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杰院士: 健雄人杰吾辈楷模

Original 中国物理学会中国物理学会 2022-10-21

前言

吴健雄先生，中国科学院外籍院士，物理学家，被誉为“东方居里夫人”。时值吴健雄先生诞辰110周年，东南大学举办“纪念吴健雄先生诞辰110周年国际学术研讨会”，弘扬健雄先生献身科学的崇高精神以及爱国至善的伟大情怀，引领青年学子投身中华复兴的伟大实践。中国物理学会理事长张杰院士受邀在开幕式发言，从科学素养和思想品格等方面，教导物理学子以吴先生为榜样，不负前辈期望，砥砺前行。

张杰院士发言稿全文

今天是吴健雄先生110周年的诞辰。我很荣幸代表中国物理学会在纪念会上做一个发言。

▲ 吴健雄先生：1912.5.31 - 1997.2.17

我今天发言的题目是“健雄人杰，吾辈楷模”，是化用宋代女词人李清照的一句诗，我认为这是对吴先生健雄人生的恰当总结。今天在吴先生的母校东南大学举办的这场纪念会，就是我们再次学习吴先生科学成就，寄托对先生思念的最好机会。

▲ 在做实验的吴健雄先生

首先我想借用李政道先生在吴先生去世的当年，1997年5月30日在北京大学的纪念会上演讲时用的“想”字，来概括她非凡的科学成就，这个“想”字也寄托着自先生离去25年间我们的追思。

▲ 《吴健雄和宇称不守恒实验》——李政道

这个“想”字里包括了吴先生发表于1949年和1950年的两篇学术论文（The Beta-Ray Spectra of 64Cu. C. S. Wu and R. D. Albert. Phys. Rev. 75, 315 - Published 15 January 1949. Recent Investigation of the Shapes of β-Ray Spectra, Rev. Mod. Phys. 22, 386 – Published 1 October 1950)。在这两篇论文中，吴先生以代表她一贯风格的精确实验结果，澄清了以往的谬误，确立了费米的理论，从而把β衰变理论方面的研究推向一个新的阶段。第3篇论文是发表于1957年2月15日的论文(Experimental Test of the Parity Conservation in Beta Decay)，在那篇论文中，吴先生以准确的测量结果，第一次否定了宇称守恒定律，也否定了粒子-反粒子对称的假设。不但验证了杨振宁和李政道先生的弱相互作用中宇称不守恒理论，更加重要的是，吴先生用无可辩驳的实验结果否定了关于宇称“守恒”和粒子-反粒子“对称”的两个重要定律，而“对称”与“守恒”是物理学的基础，由此可以看出，吴先生对于自己测量的高度自信与对于隐藏于现象背后物理规律的洞察。第4篇论文，是填在“心”里面的这篇论文（Experimental Test of the Conserved Vector Current Theory on the Beta Spectra of B12 and N12），发表于1963年的这篇论文在物理学史上第一次用实验证实电磁相互作用与弱相互作用的密切关系，对后来电弱统一理论的提出起了重要作用。李政道先生认为，这项工作与安培和法拉第把电和磁联系起来的工作具有同等重要的价值。

▲ 酷爱旗袍的吴健雄先生

吴健雄先生的科学贡献涉及面广，大多与物理学的基本问题相关。除以上四项具有革命性的科学贡献之外，吴先生还在内轫致辐射、双β衰变、量子力学的隐参量问题、正电子偶素、超低温核物理等方面做过不少具有重要意义的工作。世界一流的物理学家们公认，吴先生是唯一从来没有做过错误试验的物理学家。这样的美誉对任何一位实验物理学家来说都是最高的评价。

吴健雄先生不仅是以实验的精确严谨见长，而且对重要的物理基本问题有着深刻的洞察力。大家知道，物理实验的发展通常会受到物理理论的制约，但吴先生不被“约定俗成”的“常识”所禁锢，不被当时的“权威理论”所吓到，这一点是非常了不起的，甚至可以说是具有英雄气魄和过人胆识的。

杨政宁先生在1997年纪念吴先生的题词中特别提到这一点，他说：“吴先生的工作以精准著称于世，但是她的成功还有更重要的原因：一九五六年大家不肯做测试宇称守恒的实验，为什么她肯去做此困难的工作呢？因为她独具慧眼，认为宇称守恒即使不被推翻，此一基本定律也应被测试。这是她的过人之处。”

▲ 杨振宁先生在1997年纪念吴先生的题词

杨振宁先生的这句评论精辟之极。尽管人们常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但只有像吴先生这样具备独立思考和愿意沉下心来埋头苦干的人，才能把这一科学精神发扬光大。

吴先生心无杂念，一心追求真理，对自然界的现象总想要一探究竟，她曾说：“因为芸芸繁多的物质世界，表象光怪陆离，内层却好像存在某些神秘奥妙的规律，深深吸引了我”。她是按照自己的思想创造条件做实验，用自己的头脑和双手解决实际困难，并在探索过程中毫不计较个人得失。吴健雄先生是真正意义上的科学家，她的精神品质值得我辈科学工作者们领会和继承。

110年前的今天，吴健雄先生出生于江苏省太仓县浏河镇。吴先生是在中国传统文化的熏陶中，在对先进知识的求索中成长的，并在步入科学殿堂之初就很幸运地得到我国第一代物理学家的悉心指导。这些物理学前辈不光是中国现代物理学事业的奠基者，也是中国物理学会的缔造者。

▲ 豆蔻年华的吴健雄先生

吴先生在中央大学学习时的毕业论文指导老师是施士元先生。作为居里夫人为中国培养的惟一一名研究生，施士元先生于1933年从法国巴黎大学获得博士学位回国，正是中国物理学会创建后的第二年。在中国物理学会第二届年会上，施士元先生作了放射性元素β磁谱的报告，受到与会者的好评，并在会上接受了中央大学的聘书，成为中央大学物理系教授兼系主任。当时，施先生只有25岁，是全国高等学校中最年轻的一位教授。施先生后来曾任江苏省物理学会理事长，积极参加了由中国物理学会组织的物理学名词规范化的工作，是我国核物理学的奠基人，直接影响了吴健雄先生对核物理和物理实验的喜好，并对其未来的科学研究生涯有很多启迪和帮助。1947年施士元先生又与中国物理学会另一位泰斗级人物赵忠尧先生一起，推荐吴健雄先生回中央大学任教。

▲ 施士元先生

▲ 赵忠尧先生

吴先生1936年赴美留学前曾在中央研究院物理所工作一年，彼时，她的同事兼导师是中国第一位物理学女博士顾静徽先生。顾先生1931年获得密歇根大学物理学博士学位后回国，主要从事光谱学研究。1932年，中国物理学会创建暨第一次年会筹备会议上，她是筹备委员会委员兼论文组审查人。顾先生和吴先生这两位富有雄心的新女性，在中央研究院物理所的实验室里一起废寝忘食地埋头工作，积极探究原子内部的奥秘。顾先生给予吴先生很多鼓励并推荐她去国外读书。吴健雄先生从这一年的科研工作中受益匪浅，她后来回国探亲，每次都会拜访顾静徽先生，且执礼甚恭。

▲ 顾静徽先生

今年是中国物理学会创办九十周年，借这个机会，我谨代表中国物理学会向施士元先生、赵忠尧先生、顾静徽先生等这批中国物理学会的开创者，中国物理学教育的播种者和中国物理学事业的奠基人致以崇高的敬意。

▲ 20世纪30年代物理学者在清华大学科学馆前合影

中国物理学会早在1986年就通过了“吴健雄物理奖”奖励条件，并先后在北京大学、南京大学、中科院物理所等为“吴健雄物理奖”获奖者举行了隆重的颁奖大会。1997年8月，中国物理学会、南京大学、东南大学、美国物理学会在南京以研讨“宇称不守恒发现以来的物理学”为主题，联合举办了“纪念吴健雄教授国际学术会议”。

▲ 在做实验的吴健雄先生

作为一位女性物理学家，吴健雄先生在号称开明和民主的美国却长期因性别歧视而受到不公正的待遇。关于吴健雄先生早年在晋升教授时受到的不公正待遇，一会儿李中清先生将会具体介绍。而即使到了1975年，当时的吴健雄先生已经是闻名遐迩的世界级实验物理学家，学校才意识到她的薪酬这些年来都远远低于其他男性教授。吴先生曾就此事评论说：“和美国不一样，在中国很多女性从事物理研究工作，女性的价值取决于她本身”。我想她在这里想到的是以她的老师顾静徽先生为代表的中国一批优秀的、自强独立的女性科技工作者们。

在吴先生生活和工作的那个年代，美国物理学界完全被男性所主导。作为女性，作为华人，吴先生以双重少数人士的身份，凭借对科学的真挚热爱，凭借勇气和智慧，以不可比拟的坚韧不拔的精神，获得了事业上的极大成功，受到同行男性科学家的由衷敬佩，并且创造了历史上女性科学家很多的第一次：

● 1958年，吴健雄被评为哥伦比亚大学历史上第一位物理系女教授，开创了女性担任教席的先河

● 同年获普林斯顿大学这所学校百余年历史上第一位女性荣誉博士，颂词誉她为“世界顶尖的女性实验物理学家”

● 1973年，当选哥伦比亚大学普平物理学讲座教授，更有了“物理研究的第一夫人”的美称

● 1975年，吴健雄出任美国物理学会会长，成为向来由男性主宰的美国科学界的第一位女性会长

▲ 吴健雄先生与美国顶级物理学家合影

1964年，吴健雄先生在麻省理工学院举行的一场座谈会上曾向听众发问：“我想问一下，小小的原子和原子核或是数学符号抑或是DNA分子，是不是也对男性或是女性有所偏向？”

科学并非指向沉默，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人们说20世纪法国女性科学家的比例比其他国家明显要高，是因为居里夫人在民众中产生的影响力。吴健雄先生的榜样对中国的年轻学子，特别是女学生们投身科学的鼓舞也是不可低估的。

在吴先生榜样力量的感召下，中国物理学会这些年来不断努力，在2002年成立了女物理工作者委员会，旨在促进建设公平、和谐的科研环境，使女性科技工作者的作用得到充分和应有的发挥。

▲ 第七届国际女物理工作者大会

女物理学工作者委员会在2013年创办了“中国物理学会女科学家巡回报告团”，介绍国内外女物理学工作者的现状，鼓励更多女生学习物理和从事物理研究。巡回报告团迄今已经成功举办了八届，成为中国物理学会的标志性活动之一。中国物理学会也积极支持女性科学家参与世界范围内的女物理工作者联盟，并在国际学术团体和组织中积极发声。

▲ 第八届女科学家巡回报告团

江苏太仓是吴健雄先生的故乡和她最后的安息地，在这个季节太仓应是紫薇花暖香依旧。吴先生的墓园被紫薇树环抱，杨振宁先生亲自题写了照壁，李政道先生提出了墓园的设计思想：两个石球象征两个左右对称的钴核子,而其衰变产生的电子分布由水流代表,它们是不对称的，以此纪念吴健雄先生划时代的科学贡献。

▲ 吴健雄先生的故乡江苏太仓

▲ 吴健雄先生的墓园

吴先生生活与工作的那个年代，历经国家的贫穷落后，民族危亡，去国遥远，战火阻隔，家书渺茫，她以几乎孤勇之力，以对科学的执着和个人超凡的智慧，为物理学科的进步做出了意义重大的贡献，为故乡太仓赢得了骄傲，为中华民族赢得了骄傲，为全世界的女物理工作者们赢得了骄傲。

▲ 吴健雄先生始终实践“实验第一，生活第二”

吴健雄先生和袁家骝先生自上世纪七十年代始经常回国探访，关心祖国的科学事业发展，并拿出个人积蓄在南京大学、东南大学和明德学校等先后设立了“吴健雄奖学金”，鼓励青年人才的蓬勃发展。吴先生是一位爱国者，她从不曾忘记过自己的祖国，祖国人民也以各种形式纪念这位杰出的华人女物理学家，实验物理的无冕之王。

再次感谢东南大学邀请中国物理学会参与吴建雄先生110周年诞辰纪念活动。借此机会，我代表中国物理学会对吴健雄先生的母校东南大学建校120周年表示热烈的祝贺。

▲ 吴健雄先生：我身在国外，心怀中华

吴健雄先生的一生都奉献给了崇高的科学事业，她对科学真理的不懈追求，坚韧不拔的崇高品格，博大的爱国情怀，和对物理学的卓越贡献，都将在人类探索自然的历史上留下光辉印记。健雄人杰，吾辈楷模。我的发言就到这里，谢谢大家，并祝夏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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