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的工业,为什么搬不走
我们怎样应对就业焦虑、产业焦虑
究其原因,我想一个重要的方面,恐怕是因为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工作确实不好找了。“上什么大学,学什么专业,最后还不是出来送外卖、打螺丝”,成为了摆在很多人面前一句残酷的玩笑话。
的确,抛开一些特殊因素不谈,放眼全球,你会发现当劳动力价格随着经济增长上涨到一定程度之后,工业产业随着资本向更低劳动力价格的国家或地区发生溢出,是一个非常常见的现象,今天的很多大厂正在把他们的制造基地从中国迁往越南、印度,同样的情况也曾发生在美国、日本、韩国,随之造成的“产业空心化”问题,成为了一个困扰很多国度的难题。无论产业是否能顺利完成升级、经济是否继续发展,被空心化的那一代年轻人找工作都会成为大问题,因为他们所受的适配(或甚至没来得及适配)上一个时代产业的教育,可是这些产业却在他们走向社会时迁走、消失了。
那么有没有一个国度,能够逃脱这种经济一发展工业产业就空心化的悖论呢?其实是有的。那就是德国。
一提起德国,从我们小时候都听说过的那个“读者体”故事——传说德国企业在中国某市的下水道提前预留油纸包包裹的零配件。
这个故事当然是杜撰的。但确实,在世界各个主要发达国家中,德国很可能是为一个成功的避免了产业空心化的国家,德国制造业占GDP的比重在1995年以后长期保持在20%~23%之间,全球范围看仅次于中国,远高于美国等其他主要发达国家。且德国的工业门类齐全而且技术先进,产品质量也一直很高,德国的汽车、机械等一众工业品都是品质的代名词。而这种“搬不走的工业”也为德国造就了稳定的工业劳动者阶层,让其社会趋于稳定。
这难道不就是很多中国“工业党”心心念念的“工业天堂”么?那它究竟是怎样实现的呢?
说来非常有趣,一提起配饰工业化的民族精神,很多人都知道日本有个工匠精神。但却很少有中国人知道,德国的工业之所以能长期保持专业发展,是因为他们有一套独特的“行会精神”。
什么是行会?行会其实就是同业公会,玩过《文明6》的朋友应该知道这个同业公会就是游戏中德国的特色工业区,给的加成极为夸张,导致游戏中的德国造什么都非常快。
但这种同业公会或者行会(Zunft)究竟在历史上是个什么东东,能有如此奇效呢?
这一点其实要追溯德国地理环境,南北走向的莱茵河作为德国的“父亲河”,贯穿了整个西德地区,非常方便船运,而巧合的是,莱茵河流域有刚好处于中世纪欧洲沟通地中海和波罗的海的黄金商贸带之上。于是南来北往的商人、便捷河运、以及神圣罗马帝国中世纪盛期开始的兴起的自由城市制度,就给德意志地区、尤其是莱茵河两岸各个城市进行专业化的产业分工提供了天然优势。不同商品,甚至同一种商品不同配件的手工艺人,可以按照他们生产门类的不同集约的生活在同一个城市里。到了中世纪晚期,生产一副骑士全身甲可能会用到十多个城市不同的工匠的零件,有些城市只擅长采矿、有的炼钢、有的生产铆钉,有的专攻某个身体部位的板甲。这种商业链接下的这种专业化极大地提升了效率。
而当一个城市聚集了大量专精于生产某种制品的工匠时,他们本能的就产生了两种需求,第一是惧怕同行之间彼此恶性压价,最终谁都赚不到钱。第二则是害怕粗制滥造的产品,砸了本城产品的牌子。
于是一种制度就在这种需求下发展出来了,这就是同业公会。
严格的说,同业公会在中世纪盛期之后的西欧各国都有存在,但德国是唯一一个将这个体系玩出花来的国家。英国的同业公会在16世纪就在国王的勒令下解散了,法国同业公会则终结于18世纪的大革命,唯独德国的同业公会历尽坎坷,持续到19世纪,并最终进化为了现代德国的职业教育体系。
简单的说,德国的工业行会在行业内享有极大地权威,特别热衷于确保其成员的产品具有足够高的质量,商品的重量、尺寸、材料或成分都符合行业标准。在中世纪的德国,即使你做个面包师,也要加入面包师的同业公会,你要面临行会会长和陪审员对你的面包进行抽查。一旦检测质量不合格,同业公会有权命令你将这批面包销毁而不能流入市场。
而行业工会提高产品质量的方式,是严格的进行学徒规范制度,所有公会成员的店铺,都必须执行师徒制度,店主新收了某个学徒之后,需要到公会进行注册登记。此后才能在店老板的监督下边干活,边学艺。而学徒学艺必须有最短结业期限,经过几年的培训后,学徒们方可进行“结业考核”,这个考核模式有点像我们今天的大学论文答辩,学徒必须向公会遴选出的评委提交一份“杰作”——面包师傅就做个面包,铁匠师傅就打个兵器。“杰作”在经过评委挑剔的考核之后,公会才会正式授予学徒出师的许可,很多公会还会搞一个像模像样的仪式,庆祝学徒出师。
而在很多行会当中还会细分不同等级手工艺人的“职称”,一个人从入行“学徒”干起直到成为大师(Meister)这个至高的荣誉,每一层级都会进行考核,不是你年纪大,干这行干了一辈子就可以混个职称的——这听上去是不是比日本一个行当干到头发白了,一般就能封个“xx仙人”之类的靠谱多了。
是的,在同时代其他文明中,手工艺人的类似学徒制度或行会制度可能也同样存在,但搞得如此严谨、刻板,甚至带有相当强制力的,却几乎唯有德国。而这种“严谨”的行会在19世纪工业革命后经历再次发展,就形成了我们今天所熟知的德国职业教育体系。
说起职业学校这个概念,在咱中国,很多人的印象中,那都是考不上大学的孩子才去的无奈选择。可是在“德国制造”当中,恰恰是脱胎与行会学徒制度的职业学校教育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德国的教育体系主要包括基础教育、职业教育和高等教育。接受职业教育的学生所占的比重远高于高等教育。德国教育的一大特点是分流早,在中小学阶段就将一部分学生疏导至职业教育,降低“高考”竞争强度,让高考没有很多国家那么卷。
学生分别在5年级和12-13年级进行两次分流,最终进入大学学习的人数比例为35%左右,而其余65%将接受职业教育,并由此走上工作岗位。
由于政府和企业都对职业学校投入巨大,职业学校教师素质较高,而且学生由学校和企业以“双轨制”共同培养,因此学生在毕业时获得的职业教育证书有着极高的含金量,在职场上非常受欢迎,就业前景和收入很多时候甚至比大学毕业生还好。
普通人想象中,一个国家工业科技的密码,是掌握在工程师、科学家手中的,工程师和科学家拿着图纸和配方到另一个地方去开工建设,就可以完美复刻之前工厂中生产的产品。但与之相比,德国许多百年老企业,他们的产品线是“搬不走”的,因为其产品的秘诀并不仅仅在工程师和科学家的手中,更在他们的职业教育和从这些职业学校中走出专业技师那里。因为正是这种机制构筑了德国工业得以生长的土壤,当企业主想要将自己的工厂向外迁移的时候,他们会发现企业居然是搬不走的,因为设备和工厂可以搬走,图纸和技术可以复制,个别工程师可以外派,但唯独负责那些高精尖产品生产的技术工人们是无法同步迁移的。
德国工业长盛不衰的“一招鲜”其实就在这里,是脱胎与行会的技工,给了这个国家无与伦比的工业特质。
这样干说也许不生动,我们不妨举一个现实的例子,什么大众保时捷之类被说烂了的话题我们就不提了。我们来说个很多人不知道的例子,德国巴登-符腾堡州(Baden-Württemberg)有一家专门做灯具的企业——沃达迈(waldmann),从1928年创设至今,这家企业只专精于做一种产品——灯具。但一百年做下来,这家企业在全球高端灯具市场上几乎成了独步天下的存在。你只要在网上搜一下,普通的台灯顶多只能卖几百块钱,但沃达迈的很多高端灯具却卖几千,甚至上万。
那么这么贵的灯具难道是传说中的智商税么?当然不是。这份价格来源于沃达迈对于其产品的独到理解。比如他们主推Lavigo大路灯,所采用的就是与慕尼黑大学的神经学教授Dr. Herbert Plischke共同打造的生物动力学照明技术,它最大的特点是漫反射,也就是将高达87%的光线打到了上方。人眼获得的光线大部分来自于漫反射。换言之,它即使再亮也不刺眼,对视力自然是有助力的。此外,其独创的无蓝光、低阴影技术,即使工作、学习再久,也不会感到疲劳。这让Lavigo大路灯成为全世界首个荣获摇篮到摇篮认证的灯具产品。
这款大路灯在2020年的时候进入中国市场,刚好赶上了疫情期间,很多被封控不得不长期居家的中国人意识到了健康、环保的室内照明的必要,于是价格上万的Lavigo大路灯反而在北上广等一线城市的有产家庭中引发热卖,成为了身份的象征。
而能生产出这样一款高端灯具的沃达迈(waldmann),它所凭借的独门绝技,正是那些技术工人们。沃达迈与当地的职业学校签有长期的双轨制培训协议,在该公司受训的技术学校学员70%的时间在工厂接受专业实习培训,如中世纪的行会“大师”带学徒一样,工厂直接参与了对自己未来员工的教育培训。这就使得这些产业工人在毕业后,能够高度适配于公司给他们安排的工作。
而由于高技术-高品质-高附加值的生产模式,公司也得以有大量资金来提高员工的福利待遇。沃达迈生产的大路灯连续多年获得“摇篮到摇篮”证书,其对员工的照顾也可谓“从摇篮到摇篮”,这家百人的小工厂内高端幼儿园、咖啡店、餐馆一应俱全。在Waldmann工作。我想,这可能是不卷的社会最好的写照吧——
只有一群不卷的、生活舒适的人,生产了一批让人不卷的、生活舒适的灯。
当然,这样空说,可能还是过于抽象,在6月19日即将举行的“设计上海”的展览会上,沃达迈将举行他们的新品发布会。届时我将受邀去现场参加一个座谈。为大家介绍一下这款让人舒适的灯。
也给大家送个福利,本文精选的前20名留言者,将会获得由沃达迈送出的星巴克单杯咖啡券,您是否是沃达迈的中国用户?或对德国工业有什么自己独特的思考,欢迎留下您的宝贵意见。
文章的最后提一点思考,当下的中国人,总生活在一种焦虑中,对个人而言,是就业焦虑,而对国家而言,是产业焦虑,我们常说工业化,工业化的本质是什么?让专业的人,安心去做专业的事。让每个行当的工匠都有可能成为自己行业的大师,让每个人享受的每个产品都是最高品质的享受,应当是我们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