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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元》钟推移(1)| 奇想奖·元宇宙征文大赛获奖作品展列

奇想宇宙 SciFidea 2023-07-08
本周的周末阅读空间将展列由“奇想宇宙”(中文在线科幻赛区)和“八光分”联合主办的第一届“奇想奖·元宇宙征文大赛”的两篇获奖小说《二元》《算法人生》

《二元》结合了侦探与科幻,核心案情与元宇宙这个科幻点高度相关。科幻作家郑军评价道:除了交代犯罪动机,对主人公努力侦察的动机也有明确设定,弥补了传统侦探小说的一个普遍缺失。除了元宇宙这个核心科幻点,作者还能够较全面地设想未来世界,做到有理有据。从情节上看,小说环环相扣,不断反转,前有铺垫,后有呼应。符合侦探类型的特点。幽默的文风在科幻作品里很难得。



钟推移,科幻作家,全球首届元宇宙征文奇想奖获得者;小说作品散见于《科幻世界》、《微型小说选刊》、蝌蚪五线谱等媒体。曾获科幻光年奖二等奖、晨星奖提名奖、晨星奖长篇资助、晨星奖哩扣哩扣专项资助奖、未来大师奖-新网银行奖优秀奖、华大基因蓝色彩虹专项奖、银河奖-百年后的成都专项奖三等奖等奖项。
《二元》(1)

作者:钟推移

全文字数:13164

大约需要33分钟


考验

杨曼五岁时把冰棍当手枪,对着布娃娃射击。她告诉母亲,自己长大后要当一名警察,像父亲那样。母亲立即夺走她手里的冰棍,扔到垃圾桶。杨曼张开喉咙使劲哭,这是她对抗成年人的唯一武器,可这回却白费了嗓子和眼泪。等她哭得没趣了,母亲把她拉到身边,声色俱厉,“记住,要是你长大了还说什么‘当警察’之类的屁话,你妈也会哭成这个样子。”

但当杨曼19岁接到警校的录取通知书时,母亲黄丽明却笑得见牙不见眼。“这几年世界变了,好人坏人都跑到元宇宙去了,警察钱多事少,比小区保安还安全。你以后捧着金饭碗,也容易找一门好人家,不过记住,千万别找警察。”

杨曼明白,17年来,母亲一直对失败的婚姻耿耿于怀。

黄丽明的第三次态度转变是在杨曼从警校毕业时,她听说女儿会分配入刑警部,脸都青了。“警务处那么多部门,你就挑唯一有危险的那个?”

“只有精英才能进这个部门。”

黄丽明犹豫着要不要兑现当年的威胁,大哭一场。

杨曼前去报到的那个早晨,父亲杨国龙打来了电话。“你真的不用我送?刑警部对新手向来不怎么友善。”你永远听不出他声音中的情绪。

也许你是个没感情的怪物,杨曼心道,你连视频都不开。几年了,我都没见过你的样子。杨曼转着酸奶瓶,手心充盈着一股廉价的塑料感。

无人驾驶的电动车驶向警察总部。道路狭窄的湾仔在杨曼小时候还是塞车的黑点,如今车子却能以80公里的时速飞驰,前后车的安全距离保持在毫米级别的误差;因为自动驾驶的汽车全都连入云端统一调度,路权的分配再也不是由驾驶员的胆量来决定。

马路上跑的绝大多数是货运车辆,尤以送快递、外卖的居多。偶然通过玻璃窗发现旁边车子坐着的是真人,杨曼就礼貌地向对方挥挥手,便似在电梯邂逅邻居。

当年人头涌涌的商业旺地湾仔,如今连修剪树木、清扫马路的都是机器人。街上只有寥寥几个上年纪的游客。他们与其说在观赏冷清的街头,不如说在缅怀追捧港产片的旧日时光。

元宇宙办公兴起后,很快又发展出各种居家服务,人们越来越足不出户。户外运动作为一项产业,也迅速衰落。国际足联顺势在16年前推出元宇宙世界杯,每个球迷只需要支付5个梅塔币,就可以观赏英格兰和阿根廷的激战。每场比赛,主办方都可以获得数十亿梅塔币的门票收入,是传统赛事的上千倍。可惜香港队不争气,输完越南再输缅甸和马尔代夫,没获得出线权,否则踢几场元宇宙世界杯,对不景气的经济也是一剂强心针。

人们出趟街,隆重得跟以前去趟外地旅行似的,再加上宅文化导致的低生育率,人们再也没必要在拥挤的地区购置物业,市中心房价随即大跌。这对高度依赖房产税的特区政府无异于噩梦,但对于警署高层,却是好消息。他们得以廉价收购附近的土地,加建各种后勤基地、训练中心。

刑警部获得一整栋办公大楼。

值班室门前笔直地站着一名辅警。“笔直”,并非夸张的说法。他要是哪天中枪了,上身还是直的,而且塑胶皮肤的脸上,仍会带着微笑——当然那时恐怖谷效应会更明显。“早上好,欢迎你加入警队。”

杨曼知道机器人的眼睛联动着HR的数据库,一下就识别出自己来。“早上好,你怎么称呼?”

“随便你,反正我认得你的样子;无论你叫我什么,我都会回应的。”

“最多人叫他做番薯仔。”一只干裂的手臂从值班室的窗口伸出来,手心放着一个塑料卡片,“阿曼,你爸没送你来吗?”这位老警员,当年杨国龙在职时便已负责门岗。

杨曼避开了那个难堪的问题,“达叔,早啊,什么卡来的?”

“是工作证。也是你办公室抽屉的钥匙来的,只有一个,补办挺麻烦的。警队办公费用很难申请的,将就着用吧。”

杨曼把工作证挂在脖子上,“到处都人脸识别了,还要这种旧货干嘛?”

“技术新,歹徒的手段也会更新。当年弥敦道金库劫案,案犯拿匕首逼着经理刷脸开锁。”达叔缩回值班室,地中海脑门上的两绺头发在风扇前飘荡,“事后经理被带到荒山才灭口,误导了我们大半年以为是银行内鬼干的。”

杨曼把工作证挂在脖子上,走进电梯。

她对着光滑如镜的电梯壁理了一下衣领,又龇了龇牙。万一新同事发现自己门牙缝里有菜叶,她次日便会在刑警队获得一个新外号。

电梯直上情报科所在的四楼。

磁吸轨道灯射着墙上的警徽。

杨曼挺起腰杆走出电梯。

奇怪,今天是工作日,这一层却空无一人。

走廊回响着杨曼的脚步声。

如果不是地板一尘不染,杨曼还以为自己走进了一座废弃建筑。

杨曼吸引着灯光依次明灭,身后却留下长长的黑暗。

她数着各个办公室的门牌。

突然,她觉得后颈一紧,一根冰冷的东西紧戳着她的皮肤。

“别回头,孩子,继续往前走,我不想伤害你。”背后那把声音像只被捏住颈部的鸭子。

杨曼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先生,这里是警署。”。

“人都没有的警署。”

“楼下值班室,有真人把守。”

“你说的是楼下。走。”

杨曼只好缓步往前挪,心里不断翻过警校的课程。该死。这种情景下的应对方法,警校没教过,大概没有教官会想到,会有人胆敢在警察总部劫持警察。

杨曼的头部在对方武器的威胁下不敢动弹,但眼珠却转向了消防栓那边。借助上面玻璃的反光,她看到一个身穿黑色长袍的人,戴着面具,用一把乌黑的手枪顶着自己。

“看到绑架犯的脸,对人质可不是好事。”鸭子般的声音徘徊在走廊。

杨曼皮肤起着疙瘩,“你想怎样?”

“你们系统中有些我的资料,但我不喜欢隐私留在别人手里。”

帮歹徒篡改警务系统?这是自己的第一天上班,可能也是最后一天了。

歹徒押着杨曼来到刑事情报科办公室的门前,让面部识别仪扫描她的脸孔。

“欢迎你加入情报科。”电子女声温情沁人。

杨曼却想起了达叔玩世不恭的嗓音,“逼着刷脸开锁……带到荒山灭口……”

最靠近门口的办公隔间屏风上,有一块塑胶名牌,用中英文写着这位新人的名字。杨曼挪步过去。

“打开电脑。”黑袍人说。

杨曼犹豫起来。但马上,她听到子弹推入枪膛的声音。

无奈,她只得点向电脑开关。

全息屏幕浮起开机画面。

“实话告诉你,先生,我是个新手,今天才第一天上班。我不知道登录密码。”

“不需要。”黑袍人右手持枪,左手给杨曼递上一个拇指大的存储器,“插入电脑外接口。”他似乎不敢走进杨曼的工作隔间,因为这就意味他要背对着杨曼。

杨曼捏着存储器侧面薄薄的边缘接了过来,哭着说:“你会害我刚入职就受处分的。不行。”她俯下身,挡着电脑主机。脖子上的工作证靠向电子锁,嘀一声,抽屉打开了。

忽然,杨曼将那个微型存储器扔到抽屉里,迅速关上抽屉,顺手把工作证掰成两半,从窗户扔了出去。

“找死啊你?”黑袍人的嗓音忽地清晰起来,再也不是鸭子般的嘶哑。

“如果我是你,就该走了,走得越快越好,越远越好。你的指纹已经留在抽屉里,现在谁都打不开了。你要是开枪,只会惊动其他楼层的人。”杨曼的口吻像一位教师,黑袍人目瞪口呆,倒也像一位做了错事的中学生;违和的只是那把乌黑的转轮手枪。

趁歹徒仓皇失措之际,杨曼突然倒退两步,脖子往旁边一歪,右手擒住对方手臂,以自己肩膀为支点用力一摔,将对方从肩上翻了过去。

黑袍人落地前,手中的枪已被夺走。

但随即,那支枪又递了回来。

“得罪了,师兄。”

情报科的办公室里响起稀疏的掌声,几个身穿便服的人围了过来。一个年轻人率先把手伸向杨曼,“我叫孟伟霆。”这个身材高大的刑警,说话时脸上竟尔泛起红晕。

从地上爬起的男子脱掉黑袍,“我什么时候被看穿的?难道是那支警用转轮手枪?”这句话不是向杨曼,而是向孟伟霆问的。被一个新来的女同事制服,显然令他难以释怀。他叫马俊贤。

一个矮子走了过来,自我介绍叫劳正威。孟伟霆插口说喊他“鉴证佬”就行了。

“我昨天就说别搞恶作剧啦。”鉴证佬说得好像他昨天没有参与似的。

接着过来打招呼的是一位姓麦的法医,杨曼隐隐觉得他身上有股消毒水气味。

下一位是胖胖的技术宅,众人唤他“胖哥”,他也不以为意。他的身型、个性仿佛在为“心广体胖”这个成语作注。

孟伟霆一拍脑袋,“难道是因为马俊贤的黑袍太夸张了,不像个潜入差馆的家伙?”

“你们都猜错了。过来之前,她爸肯定提醒过她,情报科有‘考验’新人的传统。”门口走进一位中年人,眼神仿佛深不见底。黎雄当年曾是杨国龙的下属,比后者小八岁,如今已是刑警情报科的负责人。

杨曼感到此人身上散发着一股颓唐的气息。

他似乎刻意掩饰着许多苦痛。

一如她父亲。

除了“考验”,刑警部还有另一个欢迎新人的“仪式”,这个传统通常在警署对面的餐馆发扬。

迎接客人的机器人侍应,挂着年轻的笑脸,跟一众刑警称兄道弟。杨曼觉得他比警署守门那个活灵些,至少语气没那么生硬。

黎雄带大家坐下,点了个双拼火锅,又跟附近几张桌子的客人打招呼。其他顾客有的吃西餐,有的点湖南菜;还有一桌大概是家族聚会,桌上大杂烩连日料、印度菜都有。“这里是整个湾仔最旺的了。”

“就因为这里的厨房机器是多功能的,菜式齐全,”孟伟霆补充道,“而且离差馆近。”

杨曼从机器人侍应那里取来一瓶啤酒,满满倒了一杯敬向黎雄,“黎哥,以后多多关照。”

黎雄脑袋往后一仰,脸色铁青地说:“我们是纪律部队,中午时间,怎么能喝酒?”

杨曼神色尴尬。

孟伟霆夺过瓶子丢得远远的,仿佛那是一块腐烂的榴莲。

马俊贤低声对杨曼说:“黎哥不喝酒的。”这句提醒多少有点幸灾乐祸。

杨曼立即给马俊贤倒了一杯茶,“师兄,刚才多多得罪了。”

马俊贤嘴上说“哪里哪里”,但终于没举起杯子。

杨曼暗暗叹了口气。

她可能没有通过新手考验。

新人灾殃

素来迷信的香港刑警,流传着一条定律:新人报到,必有灾殃。

领取警章不到四小时,杨曼便和新同事一起接到了紧急出现场的命令。

飞驰于城区狭窄马路的警车,只是闪烁着红蓝警灯,却没有响起警笛。在自动驾驶管理系统中,执勤车辆被默认有最高级的通行权。与警车距离还有两百米时,其他车辆便已靠边慢驶。凶神恶煞的警笛多半不必要。

“一上班就要出凶案现场,有什么感觉?”孟伟霆与杨曼共乘一辆车。

“你怎么知道是凶案?说不定就是意外、或者自杀呢?”杨曼换上长筒防水军靴。

“你觉得我们刑警是干嘛的?”

“那就好。”杨曼四根手指有节奏地敲着玻璃窗,看着马路旁窗户长年紧闭的居民楼。“你觉得我这么兴奋,很变态吗?”

“只有你不知道自己变态的时候,才是真变态。”

车子驶到郊区的一座多层别墅。即便在一公里外,你也不能无视它的存在,因为它顶部有座超过二十米的玻璃塔,要是上面装盏探照灯,都可以给进出维港的船做灯塔了。

别墅的基层墙体是石砌的,圆柱型的尖塔,让它在周围中式房屋里极具特色;只是从今以后,它的哥特式风格令人想起的,只会是鬼屋。

上下班通勤越来越不必要的今天,市区房屋贬值,但风景秀丽的郊野地区,地价反而大幅上涨。杨曼看着屋旁翠绿的湖水、远处淡淡的青山,估算着这栋豪华别墅主人的身家。“我好像在元宇宙里见过这种房子。”她说。

“按元宇宙里的样式修建自己的房子,多了去了。以后有钱了我也这么干。”孟伟霆从汽车后座取出一个黑色塑料袋。

杨曼问:“干嘛用的?”

孟伟霆没回答。

二人穿过警戒线,向正在现场指挥的黎雄报到。元宇宙游戏世界里的警察,可以穿越时空、动动手指便取得所有鉴证结果;但现实中,鉴证部门依旧采用洛卡尔的时代流传下来的勘查体系。

一走进客厅,浓烈的臭味张牙舞爪地扑过来,杨曼有如置身于一个巨大的化粪池,身旁漂浮着成千上万只死老鼠。

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她双腿已经本能地往外跑。

她像溺水之人,贪婪地呼吸着屋外的新鲜空气。但一扯开口罩,喉咙便禁不住抽搐起来。

有人拍拍她肩膀,递上一个黑胶袋。“别吐地上,黎哥会……”

杨曼打开胶袋呕吐起来,表情仿佛在被人殴打。

“……黎哥会怪你破坏现场。”孟伟霆这才把话说完。

四周响起嗡鸣声,恰似涌来一群恼人的蜜蜂。十几架无人机盘旋于上空,它们是附近一班好奇市民的眼睛,而这些“眼睛”又将画面实时传送到网上。

促使杨曼咬咬牙、戴上口罩走回客厅的,不是刑警的入职誓词,而是怕自己继续在全球网友面前出丑——不过她倒估计错了,元宇宙里的主播,全是用这个“花絮”来说明这件案子怎样恐怖、里头死的人怎样多、凶手手法怎样残忍,从而提高直播间的流量。

杨曼强压下喉咙的作怪。与剧臭相比,风干的血迹、尸体面目全非的腐化已毫无冲击力。死者是个中年女人,面向下趴在客厅地板,一条腿蜷曲着。客厅靠近沙发的位置有一座狗屋,其可爱的色调,此时显得黯淡无比。狗屋伸出一条长带,拴住一只皮包骨的瘦狗。狗已死去。

黎雄已经跟下属在分析死因了。“死者是从屋顶摔下来的。”他指着头顶。

客厅中央偏西是个天井,其上是个高耸的尖塔,但塔身是玻璃墙幕,光线透过玻璃映射入屋,但却不对外通风——正因如此,臭气才散不去,以致于尸体经过多日才被发现。

黎雄领着下属走上三楼,再通过不锈钢楼梯爬上塔顶。他看着玻璃幕外盘旋的无人机,转身向马俊贤打了个手势。马俊贤掏出便携式警务通信器,在屏幕里输入指令。刑事勘查车的天窗打开,四架无人机迅速飞到屋子四个角,互相距离100米。机腹下的大功率激光口启动,在案发现场上空拉出一幅一万平米的、由光影组成的全息黑幕。上面漂浮着三行大字:“警察警告,阻差办公属违法行为,你可能被检控。”

登时,元宇宙里的好事之徒骂声一片。有个流量不足的主播,遥控着无人机想冲破空中的光影屏障,但机身刚跟黑幕接触,便失去了与主人的联系,被强制自动返航。这种无线劫持的原理跟传统的伪基站类似,但不同的是,警务系统立即锁定了登记过身份的机主;三个礼拜后,那位主播就会接到法庭的传票,他将无奈地发现,自己在直播时多收的那丁点打赏,还不够支付律师费。

现场终于清静下来了。

孟伟霆扶着栏杆,望向客厅地板上的女尸,“塔顶这里都快有六层楼高了吧,还是玻璃墙的,反光厉害,明显是僭建,难道邻居不投诉的吗?不过对面好几户的房子都超过了三层。大家彼此彼此啦。”

黎雄蹲在最上一格楼梯观察良久,“这案子怎么看?”

孟伟霆知道黎雄想考问新人,便给杨曼递了个眼色。

“从血迹飞溅的情况看来,死者是从塔尖向屋内坠落而死的。她一条腿蜷缩着,膝盖在地上拖下血印,显然落地时还没死,还轻轻挣扎过一下。”杨曼走到黎雄身边,指着扶手,“这第一级楼梯,扶手比顶层刚好低了一点。死者最有可能从这里翻下去。”

黎雄戴着手套轻轻摇了一下栏杆,没发现栏杆有松脱的迹象。“我同意摔死的判断,当然,还要法医进一步验证。但关键是,自杀还是他杀?”

这时远离尸体,臭味略减,杨曼头脑也清晰起来。她留意到盘旋而下的楼梯,在三楼的位置镶挂着一个投射灯状的物体,便走下三层查看。原来那是一台松下的全息投影仪。

外号“鉴证佬”的劳正威对现场已是如数家珍,“这种城堡状的房子,大多数外观都在模仿德国新天鹅堡,元宇宙里有设计模板。三楼那种全息投影仪,很多有钱佬喜欢用来做灯饰;到圣诞节,一个三维的圣诞老人从天而降,多有气氛。”他把手机设为全息投影模式,显示着同类房子的三维影像,又在网页中放置了一个与死者身高体重约略相当的虚拟人体,伸手在光影中一拨,那个虚拟假人便在栏杆翻了开去,摔在客厅中央一动不动。虚拟假人四肢扭曲,五官却仍齐全,透出一股死亡的气息。鉴证佬在光影中测量了距离。“如果死者是被人推下去的,那么尸体就是自由落体,应该趴在更靠近楼梯的位置。所以我判断是自杀。”

众人望向黎雄,等他表态。

黎雄沉思良久,“鉴证佬这种法子方便,不过之后还是要补做一次实物试验,不然上不了法庭。”

“闹得满城风雨,原来又是自杀。现在的人啊,心比豆腐还渣。”孟伟霆说,“上次有个老太婆死在马路上,我们还以为谁把她干掉了。最后才发现是自杀,起因只不过是因为在元宇宙里,被一个老光棍骗走了梅塔币,一时想不开。”

马俊贤接口说:“传统网络上很多事情,失败了可以重来,于是老一辈的人习惯了没有挫折的虚拟世界。但元宇宙是对现实世界的高度还原,而且比现实更残酷——你的所有失败和羞耻都会被永远记录下来。那些老家伙就接受不了。”

黎雄带着下属回到一楼。得到自杀的结论后,大家脚步都轻松起来。

孟伟霆绕着整齐的家具转了一圈,“沙发侧面的血滴都符合飞溅的轨迹,茶几上的杯子完好无损。那条狗显然是饿死的,没有和其他人搏斗过的迹象。资料显示死者确实是这所房子的主人,而鉴证佬没发现第三者的足迹。虽然还要等不同地方的指纹提取,但我们可以初步推测,没有外人入侵过这里。这也可以佐证自杀的结论。”

“我也同意死者生前没有跟人搏斗过,”杨曼跟在后面说,“但我认为她不是自杀。”

这话出自一个今天才入职的新人,大家觉得不可思议。

黎雄问:“你有什么根据?”

杨曼指着饿死的狗,“你觉得,死者对这条狗怎样?”

孟伟霆觉得好笑,一个初来报到的新手,居然用这种口吻跟顶头上司说话,但也怕她太不知分寸,便抢着答道:“香港的有钱人会把狗屋放在院子——说这样可以旺财,即使放室内的多数摆在角落,但这狗屋却在客厅当眼的地方,女主人应该很喜欢这条狗。”

杨曼摊开手,“既然她爱狗,那么如果要自杀,多半会把它先放走,而不会让它活活饿死。”

黎雄如雕像般立住,看了杨曼好一阵,终于缓缓地点头,“你说得有道理。她确实很爱这条狗,她甚至觉得人还比不上狗可信。”

轮到杨曼觉得不可思议了,“你又是怎么推断出来的?”

“因为她是我的旧同事。”

自杀他杀

杨曼每次路过科室门口的墙壁,总禁不住多看屏幕两眼。清丽的容貌与腐烂的面目并排,出生日期和推断的死亡时间,简洁地勾勒出一段人生。

殒命于45岁的王嘉琪,曾是刑警部情报科的探员,17年前离开警队后,便暴富起来。跟很多人一样,她的大部分资产以梅塔币的形式存放于元宇宙中;警方没法通过银行查证其收入来源。入境事务处没有她的婚姻登记。

孟伟霆猜,像她这种有钱的中年单身妇人,应该在元宇宙中有自己的爱情,甚至可能不止一段,但这只能停留于猜测。

杨曼坚持他杀的判断,并主动请缨到元宇宙调查房屋的有关资料。

遥控无人机窥探凶案现场的主播们,以为刑警的经历天天刺激,但其实大部分办案过程枯燥无比,更糟的是你不知道正在侦查的线索,对破案有没有帮助。杨曼此时便有这种感觉。幸好,孟伟霆自愿来陪她,翻查起浩如烟海的房屋资料时好歹没那么闷。

王嘉琪的别墅由一间连锁建筑公司打造。以前,建筑公司都是为地产商服务的,但逆城镇化之后,越来越多人在郊区、农村甚至山上买地建房子,于是建筑公司将主营业务转向私人客户。

建筑公司的销售主管是个人精,尽管展示的只是虚拟形象,但那股市井气仍扑面而来。“我喜欢你们这身差人行头,今晚回家我也复制一份。”

杨曼翻出标志牌,它链接着警署的数字认证。“你想穿,得先来我们警校熬上一阵。”

“香港警察?算了,离孟买太远。说吧,你们想怎样?”元宇宙的翻译程序,给这位印度人保留了点口音,让杨曼联想起出入重庆大厦的南亚商贩。

杨曼把来意告诉对方,那位印度主管却说他们是总部在德国的跨国公司,言下之意很明显:交出用户数据,没门。

接下来是长达一个小时的磨嘴皮子。

孟伟霆烦了,“你就不能配合一下我们警方吗?”

“正因为你们是条子,我才不想配合。”印度主管也开始撕破脸皮,他深知四千公里外的香港刑警动不了自己一根毫毛,“上次我在孟买市中心,还看到警察用木棒揍人,都什么时代了?幸好元宇宙里没有你们作威作福的份。斯密先生说得好,权力是万恶之首。”

“我们可以走国际刑警的手续,但我不想大家浪费那么多时间在公文上。”

“我可不怕手续。反正如果你们走公务流程的话,烦的只是行政部的人。”主管的形象是穿短裙职业装的,但口气之嚣张,令杨曼怀疑其真身是个肝火颇盛的大叔。

“也行。那我们警署就发出公告,说昨天的凶杀案进展是‘正在寻求你们建筑公司协助调查’。如果对你们股价造成影响,我先道个歉。”杨曼拉着孟伟霆便走。

“等等。”

杨曼今天才明白什么叫“元宇宙工业”。

建筑公司的设计图样是现成的,但可根据客户的需求作个性化修改。王嘉琪看中了天鹅堡的款式,发出数字签名确认后,建筑公司就从不同的产地将材料调配到香港仓库——其玻璃墙体和瓷砖产于江西,电子设备来自深圳,空调是珠海的格力,布质家具是从越南进口的。向屋宇署申请了动工日期后,公司便调派工程车将建筑材料运到指定地点,由机器人按照图纸将事先订制好的组件搭建起来。24小时后,业主便可从天鹅堡式的玻璃塔尖,欣赏碧湖上的日落了。

印度主管找来了当年接待王嘉琪的波兰设计师。

“哦,那个香港富婆是吧?”设计师张口便说出王嘉琪的来历。

“事隔好几年,你对她还有印象?”杨曼瞄着波兰人的虚拟形象。

“她耗了半天听我解释设计,然后只花了半分钟听付款方式;我还没介绍优惠政策,她就已经把1000万梅塔币刷过来了。要是多遇上几个这样的客户,我就可以提前退休了。”波兰设计师拉出一个电子表格,“今年她做了一次改建,又花了两百多万。原本是平房顶,但没多久她要我们加建了3层塔尖。”

“为什么?”

“她要装个风洞沉浸舱;还有,她说这才像公主住的天鹅堡。”

“公主!”孟伟霆做了个反胃的表情。

波兰人讶道:“她多大了?”

“四十几了。”

“她对什么都好奇,把我们建筑公司问了个底朝天,好像明天自己要开一间似的,而且还挺贪玩的,所以我以为她是个富二代。”

“贪玩?”

“我们在元宇宙里有现实组件的模拟,她在屋子里蹦来蹦去,好几次拿着虚拟相机,从塔尖飞到客厅。”

有了建筑公司这条线索,案件现场的实验便更有方向性了。

波兰设计师的证词表明,王嘉琪在元宇宙中有从高处跃下的习惯。杨曼汇报说:“结合验血结果,我个人推测,王嘉琪在家吸毒之后,产生了幻觉,以为自己仍在元宇宙里,轻率地从顶层跳下,造成悲剧。”

麦法医重复了王嘉琪的尸检情况:其骨骼和内脏的创伤证实了坠亡的死因;此外,死者体内发现有俗称“神仙水”的毒品。

鉴证佬已经提取了现场的指纹、鞋印、履带印痕进行检验,证实均来自王嘉琪生前的亲友、或其家政服务机器人,未发现可疑。

尸体虽已被移走两天,别墅里却仍残存着腐臭。

杨曼爬上不锈钢旋转楼梯,仔细观察了三楼楼梯外侧的全息投影仪。

孟伟霆操控着一台辅警机器人,把一个人形模型抬上六楼玻璃塔顶,他喊下来:“你干嘛不坐电梯?”

杨曼爬上塔顶,“我在想,不用人体模型,实验数据会不会更精确。”

“会。还能重现自杀场景呢。”马俊贤干咳一声。

“好,让我来吧。”杨曼单手按着栏杆,纵身从六楼高的栏杆跃了出去。

“喂!”黎雄、鉴证佬、麦法医等人齐声惊呼。

杨曼像个体操运动员一样,在空中展开四肢。

下坠。

她衣袖霍霍作响。

客厅地板突然露出无数黑色管孔,便似淋浴蓬头打开。一股劲风由下而上腾起,有如在圆柱型的玻璃塔底展开一层气垫。

玻璃塔的外墙瞬间变暗,这些玻璃原来全有液晶功能,屋内登时伸手不见五指,只有螺旋楼梯中央,悬浮起元宇宙的登录界面。全息投影仪将别墅化为一座森林,实物家具在虚拟影像中,变成了土堆、树桩、石头。

杨曼稳稳落在气垫中央,转过身来大声问:“怎样,死者就是躺在这个位置吧?”她不禁瞟了一眼黎雄,因为种种调查结果,均不支持这位上司提出的“自杀”判断。

鉴证佬已经明白,杨曼跟孟伟霆在元宇宙访问过建筑公司,知道这里有个风洞型沉浸舱——这是今年才推出的新款,价格惊人,本来是NASA用来训练宇航员的。他跑到客厅打开灯,“别动,你摆个死者的姿势,让我拍张照。”

“别吓唬大家,”马俊贤也许是想活跃下气氛,但他不阴不阳的调门很不讨喜,“你整得真有自杀倾向似的。”

但是黎雄这关没过。

逻辑链还有一环没闭合。他要求杨曼再调查一下,王嘉琪在元宇宙是不是经常做出那种飞跃的动作。

“这分明就是刁难人嘛。王嘉琪明明就是他杀的,黎哥就是丢不起面子。元宇宙里人人都是匿名的,我们连王嘉琪的用户名都查不到。”下班时,杨曼对孟伟霆大吐苦水,“还是以前好,一纸法庭命令就可以让平台公司乖乖地交出数据,现在存储和算力都是分布式的,平台商都不知道用户的活动轨迹。”

“小事一桩,”孟伟霆说,“请我玩一次《商业帝国》。你的事,就包我身上了。”

“可我今晚想先看斯密脱口秀。”

斯密先生的脱口秀

摇滚天皇迈克尔·杰克逊如果还健在,站在如此惊人的剧场中央,怕也免不了眩晕。

7.5亿观众一圈圈往外扩,你会觉得坐席一直延伸到月球。舞台便似一个巨大水井的底部。

不过,今晚台上的中年人曾面对三倍于此的观众,依然谈笑风生。

斯密先生是元宇宙两大意见领袖之一,他有个永恒的主题——揶揄死敌凯恩斯。“我们身边有这么一帮人,自由地咒骂着自由。他们说去中心化只会释放人性的堕落。这就像古代那位道德高尚的农夫,指责一个姑娘太轻薄,害他种不成蘑菇,因为蘑菇伞太像姑娘飘起的裙子,总让他忍不住捏摸。”

笑声四起,伴随着嘘声。

斯密宣布以下进入随机回答问题的环节。

观众们兴奋起来,纷纷喊话。斯密声称抽取问题是随机的,但其实观众的语音信息会被实时语义分析,然后被一套称作“舞台助手”的算法挑选出来,以彩带的形式悬浮在虚拟剧场上空。

“你一直在鼓吹人应该只为自己的命运负责。可如果有粉丝被你害死,他们会生你的气吗?”这个问题被自动翻译之后,以不同的语言显示在各国用户眼前。

斯密脸色微变。

通常,有三种留言可能会被程序选中:一是给现场活跃气氛的小幽默,二是支持自己陈述的,三是能用于攻击凯恩斯的。无论哪一种,斯密都成竹在胸,可滔滔不绝地应对。但此刻剧场上空飘荡的问题,像焊机火花一样刺眼。

不过,斯密接受过的舞台培训,包括了应付各种突发事件。这个应变奇快的老手,深知那些尖锐的问题就像甩过来的砖头,要是迎面硬接,只会落得头破血流。他兜起圈子,“首先,我说只有自己才能为自己的命运负责,意思是:别人不应该对你的私人生活、对你的思想、对你的消费方式指手画脚。如果这位观众现在还不能理解我的观点,欢迎他多来几次,反正我们的直播是免费的。即使不点一下台下的广告牌,也无所谓,反正可口可乐的总裁人挺好的,不会因为这样不给我钱。”

看台上轰然大笑。在巨型虚拟剧场里,个人渺小得像海里的一滴水,即便原本不苟言笑的人,情绪都瞬间被点燃。几亿人的笑声叠加在一起,有如巨鲸的呻吟。

“广告插得真狠哪。”不知谁的声音被系统放大了。

另一阵哄笑。

这才是正常的系统,斯密心道。虽然留言乍看上是负面的,但那个观众是笑着说的,听上去便似男女间的打情骂俏。于是插入的广告,便不再面目可憎。电脑选中的这条留言,起到杜蕾斯润滑液的效果。

“元宇宙是个信息体,死不了人。”斯密继续回应上空漂浮的问题,“不过我倒有点担心这位观众,他满口‘杀’啊‘死’啊,活像一个凯恩斯的粉丝。嘿,我说那位兄弟,你是不是走错场子了?我把凯恩斯的链接给你一下?”

光线忽然暗了一下,仿佛有对千尺长的翅膀从舞台灯前掠过。

一个身披白袍的人跃到舞台上。

奇怪的是,他戴着面具。在虚拟世界你可以选择男女、动植物、机器人等任何一种面目示人;但白袍人却偏偏选择了最原始的方式来掩饰自己。

斯密苦笑摇头,“该升级一下安全软件了。”

夜风吹拂,白色长袍舒展起来,露出那人腰间一块块烈性炸药。

传说古罗马的凯撒面对蜂拥的刺客时,仍然保持了王者的优雅,笑着向他最亲信的布鲁图问了句:“你也有份吗?”

这只是传说。真相是,那23刀来得太突然,凯撒猝不及防,只好放弃抵抗。

但此刻,在炸弹的威胁下,斯密先生却仍端坐着,手里摇晃着红酒杯,眼睛盯着倾斜的液面,似乎在好奇,这酒为何不如往日般清澈明亮。他用余光瞥向杯侧,那里扭曲地倒映着一个身披白色长袍的人,绕在自己身旁走动。

宏大的观众台上,黑压压的人群鸦雀无声。

“这些道具,是仿制款吧?”斯密摸向那些塑胶管。

“以后,会有人仿制的。”

“你有什么要求?但愿能有点想象力。”

“我希望你们承诺,马上解散这个群组。”

斯密忍住笑,“先生,即使我们今天答应你,明天一样可以重组这个群。”

“你天天宣扬自由才能带来真正的信用,看来,全是废话。”

“在炸弹的威胁下,本来就没有自由可言。”

孟伟霆和杨曼并排而坐,他们的座位编号已经高达9位数,但仍能清楚地看到中心舞台上斯密和白袍人的一举一动。

这个虚拟会场采用了最新的设计,每个观众都觉得演讲者就在自己二十米开外的讲台上一样。这个距离要是太近,听众的剧场感就会减弱;太远,人们就会觉得太疏离。如今,人们可以亲身加入公共话题的讨论,而不像老式互联网那样,只能龟缩在屏幕后面打字。这样面对面会让发言者消除匿名感,减少互相冲突,让人们更融洽亲近。

杨曼对这种虚拟脱口秀本来兴趣不大,但今天总不能让孟伟霆威胁自己干嘛就干嘛,于是先过来看几分钟热闹。

没料到,第一个环节刚结束,歹徒就从天而降。

然后,观众人数像火箭一样急升。

斯密严正声明,虽然他素来主张诚信交易,但在威胁敲诈之下的承诺是无效的,所以他有权反悔。

白袍人居然听得连连点头。

终于有观众喊上台:“别跟这混蛋废话了,把他轰出去。”

“那,如果我们不答应呢。你准备……把我们炸死?”斯密的一本正经,惹来几亿人配合地大笑。

“要是把你们全炸飞了,你们一眨眼就会活过来。”白袍人环顾四周,被他眼睛扫视过的方向,突然就安静下来。“但如果把你们被NFT加持的衣服、玩具、宠物全部销毁呢,得值上亿的梅塔币了吧?”

白袍人把手放在耳边,“什么?你们说,这不要紧?看到了吧,朋友们,说这些话的人,一定是口袋空空的人,不怕大家一起变得一无所有;甚至,他们心底本来就渴望大家回到同一水平线上。很好,你们不经意间展露了你们——也是全人类的本性:渴望平等。明白了吧?你们天天鼓吹去中心化,根本就是虚伪。”他的声调开始染上怒意,“你知道世界上最可笑的事情是什么吗?”

斯密皱着眉头。

“是口不对心。”白袍人的嗓音又扁又尖,令人想起在精神病院挣扎的患者。

“好了,先生,你之所以还能站在这里,是由于我们相信每个人都有表达自己的权利,而不是因为我们没办法驱赶你。现在,请自便罢。”

“这么说,你们不答应?”

虚拟剧场排山倒海地响起:“不答应。”

白袍人伸手到腰间,扯下一个炸弹,往观众席上一扔。

如同体育场边的球迷一样,人们丝毫不惧,还纷纷伸手去抢那个做工粗陋的炸弹。一声巨响,他们被爆起的白光笼罩住。

硝烟过后,大家的虚拟形象依旧生龙活虎。人们开始大笑起来。

但,笑声的消歇,比爆开时还快。

几十个观众先是目瞪口呆,接着,双手在空中乱舞。他们在紧张地翻查着什么信息。

正常来说,元宇宙用户翻查信息的界面,只有他们自己看到。但今天,那个虚拟屏幕的光线,居然全方位地散射出来。整个会场的人,都能看到他们输入、查阅的图文。

杨曼好奇地拉近他们的虚拟屏幕,打开其信息夹,只见一堆堆文字记录、图片、全息视频摊开在那里,任人浏览。

愤怒的叫声从那几千个被公开了云端记录的观众传出来,但这只会带来更大的伤害——越来越多不同肤色的人把手伸向那堆不设防的文件夹。

5分钟后,这班人在元宇宙所有的通话记录、保存过的图片和视频、漫游的足迹,成为全球网友的热点话题。

他们表面对老板的恭维、对妻子的甜言蜜语、对客户的推心置腹,跟背后对上司的怨恨、对伴侣的嫌弃、对他人的毒舌,在全球网友眼前纤毫毕现。

而有些人独特的性癖好,日后引领出一股新的风气。

1小时后,他们在现实世界的真名和网名,全被人一一对应起来了。

他们当中有13个人的名字,后来分别被不同的语言作为伪君子的代名词。

另有54个人,将会以自杀来结束那永无休止的羞耻。

明白过来的人们开始惊慌失措,纷纷退出这个群组。但仍然有许多人,收到风之后加进来看热闹。会场人数不减反增。

白袍人右手搭着斯密先生的肩膀,好似一个知心老友。他给了斯密和现场观众足够的时间来领会眼下发生的事情。“要是我把身上的炸弹都扔出去,这几亿人的元宇宙资料就会全部公开,让大家看看,你们这班去中心化的支持者,有没有口不对心的时候。”他声音不大,但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些是病毒程序?”斯密盯着塑料炸弹,“会自动窃取用户信息的?”

观众席上的杨曼虽然没什么不见得人的癖好,但背后对闺蜜说三道四、对男同事评头品足,平日倒也少不了。奇怪的是,她周围的观众像被人从浴室里拖出来扔到市中心广场一样;可同样身处爆炸范围的她,资料却一点都没有泄露。她急忙拉着孟伟霆按向退出键。离开虚拟剧场前,她听到白袍人对斯密的最后两句话:

“现在你再猜猜,他们会恨你吗?”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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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东方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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