艰难的一生41-48•支农与做屋
作者:连传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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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农
我们首先来到报告大厅。大厅主席台上方是一幅巨大的油画,画的就是毛主席在这个大厅做报告。
没有讲解员,只有挂的“爱护文物”,“请勿动手”等警示牌。同学们都小声议论:“画得好像呀!”
看看我们身临的大厅,再看看油画上的大厅,同学们发现,我们无论走到哪个角度看这幅油画,主席的眼光好像总在关切地注视着我们。
画面讲台下,也就是我们站的这个地方,坐满了学员,他们的年龄不等,但青年居多,衣着不等,但军服居多;有的在膝盖上做记录,有的翘首专注听讲,画面的窗外,还有不少站在窗口听。
回过头来,看见对面墙上,和毛主席作农民运动报告遥遥相对的,是一巨幅画像,我见下面写着“孙文”二字,就问陈主任:“这是不是孙中山?”
“怎么,你还没见过孙中山的像?”
“没见过。”
“那你是猜的?”
“对,我记得此人好像见过,再才记起是三民路口的铜人像。”
“对了,铜人像就是孙中山,孙中山就是孙文。”
我忙对同学们说:“看,连我当老师的人,也不认识孙中山,这回我们没有白来吧。”
同学们坐在报告大厅一排排的凳子上,抚摸着凳面说:“几十年了,那时,他们坐的凳子跟我们现在的强不了多少……”
我忙说:“秋收起义后到井冈山,长征到延安,学员们听课再就没有这么大的报告厅,他们是坐在窑洞前的地上,在太阳下听毛主席讲中国革命。”
出了报告大厅,几个同学指着过道旁一个门口挂的牌子“用膳房”,问是什么地方,我说:“那中间字读右边善音,吃饭的意思,大概是吃饭的地方吧?进去看看。”
我以为是为参观者买饭吃的地方,可进去一看,都是矮桌子,小凳子,桌上展现当年的瓦菜盆,黑色的粗瓷碗,很容易使人联想到艰苦的战争年代。
出了用膳房,我们来到了学员睡觉的寝室。同学们惊讶:“好大哇,这么多床!”
“被子这么白,这干净!”
“这鞋跟我爹爹穿的一样。”
左老师说:“刘胡兰发动妇女做的军鞋,就是这样的,红军爬雪山过草地,也是穿的这种鞋。”
出了大寝室,我们在草地和花坛边休息了一下,又来到毛主席卧室,铺比学员的要宽一点,被子床单都是一样的。
不同的是多了一张简陋的办公桌,桌上有笔架、砚盘和毛笔,一只茶壶,一只茶碗,一盏台灯,台灯的灯碗内还有灯芯。
墙上,有毛主席杨开慧和他一家的照片,还有其他图片和文字说明。从毛主席的卧室出来,陈文会说,快十二点钟了。
在农讲所的出口处,我见已有几个同学在这里休息,就问有其他同学出去没有,等大家都来了,人已到齐,就整队过江了。
走在汉口这边的沿江大道上,王金汉说:“回去还早,快三点钟的车,学生们来一趟不容易,带他们到滨江公园去玩一下吧。”
滨江公园顺路,也不收门票,正值中午,本来游客不多,公园更加静逸。
阳春三月,气温宜人,打秋千,骑石马,玩跷跷板……同学们玩得不亦乐乎。
陈文会笑道:“他们玩得几高兴,农村的学生,造孽,他们在这么好的环境里玩,不会因没吃的扫兴,晚上回家,多吃一碗就行了。”
离开滨江公园的时候,陈文会对同学们说:“今后你们有机会,再和你们的家人来汉口时,去中山公园玩,那才有味。”同学们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公园。
在横店下了车,人数一个不少。陈主任说:“心里的一块石头再次掉下去了。传浩,现在还是三点过一点,是不是就让同学们在横店解散。刚才有几个同学,说要请假去横店有事。”
金汉,祖奇也说,到了横店就是到了家。我就嘱咐了大家几句,路上小心,结伴上街,结伴回家,队伍带过铁路之后,就在横店解散了。
我们四人落在后面,陈文会笑着说:“我刚才在汉口车站,售票员说学生买集体票,我就只报了54人,少买了十人的,节约了五块钱,学校里一人还有八角钱的补助。走,到光明餐馆去吃饭。”
我忙说:“那何必把钱让餐馆里赚了呢?生办熟,对本出头。干脆买点菜回去,再在大队小卖部买点酒,”
金汉和祖奇也同意,再说不少的学生都在街上玩,撞见了也不好。
陈文会说:“没有肉票,有肉票现在肉也卖完了,买什么好呢?”
“买鱼,买蛋等,也比上馆过瘾多了。”
回到学校,张家金也帮着张罗开了,我说:“我回去拿米来。”
左祖奇拉住了我:“屁话,屁话,我的房里多的是米。”
金汉也笑道:“那好,那好,油盐算我的,等会菜不够咽,我还有一碗老亲娘做的臭豆腐,味道好的很。”
一次不简单的活动,经过不简单的准备,得到汉口人不简单的评价,学生们得到不简单的收获,我们用简单的几个菜,来“奖励”一下自己。
星期一一到校,办公室内,老师们的关心询问,我们的一一回答,成了中心话题。
课外活动中,其他班的同学也围着我们一(二)班的同学问这问那。
更令人感到可笑的是,当我在班上讲语法知识,叫徐宝国同学用“只有……才能……”口头造句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说:“只有努力学习,才能在汉口安家落户。”
同学们哗啦都笑开了:“想汉口想疯了。”
“你怕汉口是那么容易安家落户的。”
“他完全不想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我忙叫大家安静,说:“徐保国的造句形式没错,只是内容有点不妥。”
这个星期五的作文,我布置大家写的记叙文《武汉一日游》《瞻仰毛主席旧居》任同学们选作一题。
最后写出来的作文,普遍比关在教室里写出来的好多了。有几篇佳作,还被其他班上的语文老师拿去在班上进行了交流。
从武汉回来后,一直以这次活动激励同学们努力学习。
徐保国直言不讳的说“只有努力学习,才能在汉口安家落户”的话,虽太暴露,但毕竟反映了同学们正常的前途和理想的抒发。
学生们亲眼看到了城乡的巨大差别,也多少产生了一点好学的动力。
接下来的日子,管校代表徐主任说:“大队研究决定,叫初中的学生要支援一下贫困落后的生产队。报上登的不是说教育也要学大寨吗?”
据此大队精神,我们一(二)班支农的对象是燕北生产队。管校代表徐主任可忙了,今天这个队长找到学校来,明天那个队长找到学校来。
算还好,“睁眼瞎”的徐主任还有点分寸,他向队长们解释:“学生以学习为主,开门办学也只是出去学习。学生就是学生,不是队里的社员。再说他们去支农,也只是到学校附近的落后的生产队去支援一下。如果你们队长都来找我要学生去出工,那学校又不搞得像文化大革命一样停课了吗?”
其他的队,虽被徐主任推迟了,但挂了钩的队,还是推不掉的,那不去,就要批判是资产阶级统治学校了。
这天上午,燕北队的张队长来校跟徐主任诉苦:“几次劳动,把连老师班上的学生也累死了,我们也不过意。明天,公社干部要来我队现场检查,说我队的秧栽下去完全没有管理,栽下去个把月了,在大路上看着里的秧都是黄的。徐主任,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队里田里的脚草历年就多,减产就减在这方面。明天公社来检查,撤了我这个队长的职到是小事,拖欠大队也要挨批评。今天无论如何,请连老师班上的学生在我队里去抓一天秧棵草。“
徐主任说:“一天?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学生下队劳动,一般都是一两节课,最多半天。“
“徐主任,那这样好不好?今天去突击一天后,这学期我们再不麻烦学校了。”
徐主任就问张文华:“校长,这件事是么样办呢?”
校长见徐主任在问自己,无疑证明徐主任内心已同意了。校长也高:“传浩,能不能去带一天?”
我没有思索:“我有个么权利说能不能呢?听安排。”
校长见往我身上推落空了,就说:“那你就去吃一天苦,好不?”“好!”
来到田里,学生都说,这比栽秧还慢一些。田里长的全是破烂钱草、鸭舌草,秧棵底下完全长得像地毯一样。
同学们在田里摆成一条长龙,也只能缓缓的向前蠕动。
一是草多,速度慢,哪怕今天五六十人干一天,也除不了多少田的草。二是燕北队的社员也夹杂在学生中和我们一起干,目的是为了督促学生们抓干净一点。
当然,人家社员没休息,我怎么好叫自己的学生休息。队长的心里,不说也知道,这么多人,在田埂上坐一会儿算不了什么,可浪费的劳力就太多了。
有一个女同学,猛一回头,一个人跑到后面没人的地方,向田里一阵呕吐,我问她:“文竹兰,是不是病了?回去休息算了。”
“不要紧,我一凉了胃,就有点作呕,一下子就好了的。”她走到田埂上,用送来的糖精水漱了漱口,又继续下田来干。
张队长也是叫她回去,她忙说:“再好了,再不会的。”好像自己犯了错误一样。
张队长难为情地说:“你们这些学生伢几好哟!”
放午休的学生回了,燕北的学生认出是我们,有几个大一点的:“连老师,放学了,还不收工?”
张队长一听自己队里放学的学生在田埂上喊起来了,更不好意思,忙说:“收工,收工,起来,起来,那前面有个小塘,去洗脚洗手。”
同学们一起田,都拿着鞋,朝学校走去。张队长大喊:“连老师,快叫学生们转来,我们做了中饭。”
我调头挥手:“不麻烦了,人太多,我们下午保证来。”
队长急了,他向我们跑来,冲到前面去拦住了同学:“那是么样行呢?做得累死了,未免饭也混不到?吃了饭再好好休息一下,还是等你们的上课钟响了再出工。”
几个社员也帮忙拦住同学,同学们都望着我,我说:“好,好,以免却了人家的意思,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吧。”
来到燕北队进村的第一家,门口蛮宽敞,地上到处丢的是把子。
一走到门口,文金枝放下锅铲,连忙出来打招呼:“连老师,总是让你们来受累,没得好菜,就叫同学们在地上的把子上坐一下,不好意思,搬凳子的人都没有。”
我说:“你忙,你忙。不该做饭的,这么多人,队里又困难,我这不是来帮倒忙吗?”
“好,你坐一下,饭好了,我再来打菜。”
我忙叫几个女同学和我一起进了厨房,文主任已将饭一脸盆一脸盆地盛起来了。
我叫学生将每一盆饭中放一个小碗当锅铲用,然后将饭盆搬到门口的地上,再叫学生们把一箩筐碗抬出去,叫大家各人有序地自己去拿碗添饭。
文主任再用大缽子打了十缽子菜,十缽子汤,都端出来摆在地上。六人围成一“桌”,用把子当坐垫,大家津津有味的吃起来。
文主任忙得额头上、头发上都是汗,出来用围裙擦着手,笑着跟大家打招呼:“学生们,菜不好,饭多,莫怕丑,慢慢的吃饱。”
我忙说:“豇豆烧肉,蕃茄汤,这是干部级的招待……”
正在这时,张队长来了,他夺走我的碗说:“连老师,走,走,到我家去喝两口……”
“那不行,那不行,你家的个咸菜酒我喝几次喝怕了,再不去。”
“连老师你就是会说笑话。走,走,文主任的丈夫张家先也在我家,一起去凑个热闹。”
“那更不能去,我喝醉了,下午出工怎么办?”
“不会喝醉的,走,走。”
我也急了,就大声地问:“同学们,老师应不应该跟学生打成一片?”
“应该!”
“你看,张队长,这是同学们的呼声,我再去,就脱离群众了。”
张队长只好松了手:“你连老师真会发动群众!”
“那当然,你看,今天的劳动,有一个偷懒的吗?小病都大干。”
“那是,那是,那你就叫同学们都吃饱。”
“好的,好的,你快去陪客。”我再才一屁股坐在把子上,开始了舒舒服服的吃饭。
同学们边吃边谈:“刚才说应该,把连老师的酒都应该掉了。”
“今天的酒,就是喝了能长生不老,我也不能离开你们,一个人去呀!那不是明显的官兵不一致吗?”
“连老师,来,刚才你说话去了,这几块肥肉都该你吃。”
“那不行,我最喜欢吃瘦肉。”
“连老师又在开玩笑,明知缽子里没瘦肉,你就说要吃瘦肉,要是缽子里没有肥肉,你肯定又说喜欢吃肥肉。”
“这是连老师想让给我们吃。”
“买肉的人总是说好话,叫食品多卖点肥肉。连老师,你就把肥肉吃了吧,别留给我们。”
“好,不留,我一人绝对吃不了这么多,来,我们一起吃……”
农家土场,地当桌子,把子当凳,师生济济一“堂”,又算是上了一课。
饭后我准备带学生下田,文主任死命的拦住了,说那不行,一定要我们休息休息。
已经坐了好一会了,如果非要等到听到学校的上课钟声,那到了下午两点钟。人家花这么大的精力招到我们,怎么好意思坐那么长的时间呢?我就带着同学们下田去了。
社员们见我们先出了工,也随后都出工了。好在今天是多云,也有风,凉爽的天气,不错的中饭。同学们自然也干得很带劲。
干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学校上课的钟声。又干了约两个钟头,突然,听见陈文会站在学校后面的高墩子上喊:“连老师,快带同学们回来有事。”
我忙向队长说:“张队长,学校在喊有事呀,怎么办呢?”
“那还用问,谢谢你们了,把大家受了累。”
“那就不好意思了,又没到收工的时间。”
“看说哪里的话,快回校,把你们也两头忙坏了。”
回到学校,同学们又涌到厨房里去喝冷水,我来到办公室问:“陈主任,有么事?”
“班上评选学雷锋的优秀生要上报教育组。”
“那明天上午评就迟了吗?”办公室的老师们都笑起来了。
陈文会也笑道:“刚才老师说了半天,叫我去找个理由将你们喊回,如不喊,你肯定不好意思提前收工。再等你干到天黑,人家没有夜饭给你们吃也不好意思,你说该不该将你喊回。”
“那我还要在班上去假戏真做,认真评选出活雷锋。燕北队还有学生在我班,如果回来没事,只是上一节课就放学,那就露马脚了。”
老师们又笑了,陈文会说:“对!对!”
这个星期六的下午,是全体教师到横店小学去开一个现场会,校长也不知道是什么内容。
横店小学校园内的操场上,还搭了一个台。台上的大横幅是“彻底肃清资产阶级思想在学校的流毒”。
会上,先学习了毛主席的指示,即:学生以学为主,兼学别样,不但要学工,学农……还要批判资产阶级。
接着,由横店中学,横店小学进行了开门办学的典型发言,再接着,将一个青年押上了台,他的背上还背着被子行李,带着手铐。会场上的气氛一下子严肃了。
这个青年,是横店中学高二的一个学生,据说是张家大塆的人。
他的罪行,在审判书中听到的,都是他反对开门办学的事,说他劳动课不但不参加,而且还煽动别人,在班上还写了大量的反对开门办学的诗词,公开发泄他对开门办学的不满。
说他竟敢在作文中也咒骂“太阳出来红满坡,开门办学劳动多……”在师生中造成极坏的影响。
处分的结果是开除学籍,送劳教所劳动一年。最后,公社领导分管教育的书记又进行了总结,再三强调了,开门办学,培养无产阶级革命事业接班人的重要性。
这次现场会一开,回校后,老师们对这个问题谁也不敢松懈。
有的积极主动地与生产队联系劳动,有的请孙刘队的老贫农到班上忆苦思甜,有的请冯书记来讲他去参观了的河南林县的红旗渠的动人事迹,我还跟同学们一起搞了一次吃糠菜粑忆苦饭的活动。
以社会为大课堂,开门办学,一时间,在左港小学蔚然成风。
学校工作的局面打开了,我在左港小学的脚跟也站稳了。
在新春大队的干部、社员的舆论中,左港小学的民办教师,真正教书的“主角”,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文志炎,二个是连传浩。
文志炎的墨水多,连传浩的办法多。这也是很多家长听了学生这两三年的反应后,得出的结论。
说文志炎的墨水多,是说他的水平高。他是1962年县一中毕业的高中生。
他说,高中同学中,到如今就是他一人在农村丢人现眼。前几年在大队当会计,那他文字炎也确实是鹤立鸡群,大队干部的那个文化水平,他确实是嗤之以鼻,因此,很多大队干部受到他的奚落。
1966年初的“大四清”运动,冯书记本来是先去求文字炎写反省材料的,他也是几句直通通的话,将冯书记搞得很尴尬。
由于他只看到了大队干部没文化的一面,没看到人家是党员,是领导的一面,所以,从大队会计的位置,既没犯错误,更没贪污,而回到生产队去出工当社员,也是顺理成章,不言而喻的事。
后来,左港小学缺人,认为文志炎跟大队干部相处爱好为人师,训起别人就像训学生一样,别人也确实说不他赢,那就干脆扬长避短,让他去当老师吧。
来到学校,特别是这两年,他又教中学,更是如鱼得水。除了英语之外(他读高中时学的是俄语),他门门课都教过了。
我进校后,自觉跟志炎相比,相差太远,他完全可以当我的老师。有这么一个强大的“对手”跟我共事,是坏事也是好事。
说是坏事,有他这位才子,就更显出了我的无能,存在着自我危机。说是好事,自己暗地里加了油,除教语文外,将历史,地理,政治等课本放在床头当小说看。
人家文志炎是文科理科“文理双全”,自己也应该来个“文科单全”吧。
除此之外,当老师更要学会当好一个班主任,不断的熟悉、了解、关心、尊重学生,对症下药,让学生成为自己的朋友。
自己的工作,让学生在家庭中,在社会上去舆论。只有得到家长和社会的认可,学生的认可,才能最后得到领导的认可。
通过进校这几年的努力,我觉得有点自信力了,在这个时候,再抽出一点精力来处理一下每个家庭都要办的事,我想学校领导不会刁难了。
我进校这几年,我家的前面一直到稻场边,都做满了新红砖屋,我家的后面,除姜金州的情况好一点外,姜大生,姜清芬那么困难的家庭,也做起了新屋。
可我家中,连砖都没有烧,再不能拖下去了,等到孩子读书时,就更没精力了。
1974年,一放暑假,我就开始准备。清浩也读了个两年制的高中,毕业回队出工了。
我晚上就经常上到新村去与他和母亲商量做砖的事。
就清浩他们而言,将做砖这一道坎迈过去了就好了。因为他们到做屋时,有新村的两间屋,多少有点基础。
就是目前做砖,他和我都筹不出资金。而做砖的主要开支,就是生活费。因为做砖的煤,这几年也准备得差不多了,关键再是每天几十人做砖要买菜。
做砖是个极其劳累的力气活,虽说做砖的劳动力是队里派的,由队里给他们记工分。
由于做砖往往是农闲季节,大家来做一天砖是十分,在队里轻轻松松出工也是十分,而来做砖的人,一天十几个钟头,活又累,三餐的生活就不能马虎,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了。
母亲和两个妹妹都羡慕队里弟兄多的人家,这些人家做砖的钱是花得少多了。因为他们是亲兄弟,根本不讲什么生活,有的甚至各人回家吃饭,起早贪黑的做。
反正弟兄之间都是要办这个事的,大家都出力,都节约,好事不是外人,不存在什么吃亏上当。
做砖亲兄弟多,还有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一遇天气不好,特别是半夜下起了雨,他们都是男女老少起来盖砖,这样,主人的心里就踏实多了。
我觉得这是人家天生的条件,我们没此条件的家庭,请人做砖也是很谨慎的。
完全靠队里的社员帮忙,这是根本不可能的,因为队里每天无事也要找点事做,总要留一部分人在队里出工。
上了年纪的人,或十几岁的毛脚后生,他们不会做砖,力气也不稳定,他们不愿意来。就是愿意来的,做病了还真的不好说话。
还有一种人,身体健壮,也是多年的做砖的老师傅,叫这些人来帮忙,他们往往也是推三阻四。有的意思难却,来帮一两天,就找各种理由不来了。
究其原因,有的认为他自己做砖时,我们对他的帮忙不多,这也是实情。
因为清浩一直在读书,就是我给人家帮了不少的忙。但近两年,我在学校里混,丢不开,给人家做砖、做屋的帮忙也比往年少了。
还有的认为,他自己一生也不可能做砖做屋,过日子就那么混到死算了,这种人,觉得老出力气去跟人家帮忙,做得累死了划不来,不如就在队里出点工,反正我今后又不求你。
这种人,一般有事的人家,也不想请他来,因为他来了,也不会给你卖多大的力。
因此,本着平等互助的原则,都是个人心中有数,你给我帮多少天的忙,我就给你帮多少天,如果心情好,再另外给你多做一两天也无所谓,反正都是赚工分,即使受点累,一天的生活混出去了,这还都是相处得比较好的人。
回家后,我又跟春环商量请队里哪些人来做砖的问题。我一算,这多年来,给队里众多人家帮忙的工,如果都能收回来,我做砖的工也差不多了。
问题是清浩家就困难多了,他要请队里人来帮忙,就只能靠今后还人家的情了。但那些不睁眼的人,我劝清浩还是别叫人家。
清浩心里也有数,他说他有不少的同学,都是一二十岁的小伙子,像乌泥片那一带的同学,不但会做砖,他们说到时候还可以将做砖的工具也带来。
我就是为他的人手担心,他这样一说,我也就放心了。
这两年我虽在学校,由学校派出去给关系户帮忙也不少。
像到燕北塆去做了三天砖,到杨大塆去上了两天窑,到付巷子去做了四天砖,上了两天窑,像王园,小吴塆甚至迎春大队的张重一塆,三联大队的张家大塆等,都去帮了忙的,万一差人,去他们那里叫几个毕了业的男学生来帮忙,还是叫得动的。
而我心里真正慌的不是劳力而是钱。我就跟母亲商量,现在还是阳历七月初,叫母亲一定要督促全家人将园里的菜种好一点。大椒、韭菜千万不能让其干死了,多种一点萝卜白菜,两个月之后才开始做砖,现在把菜种好,完全来得及。
如果像有的人家那样,到时候连萝卜白菜也要买,那就花钱更多了。再说,那几天忙得起火,又无人跑横店去买那些小菜。
我自己除了将园里的正地让给他们去种菜之外,我又在河边开了几块荒地,种上各种蔬菜。像高脚白可以压酸白菜,峨眉豆可以晒干……再如果只买鱼肉一类的荤菜,就省钱多了。
这个暑假,人虽很累,但忙得很实在,也很充实。在队里出工,队长认为我到决算时是按同等劳力靠工分,就总是安排我做杂工,或者带着一些不太会栽秧的小学生栽秧,或者带着他们抱步子、捆谷,再或着边挑秧边记一下妇女扯秧的数量。
自然,比队里拼命地抢定额活、抢赚大分的人是要轻松多了。如此一来,别人不想做,或赚不到工分的活,就由我这个“大队人员”去做。
而真正的目的,还是为了密切与干部、群众的关系,因为到了农忙结束,我还要求他们。
因此,每天出工休息时,我就去打凉水,送给正在抢工分的人喝,反正尽量多做一些“吃亏”的事,最终赢得了多数社员说的“到底老师还是老师的”评价。
午饭后,人们都在午休,田畈里除了放牛的社员,几乎没人。
这时,我就抓紧拼命地抢那个把小时的时间,在河边开的荒地上种菜,像葱,芹菜等,都是热天不容易管理,又是到办事时非用不可的菜,买起来也不便宜。
到了晚上收工,就将挖回的树蔸子借锯来锯,借斧头来劈,一点点的花力气弄开,再架在烈日下死晒,大家也都是那样说:“只有烤伏晒过了心的劈柴,才好烧。”
明眼人一看我这个架势,就知道我是在为烧窑做准备了。
还有一个麻烦的事, 就是每天晚上要去清理自己喂的上十只鹅回家。要清回自己家的鹅,还真不容易。
当然,还是各家的鹅都做了记号,不然的话,更不容易找。有时候我没空,为了醒目让两个孩子去找鹅时看得清楚,我就用红油漆将鹅的右半边涂满,在老远就看的清清楚楚。
等过一段时间,鹅长出新毛将油漆长掉了,我又加一次油漆,两个孩子就可以不怎么费力地将自己的鹅赶回家了。
喂鹅家中虽脏,但可逼着人起早床,天亮不开门,它们就叫起来了。我想,到了做砖遇到粮草断绝时,就杀鹅吃,杀鸡吃。油坛盐坛荡光不要紧,砖烧成功了就行。
细帐提前一算,我和春环的心里也踏实了。这样看起来,就是买鱼肉要花钱。
这多年来,我在人家帮忙时也见得多,除了干部家,工人家,他们连做饭也是请的人,生活自然比较好之外,一般的社员家庭,都是“四盘两碗”,即桌面上是六个菜。
早上一般的家庭,全部都是素菜,中午就是有一盘子鲢子鱼或一盘子萝卜炒肉,只是到了晚上,荤菜才多一点。
上下午的过中,有的户是稀饭和油条,有的户是一点瘦肉榨菜麺。像我们这样的小户人家,只想菜办得不上不下算了。
总之,将自己的柴米油盐,鸡鹅小菜不算,大约还需二百块钱差不多了。二百块钱,对于一个几乎没有固定收入的小农户而言,是一个吓人的数字。
去年新村发生火灾时,冯白琴说他的六十块钱被烧了,其妻哭得昏天黑地。当时人们一听,冯伯琴那么困难的人,居然家中还有六十块钱。
六十块钱的被烧引来不少人的叹息,可那时我家是一分钱都没有,因为刚刚把买房子的债还清。
学校里一个月的六块钱,拿回来真是用一分钱都要打算盘,连买个筛米的筛子,还要和隔壁的启珍嫂家中合伙买。
这六块钱的最重要的开支,就是要防着两个孩子生病。记得有一次我家捉了一头小猪,花了十几块钱,卫卫那天去横店看病,看病回来后,又买了两斤肉调养孩子的身体,前几天还送了一家的礼。
我母亲到我家来照看卫卫,见我家又送礼、又捉猪、又看病、又买肉,就怎么也猜不透,我家一下子哪来的这么多钱?
后来,一听是一条命的钱,是传福哥念在骨肉亲情的相助,就难免一阵心酸和叹息。
原来,是我三叔连幼青在新疆建设兵团里出了事,大雪天掉进冰窖中冻死了。
兵团的领导认为他虽是孤身一人,但家中毕竟还有哥嫂,有侄子,就按政策的规定,给传福哥家中寄来了六百块钱,还回了一封信,信中叫家中的人再不要去闹了,闹也没用,连幼青是自己酒后迷路掉进冰窖冻死的,不属于因公殉职。
这只不过是部队组织的同情,不能白口向家属报丧,只说是寄几个钱表示慰问。
如果万一要去,人已火化,几件衣服,还不够往返的车费钱,传福哥考虑再三就没有去。传福哥收到钱后,立即寄了100元钱给我,并说了很多我们这些当侄子的对不起三叔的凄凉话。
三叔一生读书最少,到他名下,家道已经败落,祖父又不在。还算是他有点板眼的,就凭一个光人,这里住家,那里流浪。
我们这些侄子成家立业之后,又没向他敬一杯茶,一口饭的孝心,他不幸丢命之后,我们还要得他的钱,很是于心有愧。
福哥也是一根肠子通屁眼的直人,认为我虽不住在连门,但仍是连门之后,就给我寄来了一百块钱。
我母亲对我说:“福是个好伢,这份情你不能忘。大伯、伯母、福、文、安,再加你,一人一百,完全没有把你看外。”
由此看来,要想在短期内凑足二百块钱做砖,是不容易的。
春环办事,喜欢把困难的事简单化,她的看法是:“车到山前必有路,有哪个人家是捆着钱办事呢?”
可我总觉得那样盲目大胆的办事底气不足。你先不将钱弄到手,到火烧眉毛时,你去喊天。去找队里人借,人家借个三块五块钱给你,是个天大的面子。
你家家去借,这不成了天大的笑话吗?我怎么能去这样丢人现眼呢?因此我主张一定要将钱先弄到手。
春环说:“你结婚,添孩子,买房子,家中当时没有一分钱?怎么都熬过来了呢?”
“那不同,结婚添伢可以节约,叫花子也可以结婚添伢,买房子可以延期,这做砖,你没钱做到中途停下来,那就惨了……”
“那惨个么事呢?你怕砖丢了不成。到时候没钱停下来不做,你怕丢脸,还是我去借。人家望着你停竿罢桨,那点同情心都没有?我还是去借两个主子,一处借五十块钱就够了。”
我见他这么一说,也来了勇气。虽说家中现在一分钱都没有,但队里还可进几十块钱,学校里可以将一学期的补助提前借过来。
尽量不找亲戚,因为亲戚又都不宽裕。万一到时候山穷水尽,去找学生借,找别的大队的学生借,丢丑就丢远一点。
一转眼,暑假结束了,1974至1975学年度的第一学期开学了。
8月28日到校开了一个教师会之后,我的分工仍是带一个初中一年级。接着就下队去贴开学通知,组织初中新生入学。
算还好,这一届有几个熟悉的学生:陈国庆,胡铁桥,孙刘塆刘翠兰的女儿刘新菊,剃头师傅刘佑清的儿子刘元九。
我死死地抓住这几名骨干,指定刘元久为班长,陈国庆为副班长。
他们俩又是亲戚关系,陈国庆又是我的表弟。不几天,班上就纳入了正轨,一切工作都开展得井井有条。
这一届,班上有近70名学生,而杨大塆一个塆子就有20多名学生。
因他们属于幸福大队,加之男生多,个子大,看来,这些学生如果教好了,建立了师生感情,今后有用得着他们的地方。
于是,我专门将杨大塆的学生单独开了一个会,会的目的是要加强新春和幸福两个大队的学生的团结。
只要姓杨的这20几个同学在班上发挥了骨干带头作用,这个班就有可能成为学校的先进班集体了。
接着,我又鼓励他们大胆地、真心地写入团申请书。加入了团组织,以后推荐读高中的希望也大多了。
亲切的语言,耐心的询问,热情的关怀,恰当的鼓励,一下子就把他们的积极性鼓动起来了。
使他们感觉到,新春大队的老师不但没有歧视他们,而且对他们是格外的关心。
总之,班干产生了,制度建立了,师生交流了,我这个班主任有很多问题可以交给班干去解决了。
班上可以撒手放心之后,我就抓紧时间争取学校领导对我做砖请假的支持。
一个星期日的傍晚,陈文会早早地到校了。正好我从菜园里浇菜回来遇见。他手中拿着麺条,又准备一个人到厨房去做晚饭。
我忙拦住他,叫他不用下麺,到我家去吃夜饭。
一来陈文会在陈大教塆和我舅舅陈文双是般辈的,二来他的妻子王冬珍老师又是我的小学同学,三来他也和我一样,是个喜欢开玩笑的人,四来这几年他又一直是和我带一个班(我语文他数学)。
他一见我喊他吃晚饭,就笑道:“饭嘛,哪个又没有饭吃呢?我对吃饭不感兴趣……”
“我晓得你的意思,你这现在又是麺,又是鸡蛋,肯定比饭好吃多了。我家中有酒……”
“有酒还差不多。”
“但没有菜。”
“那就把我这几个鸡蛋拿去。”
“那就不叫请你喝酒,而是敲你的竹杠了。”说说笑笑地来到我家中。
俗话说“吃人的口软”,听我细谈之后,陈文会为我能做砖而高兴。
他说我是左港小学老师中开始烧砖的第一人,这是好事。今后,大家都要做的。生产队里为社员做砖做屋全力支援,有的富裕的生产队,不但给去帮忙的社员工分,还要支援粮食。
我们学校,没这个实力,老师们要上课,也抽不出人给你帮忙。
至于你个人,如果忙不过来,就不用来班上上课,反正我给你代着,其他班的体育课,左港的老师都蛮好,关系也很融洽,你在学校里又结人缘,大家都会帮这个忙的。
至于在球场边起土,这是你们小队的事,学校管不着。占用学校的场地,你还是跟张文华说一下,他是校长,你传浩不要以为跟他的关系不错,就不打招呼,这也显得对他尊重一点。
一碗小鱼,一斤散酒,一次交谈,赢得了陈文会对我的支持。
送陈文会回学校的时候,见张文华房里的电灯亮了。
我就说:“陈主任,你先去将我这事跟校长说一下,我马上来,我去小卖部拿一包烟,他跟你相反,只抽烟。办事跟人家清谈,不像个样子。”
当我买了烟一进校长的房门,他就笑话我:“传浩,喝酒怎么只多我一双筷子呢?”
“难为情,难为情,那也叫喝酒吗?我又不是不晓得你滴酒不沾。来,来,来,小卖部里这就是最好的烟,先抽一支拉拢一下领导再说,陈主任也陪着抽一支。”
小寝室里,烟雾缭绕。张文华说:传浩你去买烟,文会已跟我讲了。这是千百年的好事,理应帮忙。可惜这个出力气的活我做不了,也不会做。
至于学校的工作,你请了假就去一条心做砖,那大个摊子,看你是么样走得出来?否则,你们队里的人,你老婆都要说我们不通情理。
起土的事,只跟你队里说好即可。你把那一长条坡子挖成一条沟,学校下雨天再也不会渍水,这是一举两得的事,我怎么会不同意呢?
操场占用几天不要紧,你的体育课,我去和学生上政治课,不加重班主的负担。
“那我怎么感谢呢?到时候就每天晚上去我家吃饭,好吗?”
“客气话就不说了,去帮忙的人都是做得累死了的群众,你传浩怕没有人说我们好吃,想把我们喊去出洋相,是不?”
“言重了,言重了,你们帮的忙还大些呀!”
“不管言重言轻,我们坚决不会去,你也千万莫来喊,否则,就以出我们的洋相论处!”
“那我就只好服从命令听指挥了。”
“话说回来,同志之间家庭有大事,我只不过对你传浩帮点小忙。我明年还不是想做砖,到时候要你去帮大忙哩。”
“小意思,小意思,我只能去出苕力。”
“苕力也要出,脑力也要出,我晓得你们左港是多年做砖的老根据地,队里有基础,人人都内行。到时候,做砖的工具,上窑的师傅,都靠你传浩在你们队里给我带去,你说这是不是帮大忙。”
陈文会喝了酒的,一看手表,忙说:“时间不早了,你传浩的定心丸也吃了,休息吧。”
第二天放了学吃了中饭后,我到队长家故意说想在队里的稻场上做砖。理由是稻场现在空着,又平展,将来烧好的砖,搬到做屋的地方去近一些。
队长一听生气了:“你还是个种田人不?稻场挖得凸凸凹凹打算你可以填平,那窑渣子,半头砖搞得打的谷都是砂子,那你今后是要永远背骂名的。我就是同意你做,你把人得罪了,叫人家给你做砖,你怎么去叫人家?”
我忙说:“做砖又不是我一家,那你总要给个地方吧?”
“除了稻场,随便你在哪里做,你在我家门口做都行。”
“那我在学校里做行吗?”
“可以,可以,这还差不多。你刚才不是聪明人说糊涂话。你把球场东边的一条坡子挖掉,一举几得,出进的板车,汽车又好走。”
终于,队长按我的意愿,同意了。
星期六的上午课间休息,我见老师们都在办公室里,就一边发烟,一边说出了请假做砖,请老师们关照的事。大家说这是好事,遗憾的是帮不上忙。
我笑着说:“只要老师们叫学生莫把我的砖擂倒了,就算帮大忙了。”
下午,我去姚塆喊了世想、世红和世喜,三人,一房一个。这三个舅弟,都是二十几岁,又都是成了家的人,都是做事不惜力气,也有力气的虎将。
第二天上午,我又去连岗喊福哥的时候,正巧他们去看“热闹”去了。说是张店北面过了铁路的双墩旁的稻田中,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女青年被谋害死了,死者穿的还是当时很流行的水红色的的确良衬衣。
过一会儿,大家都回了,传胜弟一见我的面,也不问我为么事回的,津津乐道地谈他看了死人的情况。
我和福哥谈了我回来的原因之后,他就立即去叫来了传怀弟,桂嫂子也忙着弄中饭。中饭后,我就和传福、传怀、传胜兄弟四人急急忙忙地赶回来了。
星期一,秋高气爽,万里无云,只是苦了晚稻要抗旱。对我来说,这确实是做砖的好天气。
一大清早,姚塆三人,连岗三人,再加我自家兄妹四人,就在球场旁开始挖土。
这时,队长去喊出工的社员,路过我身边,他接过我的一支烟,关心地问:“怎么?就你家几个人?莫学那些兄弟多的人家那样,队里的人不会争你的吃喝的,不叫队里的人,那不累死人的。”
“谢谢关心,谢谢关心!我还有那个本事不叫队里的人?全靠大家帮忙哩,我今天只捡场子、和泥巴,明天最少要请十个人来帮忙。我是说等一会喊你来吃早饭,跟你商量一下的。现在跟你说一下更好。不会跟队里的活撞膀子吧?”
“撞膀子也不要紧,也不过是除草、打药。你抓紧一点,多叫些人,争取抢天气个把星期搞成功,如果天气还不下雨,我再组织人去黄龙教放水。今晚你就去通知人家,随便你叫哪些人,你就说和我商量了的。”
“那好,那好,等一会收了早工,你来我家吃早饭。”
“你不管,我到新村去喊了人之后,要去横店。”
忙了一天,明天做一万砖没问题。这样一来,五天砖就做完了,三天上窑舒舒服服。
我们从砖场上回来,春环的晚饭还没熟,她笑着说:“你们这早就收了工去看戏?我晚饭才开始做哩,把我慌死了。”
我说:“明天是两桌人,你还要更慌。是不是叫传胜弟回连岗叫桂嫂来替你帮忙?”
“那还麻烦一世界人,她有小伢拖着,是么样走得出来?”
“那就在队里叫一个妇女来?”
“算了,算了,我一个人还好安排一些。”
我见饭还没熟,就在队里仓库里拉出一乘板车,找几条麻袋,准备将做煤饼的煤送到学校里去。
姚世红弟说:“煤在哪里?我们都来转。”
我神秘地说:“煤就在家中……”
“这么窄的一间屋,你怕是个钱,能藏起来?”
“这比钱还藏得紧些。你要是放在外面,早被人家上窑临时差煤的人借走了。到时人家无法及时还给你,你跟人家吵架也没办法呀。借的米可以下锅,要的米不能下锅。”
“那是,那是,就不是这个屋吗?那你几吨煤夹在屁眼里去了,快点拿出来,我们好拖。”
传怀弟笑着说:“你们还是郎舅关系,说些粗话……”
“我跟浩哥是屁的郎舅关系,姚世想才是郎舅关系。我们是一代亲,二代表,三代不见了的老表关系。”
春环也笑道:“红红,你的肚子还冇饿,那就帮浩哥把煤弄出来,就在房里的铺底下。”
我一边卷铺上的被子,一边说:“我们的姚世红同志是个好人,做起事来像老虎,难怪你们姚塆都喊你虎儿。说起话来也是一个哈哈笑破天,跟你这样的人做事,累不着。”
当我将铺板揭开,大家看到下面用砖砌的个窖内是煤的时候,都说:“你这真是比钱还看得重要些。“
红红又问:“那这最多打两吨煤,不够吧?”
“估计差不多。”
当我们一车车地往学校里拖的时候,姚世红再次发现还有秘密:“难怪你说差不多的,你这窖下面还挖成了洞嘛?有几深?”
我故意逗他:“有几深,深得很,煤多的是,半天也拖不完。”
“那就莫都拖出去了,如果有多的煤,借给我明年烧砖。”
“可以,可以,拖到夜饭熟了就不拖了。”
拖到学校的操场时,世想弟说:“晚上不怕人家偷了。”
我说:“不要紧,这几天砖场还少得了人?晚上我用砖凳搭棚子,在砖场里睡,你们六人就在学校办公室的桌子上睡。再加上学校郑老师的家中还喂了一个狗子。”
拖完了煤,晚饭也熟了,他们在吃饭,我就去通知明天来做砖的人。
第二天早上再又去催人家早一点来,就显得不太礼貌了。我昨天晚上是最后通知的车武哥,又给了他一包烟。叫他明天早上替我再喊一下大家。他去喊,比我这个“老板”去喊恰当一些。
车武哥是个极精明的人,方方面面的人都合得来,他说:“如果我去喊得太早了,人家心里也不舒服,等天亮了,反正大家心里也有个数:一早上不做两三百块砖,也不好意思吃早饭。如果有人天亮了还没来,我再替你去喊一下,他如果临时情况变了不能来,我再替你当家另外去喊人,好吗?”
我忙说:“好,好,拐子的安排绝对比我出面好。”
我之所以看中车武哥为我的“调度员”,除了上至他祖母和我的外祖母一生相好外,他的父亲对我也很同情。
人是有感情的动物。前些年他坐牢出狱回家,他家中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狱。那天,他背着拿着行李,在横店遇见我。
我当时还没结婚,也根本没考虑与“劳改释放犯”接触的政治后果。只见曾几何时,在汽车站当站长的风云人物,如今剃个光头,一人偷偷的释放回家,就徒升一种怜悯之心,抢着接过他的行李,一直背着同他一起回家。
我也同意他走小路,从后门进的他的新村的家。
这年的过年接年客,只是前后左右的人家接一下,因为当时的条件不是太好。我喝了四家的酒,但没谁接车武哥。
到我家还人家的席,也准备接一桌客的时候,我母亲也同意我去接车武哥。后来,车武哥为还我一个人的情,也接了一桌客,菜比谁家的都办得好。
车武回队多年,一直是九分的底分。一次在队委会,我有理有据的与几个人“抬杠”:付车武的底分再应加到十分了。人家上有两个老人,下有四个孩子,不到四十岁的人,又不是没力气。
至于说农活不内行,胡瑞忠农活也不内行,大家说他会做房子,后来由九分升为十分。我舅舅农活更不内行,大家说他以前是国家干部,孩子又多,不能墙倒众人推,还说他可以在汉口钻路子搞肥料,也由九分升为十分。
付车武农活虽不内行,但他也有长处,你们说,队里哪一家拖煤拖沙,不是他去叫的汽车,他现在又不是汽车站的人,还去跟大家卖面子求人,独独将他不加起来,你们还总在求人家,他的心里舒服吗?
为这件事,副队长姜汉州极力反对,后来给车武加上去了,汉州还对我一肚子的意见,意思说付车武这个人太精了,会打小算盘,就是要让他吃点亏。
此后,车武见了我,总是笑话连天的。
果然,第二天早上,我从横店站肉班将肉买回时,路过砖场一看,车武哥已带领十个人,每个人差不多已做了一两百砖了。接着,清浩叫的胜灾,光明,付小双等高中同学也来了。
第一天,旗开得胜,效果不错,做了八千多砖,照此进度,大不了六天,砖就可以成功了。
晚上吃夜饭的时候,我在张罗事情,突然在屋外听到做砖的那一桌上争吵起来了。
我脸一热,是不是酒、菜不如意?急忙进来打招呼:“受累了,受累了,春环,给这一桌还炒一两个菜……”
车武马上接过去:“浩先生,你去忙你的,不与你想干,春环,莫炒菜,你看我们桌上的菜还没动哩,我是跟宝宝开玩笑的。”
宝宝说:“车武哥你开的不是玩笑,我又没有要你给我添饭,我是叫春环给我添饭的,你要把我碗抢过去,却给我碗里倒一碗茶。我还只吃了一碗饭,你看我在哪一家帮忙不是一餐三碗饭……”
“你把茶喝了再吃饭不是一样。”
“你老哥就是把我当苕盘,那点规矩我也不懂,喝了茶,又怎么好意思再吃饭呢?”
“你怕不好意思,你今天少做我一两百砖是么样不怕不好意思呢?”
“你那做的鬼砖,你看我做的砖几俏皮。”
“你做的砖也好不了几多,但太慢了,也没见你坐一下,茶也喝得少,关键是你总想玩老师傅味。你们看一下宝宝的身上,衣裳几干净,生怕沾上了一点泥巴,动作慢了,人也并不轻松,我们还有时坐下来抽根烟。我说的意思是,跟私人帮忙,要看点真家伙。”
“那我明天跟你比。”
“你小我好几岁。我四十出头了,当然比不你宝宝赢。来,来,来,浩先生,我再确实不能喝,你敬大家一杯酒,我向你提个建议,负责你和在座的人都满意。“
“好,第一天的酒,抽不了呆子。把大家受累了,我敬大家一杯。”
一桌人站起,都一饮而尽。
车武哥说:“去年我给私人帮忙做砖的时候,就准备提这个建议的。浩先生,你也给人家帮过了忙的,你看,从来没有哪一次,撑盒子做砖的人,人平一天没有达到一千砖,老板和帮忙的人都累死了。问题是,有的人就像宝宝一样,一天九碗饭,一天做几百块砖。”
大家哄堂一笑。宝宝被笑得脸红:“你车武拐子去问问我老娘,你看我在家中是不是也是一餐三碗饭?”
“我并不是光指你。能吃是好事,我是说事要做出来,如果做累了,又不是不可以换人。你们又不是心里没数,看在队里做砖时,哪一个人不是一天做一千多砖,还要带和泥巴和砖上架成功。就是说,给私人帮忙一天,还没有为队里做砖的半天多。”
宝宝不耐烦了:“喝多了,喝多了,莫说废话,你到底是么好建议?”
“我建议一人一天做一千砖,做完了就提前收工,莫搞得人闹水响的,结果是驼子翻跟头,两头不落实,老板的事没有做出来,我们也没有个休息。”
大家都说好,问我赞不赞成,我说:“大家本来就受了累,再还要规定任务,这说出去人家要说我的心比王龙翔还狠一些。”
大家又都笑起来了,因为我扮演过《三世仇》中的王龙翔的。我接着说:“不规定任务,慢慢的做,做多少是多少。”
大家就议论起来了:“这是个办法,人情两美。”
“又不是针对你一家,后面还有一半的户要做砖,都用这个办法。”
“是的,好的规矩又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总不是人总结出来的。”
“做完了砖,没事的人回家痛痛快快地洗个澡,休息一下,再来吃夜饭。勤快的人还可以到菜地里去摸一下,以免在这里拿着老板的烟和茶出气。”
我见大家都观点一致,又不是涉及到我这一家,就说:“随便你们,反正不能把人累趴了。再说,我可不去跟你们点数,那太难为情了。”
车武大笑:“你浩先生又在故意说外行话,还要人点数?互相比在一起做,时时刻刻,各人心里都有数,半块都错不了。”
看来,车武哥不是在把宝宝当苕盘,他是在借题发挥,是在出点子,确实今后对大家都有利。
怪不得他一个八口之家的大家庭,治理得如此的顺当。
付车武的“改良主义”果然发挥了作用。今天下午只四五点钟的个样子,最后做得慢的人也完成了一千砖的数字,不管哪个人,多少还要超过几十块,上百块。
做得快,中午没休息的人,下午三点多钟就完成了数字。
到了太阳下了山,快吃晚饭的时候,车武哥澡也洗了,穿得干干净净的来砖厂玩。我递给他一盒烟,叫他等一会大家来了发一下。
车武哥说:“我这个建议还可以吧?我做完了砖回去,在菜园里去浇了几箱菜的水,回去洗了澡还坐了一会儿,再干干净净、轻轻松松地来喝酒,你看这几过瘾。”
他一边夸他的“改良主义”的好处,一边将我给他的一包烟发给我的亲戚抽,并笑道:“你们当亲戚的,就要吃点亏了,千百年的好事,浩先生呀,今后你要加倍的还你的亲戚的情呀,你看这和泥巴,最累人的。”
今晚在桌子上,再没有人捉弄宝宝了,大家边喝边谈。
宝宝也吹起了牛:“我跟浩老弟又不是一天的,在他这里来做事,我还偷懒?今天的砖,再不会比谁少吧。”
“那当然,那当然,你们演的《三世仇》,今天变成了三世好,王老五和王龙翔团结起来了。”
“又在瞎说,我演的王老五和他的王龙翔永远团结不起来,是我们当年大队文化室的人团结起来了。”
“喝,喝,今天宝宝露了一手,做得好快呀……”
昨天做了八千多,今天做了一万出头,照这样下去,还做三天,五万砖就差不多了。
这天晚上,我跟春环商量:“多拖一天,多得一天的用费,还怕天气有变。从人家的议论看,我们家的生活还比较好。大家做得这么快,越是这样,越不能亏待人家。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打算在我家帮忙帮到底,他们说,非要算得那么清楚的公平换工就太生疏人了。所以,我想明天去多买点肉回,把生活还搞好一点,让这一班子人都做到底算了。”
“你去买,那我还要去借肉票,别人都不愿意卖肉票,你过后再找学生买了还给人家。”
“那不要紧。那我将东西拿着去棚子里早点睡,好起早一点去站肉班。”
睡前,我到学校办公室去看钟,九点钟还不到。他们六人还睡在办公桌上谈家常,郑老师家也没睡。
我推开门,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拿着个杯子在缸里舀了两杯水喝了。
郑老师笑问:“喝那么多水,菜吃咸了?”
“不是的,多喝点水,等一会好起来撒尿。”
郑老师又笑问:“那不更休息不好吗?”
我边回答边往门外走:“再一起来撒尿,就去横店站肉班。”
郑老师见我说这个话,本来他想跟我聊几句的,就说:“那快去休息,没有钟点,你的土办法也多。”
当我被尿胀醒之后,本来想去办公室看一下钟点,又怕开灯将他们惊醒了,于是,我提着蓝子就往横店走。
来到横店,见食品门口清净了,我一喜,今天来的早,可以站头班了。
又担心,以往来站班,总是叽叽喳喳的坐一排人在讲话,今天没人,莫不是今天没有杀猪吧?
走到窗口一看,见地上只坐着一个老人。我也将篮子放在膝盖上,挨着他后面坐下来了。
秋天的晚上,很有一点凉意,再加上又是坐在地上,无聊地等天亮,只好跟这个老人闲扯。
“来,来,来,我弄得保险得很,这是穿蓝子的绳子,你将蓝子也穿进去,就不怕人插班了。”
老头将绳头递给我,我只好穿进去,再一看绳子的那一头系在窗台上,我说:“你还考虑得这周到,绳子是你自己带来的?”
“不这样不行,我来了几次,总是被别人把我挤过去了。老伴病了,想吃点肉比上云南贵州还难些。”
正谈着,又来了一个人,我一见是杨小塆的瞎子。就说:“杨师傅,你也来这早?”
“哟,是港里的连传浩不?”
“我真服了你,一成年把难得跟你搭个腔,你怎么听一句就知道是我呢?”
“你这个人哟,前几年你舅舅陈矮子当权的时候,我不是总是去他家闹救济吗?只有你连传浩才总是喊我杨师傅,再随便哪一个都是喊我瞎子,连我的姓都抹了。你大概见我总是在去闹救济,就把我当成了要救济钱救济粮票的师傅。”
“哎呀,多心了,多心了。你一个瞎得双眼不见的人,去汉口像好玩的,能到后湖去挖藕,能到我队河沟子去摸鱼,这不是师傅是什么?再说,你弟弟杨忠波跟我是老同学,又一起搞过民兵训练。忠波还要大我一岁,喊你杨师傅也是应该的。”
正和瞎子在瞎谈,我们大队王园生产队的王建忠(在公社当个小办事员)也来了。我们大家都习惯恭维地喊他王主任。
他也只大我两三岁,我就打招呼:“王主任,你也来站肉班?他们不都是天亮开始卖的时候直接进去买吗?”
“哟,是你是不?我还不够那个级别,也不喜欢搞那一套。食品的这些人都是势利眼,吃点肉去看他们的脸色划不来,我又不是没有肉票。”
今天当班卖肉的,一老一少是食品有名的两个人物。一个是四五十岁的夏师傅,外号“夏夹生”。一个是二十多岁的小罗,外号“罗坯子”。
有人说这俩人好,有人说这俩人坏。
他俩有个共同好的一面,就是卖肉总是以在柜台外站队的人先卖,到他屋内去了的关系户,是太熟很了的人,他接过别人递过来的烟之后,客气地叫你到旁边去坐一下。不太熟悉的,理都不理你,你再说多了,夏师傅就吼起来了,就有人说他倚老卖老夹生得很。
买肉的人,都想买肥肉,无论你怎么说好话、求情,小罗完全不理,他的动作又快,他只按他的习惯,一下子就把肉称给你去了,管你满不满意,只冷冷地说:“快过去,下一个。”
据说,是食品的主任李士启在小罗的村里住队,见小罗骑着李主任的自行车,背着一乘水车去车水,大路上的人都停下来看“大把戏”。
李主任一见,这小子有力,就阴错阳差地将小罗招收到食品当了杀猪卖肉的拿工资的国家人。
小罗来食品不久,用工资买了一辆自行车,将一辆新车的笼头,锯掉了一个把手,目的是不让别人借,从此,就得了一个罗坯子的外号。
第三天,没下雨,但仍是阴天。一大早,清浩就下来跟我打招呼,说他叫敬荣姐留心一下,听了她家收音机中的天气预报的,明天是晴天,叫他们六人一定不要走,今天中午到清浩家去吃中饭。
中午,我母亲弄了一大桌子菜,他们六人再加胜灾、光明、清浩和我,正好一桌,都是弟兄班,不是这件事难得聚在一起。
传胜弟说:“又没给你家里帮忙,还要跑来吃饭,弄这多菜。”
我母亲笑道:“你个苕伢,么样说冇替我家帮忙呢?我们本来就是一家,打伙做的转呀。这几天我在家里也忙不清,一日三餐,每餐也是十几人吃饭,走不出去,连砖场里看也没去看一下,把你们都受了累。清浩这几天总在说,要不是得了你们扛大力,哪里做得这快呢。”
其实,这餐饭,也算是对大家的感谢。
上窑,比做砖要轻松一点。上窑的头天晚上,出于礼貌,饭后大家要回去休息之前,我就边发烟边说:“这几天把大家也累倒了,如果明天上窑时,有的人想回队出工休息一下,或者家里有什么事明天不能来,就现在说一下,我好向队长重新要人……”
我还没说完,车武哥就笑着说:“你们大家说说浩先生坏不坏?他家春环说还要杀鹅给我们吃,他就想把鹅肉留着自己吃,明天不想要我们来,大家愿不愿意?”
“不愿意!”众人在为我捧场。
其实没喝多少酒,都是以酒装疯地将“不愿意”喊的很响亮。
我忙笑道:“谢谢大家瞧得起,谢谢大家瞧得起!谈吃喝就太让我不好意思了,好,你们慢走,慢走!明天原班人马。好,慢走,慢走。”
第二天,大家都来了之后,早晨主要是清理平整窑脚。
师傅耀其将圆心桩钉好,画了一个烧五万砖的大圆之后,对我说:“浩,你再去拿砖夹子来,让他们上围砖往周围码窑脚。”
我晃然大悟,急得跳脚:“叶了鸡巴,这是么样办呢?我忘了这件事,家里一担砖夹子也没有。”
耀其也急了:“那真的搞个鸡巴,你赶快去借。”
他说叫我去借,是有原因的。我在队里当出纳时,不知经手买了多少砖夹子,竹子的,铁的都有,少说也置了上百担。
这个东西,不是上窑和做屋挑砖用,自己家里半点用处都没有。被关系户借去没还的,私人拿回家丢失了的,损坏了的,放正仓库不见砖夹子打晃。
昨晚以酒带趣,将此事忘了。自然,你没叫大家带砖夹子来,人家以为你备好了。
这时,春环来喊大家吃早饭,我也不顾她弟弟姚世想还有那么多的人在场,就吼她:“你只晓得做饭,百鸡巴事都要我打心里过,一担砖夹子也没有,昨晚你也不提醒一下。”
“这是你的事,你要我提醒,自己喝酒误事怪我。我做饭的事,要你提醒了的吗,还受你的气。好了,我出来做,你回去做饭。”
见她不停地发牢骚,我又顶了她一句,她拿起铁锹就去平土:“好了,我不和你争,你带他们回去吃饭。从现在起,我跟你换班,我马上就去各家借砖夹子。”
大家又带和,宝宝说:“算了,算了,哪个人没有个忘性呢?我们用砖夹子的人,各人回去拿来再吃早饭。”
“好,好!宝宝这回的建议可打一百分。”大家家中有砖夹子的,就回去拿,没有的,也找人家去借去了。
早饭来开工,耀其说:“今天上午的砖夹子差不多,下午就不够,你还要去借一些来。”
“还得多少?”
“你当先生的人还不会算,你又不是不知道,砖夹子多,上砖的人就可上得存起来……”
我知道他的意思就是砖夹子多,挑的人不等着,不窝工。
我又问大家,有的说:“这个东西又小,不晓得裹到哪个地方去了,要找找不到,不找它又冒出来了。”
有的说:“我家还不是有两三担的,被人家借去也没还。”
我一听希望不大,就来到我班教室门口,一看,正是张文华校长在上政治课,我把他喊出来,简单地跟他说一下要向学生求助借砖夹子的事,说:“我想把杨大塆的同学耽误一下,让他们回去拿。”
张校长同意了。我一进教室,同学们都笑起来了,大概是见我穿得像叫花子一样,或见我脸上有泥巴、灰尘什么的。
我也笑着说叫杨大塆的同学都出来一下,我以攻为守地说:“我本想叫你们今天给我帮忙上砖的,因为你们幸福大队也是个老做砖的大队,同学们一定做过了这些事。但是,我又怕你们的家长知道了之后,心里不高兴,耽误了你们的学习……”
我还没说完,不少同学都反驳我:“那怕么事呢?我们读小学的时候,大人们总是叫我们给老师家里做事哩。”
“不说是上砖,我们挑砖上到那么高的窑上去,都挑过了的,还要在跳板上跑哩。”
“连老师,让我们去吧,我们回家吃饭。”
多好的学生啊!我忙说:“谢谢大家!你们看,那窑上挑砖的人,要等着上砖的人上好了,才能挑走。因为砖夹子不够,这不窝了很多工吗?现在只要你们帮这个忙,每人回去给我借一担砖夹子来,好吗?”
“好,好!”
“那是小意思,我家自己就有两担。”
“现在就回去拿吗?”
“对,现在就回去拿,拿来之后,各人在上面写上名字。”
到杨大塆还没有一里路,还没有等到下课,同学们就三五成群地来了,没有一个空手来的,有几个同学还是拿的两担。
上窑的人一见,都高兴了。姚世红还不停地对陆续来的同学们说:“谢谢!谢谢!叫你们的连老师一定要好好的感谢你们。”
同学们也笑着说:“小意思,小意思,哪个人不向人家借东西呢?”
上窑这个事,人多也可以,少也可以,只是进度快慢的问题,不存在窝工现象,现在砖夹子有多余的,更不会窝工了。
第一天上窑,通常进度很快,因为是平地,上也只上三四米高的跳板。
由于活不是像做砖那么累人,大家又说说笑笑起来了:“一早晨为砖夹子他家俩人还差点闹起来了的,现在一下就解决了。”
“当老师还是有点好处,遇到困难可以发动学生。”
“何止是发动学生,你能在学校里做砖吗?前年我家在新村做的砖,用板车往做屋的地方拖了几长的时间才拖完哟,把人都累死了。”
“我明年也来学校做,就在球场边做屋。既然浩先生已做开了头,那我为什么不能做呢?又不是挖操场里的土。”
“做是可以做,就没他这方便了,亲戚睡在学校,下了课那多的学生来帮忙搬砖上架,学生也不敢踩老师的砖。”
我忙说:“谁如果今后在学校做砖,我还是发动学生帮忙,那是很正常的助人为乐。下课后,几十个学生,几分钟的时间,那算得个么事呢?”
“好,好,我明年就在这里做。”
到了中午,已经上了一两万砖上去了。
吃午饭的时候,耀其师傅说:“浩,你的煤渣看样子不够呀,你叫大家都来估计一下:你是五万砖,砖只上了一小半,可你的煤已上了一半多了。不然的话,到了明天煤完了,停了工,那就不好办了。”
一听说差煤,春环也慌忙跑到猪圈里来一看,县化肥厂筛回来的煤渣果然用了一半多。
旁边的人都关心问:“那清浩的煤呢?”
我说:“清浩的煤渣和我的在一起,都全部堆在我这猪圈里。”
耀其一听就说:“那问题就严重了,赶快弄煤。”
春环一听,拿饭给大家吃的心思也没有了,叫我拿饭给大家吃,她说她去找清浩商量一下,就往新村跑。
不一会,清浩,我母亲都下来了。
这几年来,我和春环一有空就到姑嫂树去拖煤,起火的几吨优质煤都是我买的。
清浩又在读书,他们也无钱无路子买煤。我说煤够了,就不用他们买,等窑烧成了功,弟兄二人再结帐,他没买起火煤,就拿钱出来。
当然,账是这么算,至于他没钱,拿不出来,那都问题不大。可现在煤又不够了,当然就找他来商量。
耀其说,最少还要两吨煤,二十几块钱一吨,再加汽车运费,买好烟,两吨煤得六十元钱。
我直言不讳地说:“我家上窑连买肉的钱都没有,没有办法才杀鹅吃。”
清浩也沉默了,我母亲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浩,你是个老大,不是仗你的胆,清浩也不敢起这个心思,现在你不扛着一点,那是么样办呢?你去找学校里借一下,学校里公家没有,就找公办老师借一下。”
再没有其他的办法了,我又只好安慰清浩:“好,好,就这样吧。吃饭,吃饭,就在这里吃饭。”
清浩说:“不,不,我还要和妈去找舅,叫他下午也去横店活动一下,你晚上一定要将钱送给舅,叫他明天上午拖煤回,就误不了事,下午就可以点火了。”
母亲和清浩一走,我就招呼两桌人喝酒。
春环饭也没心思吃的跟我说:“我也去找你舅舅。”
我忙问:“现在还不知道钱在哪里,你空手去找他有么用?”
春环就当做众人说;“舅舅前年借了我三十块钱,去年又借了四十,他自己说叫我莫总是找他要,烧砖时替我买煤。现在我这么为难,再不去找他,那七十块钱就算丢到庙后头去了。”
我舅弟姚世想深知他姐姐的脾气,就劝道:“现在莫提那个钱,还是叫哥哥到学校里去借,你又要求他买煤,又去逼他的债,这搞不好的。”
喝酒的很多人都说:“你舅借的你们的钱,抹牌输了,你再去找他要,又求他买煤,你舅母也要跟他吵架,那就不好办了。”
春环准备出门去:“我现在又不求他买煤,是清浩要求他。我不是没有法,也不会去出他的洋相,是他叫我莫总是找他要,上窑时他会拿煤来还债的。”
我们的酒喝下了地,再开始吃饭,春环满意地回来了,她说舅舅保证明天上午拖两吨煤回来。大家也都放心了。
下午,由于跳板的慢慢抬高,速度也慢了下来。
但到了晚上收工,也上了一万多砖上去了,再只一万六七千砖在地上。
大家计算着,明天下午就可以点火了。
到了晚上,春环不放心,去问我舅舅买煤的情况。已经有八九点钟了,他人还没回,我舅母说他到横店去跑去了,又要筹钱,又要找人,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第二天,春环买菜回来,顺便叫我回来帮她做饭。
大家吃早饭时,春环又去看我舅舅昨晚回来了没有?今天到横店去了没有?
一队的人,没有哪个不知道我舅舅爱睡懒觉,不是大农忙队长喊到床前,他就不出早工。
前年他家做砖,半夜里下雨,我舅母喊他起来赶快去喊人盖砖,他睡在床上死活不动,说被雨淋了算了,再重新叫人做。
我舅母气得哭着去喊队里的人,大家一听说老陈死了,都爬起床,不知是去盖砖还是去看死人。
我舅母气极了说:求大家做点好事去给我盖砖,他现在死了,到吃早饭时,就又活了。”大家才知道我舅母是说的个气话。
也是该他有运气,也许是老天爷开他的玩笑,刚才睡在床上,被大雨点吵醒了的人,来到砖场,雨就渐渐停了,月亮也出来了。
后来,谁家做砖,总有人开玩笑:“管他下不下雨,就学老陈那样,不管它,雨自然不敢下。”
果然,得亏春环来看。这一下,春环可忍不住了:“你睡,你睡,人家已在吃早饭,我这大的事,你还不闻不问,今天上午要是不把煤给我弄回,下午停了工,你看我来不来你家吊颈,不死个人,你不会动的。”
我舅母将我舅骂起来,去了横店,才劝春环快回去做事。
春环回来说给吃饭的人听,大家也都为我们担心,有的人就劝我,还是自己想办法,莫指望他。
春环也急了:“莫讲我现在冇得钱,就是有钱,我也非要他买。他家不管大小事,我和浩帮不起钱忙,就帮力气。他这倒好,给我们帮倒忙,你们莫管,上午要是煤不回,你看我死在他家里不?”
就是这点煤,跳板又升高了,大家怕做快了,把煤用完了停了工。
我舅弟姚世想也很担心,他叫大家慢慢的悠着做。
我还抽出了几个人去收拾场子,把操场上球场上的半头砖丢掉,把堆砖的堆脚的沟填平,把挖的和煤的坑填平,好让学生上体育课。
这些杂事,本来事后我一个人抽晚上的时间也可以做,学生上体育课的时候也可以做,现在不得不用请来的人做,也是为了消磨时间,等煤,以免出乱子了。
学校里还有最后一节课就要放午学了,这时候,冯书记回来了,他一见,就一惊:“浩,我只走上十天,你的窑也成功了,做得好快呀。”
“哟,冯书记回了,这么多天没见人,哪里去了的?”
“到大姑娘冬琴那里去了的。”
“那不到丹江去玩了的?”
“哪有心思去玩哟?不是她有事,我还跑那远的路。”
“好,好,那你在车上搞累了的,回去休息一下吧,晚上接你到我家喝酒。”
“还喝酒,忙也没帮,是听说你今年要做砖,不指望有这么快。”
“要你帮忙,那真是经当不起……”
“屁话,屁话,那我那年做砖做屋的时候,你就应该帮忙的?也是在车上搞累了,我回去洗个澡,将事情安排好了,来给你挑两担是个意思。”
“不,不,你回去忙吧。”
放午学了,春环来到专场,说菜在桌子上已摆好了,叫我们去吃中饭。
她一看煤,再只一点点。吃了中饭来,这点煤不到半个钟头就上完了,可砖还有那么多。
她气得只对我说了一句:“你回去招呼做事的人吃饭。”就往我舅舅家去了。
大家一看不好,都劝我赶快跟去,我说:“我去了反而不好。”
吃了午饭,耀其说:“走,走,走到窑上去坐一下,那点煤也不经做,都在屋里坐着等煤,春环等会回来心里更不是味,气更大。”
大家就到窑上休息等煤去了。
我在家中捡碗,听到我舅舅家门口有吵闹声,也没理那回事。
如果我去了,这种情况下,我再怎么会同情我舅舅呢?反而还不好,不如回避。
当我在洗碗的时候,门外几个人扶着春环回来了。我一见,春环一身灰,头发也散了,手上还有血,我母亲也来了。
春环脸无血色,我母亲扶她到房里睡了。听他们说,春环骂我舅,我舅就和春环打起来了。
春环像疯了一样拼了命,舅舅的鼻子被打破了,口角也被春环撕破了。
舅舅理亏,他就是不理亏,一个大男人,也不会死命地去打一个外甥媳妇。
而春环就不同了,要不是几个人死命地把春环拉过来,舅舅几乎被他卡死了,他的个人势又小,又是快五十岁的人了……
我一听,再才感到了事情的严重,一见这个情况,就跟我母亲说:“那你快去叫小清和清凤来我这里烧晚饭,我去慌钱买煤。”
我母亲安慰我说:你们闯的乱子,只有我去收场,那有么办法呢?我算是冇跟文双下跪,清浩也只跟他赔礼,车武,冯书记也在旁边劝。
现在文双,清浩,车武和冯书记都到横店去弄煤去了。冯书记说他借钱给文双买煤,冯书记动了脚,煤,冯书记拍了胸的,叫车子,车武也拍了胸的。
你就再莫担心煤了,就不是让人家做累了的人多坐一会吗?煤回来了,人家还是摸点黑,抢得回来的。
我说:“那我到砖场去,晚上,叫你家的一桌子就在我这里吃饭。再叫春环不要去闹。”
我母亲说:“还闹个么事呢?他家的门也锁了,舅母也去了横店,她还不是怕春环又去闹。”
我来到砖场,叫大家安心的坐一下,耀其说:“这点煤还是要上上来,贴煤饼,打箍都是摸细工,我们现在慢慢的做,将窑周围围子上起来,煤回来之后,再一条心上中间,就快多了。”
大家就按他的方案办,不一会就做完了,又开始休息。
春环不放心,又到砖场里来了,她怕大家多心,就说:“我是来看煤回来没有的,你们在我家做上十天,不是这样,哪里还能坐一下哟?”
她来到窑上一看,中间是低的,天气又沉重起来。她的脾气又来了,也不看场合,又责怪起我舅舅来了。
谁知胜灾就在她后面,和我坐在一条扁担上,听了心里极不满意:“你光只怪我爸爸,你就一点错都没有。就是我晓得的,我妈就跟你说了两三次,叫你不要借钱给我爸爸抹牌。再说你差煤,又不提前跟我爸爸讲,屎到屁股门口再来屙……”
”你放屁,哪个屎到屁股门口再屙……”胜灾一下子站起来了,我看又要出鬼,就叫春环的弟弟把她推下窑去了。
我忙给胜灾递烟,他不接,下窑要回家,看样子,他也是被春环骂了一句气得不得了。
他边下窑边说:“莫把人急死了,我爸爸也被你打了,还是忍着气替你弄煤,你又跑到窑上来说给我听……”看神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也很委屈。
我忙赶下跳板,拉住胜灾:“算了,他不跟你是老表,我才跟你是老表,你叫大家说,她这两天上你家的门,每次我都阻拦她,叫她别去,帮忙的人也叫她别去,可是劝不住呀。我还不是觉得舅舅可怜,借她几个钱,算是遇到个鬼。你是个堂堂的高中生,水平比我高多了,莫和她一般见识。”
“我没说你浩哥什么呀,这叫人怎么呆得下去呢?我回家睡觉。”
光明一见此情,就说:“你不能走。你的名义又不是给浩哥帮忙,是给清浩帮忙,你不帮忙回去睡觉,不是把矛盾又搞到清浩身上去了吗?”
再加上大家一劝,胜灾才和窑下面的人坐下来了。我也累了,就躺在窑上和大家聊天。
耀其说:“万一今天下午回不了煤,就将砖凳砖盒子都搬到窑上码起来。再不够,就把你班上教室的桌子搬上来码起来,一直码成个凸行,再盖草就好盖多了。”
有的说:“天气也不是很沉重,照说今晚上没雨。”
“但愿今晚无雨,撑过了今晚,明天点了火,再下点小雨也不怕了。”
一直到放了晚学,煤才回,汽车一开到砖场,做事的人就像等到电影片子来了一样欢呼起来了。
由于坐了半天,大家都想把损失给我抢回来,姚塆的几个舅弟,特别是姚世喜,用箩筐挑一担煤几乎快满了,走在跳板上,跳板都压弯了。
我说:“喜喜,别太挑多了,那一段没有三百斤,也有二百好几十斤。”
姚世红说:“浩哥,你莫担心,喜喜是我们姚塆的头一块牌,他从横店总是一次挑一百八九十斤煤回家,那几远的路。这个趁肩担,那他是小菜一碟。”
我一看,忙说:“你红红还不是太挑多了。那一块围砖是二十斤,你一挑八块,也不行。”
正在大家都干劲十足地为我分忧的时候,又一件麻烦事来了。
原来是叶明清来要跳板,他前天、昨天来了两次的,我也说今天晚上一定给他。
但他不了解我今天断了煤的情况,又见我昨天说保证给他送去而没有送去,看样子他也是在忙中赶来的,一到砖场,见我们今天根本没有将跳板给他的意思,双方就激烈地争吵起来了。
叶明清来要跳板,跑了几次落空之后,将心比心,他也烦了。
他做砖比我更难,近五十岁了,又瘦,一切都靠人帮忙,但他又没人帮忙,老伴黄大嫂是个驼背,没有儿子,就是唯一的一个女儿叶莲莲。
女儿二十过了,还没有女婿上门。因为叶明清不愿将女儿嫁出去,想招女婿上门。
遗憾的是房子太窄,就只新村的两间屋,一个堂屋和厨房就占了一间,另一间也只上下两个房,上边房中,住叶明清夫妇,下边房中,住叶明清七八十岁的老娘,叶莲莲二十多岁的大姑娘,还是和婆婆睡在一个床上。
还有叶明清的一个弟弟叶明瑞,三十已过了,还没成家,和老娘一起过日子。没有地方睡,只好在堂屋中搁一个铺。
下边房中,还有娘俩的一个小灶,又没安烟囱,熏得满屋都是黑的。
这样的一个家庭,当然不会有女婿愿意“嫁”到女方来。
终于,有一个横店镇上离了婚的男人,看中了叶莲莲是个姑娘,叶莲莲也不计较什么填房不填房,婚,就这么定下来了。
这个女婿也还可以,愿意为叶明清家烧砖做屋,因此,他在迟我两天后,也在新村做起砖来了。
叶明清来要跳板,他只顾烦,但他也不顾另一面,因为这个跳板不是他们新村队的,是我们左港队的。
再说这个跳板,被别的塆里借去了,还是我去用板车拖回的。叶明清此时一急,就出口伤人了:“传浩,你是个鸡巴老师,说话怎么这么不算数?你说送去的呢?”
我当时在窑上灌煤,学校也放了学,有的学生在看上窑,也有的学生帮我捡地上零散的砖。
碍着学生的面,我不想和他辩理,就从窑上面丢一根烟给他,他的手动都不动:“我还吃你的烟!我咬不你死!你不给我跳板,想抖狠是不?你是仗陈文双的威,还是仗姜玉广的威?……”
这几句话太伤人了,我说:“你白白活几十岁的,打破碟讲碟,打破碗讲碗……”
“浩哥,莫给,莫给,是我们队的跳板,用完了拖到仓库去锁起来。”胜灾的脸都气白了。
旁边有很多人都感到叶明清说得太不像话了,有的人就干脆喊他的混名:“叶猴子,你怎么那样说话呢?”
“你这人,会吵架的吵一人,不会吵架的吵一群。”
叶明清又指手画脚起来了:“我不怕你们人多,我总不是个孤老的,你们还敢摸我一根汗毛不成?”
这一下,一直没开口的姚世红也烦了:“你是哪个家里喂的呀?怎么光乱咬人呢?”
叶明清暴跳如雷:“放你娘的狗屁,老子又不认识你,你是哪里的个野种呀!”
姚四红将扁担一丢,往窑下冲,被我和姚世想几人死死的扯住了,姚世红在窑上挣不脱身,只好骂:“你这个狗日养的叫猴子是不?老子叫老虎!你不信问问我塆里的这两个人,老子是不是叫这个名字?老子要不是被他们扯住了,今天看你的骨头生的扎实不?”
叶明清更狠:“来,来,你这个野种下来,你要是不来打老子……”
“算了,算了。”
陈文波伯从后面拍了一下叶明清的肩膀:“这是我的个苕外甥,你这大年纪,跟个小伢去斗骂……”
就一边劝,一边拉,再加姜石头,冯书记也都来劝,才把他连哄带拉地送走了。
第二天一早晨,地上的砖就全部上上去了,早饭后,就往窑上挑土盖,不到十一点钟,土也盖好了,耀其说:“干脆一杆子做到底,将下雨的准备工作也做好,将地上的稻草也挑上来,再下雨也不怕了。”
他嘱咐我,叫我过几天不等火烧上顶,就要将稻草甩下来,不然,草就被火烧光了。我说:“这我晓得,感谢大家把下雨的预防工作也做好了。”
吃了中饭,耀其又说:“点火只要十二个人就够了,我们队里的人点火点熟了的,大家各人回去拿一把扇子来。”
我就安排来的亲戚和清浩、胜灾等人清场子,将该还给队里的东西还给队里,该还给私人的东西还给私人,跳板也送给了叶明清,再让清凤、小清都帮着春环做饭。
上窑成功后,点火时的那一餐晚饭,等于做屋成功后,上梁时的那一餐,还是很慎重的。
这一餐,我叫清浩不做饭,晚上都下来一起吃,显得热闹一点。
一切都安排好了,我又去通知中途在我这里帮了忙的人,哪怕只来做了一天,也要去请人家来吃这一餐,于情,于理,于这几年烧窑形成的习惯而言,这些人是不能漏掉一个的。
如果要请的人去忙去了,不在家,就一定要将他家的另一个人请来,否则就是大大的怠慢了人家。
砖场清理干净了,后勤的几个人也忙起来了。
猪肉是不多,只好把剩下的几只鹅全部杀光了,就是四五桌客。
搞后勤的说,菜不会比人家少,再说这几只鹅,比猪肉还好些,不会让人家不满意的,叫我放心。我就离开了家,来到了窑场上。
窑上,十二个火巷的火都点起来了,大家一边添柴扇风,一边谈笑。为了做砖,我准备了几年,这时,心里才稍稍坦然了一点。
窑点了火,并不是万事大吉。白天,要随时观察一下,看十二个火巷的风口,如果有被无知的小孩扒开或被猪拱开了,就要立即用砖和泥巴重新封住,不然,因空气的对流,窑中的火就向上升快了,窑里的砖就烧嫩了。
还有点不放心的是,因为每年到了这个时节,烧窑的人都蛮多,有的人到了临箍窑时发现还差铁丝,就晚上去偷人家窑上的。
如果窑已烧好了,你将铁丝偷走,损失的仅仅只是铁丝;如果人家的窑上火还正在烧,将铁丝偷走,窑垮了,那损失可就惨了。
这类事虽也发生得不多,但我不得不防。因此,在窑没有烧成功的个把星期,我还必须每天晚上拿被子来,在学校的走廊中照夜。
下窑,也是一个麻烦事。这虽不像做砖那样要人帮忙,但最少也得四五个人,两家加起来,人虽已够了,但不能花正时间去下窑,正时间要在队里出工,我又在学校,因此,就只能抽晚上的时间。
开始下窑时,因为窑顶上面最高,也不太容易好下。
有的人家,就用几根竹子连在一起斜靠在窑上,砖沿着竹子上面往下滑。
队里没有这个东西,自己更不可能去买,因为买回来下了砖后,就用不着了。面临这些困难,我们就只好每天一收了晚工,就来下砖。
好在由于我在学校,学校下午是快两点钟才上课,有的学生不到一点钟就来了。我也不管是哪个班的学生,认识的也好,不认识的也好,只要是来校早的,就叫他们来站在梯子上帮我传砖。
上体育课的时候,我也叫学生给我帮忙。
遇见男老师上厕所转来,路过窑边,我就叫他来抽烟。这很明显,他抽烟就不好意思走开了,我也不跟他讲客气,下砖的队伍中,就又添了老师了。
难怪住在新村的社员出工收工路过窑边时,总是羡慕地说:“连老师到做屋时,要好好地把学生接到家里去吃一顿,替你帮了几多忙哟。”
我说:“那是,那是,你明年还是在学校里来做砖,我负责照样发动学生给你帮忙。”
“不过那就差远了,我也不好意思开口。”
还有的妇女见了春环也在下窑,就开玩笑:“你这个婆娘再强哩,这多人给你下砖,茶也不给人家学生喝一点。”
有的说:“那年我家下窑,下了个把月才下完,你家这几天就下了。”
窑是下完了,可这砖呢?怎么办?总不能长期放在学校里呀。
我这两年是不可能有精力做屋的,因为烧砖除将存的几个钱搞空了外,还欠了几十块钱的债,那天买菜没法,去找杨大塆一个当搬运工的人的学生家长借了二十块钱。
不做屋,砖就不知道往什么地方拖好,怕今后做屋时,地基有变化,又拖一次,那就太花工了,它又不是个轻巧东西。
我决定将砖还是放在学校里,但要“收藏”好。这是明摆着的一个道理,砖也是有人借的,有人因借转还的不及时,也发生过矛盾的。
到晚上,也有占小便宜的人拿砖,他拿回去打炉子打灶什么的,日子长了,也是蛮大的个损耗,再说下下来的砖,占的面积又大,将操场也塞住了。
于是,我又来“上窑”。不过不上那么高,只上一人多点高。将砖码成个巨大的箱子,四周还是和泥巴砌起来了,又叫学生来给我往“箱子”里面搬,学生们也笑道,连老师下了窑,又来“上窑”。
这时,杨玉林老师家正准备做屋。她家的砖全部是借的,说明年烧了砖再还。她已借了一家人家的砖,但那户再没有了,就来向我开口。
我见杨老师,是我读小学时的启蒙老师,又有因搞运动,将她由一名公办教师清除出去了,全家也有横店下放到新村队,借人家的房子住。
她的女儿、儿子跟我也都相处得较好,前几年,他的儿子接的个四川媳妇,再又添孙子,借的人家的屋就住不下了,就只好自己做屋。
我就一口答应了,我说:“杨老师,你马上就可以来拖砖”。
但杨老师还是做得非常周到,我家吃饭的时候,她又上门来谈,意思是刚才在窑旁只跟我讲了,怕春环不同意,结果,春环也同意了,就让杨老师拖走了我四千砖。
余下的砖,我就又天天往“箱子”里装,装一层,就将外围跟砌墙一样砌一层,又忙了一阵子,终于将砖全部的“收藏”起来了。
大家又说:“你将砖在学校里放那么好,不打算做屋?”我苦笑道:“那还不晓得是哪百年的事?”
分给我的砖,我是再收捡得可以放心了,可是,分给清浩的砖,他却犯愁了。
他不想像我这样收捡起来,因为他要做屋,做屋又没钱,不做屋,确实住不下去了。
清浩今年二十岁了,清凤十九岁,小清也有十六岁了,五个大人,就只那么一点窄屋。
清浩也想用杨玉林老师的那个办法,我就跟他说:“杨老师是借砖,人家的砖摆在那个地方,不借也不好意思。你这要借钱,那就难借多了。我看暂时等一段时间,等割了秋谷,也是做屋的季节,再也到了队里决算的时候,看我能不能进几个钱,再向学校里预借几个,多少能为你帮一点。如果现在马上就做,我就没法了。”
我母亲也说:“刚做砖下地,人也都做疲了,你们把砖拖到新屋基地去再说。”
自1958年搬到新村后,即使屋宽,人也住怨了。
住在个大路边,汽车往来的灰多,喂的鸡容易被汽车轧死,过路人进来喝水的多,人出工去了之后,门上了锁,放在门口的东西,也常被人顺手牵羊地拿走了,此其一。
其二,住在新村,出工要远半里路,每天六趟的出工收工,等于一天比住在下边的人多跑三里路,也是费的冤枉劲。
好不容易盼到现在,砖也烧好了,当然想尽快做屋,结束住新村的苦恼。
本来,私人做屋,砖从窑上运到屋基去,也是队里派工的,只是要款待人家的生活。
我就和清浩利用收工的时间,用板车将砖往塆子最前面的新屋地基拖。这个新屋地基,就成了队里出工离田里和稻场最近的地方了。
拖了近个把月,才将砖拖完。虽然人每天受累,但到底还是为做屋少请一些劳力,节约了一笔开支。再只等秋收决算之后,视情况再决定做屋的事了。
这时,杨老师的屋已经做成功了。也是因资金难筹,屋上只盖了油毛毡,还没有盖瓦。
一天,杨老师在学校里找我说:“连老师,过两天星期天,我准备到滠口砖瓦厂去买红瓦,你要吗?”
我对做屋买建材,半点思想准备都没有。因为这不是靠空口白说,是要拿钱走在前面的事,何况我做砖欠了债。
杨老师见我犯愁,又说:我也是现在手上一分钱都没有,我已经叫姐弟几个去找人家借钱了,这是一次机会,是我的女婿托关系开的指标,一块瓦要便宜五分钱,又不要车子,我女婿就是开汽车的。
我们自己到砖瓦厂去上,力资费也节约了。但指标批的不多,就只一千五百块瓦。我们两间屋,一千块瓦就够,这五百块给你。
你看这要节约几多钱,我看你和春环对我们蛮好,就给你们。快去借钱,借不到就多跑几家,等你今后有钱,还晓得有没有这个机会呢?
“那是,那是,谢谢你老人家对我这么关心!我放了学就去弄钱。”
中午,我回家将此事跟春环一说,连午饭都等不及吃,就出去卖脸去了。
一出门,我的脚不晓得往哪个方向走。去向队里的人开口,那是不可能的事。人要扪心自问,队里那么多的户烧砖、做屋、接媳妇、嫁姑娘,我没有借一分钱给人家。
谁要我去出力气都行,问题是我自己也总在债务中没有伸头,怎么会有钱拿来就借给别人呢?我立即打消了向社员家中借钱的念头,脚不由自主地走向了学校。
但我还是没勇气迈进学校,悄悄地从学校后面上了大路,向小吴塆走去。
我之所以不向学校借钱,也有苦衷:请了上十天的假,每月的六块钱补助还是照发,小队的工分还是照靠;自己的语文课,陈文会主任给我代了,自己的体育课,张文华校长给我代了。
又不停的叫学生帮我上窑下窑,学生的活动场地也被占用了,这就帮了大忙。如果我和学校领导关系不好,他们完全有权阻止。
此时又去找学校借钱,我不好开口。因为民办教师没有向学校借钱的先例,如万一要借,也只能借六块,意思是当月可以扣清。
向老师私人借,那更不可能,就只有文志炎和黄光喜是户主,他们又都是家大口阔的超支户,其他的民办老师,都是没成家的小青年,口袋里六块钱到了手,富不了几天。
找公办老师借,这是所有的民办老师都不愿丢脸的事,也可说是嫉妒,也可说是骨气。因为公办老师也“嫉妒”我们吃的烧的都是队里分的,不花钱。
走在去小吴塆的路上,我在盘算。有一个学生的父亲,是在黄陂丝绸厂上班,以前,我也曾向这个学生说过了的,他说他爸爸同意今后有困难去找他。
再说这五百块红瓦,一角五分钱一块,共七十五元钱,向人家借八十元钱就行了。
找到这个学生家,见他母亲正在吃中饭,谈得也很客气。但一万个客气话也等于零了,我不想多谈,更无心接受她过分客气的留我吃午饭,就面装笑脸地告辞了。
她一连声地说:“对不起,对不起!要是他爸爸回来了就好了,他在厂里存了一个会,每月也只给家里零用钱。连老师你慢走。”
离开了她家,我就连走带跑的赶回家吃午饭,便去上学。
春环问我的结果,我说:“妇道人家,不睁眼。她男的跟我是同学,又不在家。放晚学后,你不用等我吃饭,我去杨大塆,杨大塆的学生多些,在横店做搬运的工人也多些,反正我今天晚上一定借回来。”
到了杨大塆,我采取了分散的办法,一家只借二十元。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人家也说得很客气:“你连老师想什么时候还就什么时候还,我们是绝不会上你的门去逼债的。”
我笑道:“谢谢!到底是大塆子的人,说话也大慨,照说我不会拖到孩子们初中毕业之后吧?”
第二天早晨,我就将钱给杨老师送去。她像打架一样,非要退给我五块钱。她说:“那像么话呢?一分钱都不多收你的,瓦拖回来之后,我还要将发票给你看的。”
“哎呦!你老别做得太过细了,反而搞得我不好意思,我晓得你老是一条心替我节约。”
星期天的一清早,杨老师的儿子徐军州就来喊我。我来到军州家的大路边,汽车已停在那里。
军州夫妇二人、军州的二姐徐勤芬和二姐夫哥、还有军州的妹妹徐勤育,都是随车去上瓦的,我走到汽车前一看:“嗬!小杨,是你!”
他也一惊:“哟,是王龙翔,多年没见了。”
徐勤芬赶忙纠正:“别瞎喊,他现在是左港小学的连老师。”
徐勤芬老师又问我:“你们认识?”
我笑道:“这不是红星大队的虎儿吗?”大家笑起来了。
时过境迁,当年我们两个大队文化室的成员,在一起排练各自大队演的《三世仇》,在一起混得还是蛮过瘾的。
想不到当年又瘦又小的“虎儿”,如今长得又高又大,成了红星大队的汽车司机,成了徐勤育的男朋友。
汽车到了滠口,小杨又停下来买东西给大家过早,我笑道:“新闻,新闻,这才是真正的雷锋精神,天下只有货主招待司机,这一下却搞反了。”
徐勤育也说:“这一回让他吃点亏再说。”
小杨忙答道:“今后恐怕总是我吃亏哟!”大家都笑起来了。
滠口砖瓦厂还要过河,赌马河上又没有桥,就是一个长长的汽车渡船。
汽车开到渡船上,渡船不是机动的,是两边用人力绞着滑轮上的钢丝牵引,慢慢地像梭子一样的两头运送。
由于很慢,车子还要排队过河,等到我们到砖瓦厂办好手续,上好了车子,开回家,已经快到吃午饭的时候了。
当队里的人见我一下子将红瓦买回来的时候,都说我准备做屋了,却不知我是在被形势逼着办事。
红瓦拖回来了,放在外面当然更不放心,我只好将它又搬到屋里来。
屁大一点窄的个堂屋,又占了一两尺宽的面积。好在它码起来,上面搁块板子,像个春台一样,照样可以放开水瓶,脸盆什么的,也算是“屋”尽其利吧。
做屋前的准备我只能准备到这样了。今后的任务,就是先还债,等再有了钱,再只买一间屋的大瓦条、小瓦条就够了,到做屋的时候,再只买石灰和沙。
工钱,要不了多少,因为队里有胡瑞忠一个泥工师傅,还有彭耀其,姜治平等几个半瓢水的泥工师傅。
大家都催我早点做,说做迟了,好地基再也没有了。
我说,还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我目前考虑的是让清浩尽快地将屋做起来,一晃,就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
如果现在不趁清浩只二十岁将屋做起来,今后这些事情挤到一块去了,就更难办了。
秋收了,谷也全部分到户了。队里一边忙冬播,一边有人开始做屋了。
这几天,母亲总是晚上到我家来谈,无外乎是要我们帮忙。
母亲也深感我以前也对得小弟妹们起,正是考虑到没有房子,才光人搬出来背债买这间屋,将房子让给他们住。
现在,只有我这个老大能帮点忙,他们又完全没有可以从钱上帮忙的亲戚。惟一的个舅舅,自身也难保。
母亲他们都知道,这次做砖,如果不是我带着,他们也没那个胆量,没那个资金。母亲的最终意思是,我不带就没人带了。你们当哥嫂的总不能看着他一生打光棍吧。
春环也表示:她一个妇女,靠的还是我。卫卫也上学读书了,再过两年,方方也要上学,家中的日子,只要不饿死就可以。
我们的屋,可以迟几年再做,现在你们要做屋,反正借十块是个债,借一百块也是个债,那还是该浩去借,他能有本事借多少,就给你们多少,不管算是给你们送礼也好,或算是借给你们也好,都是一回事。
母亲见我们都在困境中,也表示尽力支持,才放了心。决定只要有动手的钱,就开工做,做个毛坯子,住着再说。
我自己的事,可以推迟或不做,可清浩做屋,不帮不行,俗话说打虎亲兄弟,这做屋简直不亚于“打虎”——关系到清浩的终身大事。
两个孩子带到今天能读书,也不知分散了他们多少精力,不帮一把,确实于心不忍。可叫我这一下到哪里去借?没办法,我只好先卖一点不知道是不是余粮的谷。
又写了个三十块钱的借条,悄悄去找队长批,他见钱不多,批了,但又解释说:“恐怕我这批的是个空条子,队里没钱,你是内行,还是按老办法去找工属户吧。”
我说:“我再又不是队委会的人,那你跟我一起去吧。”
我俩考虑了一下,只好去找夏汉云,她家是超支户,徐传道是国家干部,家里肯定有钱。
夏汉云见只三十块钱,就爽快地答应了。
我又到会计那里去开了一张“今收到夏汉云还超支款三十元”的收据,会计将收据给我,我将借条给会计,我再拿收据去汉云家拿三十元钱,还要对人家工属户千劳万谢。
随后,我又静悄悄地找张文华校长开口,只借三十块钱,也就是说,预支这一学期每月六块钱的补助,由于口开得不大,他也同意了,在我的借条上签了名。
我再去悄悄地找学校出纳领了三十元。
我本来还想找张文华私人借几个,但开不了口,他六个孩子,四五个在读书,一个月三四十块钱的工资,他要是真的一口拒绝了,对双方的面子都是伤害,我立即打消了这种错误想法。
万般无奈,我在一个晚上,鼓起勇气,走进了郑老师的家门。
郑老师的家庭情况是明摆着的:大女儿郑一元已出嫁,女儿女婿都是双职工。二女儿郑娅元也参加了工作。大儿子郑天元未婚,在横店农机公司上班。小儿子郑天亮还在我班上读初中。三女儿郑三元还在读小学。
郑老师和董老师夫妇二人的工资在公办老师中是最高的,两人的工资加起来每月近百元,也就是说,郑老师家中有四个人赚钱,只有两个吃闲饭。
我一进郑老师家门,他们正好吃完了晚饭,郑天亮又在忙着学二胡,郑三元正在抹桌子,清理纸笔,准备进行每晚的毛笔字训练。董老师在灌开水,郑老师在洗碗。
由于是常来的,我一进门,就随便地说了一句:“好忙呀,一个人都没闲着。”
郑天亮就说:“就我一人闲着。”
我说:“你这是高雅的休息,也是一种劳动。又学会了一个新曲子,哪天开班会,再在班上露一手。”
“不敢,不敢……”
“传浩,坐一下,吃了晚饭没有?”董老师只要我在她家来玩,总是喊我传浩,而在学校里,他们两个老人总是喊我连老师。
所以,放学后无事,我回家由他们家门口过时,总要在门口站着聊几句,显得很亲切,随便。
这次来,我怕把话题扯远了,就直奔主题:“我今晚来,不光是坐,坐下就不走了。”
“不走了?没吃晚饭?好,那我来下麺你吃。”
“要下就下多些。”
“下多少?”
“下一大锅,我今天是来开大口的。”
见我这样很认真地一说,董老师急忙拿出了一筒麺,郑老师也把炉子打开了。
我赶忙笑着制止:“我来开大口不是吃这个麺,这个口开大了不会吓着你们吧?”
郑老师听出了话音:“开什么大口?遇到了什么困难?你是个不轻易开口的人,何况这次是开大口,说吧,别犹豫,只要我们帮得上。”
“这个口是太开大了,真有点开不开口……”
“你又没说,平时开玩笑一个哈哈打破天的人,今天怎么变得像个小姑娘一样?”
“好吧,那就真的开大口了,来向二老借一百块钱。我晓得,这已超过了二老一个月的工资,也得二老几个月才能积蓄这大一笔钱,再还有这么大一家人过日子,我这个口是开得太狂了,但又没法……”
董老师立即打断了我的话:“传浩,别说了,别说了。你自己在难处,还关心我们的难处。”
她又面对郑老师说:“老郑,前几天叫你不要将那几个钱存了,你不听。怎么样,传浩第一次向我们开口,家里的钱又不够,你说么样办?”
“我去取,明天一早就去取。传浩,你不会今晚就等着用吧?”
“没有那么急,如果二老手头不便,就算了,我再去另想别的办法。”
“哈哈,这么有眼光的人,今天可小瞧我们两个老家伙了。”郑老师笑道:“我向你说了不借的吗?只是家里没那么多……”
“老郑,我看这样,将家中的六十块钱给传浩,明天再给四十,不然的话,他今晚空来一趟,他家春环如果误会了,以为我们不肯,明天就不会让传浩再找我们的。”
“对,对。”董老师见郑老师同意了,就进房里拿出了六十块钱,塞在我口袋里。我准备道了谢,起身告辞。
董老师是个喜欢谈家常的人,就压低声音对我说:“幸好隔壁王金汉全家都到燕北塆吃夜饭去了,还坐一下。传浩,这事可千万别跟任何人讲,几个民办老师都找我们借过了钱的,上月借,下月还,但都是只借几块钱,连王金汉都没一次借过十块钱。”
我忙说:“谢谢!可那我下个月还不了呀。”两位老人又笑道:“你又误会了,我们这是闲钱。”
郑老师也谈来劲,拿出圆球的烟,非要递给我一只,并把火柴给我,一定要我点着。
他也是叹着气说:“难啰,我家天元,大你弟弟清浩一岁,也是朋友也没谈。女儿女婿来了,只能到办公室去搁行铺睡。两个儿子,还不是要愁房子,我和董老师一生,就在这个学校、那个学校流浪过去了,可孩子们再怎么办呢?像你和清浩,有志气,说起来是农村的,比我们还强些,自己发愤做屋。看来,我的两个孩子,就只能指望我们这些老家伙了。不给他们存几个钱,那是么样办呢?你们现在还可以在自己的塆里做屋。像我们,今后就是有钱,还不知哪里能让我们搭个窝?”
我说:“这也是难。像张文华可以在他们张重一塆做屋,陈文会,他大教塆里有房子。而郑天元又不是老师,天亮说今后也不当老师,那你们在哪里安个家呢?照说,这么大一批公办教师,国家总应有个安排。”
董老师也说:“传浩,你说这个老糊涂说的话有没有道理?他说,过几年退休后回江西去。他老家现在又没有自己人,我们在这个地方工作了几十年,都习惯了,再说,孩子们都不愿跟他回江西。”
我说:“回原籍是更艰难了。听说有吃商品粮的人在彭家岗做屋……”
“那也要跟人家塆里沾亲带故呀,一晃一年,一晃一年,天元还像个小孩子一样,一点不急。可我们,已经急得不知怎么办了?”
“路是人走出来的,天元以前在公社还当了通讯员的,跟领导的关系也不错,再说,两位老人的学生也多,到时候就不是多求人家吗?你们看,冯书记的二女儿冯香琴就在彭家岗,到时候,找一找冯书记出面也可以呀。”
“嘿,这么大年纪了,以后还要为孩子们的事,到处去求人……”
“那有么办法呢?不都是这样吗?”
“好了,越谈这些事,人越睡不着,休息吧。”
“传浩,你明天中午放了学,悄悄来我家,什么也别说,我再将四十块钱给你。好,慢走,慢走。”
“打扰了半天,两位老人早点休息。”
第二天,董老师果真给了我四十元,再加上卖点粮食的,好不容易弄齐了二百块钱,连夜就去新村给母亲送去。
母亲接过钱,全家人都面露喜色。
但有喜也有忧,喜的是这二百块钱可以做不少的事。清浩他们计划做三间,现已住两间,再只买一间的建材就够了,一间屋的布瓦得近百元,檩子得近百元,搁子得近百元,还有石灰、沙、工钱、生活费呢,这样一算,最少还得三百元钱。
我说:“那我再没法了。学校和队里借的钱,打算扣账,那我买红瓦借的杨大湾八十块,再加郑老师的这一百,我真不知道今后怎么才能还给人家?再说还要零用,两个伢又爱病……”
母亲也说:“再怎么能还要你想办法呢,我再自己去借,看敬荣那里和横店红英姨那里能不能借几个?清浩也不能光在家里急,也要出去跑,能借多少是多少,到时候万一不能凑齐,就把工钱欠着……”
后来,清浩他们是如何将钱筹集拢来的,我也很难想象个中的滋味。直到清浩开始拖石灰,洗石灰,开始拖沙了,我才不为他们担心了——这再非做不可了。
开始搬家了,好在四元哥家的三间屋还空着,清浩他们一家就搬到他家去住,在我家中做饭。
一切都准备好,新村的房子也搬空了,就开始拆屋。俗话说:“拆屋容易做屋难。”不到半天,两间房子就拆倒了。
清浩跟我说:“拆屋是星期天,做屋哥再不能耽误了,去学校上课吧,晚上再回来照材料。”
我也只能如此,如果不是做砖耽误了上十天,请几天假还是不要紧的。好在天气好,做屋的人又好叫,无论哪一个,只要你一喊,人家就来了。
队里历年也是这么个规矩:总是让做砖做屋的人先安排劳力,剩下的人再由队里来安排活路。
做屋的好叫,是因为这比做砖轻松多了,工分照记,包一天的吃喝,还要落一个给人家做屋帮了忙的人情。
但是也不能乱叫人,一定要让做砖来了的人优先,不然的话,你做砖累死人的活,去叫人家,现在轻松一点的活,你就不要人家来,人家心里就不舒服,认为你要人时,就把人家当人,不要时,就不理人家,搞过路拆桥的那一套。
所以,到了做屋时,一般都是队里的人,再不叫亲戚来受累。如果亲戚是泥瓦匠木工师傅,那当然是要请来的。
四天的时间,屋就成功了,这四天,两家人也是忙昏了头。
好在小清和清凤也都很得力,哪里差人就去干哪。我和清浩晚上照材料,只能换着睡觉。
我不要紧,即使熬了夜,白天在学校空堂的时候,还可以一坐一节课,可清浩就不同了,他是瞎子放叫驴子——不能松手,这里喊,那里叫,差什么,要什么,凡事都要找他。
他这确实比做砖时辛苦多了。掌墨线的主要师傅胡瑞忠叔叔也深受感动,觉得清浩毕竟是个只二十岁的人,能为父母分这么大个心,确实不简单。
因此,在上梁的那一天,瑞忠叔又破格给清浩帮忙。
这天,清浩买回来鱼肉,又担心怕春环忙不赢,又做不好,东西花了,让人家吃得七像八不像。想请一个厨子师傅,一时又来不及,为此事犯愁。
胡师傅一听,立即说:“让我来,瞧不我起是吗?”
我端着饭碗说:“今天上梁,大喜的日子,也是掌墨师傅最俏皮的一天,又要委曲你来当厨子师傅,那怎么像样呢?”
“不像样就晚上让我多喝几杯。”
“你又滴酒不沾。”
“你这是苕先生,苕先生,那就是不要我下厨是不?那你去请厨子师傅来呀。”
吃早饭的人都笑起来了:“这样的师傅在哪里去找哟,又当泥工,又当肉工。”
“我当肉工,我还当了送工哩!请人家的师傅是两块五角,请我这个师傅,就是一天记10分,一角也不角。还要说屋上的瓦没有盖好,有漏子,你们是不是有人说过这话的?”
大家又笑起来了:“你胡师傅专门在人家妇女解手放马桶的头顶上,故意将瓦搞一个暗漏嘛,那叫人家不说你。”胡师傅也一边说笑着,一边磨切菜刀,准备切肉办席。
清浩做屋,我帮的忙太少了,但是,他的屋还是做成功了。
清浩的屋做成功了。不管他扯了多少债,也不管我扯了多少债,面子上是要好看一点。
正像后屋住的四元哥和秀英嫂说的那样:你家中还有钱,住的个屋实在不像样,也很难说个媳妇。将屋做起来了,就是家中再穷,扯了再多的债,人家也不知道。
有几多人是内也富外也富呢。都不是投个外面光吗?说起来也是这个理,但太穷很了,不说做屋,可眼前的日子也不好过啰。
做砖时还是汗流满面的天气,一眨眼就水冷草枯了。年内再只三个月的时间,我唯一考虑的,是要在过年之前还一点债。
特别是郑老师的一百元钱。住得又近,在学校里又天天见面,人家是存在银行里有利息的钱,这么大个数字,人家又那么爽快地借给我。
哪怕是今年只还几分之一,人家也不会认为你是个将债丢到后脑壳不管的人呀。
想么办法弄钱还债呢?再不能在屋内死想,只能用星期天的时间了。
星期天又能去做什么呢?去后湖挖藕?如果不是年关,不说是后湖的藕卖个好价钱,挑到横店去卖都没有人买。
我见叶师傅和徐队长有时到外面去挖树萖子回来烧,我就想,能不能挖去卖?横店不是有很多单位的食堂和豆腐铺吗?
我猛然想起了,我送上窑的铁丝去拉丝厂还给付会计的时候,见厂内锅炉旁有一堆收购的劈材。
就决定用一个星期天出去挖一天,挑一担去试一下。既然他们厂在收购,小付肯定要收购我的。
抱着试试看的心理,我决定这个星期天就动手。
放了午学,我去横店废品收购合作社花五角钱买了一个废品羊镐,拿到铁器社去,叫付师傅(付车武的幺叔,快退休的老工人)替我将钢火淬好一点,将劈材的这一头打宽一点,像个斧头一样。
他们吃了午饭,在休息。付师傅说:“传浩,你置这东西干么用呢?”
我如实地告诉了他,他说:“当老师的人去搞那,那不丑?”
旁边的一个师傅说:“你这打铁光荣些是不?一天到晚脸上的黑炭,还要笑人家丑?渔樵耕读,四大闲人,他又是樵夫,又是读书人,就占了两样。”
“我是跟他开玩笑的,他是我塆里。”
付师傅又转头对我说:“你回去上课,晚上下了班,我给你带回来。”
晚上,我到他家去拿,问工钱多少,他说:“算了,算了,我没有给钱。一个塆里,又是我家三毛的老师,这点小事,要钱对得人住。”
我谢谢了他,拿回来找一块大柴劈着一试,好家伙,果然不错。我又将下湖挖藕装藕用的落子从阁楼上拿下来,整理好,只等星期日就出去试一下了。
晚上,怎么也难以入睡。在塆前塆后,挖树蔸子回来自己烧,这我经常做。可要到人家塆里去,这还是头一回。
做这个事,也是极容易与别人发生矛盾的事。一般来说,树蔸子不是在人家的屋前屋后,就是在田头地脚或者菜地里。
在人家的屋前屋后,人家不会让你挖,不说别的什么,把人家好好的地方挖一个坑,人家也不愿意。
上了年纪的人都是那样说,说新村的叶明清就是挖树蔸子被人家打得吐血,落得一生都是瘦猴子像。我想到老人常说的这件事,觉得决不能让叶明清的悲剧在我身上重演。
打算以本大队为主的那些周围的塆里去挖,遇到熟人,丢丑是个“坏处”,凭着自己当老师的口舌,再凭着人到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处境,唤起别人的同情,也是一个好处。
如果这也怕干,那也怕丑,这个债怎么还呢?将人家的债的时间拖长了,不是更大的丑吗?那人家还说你是个老师吗?
为了去挖树蔸时,遇到纠纷好化解,我临出发时,又去买了一包园球的烟。平时连去向人家借钱也不带烟,这也是逼上梁山啊!
我挑着担子,向文牌塆方向走去,首次干这个行业,心里极不平静。到了文牌塆的山上,我完全失掉了在这个塆里转的勇气。
要是遇上了文志炎老师,就丢尽了脸了。他那么重的负担,四个女孩子,妻子又有严重的关节炎,他也没去做这个像讨饭一样的事。
他是个嘴巴没遮拦的人,不会传得一世界人知道吗?这样一想,我就快步离开了文牌塆,向小张塆走去。
来到小张塆,挖了两个小树蔸子,加起来也不过十几斤。好了,总算有收获了。
到了张家楼子,大路边有一个菜园。菜园内,有一个婆婆和两个孙子在菜园里弄菜。菜园门敞开着,我见菜园门口有一个树蔸子,一下子就将我吸引住了。
实在是不想放过,因为这个树蔸子太好挖了,大路和菜园之间,有一条一米多深的放水的渠道,这个树蔸就在靠园那一边渠道的坡子上,有一半的树根已露出来了。
更吸引人的是,这个树蔸的地面部分接近有尺把长,有差不多脸盆那么大的个面积,不要半个小时,就可以挖起来。如果将地下部分都挖起来,有三四十斤重。
但是,我不能轻易动手,因为这个婆婆肯定要干涉。我就歇下担子,主动跟人家打招呼,问这两个小孩与她的关系。
我又问前面那一家人家的张耀在不在家?他问我是张耀的什么人,我说张耀左家港的老表也是我的老表,我和张耀是转了一道弯的老表。
老婆婆说,他家都去出工了,锁了门。我说:“我想喝点水。”
“你这个人啰,走路口干了还要找亲戚去喝水,没有亲戚呢?那不干死了?来,你自己在我家缸里去舀得喝。”
说要喝水是假,想沾上这个老婆婆是真。
从她的园门进来,穿过菜园,从后门进到他家厨房,舀了一点点水,做了一下形式,说一声“多谢”,装作要走的样子。
走到菜园门外,好似无意地说:“婆婆,你家园外这大个树蔸子,要是不懂事的小孩子爬你家的菜园,站在树蔸子上面,一下子就翻进来了,我把它挖走,好吗?”
“不行,不行,那不把园脚挖垮了?”
“不会的,如果万一垮下来一点土,我有锹,这沟里还有水,我负责和泥巴给你将园还原。”
“你要是不还原,我就不让你走的。”
“不会的”,我边说边挖起来了。
“左家港离张楼子又不远,都是亲戚礼道的,怎么能挖垮人家的院墙呢?”我挖的劲更大了,速度也更快了。
老婆婆的个上十岁的孙女出来站在旁边看,她婆婆在园里栽韭菜萖子。
小孙女问:“你挖这干什么呀?”
“挖回去烧。”
“是么样不买碳呢?”
“没钱呀。”
“没钱,你还是穿的花袜子哩。”
“那是人家给的,就像你婆婆今天给水我喝一样。”
跟小孩的话还没聊完,我已将树蔸子挖起来了,我双手抱起来,好重,就往沟那边的大路上一丢。
再拿个锹,不到五分钟,我就用滑下来的土,拌上沟里的水,将挖了树蔸子的坑还原了。
老婆婆出来一看,说:“我儿子回来要怪我的,他还不是可以挖起来做柴烧。”
我装上担子,边走边说:“不容易哟,这个蔸子回家得半天劈成柴,要是好劈的,你家不早就挖起来了。”边说边快步离开了张家楼子。
这个树蔸子的土里半截,挖起来也有尺把长,再加上很多像羊镐把那么粗的根,有几十斤了。
放在一个落子里,前一个落子里只有十几斤,挑在肩上两头轻重不一。
我只好在出了张家楼子之后,又歇下来将蔸子上的树根都劈下来,放在轻的那一个落子里,再挑起来还是不平衡,但要强多了。
我将重的一头放在后面,将挑担子改成了背担子。
我快步来到张家楼子前面的岔路口,如果笔直往前面走,是张家咀。
但往张家咀去是笔直的一条大路,两边地里都是刚播下去的小麦,平平坦坦的没遮没掩,放眼一望,一直可以看到张家咀的塆中,大路上走路的,走得再远,后面的人也看得到。
我不敢往张家咀去,现在离收工的时间虽然还很早,假如老婆婆的儿子临时有什么事回家,发现了追来呢?
虽是经过老人准许了的,不会打人,他见了这么大个树蔸子舍不得,想夺回去,那该怎么办呢?
到了手的东西,我不得不干稳当事,就从旁边的一条不能走汽车的小路,叉进了往邓家楼子去的一条路。
一进叉路,有一个高坡,高坡挡住了我的背影。再加上前面不远,又分了两条路,一条到邓家楼子,一条到破院墙塆。
纵然她儿子来了,站在岔马路上不见人影,也猜不到我往这三个塆子的哪一个塆子去了。
来到破院墙,回头一看,没有人追踪。大概也是自己太谨慎了吧,青天白日,又不是做贼,个把树蔸子,自己吓自己,把问题看得那么严重。
有时候,外面还有丢了没有人要的树蔸子,有人想捡回去烧,不是嫌笨重了,就是担心劈不开哩。我这样一想,心里就轻松多了。
由于刚才挖那个树蔸用力过猛,速度过快,再加上又慌慌张张地赶了两里路到破院墙稻场里,见稻场里有几个人在往家中挑草,可能是分了晚稻草的,我也搞累了,就歇下担子,在个石磙上坐了下来。
人坐下来了,眼睛并没闲,看这个塆里哪里有树丛,因为只有有树丛的地方才有树蔸子。
无意之中我见到稻场的那一边有一个树桩,我就走过去一瞄,果然是一个树蔸子,比我先挖的一个不会小,但它长在平地上,根全部在地底下。
像这样不是长在斜坡上的树蔸子,挖起来是最费力气的。要将周围一两尺远的土全部消开,才能下挖到一尺多深的底部,将根一一的砍断,如果有石头,更难。
看来,这个树蔸,就是用再大的力气,半小时是绝对挖不起来的。
我就坐在这个树蔸子上犹豫:用什么办法呢?有人在挑草,人家见了,不说心里不舒服,肯定有人干涉。
是等到人家草挑完了,还是在其它塆里去转一下,等人家都回去吃了午饭再来呢?
正在犹豫,见大路上有一个拖着空板车的人,从稻场边往横店方向走去。
此人是背对着我往前走,我突发奇想,下次再将队里的板车借出来挖蔸子,又一想,板车被人家收去了怎么办呢?
正漫不经心地想着、看着拖板车的背影,那人却停下来了,将路边的一杆大秤连秤砣一起捡起来,放在板车上,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我心里一惊:顺手牵羊!
这时,挑草的中有一人在说:“再莫挑错了,又扯皮……”
我听他的语气,像个队委会里的人,就本能的走过去,说:“前面那个拖板车的人是你队里的吗?”
“你是哪里?问这干什么?”
“我刚看见他捡起了一杆大秤,放在板车上去了。”
此人二话没说,手中拿着冲担,不一会就追上去了:“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规矩,这么大年纪,偷秤!”
他一边将秤拿下来,一边将拖板车的人拉住不让走,那个拉板车的爹爹说:“我个瞎眉闭眼的老人,还去偷秤?它在路边,我怕轧断了,就捡起来了。秤你也拿去了,还要怎么样呢?”此人才将那老人放走了。
他回来时,感激地说:“得亏你这个人多了一句。”
我见此人比刚才语气和善多了,又见他在管事,管它喊得对不对,就说:“队长,我找你讨饭来了。”
“什么意思?”
“我想把你们稻场边的树蔸子挖走,我是左港小学的民办老师,人家在逼债,只好星期天出来讨饭。”
“那是系牛的。”
“系牛随便钉个树桩不就行了吗?我不喜欢随便乱挖人家的树蔸子,哪个有法去求人啰?”
“你这个人高,这其实就是一杆秤,换一个树蔸子。”他说完就挑草去了。
我见他这么说,就放心地挖起来了。旁边的人,见了“队长”刚才跟我的一段接触,也都各人挑各人的草,没有谁理这个事。
回家的时候,我没走原路。一是为了避开张楼子塆,二是为了走新路看一看哪里有树蔸子。
我就从破院墙到杜家岗,再从杨小塆回来了。回到家,春环吃完了中饭,队里还没有出工。
她一见,笑着说:“回得快得很呀,那还不错!有百把斤吧?”
我吃了饭,队里也敲了出工铃,我也准备走。
春环说:“下午还去个么事呢?就在家中把柴劈出来吧。”
“上学的时候,回来劈不了百把担,就是难得望一个星期天哩!柴可以抽空劈,蔸子能抽空出去挖吗?”
“好,你去,你去,黑了莫在外面紧搞,莫跟人家争,不准挖你就走。”
星期一放了晚学,我又在门口劈树萖子。
队里的人就说:“浩先生,你过年蒸糯米要那么多柴吗?”
“他蒸个苕的糯米,他挑到横店去挣了钱。”
“你是在哪里一搞一担回,就像只去挑一样?”
我笑道:“这个事,你们做不到。”
“怎么做不到?是造飞机吗?”
“就不是出点死力?”
“对!光出死力还不行,还要出死脸。”
“不砍人家的树,不踩人家的菜,不就行了吗?”
“你说的不砍树最重要,你们看,我挖回的树蔸子中有树枝桠没有?那是完全不能动的,靠偷树,迟早这个钱你赚不成。我这老老实实的挖点树蔸子,听点闲话,人家也不会跟我太较真,事情也干得长远,干得放心一点。”
这时,连青年小伙子才六、焕章也说:“下次再出去挖,能不能带一脚?”
“莫说得丑,你怕我是师傅,这还要人带吗?人多了,到一个地方,更加把人家吓到了,你还没有走到人家的自留地边,人家就喊起来了。”
“那是,那是,明天我也去买把洋镐。”
放晚学就回来劈柴,所以,晚饭总是吃得很晚。
这天,我刚在吃晚饭,退伍军人叶海海就来了。
我吃饭,他就天南地北的跟我闲扯。我吃完了饭,他又递烟我抽,我说我不抽烟,但谢绝不了,他谈得更带劲。
我说:“你怎么舍得买新华的烟呢?不细钱谈朋友?”
“嘻嘻,莫谈谈朋友,谈点别的事。我这烟比外面买的便宜些。”
“开后门买的?”
“我这样的角色,还能有个么本事开后门,我是凭退伍证到盘龙庙部队的军人服务社买的。”
“那还要跑那么远的路。亏你下神。”
“我的两个小猪被燕北塆里打死了,心里一直不舒服。这几天的烟瘾是越来越大了。”
“我听说了你的猪被打死的事的,燕北队的人也是做得出来,就不是在田边吃点谷吗?算了,你也莫急,就是烟便宜一点也好,烟瘾吃大了,哪来的那多钱呢?”
“就是为钱呕气啰,这些时,我天天去后湖挖藕,工也没出,就是想卖几个钱,买一个能挂在身上的小收音机。可每次挖回来的藕我老娘总要她自己拿去卖,卖了又没有看见钱。”
“你没有当家,钱好用,油盐肥皂什么的,又不能像种菜一样种出来。”
“她买个鬼的油盐,都拿去抹了牌。”
“那你就自己将藕挑去卖,不好吗?”
“我是想将藕聚两次,多挑一点去卖,每天三四十斤藕,挑去卖耽误时间。可是,我一下湖去挖藕,她就将藕拿去卖了。”
“那你就讲给你妈听,你年纪也不轻了,买个小收音机,再买个自行车,谈朋友是要容易多了。”
“我是这样想啊,可她说让我来当家,让我试一试当家花钱的厉害。”
“你也该当家了,你老娘也是五六十岁的人了,一天到晚在队里出工。比你娘年纪还小的人,多年就在家做婆婆,没有出工了。你老娘心里也急,你还要体谅。只能说你家没钱,其实,你老娘抹牌比人家少多了。目前的当务之急,你是要想办法赚点钱。这个家,你也不能指望你老娘,说个不好听的话,也上了年纪,要是一口气接不上来,你还不是要自己当家吗?”
“是的呀,队里人都说我应该把这个家撑起来,光顾我自己还不行,我还有一个小弟弟。为了撑这个家,我也想干一番。冯先登说,他愿意将补鞋的个旧机子卖给我,让我买个便宜,他再去买个新的。我打算农闲就出去补鞋,但机子再便宜也要钱买吧,总不会叫人家送给我吧?所以,我也想和你去挖蔸子卖钱,一担蔸子一百多斤,我老娘挑不动,只有我去卖,这样钱在我手里,就好办事了。”
“你这个想法蛮好,我下个星期只带你出去一次,你就会自己不要人带的,好吗?”
“好,好……”
这时,春环也停下了纺线车,打着呵欠说:“海海,时间不早了。”
“对,对,都是做累了的人。”
叶海海一走,春环就说:“像个苕一样,跟人家紧谈,不晓得转弯。”
“你才是有点苕。人家没走,你去催人家?”
“好,我苕,我苕,我怎么只说了一句时间不早了,他就走了呢?”
“好,你精,你精。”
我将门外劈的一堆柴,搬进来捆好码好,才算完成了一天的任务。
但不能安心睡觉,下个星期天,再在哪里去挖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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