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荐读】香港90后音乐家让“敦煌文化”动起来
2022年元旦前一天,一场名为“照亮世界 • 燃点希望”在线音乐会免费在线播放。音乐会借助敦煌壁画的燃灯场景,通过原创音乐,音画并重,以传达正能量信息,重新燃点人们正面积极的态度,帮助人们调剂身心,达致“照亮世界 • 燃点希望”。演出开始前,来自香港天籁敦煌乐团的艺术家,特别准备了“燃灯”音乐会演前分享系列视频,以成员为主轴,希望向观众介绍乐团背景和音乐会乐曲。乐团的乐师们示范演奏音乐会中的各种乐器,帮助观众更好地投入音乐会当中。
香港天籁敦煌乐团自2018年成立以来已演出几十场,如今,虽然受疫情影响无法线下演出,但他们已在探索在线音乐会的形式,并融合投影、动画等手法,让“敦煌文化”动起来。乐团成员陈韵妍认为,香港人对中国文化、中乐、敦煌的了解是比较少的,“希望从音乐开始,让他们先听到音乐是什么,有一些感受之后再去了解敦煌的文化。”
文| 冯家钜 肖韵蕙
乐团成员大多数是90后
是香港唯一用敦煌做主题的乐团
当你看到敦煌洞窟内千年壁画,洞窟外黄沙漫天时,你曾想过这里也能用音乐表现出来?千年前的“反弹琵琶”、“飞天舞女”、“佛经禅修”听起来是什么样的呢?“听壁画,看音乐”,香港天籁敦煌乐团(以下简称“乐团”)成立于2018年,以敦煌作为主要创作元素,以此来融合作曲、编排器乐。乐团演奏的音乐大部分都是根据敦煌古谱重新创作音乐,并将敦煌壁画中的场景表现出来,在古韵中融入现代的元素。
1600多年前的敦煌,为世界留下了如此丰富的文化遗产,那1600年后的香港可以为世界留下什么?这是乐手陈韵妍、茹健朗等乐团成员起初就在思考的一个“揪心”的问题。2017年,陈韵妍和茹健朗一同去芬兰,遇到了香港政商界人士、也是后来的乐团创办人纪文凤女士,纪小姐一直想着要帮助学中乐的学生,陈韵妍说,在等船的时候,纪小姐就来问“你知道敦煌吗?如果有兴趣就来香港找我”。在飞回香港的途中,茹健朗和陈韵妍仔细思考了组建乐团的事情,并开始“招兵买马”。一个星期后,他们来到了纪文凤女士的办公室,向她展示了乐团组建发展的策划书,这种真诚打动了纪文凤,香港天籁敦煌乐团初现雏形。乐团由8个乐手、2个作曲组成,大多数是90后,成立时也是唯一一个用敦煌做主题的香港乐团。
敦煌是什么?陈韵妍坦言,虽然自己学习中乐,但以前“敦煌”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一个文化名词,没有真正去很深入地了解。但她知道,对于敦煌而言,音乐也是很重要的角色。“比如敦煌壁画里有很多乐器的元素。”纪文凤向成员提议,既然乐团以敦煌作为出发点,那为什么不亲自去敦煌考察一次呢?于是,在2018年,乐团成员第一次去到敦煌考察,才直观地感受到了敦煌文化对他们的冲击。
“当时我看到反弹琵琶图,就那么小的、像A4纸大小的图像,不知道为什么就起鸡皮疙瘩,就哭了”。陈韵妍回忆,她至今好像眼睛里还有那个图像,金光闪闪的、偏绿的,有一点像贝壳的颜色,勾勒地非常仔细。洞窟里带给她的所有触动,都成了她今后弹奏敦煌乐曲的感受。除此之外,陈韵妍对眼前的敦煌“遗产”十分珍惜,连呼吸里面的空气都怕对文物有伤害。“毕竟有1600多年了,感觉用手一擦就没有了,真的很怕有游客蹭到。”陈韵妍感叹,1000多年的东西保留到现在,很不容易。
陈韵妍(注:本文图片均由受访者提供)
茹健朗也感动得想流泪,“以前的人花一辈子的时间在洞窟里,并没有机器去辅助他们做挖掘、雕刻、临摹或者是上色等的工作,但壁画也可以如此精致”。茹健朗觉得这仿佛是一个古和今的对话,虽然彼此之间的文化相差上千年,但是现代人弹奏的乐器在千年前就有人记录在壁画中。
茹健朗
团队作曲家朱启扬表示,敦煌最打动他的是看到的一位临摹壁画的画师的场景。“他已经坚持了十几年,我就反思自己,我可不可以做这个事情做10年,有没有这么一种坚持的精神。”
“112号洞窟很窄,只可以容纳两三个人,但身体所处的空间与视野所感受到的空间之间有着巨大的落差。”另一个作曲家甘圣希表示,虽然洞窟很小,很黑,很安静,但是洞窟里面的壁画描绘的是极乐世界,是一个很大的世界,很光亮,很热闹,“这样很多想象就会跑出来,比如极乐世界的音乐是怎么样的呢?这种热闹的感觉是怎么样的?当时我就纯粹想把极乐世界带给我的音乐感觉写出来”。
第一次敦煌之行后,他们就希望能为“把敦煌的文化带给香港”做点什么,香港的人很少知道敦煌和它的文化历史,不知道我们是一粒沙子的时候敦煌就存在了。陈韵妍说,“这样,1600多年之后就会有人知道,香港有人做这个事情。”
帮壁画写音乐
演奏时会“拍了壁画在脑海里”
据介绍,敦煌莫高窟现存的492个洞窟中,与音乐题材有关的洞窟超过240个。如何用音乐表达敦煌元素?作曲家希望通过音乐将壁画立体化,令观众仿佛置身壁画中的极乐世界一样,感受深层次的敦煌韵味。
和乐团从敦煌返程香港后,甘圣希写下了《天籁》,这首作品就是关于壁画中极乐世界的想象,而不单纯在讲述壁画的某个部分,或是某个飞天。甘圣希还观察到壁画里的地砖、佛祖周围等都有许多小花纹,这也变成了他创作的元素,“把一段旋律,在不同时间点不断重迭,直到你听不见单一的旋律,只听到一个整体,就像在述说壁画中花纹慢慢堆栈生长的这样一种抽象的状态”。朱启扬也表示,他创作作品时,都要看着壁画,去想象它给予的一些场景感受,然后再去表现出来。甘圣希提到他喜欢佛教的画,包括经变画(把佛教经书的内容变成图画),他会用画、以及佛教的故事来创作音乐。
左三为甘圣希,右二为朱启扬
此外,由于乐团是按照壁画乐舞图的编制来组合,缺少拉弦和低音的乐器,因此并不是标准的中乐组合(吹弹拉打)。这种情况下,写音乐也会相对困难,甘圣希和朱启扬花了一段时间去适应这种乐器配搭。
团队中两位作曲家的音乐风格也是截然不同,朱启杨的作曲擅长描写瞬间的爆发,把音乐快速推向高潮以及快速弱化,画面性、故事性很强;而甘圣希的作曲节奏感相对更强,体制较大,注重结构,偏向使用传统方式慢慢发展。但两人也一直在寻求合作出更好的作品,如作品《一曲一画一世界》就是两人合作的新尝试与突破,这首大型组曲包含着11首作品,每一首都很短,只有两三分钟,作品之间是连续的。创作期间,两人大量沟通,同时利用好彼此作曲风格的差异,让整个音乐作品变得特色鲜明。
对于乐团演奏者来说,他们也希望为听众传递他们感受到的敦煌的画面。当陈韵妍弹奏自己的琵琶独奏曲时,她总会“拍了壁画的照片在脑海里”,去想象想要传递的画面。她笑称自己弹出的声音是“一颗一颗的”,但要怎么把它连成一条,演奏的时候脑子里就要串起曲子和壁画元素相关的“流动的线条”。陈韵妍说,作曲家作完曲也会看到一些图形并给乐手一些解释的文字,但她一般先不看,会在有自己的感受之后,一段时间后才会共同去交流。
“我在听音乐的时候就看到壁画,看到画面的时候就会听到壁画相关的音乐。”陈韵妍说,很多时候,她也是在弹着弹着的时候才知道这个曲子才代表什么,比如有的地方是水的波纹,是月亮的光打在水波上的感觉。对于一些一开始不喜欢的曲子,通常是弹着、感受着就开始喜欢了。
乐团吹笙的乐手茹健朗介绍,乐团会使用敦煌壁画中的乐器,这些乐器都是专门去乐器厂定制的。壁画中的唐代笙与现代笙相比,指法上差不多,但是按孔的位置会有变化,“因为大小不同,唐代笙会更加纤幼细小,且底部更小,所以会花了一点时间适应”。
首支在敦煌九层楼演出的香港乐团
和无数人一起守护敦煌,有一种使命感
2018年9月15日,乐团在莫高窟标志性建筑“九层楼”前为数百名敦煌研究院员工家属、敦煌市文化界人士及来自香港各界的嘉宾举行了专场演奏,以音乐的形式来感谢长期坚守在莫高窟的“莫高人”。陈韵妍说,他们也成了在九层楼外面演出的第一个香港乐团。“后面就是敦煌洞窟,就像是演奏给敦煌听”。也比在剧场里演更震撼,没有动画,也不需要动画,因为背后就是莫高窟,感觉意义很不一样。
在那里工作的人都对我们说,“在这做了这么久的事情都没有听过敦煌,原来敦煌用音乐听起来是这样的。”陈韵妍说,虽然在4度的寒风中演奏第二天就病倒了,但乐团的成员都感觉这是一次很难得的经历,“希望他们感受到我们对敦煌的感受是什么。”
乐团在敦煌莫高窟九层楼前演奏
随后他们参与了2018年第三届丝绸之路(敦煌)国际文化博览会的文艺演出中,其中有一幕让甘圣希印象深刻。他记得很多外国人跟随着音乐在跳舞,“这打破了文化与语言的差异,可能他们不知道这叫做敦煌唐代琵琶古谱,也不知道这首音乐是受到了80年代美国简约主义音乐的启发,他们知道享受这个音乐,并随着音乐一起跳舞”。
他们还去找了敦煌文化学会会长、中国音协会员高德祥。甘圣希说,以前他会有传播传统文化的包袱,比如会注重向别人介绍作品用了什么古乐器、有什么古老的旋律、这些技法哪些来自中国或者西方等。但高德祥跟他们说,从来没有人听过敦煌壁画里的音乐是怎么样的,这是属于佛国土的音乐,其实全都是对于美丽事情的想象。既然如此,那么只需要用最美丽的语言把它写出来,如果能让人联想到壁画里的美好世界,那么就是成功了。这次的谈话让甘圣希很受启发,他们只需要不停地来到敦煌,不停进入洞窟,不停学习壁画,进入壁画世界,感受这种文化,“事情变得真诚,而不是标榜自己是复古,或是做回唐代的音乐”。
对于敦煌,甘圣希也说,以前他从艺术角度去看敦煌,觉得敦煌是一个多时代、多专业、融合着各地文化的杂合体,但现在,对敦煌的感情更多是一种窝心的感动,“觉得和敦煌有一种缘分,我帮壁画写音乐,和无数人一起守护敦煌,有一种使命感,而不是仅仅是学习敦煌”。
对于甘圣希来说,捕捉文化的厚重感是他在乐团终极追求的目标。他感觉现在敦煌很红,有很多周边,但大家都很直接,比如把飞天或者是佛教故事直接变成一首歌剧作品,就像他之前在大学写的那首《敦煌飞天》,但他说,敦煌不只是这样,敦煌有几千年文化,有更加沉重的文化感,不是单纯的一个飞天玩偶或者歌剧可以呈现出来的。
他表示,人们总是很顺口去说“敦煌有几千年的历史”,仿佛这样的时间很短,但当人们说“十年”的时候,又会感觉时间很漫长,“几千年的说法太轻了,这里面其实是无数人的心血都放在了这一个地方,是很沉重的”。甘圣希记得他第一次听到古乐器时,发自内心感受到历史的悠久,似乎不同时代的人都会吹这样的乐器,而他们跨越了时代长河听到了同一种声音。
除了演奏音乐
还希望能探索更多的艺术形式
“香港人对中国文化、中乐和敦煌的了解是比较少的,希望从音乐开始,让他们先听到音乐是什么,有一些感受之后再去了解敦煌的文化。”陈韵妍说。而甘圣希认为,相对于周边,音乐更能体现这种历史的厚重感,为什么能用音乐展现?因为音乐很抽象,能够给到大家想象的空间,能让大家有时间慢慢去消化和思考,敦煌到底是一个什么地方,代表了中华文明什么样的价值。
他也表示,他们不只是想把飞天变成一首音乐作品,“更是想让大家感受到敦煌是一个真正有历史重量的地方,带给大家真诚的感觉”。目前,乐团演奏的音乐大部分都是根据敦煌古谱重新创作音乐,在古韵中融入现代的元素。在开始演出一两场后,乐团就在表演时加上了壁画,音乐和图像配合相辅相成使观众对主题的认识更加深刻。
“艺术是不分形式的,它是一个统称,也是无形的想法”。陈韵妍说,洞窟里的结构、建筑彩塑、里面包含的唐代的婚嫁习俗等小故事都是艺术的形式、也是艺术的一种,乐团希望不仅是演奏乐曲,也更能探索更多的艺术形式。
据悉,乐团近年来已越来越多地将科技手段纳入表演之中,投影、动画都是常用的形式,比如制作出壁画中的舞者打腰鼓的效果,又或是让画中人物身上的丝巾翩翩飘动,令整体好似离地升空般飘逸轻快。“让多点东西动起来,这样观众看得不会那么闷。”负责乐团新媒体制作的光效研究室总监孔庆伟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
“科技和音乐是可以配合的。”乐团创始人纪文凤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我们要跟得上时代,尤其是年轻人的品味、生活习惯。传统音乐里加点新型的动画,将其现代化、年轻化,说明年轻人融入敦煌音乐,也可以提高欣赏性。”
近几年,乐团面向香港中小学生的演奏会中加入了导赏员的角色,在每一首曲目演出之前,为观众讲解敦煌壁画以及作曲,介绍不同的乐器代表什么样的角色,让他们进入一个敦煌的世界去听音乐,听故事。茹健朗说,壁画里展现出的内容是极其丰富的,比如唐代的民生百态、佛教文化等,而观众感兴趣的内容都是不一样的,“导赏音乐会可以从不同的角度呈现出敦煌壁画,让观众从不同的角度了解我们,希望吸引他们留意到这种美丽景色的同时,也能够了解到敦煌文化”。
茹健朗介绍,在香港,导赏员这种角色在演出中是很少的,但他认为,未来乐团会更多举办导赏音乐会,“导赏员像一个说书人,观众会看得更加聚精会神,敦煌音乐会就是需要拉近文化和观众的距离”。同时,乐团也在香港通过学校的支持去举办敦煌文化周,展示敦煌文化,举办音乐会演出。此外,乐团本来计划前往中国内地不同城市进行活动,因受新冠肺炎疫情的影响,计划未能顺利进行。后来,他们举行了户外演奏的在线音乐会,希望能尝试不同的方式让人们更能投入音乐中去。
陈韵妍说,有本来学爵士乐和西乐、从来不听中乐的观众,去了导赏音乐会之后和他们说“原来音乐也可以这么生动,原来中乐可以这么有意思”。此外,乐团也会在香港办很多教育活动,也会请敦煌的老师来在线讲座分享,分享给有兴趣的人,还会有敦煌艺术主题创作的青少年比赛等。
“用以音乐为主的不同媒介和不同类型的创作,把敦煌的文化跟中乐结合起来推广,是我们的使命。”朱启扬说,乐团更多时候是想把壁画里面的世界呈现出来,下一步想做一些展览和装置艺术,让观众去沉浸式的感受。在香港故宫博物院的开幕活动中,乐团也将会有艺术装置等更多的表现形式,来做一些沉浸式的传播。
香港人传播敦煌文化
也算是香港在传承中华文化
敦煌文化在当代的价值在哪?对于茹健朗来说,莫高精神是他希望通过音乐传递给观众的,“敦煌人会花费毕生的时间去修葺文物,守护敦煌文化,这种精神很值得我们去学习,希望大家可以增加兴趣去了解”。
“希望可以从音乐的角度为传播敦煌文化尽一些绵力。也希望让人们知道,中乐也可以演奏现代的东西。更希望人们听到音乐后会去看一看敦煌,更深地了解敦煌的文化。”陈韵妍说。乐团组建之初本来以为只是演出一两次,排列场地也很有限,能坚持下去就很不容易了。但慢慢地,他们都有了弘扬敦煌文化的使命感。
朱启扬现在在中央音乐学院读研究生,作为一个中国香港人,他曾思考“我的根在哪儿?我身后有什么文化?”在他开始有这么一个问题的考虑时,他接触到了敦煌文化,后来才想做敦煌乐团和去北京读书。他觉得这是一种缘分,也是对于自己身份认同上的一些考虑。朱启扬称本来就很喜欢中乐,自己作为一个香港人,去传播敦煌文化,也算是在香港传承中华文化。“希望能为这件事情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这将来也是香港可以留下来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