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大记忆:二舍楼前的修鞋匠
全文约2800字
二舍楼前有个修鞋匠,一直在修鞋修包修拉锁,在那个并不富裕的年代里,方便了无数学子的生活,也承载了几代工大人的记忆。
(哈工大学生二舍)
二舍楼前有个修鞋匠,浙江台州人,四十多岁的样子,肤色黝黑,厚唇环眼,一米七左右的身材,天生一副大骨架,浑身长得都很结实。修鞋匠常年坐在二舍和三舍之间的大槐树下,一下一下地摇着轧线的机器,把学生们送来的鞋和书包,凡是开线的地方,都一点一点地补好。修鞋匠给皮鞋打掌的时候,总要先问清楚是打牛筋掌还是铁掌,牛筋掌耐磨,但价格稍贵,铁掌便宜,但在水泥路上走起来会咔咔地响。
学生们一旦选好了鞋掌,认可了价钱,修鞋匠就要开工了。他总是从脚下的钉盒里娴熟地抓起一把小铁钉,尽数含在嘴里,只留一枚用左手拇指和食指捏住,钉子轻抵在鞋掌上,趁其不备,右手的小铁锤猛地一挥,电光石火间,一枚铁钉就又稳又准地钉好了。修鞋匠喜欢抽一种不带过滤嘴的雪茄色烟卷,通常不到半支烟的功夫,一双鞋的四个掌就都钉完了,全程动作干净利落,如行云流水一般,颇具观赏性。
修鞋匠的脚下常年放着一个大帆布包,里边是鞋掌、鞋跟之类的耗材以及颜色粗细各异的线团,放铁钉有个单独的木盒,里边一个小格一个小格的,不同尺寸的钉子放在不同的格子里,用起来十分方便。帆布包的周围,通常摆着两三个马扎,旁边放着大号拖鞋,供学生们坐着休息。学生们修鞋修包的时候,有的选择一声不响地看书,有的喜欢和修鞋匠天南海北地聊天,听他说学校出过几个常委,哪个系出过校长和院士,信息分毫不差,如数家珍一般。
93级的董鑫岷一次修鞋时,曾自报家门说自己是山东的,修鞋匠自豪地说,山东下边的市他年轻时都去过,紧接着,他就毕业答辩式地问董鑫岷,你知不知道山东有哪17个地级市。董鑫岷绞尽脑汁地说了13个,恨不得找个地缝土遁。
修鞋匠的脚下,总是放着一个带盖的塑料瓶式的大水杯,水杯的岁数也不小了,因为没人能看得清里面装的是茶水还是凉白开。修鞋匠从早到晚都很忙,他总是在人少没活儿的时候,才轻舒一口气,端起杯子,喝上那么一口。
修鞋匠除了修鞋,还顺便卖鞋垫,单鞋垫和棉鞋垫都有,五毛一双,童叟无欺,概不赊欠。他偶尔也卖腰带,粗牛皮的十块,皮革的五块,质量没的说,能让手头并不宽裕的学生们用上好久。
(补鞋匠人常用的手摇式补鞋机)
据89级电测专业的大师兄金新回忆,他修鞋的时候和修鞋匠聊过家常。修鞋匠早些年走南闯北,很早就来东北打工了。至于修鞋匠具体是哪年来的工大,金师兄说他也不知道,反正入学那会儿,就看见他在楼下修鞋了,有时在二舍门口,有时在食堂回三舍南门的第一棵大树底下。修鞋匠几乎天天出摊,一天从早忙到晚,风雨不误,好像从来都不休息似的。金师兄还说,修鞋匠以前只会修鞋,估计当学徒时,师傅就是这么教的,后来学生的书包破了或者拉锁坏了也求他江湖救急给修一下,修鞋匠头脑灵活来者不拒,慢慢就拓展了修包修拉锁这样的新业务,尤其是修拉锁,能修能换,价格公道,还包售后,客户黏性很强,属于不可多得的既有头脑又能吃苦的创业型手工匠人。
1993年开始扩招后,校园里的学生一下子多了好多,修鞋修包修拉锁的活儿也跟着多了起来,修鞋匠自己实在忙不过来,就从台州老家叫了大女儿过来帮忙。93级通信专业的张剑冬还记得,修鞋匠的女儿也就二十来岁的样子,普通话说的不太好,但干活儿特勤快,也很聪明,一开始是打下手,很快就能独当一面了。
哈尔滨的冬天经常是零下二十几度,室外露天修鞋十分辛苦,为了不影响干活儿,修鞋匠从来不戴手套,手上经常会冻出口子,他每次都贴上小块的医用胶布对付一下,这一块儿那一块儿的,两只手上全是胶布。后来,经学校批准,修鞋匠在三舍靠近大桥一侧的围墙入口那里,搭了一个小屋,门上方挂了一块修鞋的招牌。屋子不大,也就三四平米的样子,一抬手就能摸到棚顶。小屋里烧着炉子,学生们不用光着脚在冰天雪地里等着了,修鞋匠和大女儿也不用挨冻了,一个小火炉,温暖了小屋里的所有人。
(三舍边上的修鞋小屋)
让87级通信专业的陆大师姐印象深刻的,是修鞋匠惊人的记忆力。陆大师姐说,她第一次修鞋的时候和修鞋匠聊过闲天,下个学期再去修鞋时,修鞋匠居然还记得她,她上次修的是双什么鞋,鞋的哪里坏了,都记得一清二楚的,一点不差。让陆师姐更诧异的是,修鞋匠还记得她老家是哪里的,是五系哪个专业的,住三舍的几楼,简直是工大校园里的最强大脑。
94级通信工程专业的吴群峰始终觉得,修鞋匠是个学习型的商业奇才,每次去他那修鞋,都能听到修鞋匠的嘴里蹦出一些新词儿,有的还挺专业。修鞋匠对吴群峰说,他和管院的一个博士研究生已经正式讨论过搞修鞋连锁的事了,不仅做了沙盘推演,连人员和新店址都选好了,就等着资金到位了。
不久之后,修鞋匠的大女儿带着补鞋机移师去了西苑宾馆旁边的校门口,据说西大桥附近的居民修鞋热情都很高,新增营业额一直很稳。再后来,修鞋匠的大女婿常驻一舍正门,遥相呼应,犄角之势终成。专业指导,精心谋划,提前布局,修鞋匠一家两代三口,终于在工大校园里实现了修鞋托拉斯。
(修鞋匠人的常用工具)
修鞋匠干活儿麻利,很少有失手的时候,但也有过意外,91级电测专业的小高就碰上过一次。那是94年夏天的一个中午,一个男生让修鞋匠修提包,包修好了,男生嫌修鞋匠补的不够美观,没有达到预期效果,于是就吵了起来,正赶上同学们吃完中饭,一下子围上来好多人。修鞋匠据理力争,说话中气十足,坚持要工钱。男生也是个大嗓门,反复地说,你知道这包多少钱吗,你赔的起吗。男生越说越激动,一伸手,抓住了修鞋匠的衣服领。修鞋匠显然感觉有点意外,他看了一眼旁边的大女儿,女儿一边摇着补鞋机,一边轻轻地摇了摇头。修鞋匠向男生服软说,工钱算了,他不要了。正好男生的一个同学路过,好说歹说的,把男生也劝走了。
(补鞋匠人工作时的场景)
多年以后,有人提起修鞋匠,讲了这样一件事。说八几年那会儿,有社会上的小青年来工大校园里修鞋,修完鞋就开始挑毛病,其实就是想讹人。小青年一伙有三个人,全都人高马大的,一看就是不好惹的主儿。修鞋匠竟然不怕,据理力争,坚持要钱,一点面子也不给。小青年一伙恼羞成怒,拉开要动手的架势,看热闹的学生怕真打起来,都躲得远远的。修鞋匠全无惧色,以一敌三,他从容地从钉盒里拿出几枚铁钉,顶在大槐树上,单掌使劲一拍,小青年一伙见了,当场认怂掏钱,拿着鞋就往马家沟河那边跑了。事后,有同学到大槐树下验看,铁钉结结实实钉进树干,抠都抠不出来。
在那个普遍拮据的年代,父母挣钱不易,学生们花钱也很节省。一双皮鞋几十元,新一年旧一年,修修补补又一年。二舍楼前的修鞋匠,一个贫穷时代专属的手艺人,不仅方便了无数学子的生活,也承载了几代工大人的记忆。
(修鞋匠的背影,老锋摄于2015年)
(注:文中皆为化名)
2024.01.29
相关文章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