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众表白，一场毫无必要的表演

图/《最好的我们》

以鲜花、蜡烛和围观路人为关键要素的公开求爱行为，几乎是每年情人节前后不可或缺的节日盛景。

在过去的几周里，多个当众告白失败的视频被接连热转。

一则发生在成都春熙路的喊爱视频，让“道德绑架式告白”首先登上了热搜。

注：该视频后来被证明是策划拍摄，仅视频中的女生单方面道歉。

在另一处操场表白现场，因求爱被拒而恼羞成怒的男生，直接把花砸向了女方。

图/微博

然而数条留言纷纷表示，砸花是因为男生的温柔。

紧接着，某恋爱综艺抛出了#当众拒绝没有好感的异性有错吗#的话题，讨论节目中女嘉宾面对男嘉宾献歌表白时的冷眼相对是否体面。

#对方没有好感却强行表白是对的吗#

事实上，这些令人不适甚至窒息的强行表白，长久以来广泛地出现在各个文化领域和日常生活中，很多时候被追捧为一种浪漫的象征。

而被告白者的反应，也一直被置于他人评判之下。

但不难发现，与此相关的表白文化，不仅涉及强迫和暴力，更深深根植于男性统治的不平等结构中。

只不过它以爱情为名，暂时蒙蔽了权力的本质。

从“浪漫”到“绑架”

作为公众场合求爱的一大“重灾区”，影视作品中隔三差五的公开表白，塑造了大众对其的浪漫化认识。

《金粉世家》里横幅式“民国喊楼”的名场面，可能是喊楼界时至今日仍难以逾越的一座高峰。

整齐落下的巨大条幅，恢弘的背景音乐，和男主角金燕西帅气（浮夸）的定格pose，三位结合的设计让这一幕成为了许多人记忆中经典的爱情童话。

图/《金粉世家》

除了金燕西这样的“霸道型爱人”，以冲动和叛逆为标志的各大青春片主角，也一直把高调喊楼当作惯用技巧。

年轻的表白者以“爱要大声喊出来”为纲领，认为打开嗓子就能开创惊天动地的爱情。

以“浪漫”和“疯狂”为特征出现在影视剧作品中的喊楼文化，放到现实里，也早已是大学校园家常便饭的仪式。

类似演唱会、Livehouse和音乐节现场的告白文化，以及情人节期间的当众表白潮流，也都折射出人们对当众示爱的狂热。

然而，近些年来，诸如《三十而已》和《你是我的城池营垒》等电视剧都有当众求婚或告白的桥段，但观众似乎不再喜闻乐见，反而集体吐槽告白者的幼稚和自我中心主义。

很大一部分人认为，当众告白简直令人尴尬到社死，告白的人多是为了自我感动，并没有考虑对方的感受。

而在当众求爱失败的土味视频的流行传播中，这种行为也常被贴上老土、浮夸和油腻的标签。

更关键的是，越来越多的讨论将焦点置于公开表白的“绑架”性质，指出许多求爱者美其名曰告白，实则是通过当众强迫的方式迫使对方接受自己的意愿。

在成都春熙路的“道德绑架式表白”视频里，手捧鲜花的女生显然意欲委婉拒绝，边尴尬地说着“下次”边上前还花。

图/微博

然而男生随即将扩音器对准围观人群，高呼“大家能不能给我鼓励”，路人立刻热情回应。视频结尾，无可奈何的女生甚至发出了烦躁的尖叫，但根本盖不过路人“答应他”、“在一起”的激情围喊。

虽然此视频最终被证明为策划，但这一番情节也算是典型了。在与此类似的“绑架式告白”中，“绑架”的实施多存在着相似的模式：

首先，把对方绑架至提前准备好的公众环境里，并强迫她站上被表白者的位置。当众表白很卑鄙的一点是，即使被表白者并没有到达现场，在被喊出名字的那一刻，她就已经被强行带入了告白场域中。

第二步是借助“围观的力量”，将选择的压力转移到被表白者身上，这里至少包括了“作出真实决定”和“以何种方式传达”的双重压力。如果被告白者表达了拒绝的态度，她大概率还将面对新一波的施压。

图/《暗恋·橘生淮南》

在做出最终决定后，被表白者又立刻被绑架至公众的评判中心：如果答应在一起，围观者可能会用“easy”来评价她，甚至酸溜溜地说一句“可惜了”；如果没有在一起，她又会被贴上狠心、装清高的标签。而且不仅是在当下，她长期的感情生活都有可能被置于这样不负责任的议论中。

在这个三角关系中，告白者与旁观者互相利用，一个为实现自己求爱的目的，另一个为满足自己干预他人事务的欲望，由此形成了“围猎”被告白者的同盟。

表白、性别和权力

从“浪漫”到“绑架的爱”，大众对公开表白的态度转变，亦扎根于一场以性别为核心的思想文化变革中。

如果一场公开告白意图通过施压的方式强迫对方接受，我愿称之为一种表白暴力。在暴力背后，隐匿着性别和权力的织网。

男权文化下的异性恋浪漫关系，是男性天然的修罗场。

曾经的男方提亲、比武招亲，和当下的喊楼等强迫式表白行为，不过是男性权力在不同时代的折射——他们被赋予绝对的权威，享有并争夺作为“资源”的女性。

在这里，爱情不是以尊重的态度传达心声，而是一个“真男人”的试炼场，一次公开的权力争夺。

《紫禁之巅》中经典的男性为爱一战场面

《金粉世家》里金燕西的横幅式表白，常被解读为花花公子终遇真命天女的故事。

然而事实是，控制欲极强的金燕西重伤了曾与冷清秋有过情愫的欧阳老师，这件事让彼时已陷入金燕西精神操控的冷清秋终于恢复了一些清醒。

为了再次征服冷清秋（“征服”也是《金粉世家》原著第二十章的标题），金燕西用写着“I LOVE U”的巨型条幅，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向冷清秋大喊对不起。他深情款款地为伤害了欧阳而道歉，并以一句“我不能没有你”彻底让冷清秋心软。

当“抱得美人归”的金燕西抬头环顾围观师生时，他骄傲的眼神传达出胜利者的姿态。

毕竟，在征服性的狩猎活动中，猎物并不被分享，少数人才能成为胜利者。

一条男生公开表白失败的视频下的评论

但即使求爱失败，男性也会以各种方式继续他的“征服”之路。

电影《阳光灿烂的日子》的主角马小军，深深迷恋着女神米兰，但又自卑地认为自己比不上情敌，只能靠修改记忆来重塑自己和米兰的“爱情”故事。

自始至终，米兰都作为欲望的客体被凝视和改造着，从未是一个独立的人。

图/《阳光灿烂的日子》

如果说男权文化以各种手段剥夺女性的主体性，那么爱情一定是它最卑鄙的借口。

“我所做的一切，就算是错的，也都是为了你。”多少人强迫他人接受自己的暴力，然后伪装成受害者的模样，用爱情将暴力美化。

在那个公开表白被拒后砸花的男生身上，我们看到的是更凶狠的表白暴力者的影子。

但那些为男生的恼羞成怒洗白的旁人，却以一种极为诡异的思路，将爱而不得的愤怒美化为自我牺牲式的“温柔”。

这是暴力，不是爱。

写在最后

事实上，由告白者和旁观者组成的“绑架式”同盟，根本就脆弱得不堪一击。

旁观者如何盲目地为告白者助喊，就会如何在ta失败时嘲讽其落魄。

因此，在男生喊楼情节里，相比女生直接离开，泼下一盆冷水或许能更迅速地让作为男性同盟的围观者倒戈。‍

图/《金粉世家》

也有网友提议说，直接让喊得最起劲的路人跟告白者在一起，看ta还愿不愿意。

而在此前登上网络热门的另一则公开表白视频中，人群中冲出一个女生拉走了位于人群中心被尴尬表白的好姐妹，网友们纷纷表示，这才是“中国好闺蜜”。

这也提醒我们一个事实：跳出男性叙事，女性的主体性从未消失。

在公众场合被“爱情”裹挟的女性，不论是选择泼水、婉拒还是配合出演，都在以自己的方式打破脆弱的绑架同盟，来抵抗被浪漫化的强行求爱。

不论权力以何种美好的论调出现：“告白”、“公开求爱”、“我不能没有你”、“都是因为爱你”——

请揭晓它隐匿背后的“操控”和“占有”。

在社会逐步迈向更加平等（或至少更加向往平等）的过程中，任何性别暴力，包括表白暴力，注定将被扯碎陈旧的外衣。

爱情，应该有它平等自由的样子，而不是被当作男权文化最后的遮羞布。

 P.S. 本文观点仅代表特约作者个人观点，部分图片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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