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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响 |《蕉鹿梦》:大梦好几场

G 古务运动
2024-08-30


从中国浩如烟海的
杂剧、传奇及民间吟唱中,
打捞沉音。
让远人之歌哭,
回响于当下。



本期介绍作品:《蕉鹿梦》
曲目:《嘉庆子》《川拨棹》



盛明杂剧刊本《蕉鹿梦》


《蕉鹿梦》

明 车任远著

目前已无搬演


如果要搞噱头,《蕉鹿梦》大致可以类比为“盗梦空间”或者“黑客帝国”,但没必要。因为梦境与现实难分难解这个主题,古今中外都有太多作品。


它讲了一个“烧脑”的故事:

一位樵夫,上山打死一只鹿,用蕉叶盖起来藏着,却再也找不到。从而怀疑自己获鹿是大梦一场


下山时,一位渔夫听到樵夫不停絮叨自己的梦,于是按照其描述,找到了那只鹿。渔夫把鹿带回家时,他老婆则认为这整件事过于荒诞,于是怀疑渔夫遇见樵夫、从而获鹿这件事,可能本身就是渔夫自己的一场梦


樵夫回家睡觉,睡梦中见到渔夫取走了自己所藏的鹿

于是樵夫按照梦中的信息,找到渔夫门上,两人争鹿,打起官司。


以下二曲为剧终前,判鹿官员以及所有人的合唱。

下面我们试着解梦。


【嘉慶子】人間事事皆虛誕。又何須錯誤纏綿。真個是幻中生幻。剖不斷,那情緣。都一笑,且忘言。


【川撥棹】本來面,是何物。為方便,利名兩字相煎。相煎処,誰如願。可惜暮雲飛電。從他春草飄煙。問何如鹿豕。閑付漁樵作話傳。



【中国梦 · 之一】


中国梦,非常多。纷杂深邃,应该有十本大书的体量来介绍。

先秦孔子,有著名的两梦——充满政治神学意味的“梦周公”,到泰山其颓,哲人其萎的“梦奠两楹”。庄生梦蝶更不必说,高唐的云雨之梦大家也都知道。

东汉佛教传入后,更是如梦如幻。自南朝《焦湖庙祝》,到唐代《枕中》《樱桃青衣》《罗浮》《南柯》,不胜枚举。

宋元之后戏剧成型,“梦戏”遂为一大门类。据《中国梦戏研究》的不完全统计:宋元梦戏42种(如马致远《黄粱梦》),明代梦戏152种(如汤显祖玉茗堂四梦),清代89种(如朱素臣《双熊梦》)。更不要说《红楼梦》、《青楼梦》之类小说了。


这个所谓“蕉鹿梦”,传自《列子 · 周穆王》整个《列子 · 周穆王》篇,满篇皆梦。我们前期介绍的《化人游》(回响 | 《化人游》:鲸腹中的幻境),所谓“化人”,也是来源于其中。



【中国梦 · 之二】


《列子 · 周穆王》原初的蕉鹿梦版本,更讲玄理(原本故事中,“蕉”通“樵”,不是用蕉叶盖的——其实用什么盖的也无所谓)。他的故事在官员分鹿之后,还有后文:

 

这件怪事传到国王那里。

国王感叹道,这个官员恐怕也是在梦中分鹿吧。

接着,国王去请教国相。国相说:

梦不梦的,我也不懂。只有黄帝和孔丘懂。但他俩都不在了。也就这样吧。

 

我们讲中国哲学史,严肃一点的读本,至少在先秦部分,都不会把《列子》纳入其中。因为这本书从柳宗元、朱熹以来,就觉得有问题。到了清代和民国,几乎定性为伪书。虽然陆陆续续有人替它翻案,但目前的主流看法还是:聊先秦的话,我们暂时就先别聊这书了。


很多人怀疑《列子》本身,就是给它作注解的东晋人张湛攒弄的。那个时候,玄风大振,又赶上佛法初兴,《列子》里的一些说法,大有佛经意味。张湛本人也干脆承认列子“所明往往与佛经相参”。而季羡林考《列子 · 汤问》里“机关木人”,直接脱胎于竺法护《生经》,更是有名的例子。

 

很多我们熟知的中国梦,都是源于佛经。这很正常,文化交流的角度看,也很健康。

特别在魏晋隋唐,比比皆是。

比如,唐人梦幻大作《杜子春》看似大讲道人炼丹(清代有胡介祉《广陵仙》、岳端《扬州梦》的改编剧作),但据《大唐西域记》,玄奘法师竟然在取经路上婆罗痆斯国(佛典中“迦尸国”),听过这故事的原始版本。我们刚刚说到的那么些个“梦”,除了孔和庄之外,多多少少都被佛经影响。

这并不妨碍它们成为经典。



【解梦】


那么,这个梦到底在说什么?

国相说,“梦不梦的,只有黄帝和孔丘懂”,干脆放弃了解释。

张湛的解释则是:


这两位圣人知道,

所谓梦与真实,根本就没差别。 


真是一派魏晋口吻。

说了,等于没说。


宋明有些学者们,开始正经八百用佛学来解。朱得之《列子通义》解《周穆王》篇时,引用了大慧宗杲禅师的一封信:

 

众生颠倒,以日用目前境界为实。殊不知,全体是梦,而于其中复生虚妄分别,以想心系念神识纷飞为实梦。殊不知,正是梦中说梦,颠倒中又颠倒

 

有点意思,“颠倒”一词尤其好。但太难懂。


我们不妨从头来看。

我们知道,那位樵夫如果没有遭遇这事,大概率就是一个普通的,自给自足生活的老实人。他生活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老婆孩子热炕头的,一种所谓“日常的现实”中。


他在山上感受到的梦幻感,来源于一个突如其来的,超现实事件的打击(自己亲手打的鹿,亲自埋的地方,怎么找不到了呢?)。而渔夫也是一样:他的老婆提醒他,这个事件的超现实之处。


实际上,我们大概都有这样的经验。

在某一时刻,两耳所闻,两眼所见,发生的一切,实在难以置信,于是“日常的现实感”消失,如坠噩梦。

和樵夫一样,虽然我们心中对日常秩序念念不忘,甚至还能在梦中见到,但这个故事最根本的物证——那只死鹿,最终登场,向我们揭示另一种真相——

它用自己实打实的肉身,告诉我:

这才是真正的现实。

上在你们身上发生的种种超现实,实际上才是如假包换的,真正的现实。

这只鹿,就躺在你们面前呢。


于是,一个超现实的噩梦事件,刺穿了所有“日常的现实”迷雾。

这样一来,我们回过头想想——

也许那些所谓我们久已习惯,并乐在其中的“日常的现实”,才是一个真正的幻梦吧。





本期曲文:
【嘉慶子】
人間事事皆虛誕。
又何須錯誤纏綿。
真個是幻中生幻。
剖不斷,那情緣。
都一笑,且忘言。
 
【川撥棹】
本來面,是何物。
為方便,利名兩字相煎。
相煎処,誰如願。
可惜暮雲飛電。
從他春草飄煙。
問何如鹿豕。
閑付漁樵作話傳。 
——《蕉鹿夢 · 第六折》




文字 I 编辑 I 视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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