火的形象,其实把这两项都占了,土俗一面我们一望就知道,但我觉得更画龙点睛的,是他选择的那种装束风格——
你是否注意到,他爆火的那些视频,要不然就是穿西装打领带、要不然则是绅士背心配金丝眼镜、还有大背头。
在看过郭有才之前视频人设后,我非常确信他的这个新形象是精心设计出来的。因为这身装扮,非常符合中国三四线城市乃至小镇青年对“社会精英”的想象。
就像20世纪初的美国人,觉得富豪都应该戴礼帽拄文明杖一样。
而现如今,一个如此穿着打扮的人,站在空无一人的菏泽南站前面孤独卖唱,它给听众带来的心理暗示和疏导是巨大的——我也许混的很惨、阶层沦落了,但有人比我沦落的更惨,混的更惨,这我就安心了。
是的,人性就是这么复杂,当机会大量爆发的时候,人们赞颂和羡慕精英,希望自己有一天成为他们。但当机会大量消失,看不到上升的希望时,人们迅速的想要嘲笑和解构它。
基于这种视角,我们也可以理解为什么郭有才会在爆火之后速凉。
因为公众最初从他那里获取的,就是他的那种草根、扮丑甚至失败者的人设,他的挣扎求生、他的卖烤串、他那种总成功不了还要吼两嗓子的执着。
可是等到他真的在资本和平台流量的助推下成功了,当越来越多的人得知他一次直播打赏收入几百万,各MCN公司抢着跟他签约的时候。受众的流量也就迅速地抛弃了他。
这一切,只是因为他成功了。
人们看他的视频,本就不是奔着什么艺术价值来的——在这个压力社会中,本也没有那么多人有闲暇欣赏艺术。人们看他的目的是从一个“不如己者”身上寻求自我解压和对精英成功叙事的解构。
而当这个“不如己者”不仅“如”了,甚至陡然而富,远远超过自己所处的阶层的时候,解压就变成了增压,痴迷就变成了厌恶。
所谓公众的审丑偏好,说到底,无非是一种“望人穷”的偏好。
郭有才凉了,但我觉得他的标志性意义还是很浓厚的。在今天的互联网上,你可以感觉到太多的人,接触信息的目的,似乎就只剩下了“望人穷”。
你看看互联网上,现在谁还敢顶着精英人设行走江湖?
知识精英早已被解构掉了,“公知”早在若干年前就已经成为了一个被解构和嘲笑的群体。
商业上的成功人士似乎也不太受待见,虽然现在某些大V不敢公开喊“资本家挂路灯”了,但像马某这样的企业家似乎仍恢复不了前些年经济发展烈火烹油时期,全网喊爸爸的时代。
甚至连娱乐明星似乎正面新闻也没有那么多了。
取而代之的则是清一色的“望人穷”式新闻——虽然曾经豪言“美国最乐观的估计也只能撑五年”的翟某鹰跑去美国算来也有快五年了。但这似乎丝毫没有减少受众接受美国(日本/欧洲)快完蛋的了这样的新闻兴趣。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种新闻和爆火的郭有才本质上是一样的,因为它们都主打一个土俗、简单粗暴的直给,而受众所获得的都是一种“我过的不怎么样,可别人也没强到哪儿去”的快慰,受众群体也都精准瞄向社会中下层,打的都是这一个方生方死、快进快出、割一波流量韭菜就走的“闪电五连鞭”。
所以我们又何必讶异于郭有才的爆火呢?放眼望去,自媒体的各个赛道上,都挤满了形形色色的“郭有才”。
无端的想起了老舍的那句话:“我想写一出最悲的悲剧,里面充满了无耻的笑声。”但有的时候我觉得老舍先生也许错了,最悲的悲剧里,也许连无耻的笑声都没有,只是充盈着各种无聊的流量。
这些流量的背后,试图在这种短暂的审丑中麻醉自己的受众,他们决定了郭有才的爆火与速死,也决定了,他之后类似意义不明的狂欢还会再来。
全文完
本文3500字,感谢读完,长文不易,喜欢请三连加关注,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