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天才”后的300天 译者金晓宇:寻找出口 融入社会
“有人说,40岁才开始翻译,怎么可能是天才。”“成名”之后的金晓宇,被外界冠以“天才翻译家”的称谓。对于这个标签,金晓宇有他自己的考量。
去年11月11日,86岁的金性勇在妻子的葬礼后求助媒体,问能不能写写自己的“天才儿子”。两个月后,这篇报道刊发,刷屏社交平台,无数人知道了“金晓宇”,以及他饱受精神疾病折磨、命运多舛的前半生。
如同黑夜中的一道惊雷,父子俩原本沉默的生活被瞬间照亮,日子也变得不一样起来:金晓宇的病情趋于稳定、如愿加入浙江省翻译协会、出版社给他增加稿酬;除了照常“扎进”自己的翻译世界外,金晓宇有了更多与外界的联结:开始使用智能手机聊天、申请成为社区志愿者、主动邀请关心他的人去家里……
虽然常常被交替到来的躁狂和抑郁折磨,需要每天依靠药物,但金晓宇开始主动寻找出口。走出家门,融入社会,似乎成了他与疾病抗争的方式,也是他宽慰父亲的一种表达。
“慢慢稳定下来了”
10月底的杭州,桂香缥缈。早晨7点左右,金晓宇出门买菜,除了蔬菜、熟食,他几乎每次都会买虾,“主要是做起来很方便,又是优质蛋白质。”回家路上,会经过一个凉亭,社区摆了几条新凳子在里头,退休的阿姨们三三两两坐着,朝他打招呼。
回到位于一楼的家,放好菜,金晓宇又会回到这个20米开外的凉亭,默默地在旁边坐着,偶尔开口跟阿姨们搭话。“晓宇的状态比以前好了很多。”“开朗了,愿意出门了。”几位阿姨告诉天目新闻记者。
父亲金性勇也从外面散步回来了,准备洗菜做饭。他的行动比年初看上去滞缓一些,但是精神状态放松了不少。过去每年的9月到次年3月,是金晓宇最难熬的时候 ,也是金性勇最担心的日子,这个时间段病情容易发作。“今年已经10月份了,他的情况都还挺好的,不像以前那样爱发火、砸东西,慢慢稳定下来了,生活也能自理了,会自己洗衣服,也会给我洗一下。”
事实上,金性勇在有意培养儿子的自理能力,但金晓宇还是依赖父亲的。每当有人来访,他首先想着找父亲,等金性勇回来,二人坐在客厅的三人沙发上,各自挨着一边,不自在才慢慢退去。
曾经打动无数读者的《我们的天才儿子》一文用相框裱了起来,从沙发墙后移到了正对大门的位置。回忆去年冬天给媒体拨出的那通电话,金性勇仍然觉得不可思议。“当时是处在一个非常痛苦的情况之下,他妈妈走了,留下我一个人照顾他。我考虑到年纪大了,我这个担子很重。想来想去,就找到报社。”大概等了两个月,报道最终发出,“想过可能发表不了,没想到轰动全国,引起的震动这么大。”
金性勇提到,晓宇六岁那年被邻居孩子不慎用玩具枪打瞎一只眼睛。高中时突然厌学,情绪大变,家里的电器被他砸了个遍。很长一段时间,金性勇夫妇不知道孩子这是生病了。后来晓宇进入补习班,考入树人大学,可是只读了一年就犯病了。有两年他埋头自学,拿到了浙江大学英语系的自考毕业文凭。可是疾病循环往复,直到晓宇吃了安眠药自杀被救回之后,才被确诊为躁狂抑郁症。
2010年,金晓宇的母亲曹美藻去南开大学参加50周年同学会,一位留校教授听说晓宇的情况,便邀请他在家做翻译。很快,金晓宇凭借多年刻苦自学的沉淀,以最快的速度翻译了《船热》,之后十年间,完成了20余本译作。
金性勇说,那篇报道把金晓宇推上了社会,来看他的人多了,他的译作被更多人知道了,还加入了浙江省翻译协会,这让金性勇最初的求助愿望实现了。“现在的晓宇,总的来说,很平静,该做什么做什么。我们把这一年先过去,他脑子要放松,不要想着这个东西(病)。”
“40岁怎么可能是天才”
在金晓宇家60平方米的房子里,光线稍显昏暗,客厅有张小床和沙发,曹美藻生前就睡在这张小床上,金性勇则睡沙发照看她。去年冬天曹美藻过世后,金性勇就常常坐在沙发上看书、读报,看金晓宇翻译的内容,听隔壁敲击键盘的声音,累了就靠在沙发上打个盹。
和沙发仅一墙之隔的是金晓宇的卧室,一台年初新买的电脑,一盏白天打开的台灯,金晓宇在20平方米的卧室内,开始了新书《印加文明》的翻译。这是他“成名”后接的第二本书,现在已经完成了四分之三。第一本是日文少儿侦探小说,今年4月底他已将译稿交给了出版社。
他几乎不给自己休息的时间,只要身体状况允许,每天雷打不动守在电脑前。因为右眼视力只有0.3,他习惯把要翻译的内容打印出来。厚厚的两摞A4纸叠在桌上,都用铅笔标注了记号。
“翻译这工作太累,稿子堆得像小山似的,不全身心投入还真干不好。”遇到难啃的句式,金晓宇也很痛苦。但能接到新书,能在当下投入到翻译中,是他在漫长生活中对抗疾病的一个出口。
不过,译完《印加文明》,金晓宇短期内不打算再接新书了。他一直心心念念着只译了300多页的《拱廊计划》,要争取在父亲88周岁之前完成,“这本书一共1200页,估计至少还要一两年。我爸爸今年86周岁。”
金晓宇的故事刷屏网络后,他翻译的图书在一些平台上一度卖断货。豆瓣显示金晓宇全部图书译本共15本,评分大部分在7-8分,其中第一本译作《船热》高达8.5分,网友评价他的翻译“流畅且具有美感”。
金性勇发现,金晓宇很在意网上的评价。看到评分高的译本,他会高兴地跟金性勇分享;遇到不太友好的评论,他会用“很搞笑”来形容;对于外界给的“天才翻译家”的称谓,金晓宇也会借用网友的评价来回应,“我是40岁才开始翻译,有人说40岁怎么可能是天才。”
他觉得“天才”二字“有的时候很误导”,似乎让人们忽视了他的努力,“我在家里学习,学了什么东西,花了多长时间,别人不知道的,只有我自己知道,哪有什么天才呢。”他补充了一句,“翻译家”这个说法也不妥,“应该把‘家’去掉。”
“一个人靠自己不太可能”
被更多人知晓后,金晓宇的工作和生活都迎来了变化。他如愿成为浙江省翻译协会理事、会员,还有出版社给他涨了稿酬。“以前不管是日语还是英语都是80元/千字,报道之后日语是200元,英语是110元。”金晓宇觉得翻译是不赚钱的,他不拒绝主要还是因为兴趣。他觉得翻译一本书是在学习新的知识,之前他拒绝了一家出版社邀请他翻译心理学的书籍,就是因为了解了很多心理学知识,他不感兴趣了。
他有了更多与外界的联结,这是他对抗疾病的另一个出口。今年年初,50岁的他第一次使用智能手机,这部手机是母亲生前使用过的,社交软件头像是母亲在安徽徽州文化园拍的一张照片,没有换过。他会在本子上记录来访者的姓名和单位,主动要求加微信。在他的通讯录里,除了母亲生前的好友,还多了很多自己的联系人,比如同学老师、社区工作人员、翻译同行和记者。金晓宇会主动找人聊天,邀请大家去他家玩,“以前我电话不怎么打,短信也不发,更别说微信了。”
今年4月份,金晓宇成为湖墅街道双荡弄社区的志愿者,穿上红马甲,帮忙翻译亚运会口号、平安问答小知识,帮独居老人搬米搬油。而做志愿服务的契机是,他在年初买了一台新电脑,社区书记请了师傅帮他组装,他发现“一个人靠自己不太可能”。
对他而言,跑跑楼梯,搬搬椅子,能锻炼身体,“身体好的话,心灵上自然会有一些帮助”。他喜欢接触新鲜事物,也能学到例如更换智能设备、理发等新技能。更为重要的是,他挂心着老父亲,“如果我住院了,或者我不在了,我希望也有人能够帮助我爸爸。”
金性勇常常看着晓宇,默不作声,他几乎是数着日子过的。他唯一担心的是,金晓宇今后的安置问题,也考虑等他病情稳定下来,给他找个对象。以后的事他不敢讲太多,“生死有命,我说我们两个人互相帮助,争取身体健康,多活几年,我看晓宇多出几本书,我能做晓宇的第一个读者,我们能做到这一步就很好了。”
现在,金晓宇每天早晨出门散步,中午休息,晚上按时吃药。每晚8点左右,他的微信好友通常聊着聊着,就会收到这样的回复,“我困得很,今天byebye啦,我们明天再聊。”
大家都关注
来源:天目新闻 记者 许伊雯 倪雁强
责编:陶朝坡
编辑:钟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