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守奎等：命，从上级的旨意到上天的旨意
点击蓝字 关注学界动态
命，从上级的旨意到上天的旨意
李守奎 王永昌
编者按：李守奎教授和王永昌博士的新著《说解汉字一百五十讲》通过对具体字例的形体结构的分析和发展演变的考察，将汉字的来龙去脉、结构理据、字际关系、文化内涵浓缩在一篇篇千余字的短文中，生动展示了中国汉字的博大精深。全书150讲构成了一个形散神聚的整体，是汉字阐释理论和方法探索的一次成功实践。经李守奎教授授权，汉字文明开辟“汉字阐释”专栏，陆续连载有关内容，敬请期待。今天推送第三十九讲“命，从上级的旨意到上天的旨意”。
本讲要点：“令”的字形是倒口下面一个跪坐的人，是身在上位的天帝或君长对跪着的人宣布命令。不论是天命还是官命，都是上级的意志。“命”与“令”最初是同一个字。秦汉文字规范以后，天命与县令有了分别，不能写成“天令”和“县命”。
说解汉字：令、命
这一讲依旧与跪着的人有关—— “令”与“命”。
“命”与“令”最初就像锁门的“锁”一样，既可以是名词也可以是动词，加口不加口没有什么区别，后来才逐渐分化成两个字。
“命”涉及到人意与天意。人道近，天道远，我们先从人意的“令”说起。
徐锴曰：“号令者，集而为之。卪，制也。”这个字的意思是发号施令，为什么？《说文》所说不可信，沿着许慎思路进一步发挥的阐释就更不能相信，得往前追溯。
通过上一讲的“食”，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令”的上部是一个倒过来的口。“口”有三个方向，正面是“口”，侧面是“欠”或“旡”字的上部，倒过来就是所谓的“亼”。①许慎只认识正面的“口”，其它方向的都认错了。关于这些不同的“口”，我们后面还会详细说。
上面是一张倒过来的口，下面是一个跪着的人，干什么呢？
第一，人的嘴什么时候倒过来？低头的时候。在这里这张倒过来的嘴表示的是：一个身处高位、俯身向下的人吱哩哇啦说话。
第二，对什么人说？跪着的人。跪着是一种身份，地位低，顺服。“令”正是身份高的人对身份低的人的指示，要求跪着的人实现自己的意志。
这个字是阶级社会的体现。直到今天，在公文系统里，上级给下级的叫作命令、指示，下级给上级汇报叫报告、请示，下级是不能命令上级的。
在古人的观念里，人意之外还有神的意志、天的意志，做种种占卜算卦，就是为了了解各种神灵的意志。商周时期，人间之上是天庭，天庭里有万物之主宰，周人曾沿袭旧称叫“帝”，笼统地叫作“天”，“天”是有意志的，在人间找个代理，那就是“天子”，谁做天子那得有“天命”。天命就是天的命令，得天命就是得到天的命令，符合天的意志。商纣王失天命，周文王得天命，意思就是要改朝换代了。周人的这套天命理论可以证明自己得天下的合法性，对中国历史文化影响深远。
这样一来，“命”被弄得很神秘，连孔子都很少提及：
子罕言利与命与仁。（《论语·子罕》）
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生活轨迹，但很多不是自己能够决定的，把握住自己的命运，谈何容易？凡是不知所以又无可奈何的遭遇，都可以归之于命，过分强调会产生负面作用。
从文字的使用上，人们总希望弄清楚“命”与“令”的区别，总想分出名词与动词的区别来，其实是枉费心机。不要说上古，就是现在成了双音词的“命令”也分不清：我命令你执行我的命令。“命”与“令”自来就是既可以做动词又可以做名词。
“命”与“令”最初就是可以通用的异体字，理由如下：
第一，“命”比“令”多一个口，古文字中有许多加口不加口意思一个样，比如所以的“以”、今天的“今”，古文字中都可以加上口：
第二，最初受命的“命”可以写作“令”，命令的“令”也可以写作“命”。古文字中并没有严格的区分。
总之，“命”与“令”最初是没有区别的，后来人为加以区别，但分化得不够彻底。
历史在发展，“命”与“令”用法被规范了，文字也就分化了。为了把这个人间的命令与天命区分开来，上天的命令，“天命”的“命”就不再使用“令”字了。人间的官僚，“县令”也就不写成“县命”了。
把“卬”字与“令”字一起考虑，它们的共同点是用体态和体位表达人的级差地位。跪着的人对站着的人只能仰望，站着的人对跪着的人就是高高在上。俯身对跪着的人说话就是“命令”，跪着请求上面的人说话就是“请示”。按道理说，“令”字应该有“命令”和“请示”两个意义才符合“授受同辞”的规律。②学者在这方面还在不断探索。
注释
①上一讲中的“食”，许慎也误以为从“亼”。“亼”除了倒口之外，还有其它来源。
②杨树达有《施受同辞例》，参见《古书疑义举例续补目录》，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李守奎在《汉字为什么这么美》中也谈了《授受同字》，可参看。
理论延伸与思考
同源词分化不彻底，会给汉字学习带来困惑，因此需要必要的规范，过度规范又会造成新的学习障碍。“命”与“令”是一字分化，有的意义通用，有的意义彼此不通，学习时需要特别注意规范。在“命令”这个意义上，无论是名词还是动词，古今通用。名词、动词的分别，可怜无补费精神。在构词中，天命的“命”是名词性的，司令的“令”也是名词性的。奈何？
作者简介
李守奎
清华大学人文学院教授、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教授，中国文字学会副会长。
王永昌
吉林大学汉语言文字学博士，清华大学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博士后，现任山西大学文学院讲师。
文章选自：《说解汉字一百五十讲》
李守奎、王永昌著，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2021年版
编辑 | 张振楠
审核 | 仇俊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