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狐故事、金庸剧和张纪中
《飞狐外传》开播有感。
金庸逝世后，与之相交颇深的张纪中撰文悼念，“然知己已殁，飞狐后，我不会再拍金庸剧了”。
相隔四年，《飞狐外传》上线。
据此前对外发布的资料，张纪中担任的是“总顾问”角色；对于创作，他称“《飞狐》一路遭遇诸多变动、障碍重重，其中心焦难以言说”，可又不止一次承诺“一定会将《飞狐外传》创作好”。
从《笑傲江湖》始，张纪中先后执导了《射雕英雄传》《天龙八部》《神雕侠侣》《碧血剑》《鹿鼎记》《倚天屠龙记》，是翻拍金庸剧最多的导演。几部剧集褒贬不一，见长处有——如对原著还原度高，如制作上大手笔，实景拍摄让剧集显得颇具气势，但总体而言，观众总在与先行版本的对比下未予充分肯定。
《飞狐外传》是具备可让口碑突围的因素，能使人有所期待的。
此前版本中，多将《飞狐外传》与《雪山飞狐》结合叙事，两部原著虽有关联，但仍是两个独立故事，因此不免大幅改动，常有逻辑不自洽之处，将视角集中于故事较丰满的《飞狐外传》，按照已反复修订、结构缜密的故事拍，起码可以保证下限，这是优势其一；再者，不同于“射雕三部曲”、《天龙八部》《笑傲江湖》等热门IP，此前的“飞狐”故事虽有成色不错之作，但仍缺乏“经典”，无对比，则压力自然减轻。
可开播之后，剧集片头呈现的主创名单中，未能发现“总顾问”之足迹，及至片尾处，方有一行小字——特别鸣谢：张纪中先生。
翻拍“飞狐”故事，首先得厘清两部原著。
《雪山飞狐》作于1959年，《飞狐外传》则在一两年后成书；从时间线看，《飞狐外传》类似《雪山飞狐》的前传。
艺术成就方面，《雪山飞狐》是具有突破性的。这出复仇戏码采用双线叙事，一条线是对决双方胡斐和苗人凤，但却鲜少出现于“台前”；一条线则借宝树、平阿四等旁人之口倒叙胡斐父母与苗人凤之间的恩怨。故事里，对决双方鲜见地均为正面角色，且有一段精彩的留白结局——至于胡斐最后一刀是否劈向苗人凤，连金庸自己都表示不确定。
但就发生时间而言，《雪山飞狐》只是一天内的故事，它不适合翻拍成剧，更适合以电影的形式呈现。
金庸说，“《雪山飞狐》的真正主角其实是胡一刀（胡斐之父）。胡斐的性格在《雪山飞狐》中十分单薄，到《飞狐外传》中才渐渐成形”。《飞狐外传》完整地将胡斐成长过程、侠义故事交代，于是，多版《雪山飞狐》剧集便将《飞狐外传》糅合于其中。
可与其说是飞狐“外传”，倒不如说是飞狐“平行时空”。
按理说，在《飞狐外传》中已义气结交的胡斐、苗人凤，不至于走到《雪山飞狐》的决斗现场；在《雪山飞狐》遇到苗若兰前，心中也定会想起袁紫衣、程灵素。只因《雪山飞狐》撰作在前，彼时作者心中尚未有这些角色、这些故事。这便让后来将二者结合的剧集，要伤筋动骨、叙事不畅，更有甚者，出现“大杂烩”。
过往版本集中问题还有选角之弊。《飞狐外传》在金庸作品中属中乘，但书中塑造了金庸作品所有角色中，读者喜爱度名列前茅的程灵素。书中，程灵素集智慧、温柔、体贴等于一身，几近完美，独缺美貌；因此，爱情天平不向她倾斜，胡斐总挂念任性却美貌的袁紫衣，程灵素最后还落得为爱而亡的唏嘘结局。
“飞狐”故事中，程灵素的选角一个比一个美，包括新版仍是。每一位貌美“程灵素”都显得“出戏”，胡斐的爱情抉择牵引的系列剧情便也无甚说服力。
如今的观众或许对两部原著的相互关系不甚熟稔，于是还引发了《飞狐外传》开播后一些探讨。有网友批“魔改”，称“剧集连胡斐的‘官配’苗若兰都删去了”，这大多是不明就里之故，苗若兰在《飞狐外传》中尚在襁褓；于是，便有网友反驳，但反驳之余又称“还原度极高”。
这未免也对原著囫囵吞枣，就开播前四集来看，当得上“魔改”二字。
前四集确是原故事开篇“大雨商家堡”的情节，其中一些改动无伤大雅，或是为后续剧情虑而可以理解的，如胡斐开场已与马行空父女相识而非避雨萍水相逢，可能为了增加胡斐仗义相助时的情感基础；以及剧集显而易见地将苗人凤戏份提升，作为另一位支柱人物，着重刻画这个充满人格魅力的角色，也未尝不可。
但戏份的提升有些过于喧宾夺主。书中前半段戏份颇重的赵半山，被融到剧集中苗人凤身上，甚至一些主角胡斐的行为，也被分给了苗人凤——播出的前四集，片名都可以改为《苗人凤外传》。
原故事中，“大雨商家堡”是一段非常精彩的群像呈现，开篇一次避雨经历便把十余人的形象鲜活刻画。
剧中的“大雨商家堡”有很多大相径庭之处。赵半山及两位反派田归农、何思豪匿迹；马行空、阎基“战力爆表”，书里平阿四借苗人凤名头就能吓得交出拳谱的阎基敢于“单挑”苗人凤；胡斐养父平阿四、仇人阎基提早了十几年“领便当”；以及最让读者印象深刻的田归农和南兰私奔、苗人凤带着哭喊找妈妈的苗若兰前来的情节，完全隐去，更离谱的是，苗人凤和妻子南兰的相识都后置了数年。
还有人物性格的“大变样”——巾帼胡夫人像个“花瓶”，偏激商老太不偏激，前两集更有恻隐之心；观察演员表，陈家洛及大半红花会成员“没了姓名”，少年程灵素和苗若兰由同一个小演员出演，这些都让人心有惴惴。
很难说为何张纪中从总顾问变为“特别鸣谢”，但他肯定不会想看到这样的改编。
金庸曾特地撰文提到《飞狐外传》的改编，其中还提及张纪中。
修订这部小说期间，张纪中兄到香港来和我商讨《神雕侠侣》电视剧剧本。我记得在内地报纸上的报道中见到，“射雕”的编剧之一认为《射雕》原作写得不完备，江南七怪远赴大漠教导郭靖武艺，过程丰富而详细，丘处机传授杨康武艺却一笔带过，两者不平衡，于是他加了一幕幕丘处机教杨康的场景，认为这样一来，就将原作发展而丰富了，在艺术上提高了。这位先生如真的这样会写武侠小说，不知为什么这样惜墨如金，不显一下身手绝艺？我生平最开心的享受，就是捧起一本好看的武侠小说来欣赏一番。幸好，张纪中兄说，这位编剧先生所添加的大量“丰富与发展”，都给他大笔一删，决不在电视中出现。
从这个经验想到，如有人改编《飞狐外传》小说为电影或电视剧，最好不要“丰富与发展”，不要加上田归农勾引南兰的过程，不要加上胡斐与程灵素千里同行、含情脉脉的场面，不要加上无嗔大师与石万嗔师兄弟斗毒的情景，不要加上对商剑鸣和袁紫衣的描写。
“我不能说哪一部（改编）最好，但可以说：把原作改得面目全非的最坏，最自以为是，最瞧不起原作者和广大读者。”
不过，有时市场反响也非金庸始料及，以往的案例中，83《射雕》在现在看来，改动有些过于违背作者初衷，却成为了一代人的情怀。
回过头来，新版《飞狐外传》在制作层面还是可圈可点。它的画面质感、运镜呈现都很不错地营造出了武侠氛围，动作场面虽仍有些慢动作这一弊端，但依旧能让观众感受到做过精心设计。
目前释出的预告中，之后的一些精彩情节如“大闹佛山镇”“祖庙破儿腹明冤”已有呈现，“天下掌门人大会”也隐约交代了前因，如果剧集能做到恰当地改编，依然会让人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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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依梧
作者：宵夜
编辑：五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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