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界李云龙”张少华：涉黑分子不足惧，乌云里的敌人才可怕
“6·03”专案组成员之间有一个微信群，办案期间，大家不管出警归来有多晚，都会在里面冒个泡，报声平安，告诉队友“自己还活着”。现在这个群依然在。
张少华看见专案组群头像一闪，又有新的留言。偶尔刷一刷战友们的动态，成了他从2016年开始延续下来的习惯，尤其是调离闻喜之后。
全国公安二级英模张少华接受大白新闻专访
2020年4月，他从山西运城市闻喜县调任临汾市公安局党委副书记、常务副局长；2021年初，临汾市公安局以雷霆之势，打掉了以临汾市公安局原副局长李光辉为首的犯罪团伙。紧接着一周内，另一副局长吉绍文被查办。不到一年的时间，临汾市公安局揪出“内鬼”13人。
在扫黑一线工作了三十年，最近前所未有的疲惫感向张少华压过来。不止是身体原因。他对曾并肩作战的老部下总有些担心。
张少华说：“从2016年初到2019年夏天，我一天都没放松过。一线干警们也是如此。”
看不见的敌人
随着“扫黑除恶”持续深入，张少华受到过各种各样的威胁恐吓，提起这些经历，他面上依旧波澜不惊：家里时常响起的骚扰电话；住在乡下的老母亲家门口被撂下一叠冥币；无牌越野车不怀好意地尾随盯梢，他连开三枪逼退对方……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张少华认为，那些涉黑犯罪组织惯用的伎俩不足为惧。真正可怕的，是藏在乌云深处“看不见的敌人”。
二十几年前，他担任闻喜县公安局副局长时，队里骨干张金鹿、李林斌等在查案过程中先后被构陷入狱。“我们被黑打了。”张少华说，很多战友至今心有余悸。
他自己也曾身入险境。在某次缉捕涉黑头目行动中，他曾被扣上“私放犯人”的帽子，几乎所有证人都缄口不言。危急关头，一位知晓事件全部经过的大队长出面作证，才得以洗清张少华的嫌疑。
还有他很少提及的那一幕：2017年底，闻喜公安上下经历了一段“至暗时刻”。
就在“6·03”主要嫌疑人案件开庭前夕，来自各方的“关心”“注意”不断袭来。甚至有人要将换押到法院的涉黑头目带走。
那天晚上，专案组内乌云盖顶，集体去食堂吃了一顿“散伙饭”，席间不免有人说了灰心话。张少华一边鼓振士气，一边暗自坚定：就算该疑犯无法被定性为黑社会，也有其他确凿的犯罪事实。
他们的坚持很快迎来转机。经中央决定，2018年1月23日，全国范围的扫黑除恶专项斗争启幕。侯氏兄弟涉黑犯罪团伙开庭日期推迟到2018年2月1日，中央政法委派员参加庭审。同年2月10日，运城市中级人民法院对闻喜县侯金发、侯金海、侯金亮等9名黑社会犯罪团伙案件依法进行公开宣判。侯金发、侯金海等4人均被判处无期徒刑，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生死存亡之间，张少华率领团队打响了全国扫黑除恶的“第一枪”。
集体出现心理问题
2017年9月末，“6·03”案件结束侦办工作，进入移送起诉阶段。在审核涉案人员名单时，面对起诉材料里前同事、甚至前领导的名字，有的民警倍感压力。张少华察觉到了，就安慰对方：“天塌下来有我顶着。虽然我个子不高，但我站的高啊！”
再后来，警队里的任保申赴港完成一次追缴国宝行动后，任保申的媳妇向张少华哭诉，丈夫目前的精神状态不好，压力很大。张少华当时有些讶异，没时间细想。相隔不久，刑警大队里梁红生的老丈人也跑到局里找张少华，说女婿“以前挺好的，现在不对了，感觉神经有问题了。”张少华知道梁红生曾讯问过自己的前上司，问题可能出在这儿，立刻找小梁谈一谈。40分钟的时间里，这个年轻人一声不吭。
张少华这才意识到，公安局里有很多警员正在经历心理创伤。
张少华与战友任保申（左）讲述追踪文物的过程
张少华在党校培训时研究过心理疏导，他决定通过安排参观红色纪念馆等活动，给长期处于紧绷状态的民警们“松一松弦”，并对办案组结构进行调整，让强心脏的和心理波动较大的警员搭班子，还请心理辅导领域的朋友到局里开讲座。
然而，情况还是未有明显好转。2019年暑假，公安大学的心理专家应邀来到闻喜公安局做辅导，测评结果令张少华久久回不了神：整个公安局有几十名民警达到心理疾病程度，其中9人情况很严重，需离职观察。至于深层原因，张少华可以想得到——案件侦破中的艰辛，亲手抓捕前同事的痛苦，还有面临报复反扑的压力……
据了解，“6·03”系列涉黑案件侦办过程中，闻喜公安局内部28人涉案，其中包括两名副局长、网安大队长、情报大队长。
此途凶险
若问这个敢干敢拼的铁血局长有何“软肋”，那就是他的战友们。有一次，任保申连夜押送犯罪嫌疑人途中遭遇车祸，从车座后排撞到前排，磕在了硬邦邦的扶手上，致颅顶、眼部严重出血，第二天眼部大片淤紫，肿成了国宝“大熊猫”。
“那会差点没把我吓死。”张少华始终平稳的表情漾出几丝波动。那场事故使任保申的视力受损，如今要佩戴500度到800度的眼镜才能看得清。
还有刑警大队长段林辉，1米95的大个子，在一次抓捕盗墓分子过程狠狠摔落在土坎上。将近一个月后，当地医院院长向张少华问起，小段怎么样了？他这才恍然得知，段林辉在执行任务中摔断了四根肋骨。怕影响兄弟们的工作激情，段林辉从没有在警局里提过伤势。
提到战友，这个刚强的临猗汉子出现最大的情绪波动
2001年，在抓捕一涉黑头目的行动中，侦查员张晓峰被歹徒连刺数刀，倒在了张少华的怀里，经抢救无效当晚离世。张少华后来发现，自己腰间的警用皮带也被凶犯的尖刀捅断了。那根被砍断的皮带，至今挂在他家中。
由于时刻与危险共舞，张少华无论白天黑夜枪不离身，枪保险总是打开的，子弹始终是上膛的。但他没有想到，连家中的孩子也感受到了那种威胁。
2016年初，张少华二度赴任运城闻喜县公安局，考虑到此行凶险，他安排小儿子在山西另一座城市上小学，先后寄宿于张少华夫妇的朋友家、同学家、亲戚家。
张少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透露，因为常像小狗一样在路上游荡，儿子被起了个外号叫“狗游”。每天中午，儿子的午饭在一个老师那里解决，吃完饭还未到下午上课时间，学校里空空荡荡的。“他背着书包，右手抱着一个象棋盘在外边走，因为实在太无聊了……”
直到2019年，张少华才把儿子转到离家不远的地方上学，太多人向这个孩子叮嘱过安全问题。有一天，张少华在孩子的书包里发现了一把弹簧刀。
张少华的大儿子也有带刀防身的习惯。任保申至今记得，张局的孩子曾跟他“摊牌”：“叔叔，你知道我为什么带一把刀吗？我从小到大都没有安全感。”
同为警务人员，张少华的妻子向来非常支持理解丈夫的工作，但偶尔也会表露悲观情绪。张少华还是不希望妻子离开岗位，“穿上警服也是对她的一种保护。”
牺牲的代价最大化
张少华对自己的带兵能力充满信心：“我敢说，只要把队伍交给我，一个月能上战场，两个月能打硬仗，三个月能打胜仗。”他亲手带出的闻喜公安团队，也是一支在实战中淬炼盔甲的铁军。
在一次央视采访中，张少华介绍“6·03”骨干成员
“6·03”核心办案成员中，“尖刀”张金鹿是攻坚克难能手，最擅长打硬仗，办案方法思路多，就没有他拿不下来的案子。在张少华眼中，这名悍将内心非常强大，讯问涉案人员时气场足，面对恶性案件的犯罪嫌疑人，别人提审20天拿不下来，他20分钟就能拿下。
“刘邦手下有张良、韩信、萧何，这三个人加起来抵一个李胜利。”张少华对自己当年的副手满是欣赏。
张少华2016年二度履职闻喜时，初期参与案子的干警就七八个人。纵然人手有限，但李胜利总有办法调出警力，配合任何时间的追缉行动。扫黑前期阻力较大，既要低头干活，也需眼观六路，李胜利很清楚应该处理好哪些关系。“他能很准确地把握每一个人的强项，把适合的人调换到相应的岗位”，这点令张少华尤其佩服。
另一刑侦骨干李林斌，有勇也有谋，曾埋伏在广西和湖南一带卧点，端掉了一窝毒贩。当时局里缺乏技侦人员，李林斌很快熟悉了网络监控业务，利用互联网帮助队里破获多起案件。
2018年12月，公安部授予张少华全国公安系统二级英雄模范荣誉称号；山西公安机关侦破“6·03”涉黑案件专案组记集体一等功。
他最大的心愿就是一线干警平安、得到善待
而现实情况是，当张少华服从安排前往临汾市就任，之前团队里的战友也各奔东西。2020年，李胜利交流到运城市夏县任公安局副局长。“他家庭老婆孩子还需要保护啊。”张少华对此隐隐担忧。
对于常年在一线的民警来说，还有一些潜在风险体现在具体的案件过程中。扫黑除恶集中行动告一段落后，某些经过省市县三级公安机关同意、检察机关提前介入、联合督查的案件，甚至也有可能成为暗处冷箭点射的目标、打击报复民警的借口。
最近，张少华几乎每天都跟闻喜的战友们通电话。在他看来，“中央决定扫黑除恶常态化非常必要，唯有如此，才能减少扫黑一线民警遭到报复反扑的现象。”
回首与涉黑涉恶势力交锋的一幕幕，身边人付出的代价，一直重重地压在张少华心头。他坦言：“靠我们这么小的力量想把黑暗清除是不可能的。但即便成为牺牲者，也要把牺牲的代价最大化。”
稿件统筹：郝佳
程序编辑：朱向锋
报料邮箱：dabaixinwen@163.com
转载文章 请在公号留言，转载时须注明来源和ID，同时请勿删除文中“大白新闻”等字样，否则本公号将追究其法律责任。
往期精选
扫黑英雄张少华：千里追回“国宝中的国宝”，老专家见到它就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