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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 | 小村故事——农村的症候、城市的伤疤
《小村故事》的背景是云南昆明的一座汉人村落——宏仁村,它座落于昆明的“母亲湖”滇池之东,面向西山,离昆明老城区约二十公里。这个小村已有五百年历史,明朝时期,由于大理环境恶化,云南行政经济中心迁移至昆明,宏仁村也从这时逐渐兴起。
《小村故事》讲述的分爲两大部分,首先是讲述村子从士绅地主统治到民国、共和国时期的惩罚和地方法律。但是,更重要的是宏仁村的地志——村民们的地理,生活,工作环境,更重要的是生态——人和自然——村民和土地、作物还有“外来”的国家机器之间的关系。
作者朱晓阳长期扎根在宏仁村,对村裡情况很熟悉,也是在长期调研后他才发觉人类学范式的不足,著名人类学家詹姆斯·斯科特也对东南亚地带作过“逃避统治”的研究,也贯之以“弱者的武器”,把农民的不合作的消极应付行为视作他们对抗国家权力的武器。但是,作者对这种“抵抗-统治”话语极其不满,其解释力欠奉。
Ⅰ / 过去、现在
根据作者观察,农民的前现代观念,反而深刻地促进了农民对于现代化和城市化的“激进要求”,例如新中国土改分地和水利建设,于是村民还是把国家视为农民的父母。然而他们担心国家会随时收走自己的田地和利益,反而支持拆迁后马上拿钱,钱财比起会被征用的土地反而更实在。
除此之外,小村内的人地和人人关系,也体现了农村在这五十年的变化。“皇权不下乡”成为了中国古代政治的刻板印象,可是小村和大村之间如果有不和,仍然依赖官府来定夺,其中最典型的就是水源问题,清朝官府定下来分水原则的石碑至今仍在,利用自己智慧来帮助村民争水的人物也被供奉于庙内,即使经历了土地改革,但是大庙仍然是小村的心脏,是村中大会和娱乐活动的主要场所。
所以,历史学或人类学里面的一些观点,也不太适用于复杂的实际状况。小村由乡绅维持秩序,国家(官府)一般不直接出面,土改后则由新的国家机关维持,改开分地后则变成了新精英阶层(小老板,新村委书记)互相竞争。但是,有些东西还是不变的,小村共同体的习惯才是最大的“法”,例如农民认为水利工程非常重要,所以如果有人因为掉进水沟而溺毙,也不能怨水利工程。这显然是为了维持水利这一公共利益的权威。而且农民在面对拆迁和宅基地的时候,也不只是盯著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他们同样拒绝自己或他人侵犯各自利益。依作者观点,这是均富,损有馀补不足(非资本主义的)的道义经济学。“水利导致东方专制主义”的观点大而不当,在微观层面其实极缺乏说服力,斯科特的弱者的武器更是陷入主观二元之泥淖。
同样的,作者也明显体现了他的反对资本主义的立场,也反对后现代-现代——把农民行动等同于现代/前现代等粗制滥造之论断。甚嚣尘上的保证私有产权的说法,事实上并不能解决问题,乃至这就是难题本身:所谓的分离的私有产权是个人的,但是也可以是国家的,农民在巨大的资本力量之下,也只能依靠巨灵来自保,所谓国家是农民的父母(现代的母托邦)。自土改而以,政府和农民的不对称的“互惠”,就使得农民对政府有情感依赖,土改和集体化,国家力量使得当地水利改善,而三年困难(famine)时期,政府对于农民私自开辟的黑地睁一隻眼闭一隻眼,毕竟不这么做就只能饿死人了。
所以,这里最应该提及的,就是各种二元对立的神话,例如,私有产权和国家/公权力对抗,还有传统和现代分离。而资本主义作为现代性的代表,它不是某个独立体,而恰恰在于它无所不包,才能长存。除此以外,农民/农村的生态也不只是环境土地,更有著非常多的微小的社会意识形态,例如农民的道义经济学,农民从依附土地到后来直接卖掉土地,不再对耕地有依恋,这里面还有想做城裡人的利益驱动。这些做法都是城乡对立之类的说法都不能概括的,与其说而且对立,不如说他们是融合了——从坏的方面说,这其实是破坏了农村,是城市的工业和服务业吞食了农地。
Ⅱ / 未来
我曾在2018前去过宏仁村,距作者完书时已有六七年。更早的仇和时代所鼓吹的「全域城镇化」变成了农村的灾难,宏仁村遭受的强拆之殃要比书中描述更惨重。为了快速赶走愿意卖地的住户,拆迁队一收到签名合同,立刻把该户墙面拆掉,时值隆冬,很多老人顶不住严寒就冻死了,其他人看到拆迁户都这样,更不愿意搬走,并因此引发了大量抗拆行动,宏仁村民把各个路口堵死,最后拆迁队入村失败,村民把他们留下的挖掘机烧掉,变成了村头「地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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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的时候,宏仁村已经越来越少常住居民了,整条村子很破败,已经没有田地,还有很多新建的四五层的建筑,还有荒废的老旧耳房,这些老建筑与外面新商业城及居住区对比鲜明。像书中所写,村长竞选变成了新外来人和老外来人竞争,一个是做生意的皮老板,一个是「外来的」村委书记。事实上,外来者远不止是皮老板和公职人员,还有外来和尚好念经——他们在大庙举行法会,为信徒们诵经祈福,但是我们都知道这就是来捞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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