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风华：一种殷墟成组卜辞的文例分析及应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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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殷墟成组卜辞的文例分析及应用

刘风华

郑州大学文学院

（本文原载《殷都学刊》2019年第2期）

摘 要：殷墟甲骨历组、出组、无名组、何组卜辞中存在一种现象：同版部分或全部卜辞内容相关、服务于同一占卜主题，可称为“成组卜辞”；其语辞格式大体固定，可据以对文辞残缺的卜辞进行校勘、验证甲骨缀合、考察卜辞字词的意思等。

关键词：成组卜辞；校勘；缀合；文字考释

殷墟卜辞历组、出组、无名组、何组有一种成套卜辞，含有“弜又”或者“母（毋）又”二字，前者居多，本文称之为“弜又套卜”，它们实际上是刻写在同一版甲骨上的内容相关、成组的卜辞(非成套卜骨) 。本文着重探讨其文例及应用价值。
一文例分析

此类套卜有大体固定的文例，下面分别列举各组类的例子：

图1（屯2142＋4321）

图1《屯南》2142＋4321属历二类，有6辞，仅录与行文密切相关者，释文如下：

（1）甲戌贞：其又歲于且乙。茲用。羌卅，歲五牢。

（2）弜又。

（3）二牢。

（4）三牢。

（5）五牢。

第一、二辞一肯定、一否定，为正反对贞，其余三辞占卜用多少牢牲行祭。此5条辞分两个层次，一卜是否致祭，一卜用牲数量即卜如何致祭。历二类此类例子较多，如《屯南》755、856＋2155、996、1131、2457、3633、3675，《合补》10549、10669、10695，《合集》32067＋32105、32081、32130＋34667＋《英国》2416、32131＋33737、32136＋34302、32398、32573、32596、32617、32750、33632＋33668、33681等。

图2（合23002局部）

图2《合集》23002属出二类，见有10条辞，前6条辞为成套卜辞：

（1）庚子卜，行曰贞：翌辛丑其又彳歲于且辛。

（2）贞：母（毋）又。才正月。

（3）贞：翌辛丑其又且辛。

（4）贞：二。

（5）贞：翌辛丑且辛歲勿牛。

（6）贞：弜勿。

第一、二辞对贞，第三、四辞及第五、六皆选贞，分三个层次：第一层卜是否致祭，第二层卜如何致祭，第三层卜用还是勿牛致祭，总的说来仍是卜是否祭、如何祭。出组另有《合集》22605、22853、22861、22887、23173、23348、25053、25060等为例。

图3（辑佚552正）

图3《辑佚》552正属于无一类：

（1）癸巳卜：父甲莫（暮）乇（磔）〼。茲用。

（2）弜又羌。

（3）其又羌三人。

（4）五人，王受又＝。

（5）歲二牢，王受又＝。

（6）三牢，王受又_＝。

此版第一、二辞对贞，卜是否致祭。据后者，前者可拟补为：“癸巳卜：父甲莫乇又羌。茲用。”剩余四辞为选贞，分两个层次，卜用羌还是用牢牲致祭。此版分三个层次，第一层卜是否致祭，第二层次卜如何致祭，第三层次卜用人牲还是毛牲。

图4（合27254）

图4《合集》27254共见7条辞，中部4条辞属于成套卜辞：

（1）其且辛，又雨。

（2）弜。

（3）其且辛，叀豚，又雨。

（4）叀羊。

第一、二辞属第一层次，卜在祖辛之（“行宫离馆”^[1]）举行祭（“用牲之法”^[2]），是否会下雨。第三、四辞属第二层次，卜选祭品。

无名组此类例子又如《屯南》1123、3058、3550、3710、3794、4320、，《合集》26919、27266、27301＋32453（局部）、27485、27172＋32454＋32593、29463、30506、31213、32316、32447、32587、32589，《合补》9287、9626、9710＋《合集》31287等。相对历组，无名组所涉祭名、祭品名目繁多，且格式有所发展，容另文探讨。

上例有如下共同特点：

（1）分两个层次，第一层卜是否致祭，第二层卜如何致祭，二者缺一不可。

（2）第一层次对贞，两辞一正一反，且有共同内容，如《屯南》2142＋4321第一辞有“其又歲于且乙”，第二辞有“弜又”，皆有“又”；《合集》23002第一辞有“又彳歲”，第二辞有“母又”，同上；《合集》27254第一辞有“其且辛”，第二辞有“弜”，皆有“”。此可据以拟补残辞，如据《辑佚》552正第二辞之“弜又羌”将第一辞补足为“癸巳卜：父甲莫乇又羌。茲用”。

（3）第二层次卜选祭牲，其品级呈阶梯式上升，如《屯南》2142＋4321：二牢→三牢→五牢，《合集》23002：→二→勿牛，《辑佚》552正：羌三人→五人→二牢→三牢，《合集》27254：豚→羊。

（4）前辞之干支略早于被祭祖神的庙号，如《屯南》2142＋4321甲戌日卜祭祖乙，《合集》23002庚子日卜次日辛丑日祭祖辛，《辑佚》552正癸巳日卜祭父甲，《合集》27254省刻前辞，从其卜祭祖辛来看，有可能是庚、辛日所卜。

（5）成套占卜的首刻卜辞^[3]位于骨条下端，空间较大，通常单字、单列纵刻而下，其余卜辞依次刻写在骨条上，等距离分布；骨条中上部的成套卜辞，领辞若字数较多，通常转刻到邻近的骨面，其余卜辞等距离分布；骨条中上部的成套卜辞，领辞有时候会承前省刻前辞。

二文例之应用

成套卜辞文字、文例、行款、书刻等皆有规律可循，使其能在卜辞校勘、甲骨缀合、考释文字、推勘文意、卜辞分期断代、考察殷商历史文化等方面为我们提供帮助，简述如下。

卜辞校勘。成套占卜语辞、文例见有较强的规律性，对于断句、补足残辞等有较高价值，举例如下。

图5（合32617局部） 

图5《合集》32617见四辞，第一辞余“甲辰贞歲于小乙”七字，第二辞为“弜又”，余辞卜选祭牲，显属“弜又套卜”，诸家将第一辞径释“甲辰贞：歲于小乙”^[4]，憾其未能拟补失字“又”。第一辞可补足为“甲辰贞：又歲于小乙〼”。

 图6（合32595局部）  

图6《合集》32595为完整大版，骨条上方一辞“弜又”，下方卜辞纵刻，字迹模糊，可见“丙申卜其又且丁茲用”等字。多家释为“……又且丁”“丙申其又。茲用”“弜又”^[5]，《摹释》释为“弜又”“丙申卜其…妣 茲用”“…且丁…”^[6]，均将下方一辞离析为二，后者还颠倒了其次序。上文曾提到，“成套占卜的首刻卜辞位于骨条下端，空间较大，通常单字、单列纵刻而下”，下方纵刻者正是“弜又”的领辞，可释为“丙申卜：其又□于且丁”。

图7（合30325）

图7《合集》30325中上部位文字密集，不易断句，释文多样：

《摹释》：①祖丁在弜王受又②…弜去于之宗若王受又③…旬…^[7]

《合集释文》：①祖丁在弜王受又。②…宗王受又。③于之若。^[8]

《校释》：①甲…②祖丁在弜，王受又。③ 宗，王受又。④[弜]，于之若。^[9]

《摹释全编》：①甲…②祖丁在弜王受又③之宗王受又④[弜]去于之若^[10]

本版考释要注意如下几点：（1）下端的十字形刻痕单字、单列、纵刻，其为本版首刻卜辞，与上方“弜”形成对贞。（2）不能因“弜”与上方介词“才”邻近而将其释为地名字，“才”省刻的宾语，应与其上方“宗”性质相近。（3）本版上端字迹模糊，不过“于之若”为无名组习语，不能分断。

本版新释：①甲…②弜。③祖丁才，王受又。④宗，王受又。⑤[弜]去，于之若。

甲骨缀合。成套卜辞格式大体固定，内容相互关联，能为甲骨缀合提供线索，帮助判断甲骨缀合的正误，下面着重谈谈后者。

图8（合33383＋33628＋补10674）

图8《合集》33383＋33628＋《合补》10674为三版相缀，其第一、二辞为“癸未贞：王白〼”，“弜又”，与上文提出的“第一层次对贞，两辞一正一反，且有共同内容”不符，故加缀最下一版有疑问。

图9（合27271＋29601＋29519） 

图9《合集》27271＋29601＋29519可能也属误缀，原因有二：（1）最下一版左侧原边与中部一版原边错位。（2）第一辞干支“己丑”，被祭祀对象为“且丁”，干支首尾相隔九日。与前文提出的“前辞之干支略早于被祭祖神的庙号”不符。无名组“己”日常祭祀父己、雍己、兄辛、兄庚等，如《屯南》2315之“己未卜：父己歲牢”，《合集》27172＋32454＋32593之“己未卜：其又歲于雍己。茲用”，《合集》27626之“己丑卜：兄辛歲〼”，《合补》8762之“己未卜：兄庚歲叀羊”等。同样道理，《合集》32136＋34302出现“丁卯”日卜祭祀“且乙”，也存在疑问（也有两版原边错位之嫌疑）。

图10（合26956＋27093）

图10《合集》26956＋27093可能也属误缀，原因有二：（1）第一、二辞为“癸卯卜：其又大乙，叀三牢〼”，“叀，王受又”，与上文“第一层次对贞，两辞一正一反，且有共同内容”不符，二辞所涉祭牲性质并不相近。无名组中与“叀三牢”相对者，通常是“五牢”，如《合集》30705的“叀三牢用”和“叀五牢用”，《屯南》2343之“其三牢”和“其五牢”，《合集》27195的“三牢，王受又＝”和“五牢，王受又＝”等。（2）两版书风迥别。

推勘文意。“弜又套卜”分两个层次，分卜是否祭某祖、用什么祭，各层含义确定，掌握此规律便于把握全版主旨，有时也有利推测其中的疑难字词，后者举一例如下：

图11（合29578局部）

图12（屯755）

图13（合26908）

图14（合26946）

图11至14第一辞皆单字、单列、纵刻，第三、四辞皆卜用牲，推测其主旨皆卜祭祀谁及如何祭。两组仅第二辞有别，前者含“”，后者含“弜又”，推测其意义应有联系，即“”与“弜又”意义相近，有否决、改换之意。多位前辈已对“”提出见解，最有影响的是于省吾先生在《甲骨文字释林》中所说“应读作厘，即延长福祉之义”^[11]，然从对比情况来看，似略不妥。

图15（屯2276）

图16（合28218＋30689）

图15、16有助于说明“”可能有否决、改换之意：其第二辞皆既有“”，又有“弜×”，结合前文，“”既可单独成辞，现加上“弜×”意义不改变，只能说明二者意义近同。

综上，把握成套卜辞的规律，可以简驭繁，能使甲骨卜辞整理与研究事半功倍。此外，其发展演变亦有规律可循，对于考究卜辞分期断代及殷商历史文化等亦有功效，详叙容后。

标点符号说明

所引卜辞缺少一字以□代替；所缺字数不明用〼表示；文字残缺者置于方框之内。

简称说明

《甲骨文合集》——《合集》——合（图注）

《甲骨文合集补编》——《合补》——补

《小屯南地甲骨》——《屯南》——屯

《殷墟甲骨辑佚》——《辑佚》

《英国所藏甲骨集》——《英国》

《殷墟甲骨刻辞摹释总集》——《摹释》

《甲骨文合集释文》——《合集释文》

《甲骨文校释总集》——《校释》

《殷墟甲骨文摹释全编》——《摹释全编》

参考文献

[1]于省吾.甲骨文字诂林[M].北京：中华书局，1996.3135.

[2]姚孝遂、肖丁.小屯南地甲骨考释[M].北京：中华书局，1985.19.

[3]首刻卜辞、领辞、属辞等概念，见林宏明.小屯南地甲骨研究（第二章“卜骨刻辞文例研究”），台湾政治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3.23-64。

[4]姚孝遂、肖丁.殷墟甲骨刻辞摹释总集[M].中华书局，1988.728；胡厚宣.甲骨文合集释文[M].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1601；曹锦炎、沈建华.甲骨文校释总集（第十卷）[M].上海辞书出版社，2007.3626；陈年福.殷墟甲骨文摹释全编（第五卷）[M].线装书局，2010.2894.

[5]胡厚宣.甲骨文合集释文[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年，1599；曹锦炎、沈建华.甲骨文校释总集（第十卷）[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7.3623；陈年福.殷墟甲骨文摹释全编（第五卷）[M].北京：线装书局，2010.2892.

[6]姚孝遂、肖丁.殷墟甲骨刻辞摹释总集[M].北京：中华书局.1988.727.

[7]姚孝遂、肖丁.殷墟甲骨刻辞摹释总集[M].北京：中华书局.1988.673.

[8]胡厚宣.甲骨文合集释文[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1492.

[9]曹锦炎、沈建华.甲骨文校释总集（第十卷）[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7.3378.

[10]陈年福.殷墟甲骨文摹释全编（第五卷）[M].北京：线装书局，2010.3378.

[11]于省吾.甲骨文字释林[M].北京：中华书局.1979.49.

END

（本文据作者原稿推送，引用请据正式出版物）

编辑 | 王赫岗

审核 | 周梦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