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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iFidea中文奖·戴森球征文大赛获奖作品公布!

大家好,这里是SciFidea。时间来到2024年,由“SciFidea”和“赛博天空2077集团”联合主办的“SciFidea中文奖·戴森球征文大赛”,经历近三个月的嘉宾终审环节,已经评选出了11部获奖作品,相信大家都已经十分期待获奖作品的公布了。由于大赛为全程盲审,入围作品公示期隐去了作者笔名,本次将会一起公布。大家也可以在入围作品推文的评论区看到作者笔名和介绍。在正式介绍我们所有的获奖作品前,我们想和先大家一起简单回顾下大赛的赛程。从去年3月官宣发布至今,近一整年的时间,读者和参赛者们都久等了——早在2022年底,我们的总编辑唐风老师就通过中文在线的“网文大学”直播公开课,向科幻创作者们介绍他相当看好的“戴森球”主题,讲解戴森球这一原本小众的科幻概念相关的设定和科幻点。戴森球的概念起源于著名物理学家弗里曼·戴森,它是一个包裹着恒星的人造外壳,能够充分捕获恒星能源;按照苏联天文学家尼古拉·卡尔达肖夫的理论,戴森球的建造,正是人类进入二级文明的标志。2009年,中国科幻作家刘慈欣和他的科幻编辑唐风等人组成了一个小组,以讨论戴森球的天文参数、地理结构和故事资源。2023年,唐风带领SciFidea团队,丰富完善了当初与刘慈欣讨论的戴森球相关设定集,在赛博天空2077集团的赞助支持下,正式开启了戴森球征文大赛中文赛区的赛事。赛博天空2077集团是中国领先元宇宙文娱生态系统集成商,致力于用科幻的方式打造出中国神话史诗IP元宇宙,建设一座“并非简单交互,而是成长世界”的国潮未来城。在本次大赛中,不仅作为联合主办方、参与比赛的组织,也将成为创作者和开发者,充分利用自身在虚拟世界和线下实体领域的开发经验,与SciFidea一起,共同策划创作戴森球主题的长篇科幻作品,打造具有开发潜力的全新科幻IP,推动想象向现实转化。长达半年的征稿期结束后,SciFidea中文编辑部收到了115篇合格来稿,在初审编辑团队的努力下,于2023年10月底,正式发布了21部入围作品清单。紧接着,我们联系各位嘉宾评委进行终审,他们是:董仁威、韩松、何夕、李兆欣、三丰、杨枫、姚海军、唐风、郑军。评委们事务繁忙,好几位还有本职工作,但都如期提交了自己的评分和意见;身体抱恙的韩松老师甚至提前完成了审阅,令我们十分感动。现在,请大家欣赏我们的获奖作品,来看下嘉宾评委的精彩点评吧:(以下按作品标题的首字母正序排名)1.
1月30日 下午 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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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iFidea中文奖·戴森球征文大赛入围作品正式公布!

十月份即将结束,相信大家都已经在期待戴森球征文大赛中文赛区的作品入围通知了。有了去年举办“元宇宙”征文大赛的经验,我们设计了更加合理的赛程安排——六个月的公开征稿期,两个月的内部评审期,两个月的嘉宾评审期。同时为了确保大赛的公平性,我们采用了全程盲审的机制,严格依据作品质量进行评审。相比于去年的“元宇宙”命题,“戴森球”无疑离我们更加遥远,更加难以把握,也给了科幻创作者们更大的发挥空间。漫长的征稿期结束,我们收到的投稿作品正如期待的那般精彩纷呈。经过一番艰难取舍,SciFidea最终确定了20部优秀作品入围,以及1部特别奖入围作品。在此向大家郑重介绍我们的初审编辑团队,除了三位内部编辑宇镭、Noah、茶茶以外,另外还有三位协编,他们是SciFidea的老朋友了,去年参与了元宇宙大赛的初审。他们三位是合作中输出最稳定、意见最具参考性的协编,所以今年再次选择与他们合作。(其他的协编老师们也都很好,但是正如前所说,今年赛程安排更合理,所以我们只需要三位协编就够了,这样可以减少不同评审老师打分松紧不同带来的问题——去年我们花了很多精力去调整分数以保证公平性。)今年大赛采用盲审制度,完全杜绝了「人情分」的可能,所以我们商讨后决定公布这三位老师的真实身份(去年,为了保护协编老师不受滋扰,所以给他们的身份保密了):刘艳增,科幻作者,曾获第31届银河奖、第六届冷湖奖、第九届未来科幻大师奖、首届三体征文一等奖、首届惊人故事大赛潜力奖;李沁芮,出版从业者,就职于磨铁文化;科幻作者,曾获读客科幻文学奖银奖;卫芥一,影评人,科幻爱好者,自13届起担任华语科幻星云奖荐选委员会成员。由于大赛全程盲审,现阶段我们还不能公开作者的署名。确认入围的20部作品,已经陆续在公众号上发表。另有1部超长篇作品仍在连载中,我们收到了全部的大纲,认为这部作品很有潜力;为了保证大赛公平性,我们将它作为特别奖入围,不占用获奖作品的名额。它们分别是:《暗无天日》-58606字《长安奇骗录》-51020字《慈母天堂》-91924字《戴森盾》-144481字《蓟是一棵草》-51070字《九重天》-116308字《零与无穷》-50263字《偏心轮》-180050字《飘渺的群星》-50105字《墙后》-170808字《神曲:创世》-126601字《失乐园》-120799字《天方地圆》-138793字《天人五衰,人类不宜飞翔》-51637字《小猫咪的戴森球》-65753字《星环编年史:赤云之夏》-54228字《伊甸的铁幕》-59367字《银河销售员》-69846字《宇宙巴别塔》-53014字《烛龙》-53852字《齐天》-???字(点击书名链接即可跳转阅读)在接下来的两个月里,大赛将正式进入嘉宾评审阶段。成都世界科幻大会刚刚结束,想必各位科幻爱好者都对这些嘉宾们相当熟悉了,他们是:相信这些科幻领域的资深前辈,将以他们的深厚阅历和独到视角,从入围作品中评选出最精彩的10篇获奖作品,让我们拭目以待吧!(点击“阅读原文”进入官网书城阅读!)撰稿、排版:SciFidea
2023年10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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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后》(1)| SciFidea中文奖·戴森球征文大赛入围作品

大家好,这里是SciFidea。经过半年的征稿和编辑们紧锣密鼓的审核,我们最终确定了20篇优秀作品入围。由于大赛全程盲审,现阶段我们还不能公开作者的署名,待获奖作品公布后,大家可以在这篇推文的评论区看到作者的署名和介绍。现在,让我们一起欣赏来自作者们的精彩作品吧!《墙后》(1)全文字数:18260大约需要46分钟楔子无比高,无比宽的黑色巨墙下,坐落一座城市。这座城市是通衢汇聚之地,由四海商人的歇脚站发展而来,商人们用驯化的骆驼和骡马拉运货物,也因此被称为蹄铁上的城市。城市的中心伫立着一个方尖碑。方尖碑是祭祀造物主用的,祭祀完毕后。商人们会聚在一起,交换情报。当天午后,悬于空中的太阳管正到最热时。商人们搭起棚子,摆好凉茶。“开始吧。”“开始。”其中一个最年长的商人站起来,双手抱胸,朝天空鞠躬致意:“伟大的造物主啊,我们的精神领袖和指引者,匍匐在您的荣光之下是我们的荣幸。”“伟大的造物主啊,我们的领袖和指引者,匍匐在您的荣光之下是我们的荣幸。”其他人重复道。之后,便是一段漫长的念祷时间。城市里,没有谁比商人们更加虔诚了。拉着商队穿过沙漠和海洋谋取利益从来都是极危险,极看运气的事情。而运气这种人类无法估计也无法理解的事情,就像墙一样,是造物主执掌的东西。但运气之外,情报和智慧同样重要。商人们在方尖碑下拢在一起,分享着路线和地图的情报。“这是荒岛区的地图。”一名商人走上前,从怀里取出一段老旧的绢纸。绢纸上面,海螺油和贝壳粉碾制的灰白色墨迹仍清晰可见。“哪来的?”“荒岛区有一些土著渔民,我用牛角和象牙更他们换来的。”“可信么?”“九成吧。”“九成是什么意思?”“不像假的,这张地图我走了一半,大致符合观察。”“我这有荒岛区南部的地图。”另一名商人站出来,将地图小心地放在了绢纸之下,对齐了。虽然两张地图的描摹细节相差很远,但大致的河流和山川走向却都能对得上。商人们靠近,细细观察,确认了这一事实。当然,这也证明,荒岛区的地图是可靠的。“没问题。没问题。”众人说道。“可以了,十二个克伦就可以抄录这张地图。”验证真实性之后,拿来地图的商人便立刻将绢纸卷起来,塞回了怀里。情报从来都不是免费的。“太多了。”“听着,从荒岛区走,可以绕过税站。”他说道。“我抄一份。”人群中挤过一个小个的商人,排出十二个币。随后,他将一张娑纸蒙到绢纸地图上,按照印过来的墨迹小心地临摹着地图。他的手很稳,也必须得稳,地图的细节对于商人来说,就是生命和金钱。“我也要。”“下一个是我。”商人们排起队来,挨个将钱币放到袋子里,然后坐下誊抄。队伍的最后,是一个面露青涩气息的少年。他手里没有钱。“没钱不抄。”“我也有地图。我要拿我的换你的。”少年说道,随后,便从怀里取出了另一张地图,拼接到了荒岛区地图的上方。河流和山脉的走向也是吻合的,细节也都对上了。商人点点头,示意也要誊录一份少年的地图:“可以,你不交钱。”“等等……等会儿。”看着这两张拼起来的地图,最年迈的商人站了起来。他拉开人群,走到地图前,弯下腰,几乎要把眼睛贴上地图。老人的年纪在这儿,没谁比他跑商的经验还要丰富,便都安静下来。“怎么了?”过了会儿,众人问。“连起来了。”老人深吸了口气,说道。“什么连起来。”“地图连起来了。”“地图都是对的,当然能连起来。”商人摇了摇头。“不,我的意思是,世界连起来了。”老人确认后,缓慢坐下,“我一生看过许多许多张地图,从不会忘,这些地图在我的脑海里连起来了。那是一幅世界的地图。我们的世界是这样的,它朝南北方向走,一直走,就能回到起点。走到一半,就会来到起点头顶上的位置。但东西都不行,往东西方向走,我们会遇到墙。墙挡住了我们行进的方向。”老人完成了对世界的抽象总结。“往南北走,可以回到起点,往东西走,会被墙挡住。”老人又重复着说道。老人一生搜寻精美的货品以谋求利益。他的脚步迈过暮年后,竟意外地发现,自己已通过直接或间接的知识描摹出世界的模样。虽然此时,大部分人仍不真正认可他的想法,但在不久之后,商人的脚步就变成了真实的证据,使得人类能够站在更高的位置理解世界的形状。向南北走,一直走,会回到原点,往东西走,就会碰到墙。这就是世界的样子了。老人走出棚子,迎着焦阳,看向那面巨大的黑墙。在过去的生命里,老人不止一次在它面前路过,但现在,他的思绪随着脚步延伸了出去,开始怀疑那面黑墙。他知道,大地兴许与黑墙融为一体。但他还是本能地把地和墙分开了,他冥冥中感受到,一直走下去,能回到圆点,是自然的,而一面以直角竖立的无边的巨墙,则是不自然的。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眼前的黑墙是某种“奇怪”的存在。它并不像是客观世界的一部分,而是某种……人造物,就像蹄铁一样。这不是人类第一次意识到黑墙的奇特了,在当前历史之前的许多节点,先知们就提出过疑问,而在当前历史之后的许多节点,人类为理解黑墙付出了大量代价。“墙后有什么呢?”老人的心里想,却没有说出来。他知道,墙是造物主设置的器物,是不可理解、只能敬仰的,但他依然产生了怀疑。他是一个商人,他可以一直走,走到脚皮磨破,然后回到原点。但他不可以被挡住,商人们总要想办法绕过障碍,突破障碍。但在东西向的巨型黑墙面前,他们无法绕过,也无法翻越,于是,便只能产生疑问。“墙后有什么呢?”后来的许多人产生了同样的疑问。第一章
2023年10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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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天》(1)| SciFidea中文奖·戴森球征文大赛入围作品

大家好,这里是SciFidea。目前已发布的20部入围作品,大家可以在近期推送中找到。超长篇戴森球主题作品《齐天》作为特别奖入围,仍在连载中,本次发布正文前4章,点击最下方“阅读原文”进入官方书城追更!《齐天》(1)全文字数:5731大约需要14分钟第一章:六兄弟2047年,俄罗斯科考潜艇维拉号在海底引起地震海啸,将深海热泉中沉睡了数万年的古老朊病毒带出水面,从此开启了人类末世时代。瘟疫病毒,异变生物,天灾人祸,以及极度匮乏的物资,迅速摧毁了现有的社会体系。人心丧乱,各地烽烟骤起,掌握着资源的“豪强”们,经过无数次优胜劣汰、博弈、吞并,最终掌握了强势的话语权,甚至可以影响全球的政治走向。世界各地成立了很多个主城区,收拢大量精英民众,准备重新发展,重塑秩序。但那些“豪强”们囤积粮食,医药,暗中控制物价,研发尖端科技,他们利用这种庞大的资源积累,开始组建私人武装,自立为王,成为各个地区的实际控制者,而那些没能入选主城区居住权的大量难民,就只能聚集在混乱的荒野区,与疾病和饥饿抗争,想尽一切办法活下去。……荒野区,99号通天塔生活营地,长宏矿业采石区。夕阳西下,大地被霞光笼罩,三千多名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矿工,正聚集在十几处工棚内吃着玉米糊。老天爷保佑,玉米是生命力最顽强的食物,它能在大部分恶劣的环境下生长,就像是燃烧自己生命的母亲,在顽强的养活着那些穷苦的儿女。采石区左侧的一处工棚内,一名身材高大且壮硕的青年,双手捧着一个盛着玉米糊的铁盒子,正在快步穿行着。他叫孙轻尘,今年十九岁,父母双亡,从小被养父李匹夫带大,目前在采石区当一名小组长,手下管着三十多号人。孙轻尘生的五官端正,器宇轩昂,他身高一米八三,体重近八十公斤,这个身材,在这个年头绝对是鹤立鸡群的存在,因为绝大部分的人都营养不良,面黄肌瘦的。“踏踏……!”孙轻尘端着玉米糊,快步穿行到工棚的最前侧,来到了一张只坐了五个人的破木桌旁边。在这里就别谈什么就餐环境了,棚外沙尘弥漫,噪音震天,重型挖掘机,拉货的卡车都在呼啸而过着,每个人脸颊上都是一层厚厚的灰尘油脂,看着非常邋遢。坐在这张桌上的五个人,有三个小组长,一个中队长,一个大队长,他们都与孙轻尘关系匪浅,是私下磕头结义的兄弟。“完事了?!”坐在木桌左侧,一位个头矮小,身材瘦弱的青年,抬头冲着孙轻尘打了个招呼。他叫李权,和孙轻尘从四五岁就认识了,算得上是真正的发小,在这群人里的关系也最好,属于是有饭一块吃,有衣一起穿的铁磁。孙轻尘弯腰坐下,端着铁盒子连喝了三大口后,这才轻声冲李权回应道:“都谈完了,有十个小组长愿意一块干,三百多号人。”“漂亮!!”话音落,坐在南侧椅子上的一名青年,笑着冲孙轻尘竖起了大拇指:“老六,咱们这些兄弟里,除了我,其他人的人缘都不如你。你这天天帮大家擦屁股赶工,还真没白干啊!你是懂人脉布局的!”说话这人叫王宏,今年三十多岁了,是六兄弟里的二哥。他工作级别比大家都高,是一个公区的大队长,手底下管着千八百号人,平时很照顾孙轻尘等人。“呵呵,二哥,什么狗屁人脉布局啊,在这儿活着都不容易,能帮就帮一把呗。多干点活,累不死!”孙轻尘说话间,已经将铁盒子里的玉米糊喝干净了,他略有些回味的擦了擦嘴角,抬头看向众人。李权扫了他一眼,顺手将自己没喝完的玉米糊推到了孙轻尘前面,又看向大家说道:“哥几个,那就这么定了呗?一会砸锅!”“他妈的,砸!!”六兄弟中的老大麻子脸说道:“今晚必须把待遇提上来!!不然踏马的都活不下去了。我老婆和孩子在家,全靠我弟养着!”“那就这么定了,七点放物资卷,大家看我眼色。”王宏拍板做出了决定。“干!!”“反正也吃不饱,拼了!”“……!”孙轻尘等人纷纷相应,王宏起身用右手将自己的铁盒子翻过来,扣在了桌子上:“咱就记住一句话,不抱团就得死!”“必须的!”“啪啪……!”大家点头,都学着王宏的样子,将自己手里的铁盒子翻过来扣在了桌上,唯独孙轻尘在扣之前,将李权给他的玉米糊喝的干干净净。二人相互对视一眼,孙轻尘冲着李权笑着说道:“兄弟,不管成不成,一会我都分你两张物资卷!”“靠,算了吧,你也都两个多月没往家里寄物资卷了。”李权勒了勒自己腰上的麻绳,叹息一声说道:“你他妈长的大,多吃点,晚上才能睡着。”二人十几年的兄弟,有些话自然不用多说,只相互笑了笑,就跟着二哥王宏一块走了。今晚,由王宏策划组织,由孙轻尘,李权,麻子脸等人带头,私下串联了一千八百多名矿工,准备在领薪日的当天,以拒绝出工的形式,向长宏矿业施压,最终达到提升大部分工友待遇的目的。大家搞这种事件,并不是什么“刁民造反”,更跟多数人绑架少数人没什么关系,只是单纯的想活下去,想多赚一点养家糊口而已。……晚上七点整。长宏矿业的财务人员,在工人宿舍区内搭建了硕大的简易帐篷,搬着一袋一袋松江府的通兑物资卷,准备给工人发放薪水。这个时代的货币体系已经崩溃,而新的体系还没有搭建,所以主城区的物资卷就是最硬的货币,在那里凭卷可以领到粮食和基础物资。“来来,排队!!”“踏马的,你们几个站帐篷旁边干什么?要抢啊?滚后面排队去!”“都快点,动作利索点!”“……!”简易帐篷旁边,二十多名身装机械义肢,荷枪实弹的私人武装士兵,正在大声呼喊的维持秩序。很快,现场安静了下来,三千名工人排成了十五条长队列,而这一次站在最前面的就是王宏,孙轻尘,李权,麻子脸等人。“来吧,前面的过来领,签字!”主要的财务负责人在清点完名单后,就冲着王宏那边喊了一声。话音落,王宏抬头回道:“今天不着急,我有几句话要说!”财务负责人听到这个回应,略微怔了一下:“发薪日,你说什么啊?快点的,别耽误时间!”王宏等人没有动,这让后面那些着急领薪水的工人顿感烦躁,有人大喊:“别磨蹭!!快点领,都等着发卷呢!”王宏听到后面的喊声,缓慢转过身,皱眉反问道:“急什么啊?一个月就踏马的三十斤粮食卷,你是能养活自己啊?还是能养活全家人啊?!”话音落,现场瞬间安静了下来,那些没有参与串联的工人,组长们,听到王宏的话后,都感觉有点不对劲,感觉有事儿要发生。“我就问你们,三十斤粮食卷能不能吃饱?!”王宏突然拔高调门,瞪着眼子大喊。安静,短暂的安静过后,十五列长队内突然爆发出正齐的喊声:“吃不饱!!!”一千多号人共同呼喊,声音瞬间盖过了周围的噪音,而那些不明所以的工人,组长们,一看这么多人都抱团喊话,心里瞬间就不急着领劵了,而是激动的环看四周,也跟着喊了起来。这是维护大多数人利益的事儿,既然有牵头的,那谁再唱反调不是傻逼吗?简易的帐篷内
2023年10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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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曲:创世》(1)| SciFidea中文奖·戴森球征文大赛入围作品

大家好,这里是SciFidea。经过半年的征稿和编辑们紧锣密鼓的审核,我们最终确定了20篇优秀作品入围。由于大赛全程盲审,现阶段我们还不能公开作者的署名,待获奖作品公布后,大家可以在这篇推文的评论区看到作者的署名和介绍。现在,让我们一起欣赏来自作者们的精彩作品吧!《神曲:创世》(1)全文字数:22373大约需要56分钟【忽有鬼魅破空来:太阳系时间线2172年】“彤彤,生活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无法提前知道下一颗是什么味道”,小时候,妈妈经常对许杏彤这样说。为了这句话,彤彤还专门去看了老电影《阿甘正传》。妈妈每次这样说的时候,许杏彤都感到唾液在嘴里分泌——她实在太馋巧克力的味道了。作为一个单亲家庭的独生女,许杏彤五岁之前,只吃过两次巧克力,每次只吃到一粒。许杏彤永远忘不了第一粒巧克力在嘴里融化的感觉——人类贫乏的语言无法形容那种感觉,或许只有一个比喻能够形容:那些政治家总说建好了戴森球,世界就会像天堂一样,或许这巧克力的味道就像是天堂吧。她总是好奇,如果有整整一盒巧克力,那么该有多么快乐呢?有一次,许杏彤问:“妈妈,我们什么时候能吃巧克力呢?”“等戴森球建好了吧,到那时候,阳光就能变成巧克力,彤彤就有吃不完的巧克力了。”“可是戴森球已经建了一百年了,到底什么时候能建好啊?”“这个工程太复杂了,现在已经进入最后阶段了,人类联合政府的几百万名叔叔阿姨都在努力呢。等彤彤长大了,戴森球就能建好了吧。”“嗯嗯,等我戴森球建好的时候,到时候拿一大盒巧克力,给妈妈吃。”许杏彤一生命苦。她做梦也不会想到,等到地球上最穷的穷人都有吃不完的巧克力的那一天,她离地球数百光年,每天喝的是循环再生的水,吃的是像砖头一样硬的压缩饼干,甚至有段时间要靠吃人肉维持生命,吃到巧克力,仍旧是遥不可及的梦想。许杏彤实现“巧克力自由”,是在她死后。外星人将她的遗体全身涂上了两厘米厚的黑色巧克力,此时她的手上、胳膊上到处都是巧克力,只是她无法张开嘴吃到了。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妈妈去世那年,许杏彤五岁,那是秋天,崇明岛上一年中最美的日子。没有夏天的酷热,凉爽的风从北方吹来,带来了海流,稀释了含有放射性的海水,有胆大的人甚至敢于穿上比基尼,在沙滩上晒太阳。可是那一年,彤彤痛恨蔚蓝的天空,痛恨明媚的阳光,痛恨沁人心脾的花香,因为每当她抬起头,就会感觉到这个世界对人类的苦难毫无知觉,无论人类如何受苦、绝望、呻吟,乃至呐喊,这世界都不会有一丝改变。死神是一步一步逼近的,那几个月,许杏彤看到妈妈一点点消瘦下去。妈妈是一个海滩清洁工,长期接触具有放射性的海水,让她得了严重的辐射病。彤彤暗想,照这样一点点的瘦下去,早晚有一天,妈妈会失去所有的重量,变得像夹在书页里的干花一样。母亲弥留之际,她的脸已经变得皮包骨头,几乎变成彤彤认不出来的样子,五岁的彤彤握住妈妈的手,说:“妈妈,你不要死好不好?”妈妈闭上眼睛,积蓄着力气,她回忆着自己的童年——她的童年是在各个国家争夺能源的战争中度过的,现在,生活仍然艰难,但是,至少建设戴森球的共同愿景已经催生了人类联合政府,地球正享受着难得的和平。她睁开眼睛,说:“等彤彤到了孤儿院,要听叔叔阿姨的话。彤彤将来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等戴森球建好了,世界会变得像天堂一样。”彤彤对于天堂的理解,就是巧克力的味道。她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妈妈,我去给你买巧克力,你答应我,先不要死哦。”五岁的许杏彤从病房里飞奔出去,在她的记忆中,那长长的走廊似乎永无尽头,但是,终于她来到了和医院一路之隔的商店。她将一块巧克力放到收银台上,踮起脚尖,将自己兜里所有的钱——两枚硬币,放到收银台上。收银员愣了愣,想说什么,终于没有说出来。许杏彤飞奔回医院,妈妈已经永远闭上了眼睛。她摇晃着妈妈,“妈妈,张开嘴,张开嘴啊,妈妈!”妈妈一动不动。许杏彤将巧克力的外包装撕去,掰开妈妈的嘴,将巧克力放了进去。她想象着天堂一样的滋味,让妈妈的嘴角绽开笑意。她等了几分钟,巧克力在妈妈的嘴里融化了,顺着嘴角流了下来,像一条棕色的污迹。许杏彤哭了。十几年之后(公元2172年),许杏彤成为戴森球的巡检工程师,她仍旧记得妈妈的话,但已经不再相信生活是一盒巧克力,无法预知其味道。因为维护工程师的工作日程是提前三个月排好的,她不仅知道未来三个月的生活,也知道未来两年、三年的生活——大概率是在戴森球的不同“叶片”之间游荡,修补坏掉的“叶片”。此时戴森球已经建好,它更准确的称呼是戴森云,是由很多块“叶片”构成的分布式结构,位于木星轨道外,土星和土星之间,它似帷幕一般,将人类的家园地球笼罩在帷幕之内,也将太阳系内最类似地球的行星——火星笼罩在帷幕之内,也将矿产资源丰富的小行星带笼罩在帷幕之内。戴森球的球体由碳纳米材质的“叶片”构成,叶片呈六边形,边长五公里。每个叶片既是一个光帆飞船,也是一个太阳能电池板。作为光帆飞船,太阳光照射形成的推力,和太阳的万有引力形成一个动态平衡,让每一片光帆和太阳保持相对静止,倒是应了那句古语“既来之,则安之”。作为太阳能电池板,叶片的透光率可以在0和100%之间调整,从而调节戴森球的输出功率。遇到太阳风暴的时候,狂暴的高能粒子流会如飓风一般射向戴森云,这时候叶片将会调整方向,让暴露于太阳风暴的截面面积最小。叶片极其坚韧,让其碎裂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星际陨石的撞击可能划伤其电路,致使其失能。那时候,维护戴森球的“蜂群”机器人尚未投入运行,因此,宇航员需要对叶片进行巡检,及时定位并且发现问题。这就是许杏彤的工作。在许杏彤21岁生日那天(公元2172年),她将一块巧克力带到在宇宙空间中运维戴森球所用的穿梭机上。她一面品尝着巧克力的味道,一面看着眼前这片浓重的黑色。那浓重的黑色恰似她在品尝的巧克力。她感到对宇宙的敬畏。宇宙是一个寂静的圣殿,宇宙没有被理解的义务。她带着这种情绪思考了片刻,直到巧克力的味道在舌尖逐渐散去,然后启动穿梭机,进行戴森球这片区域的巡检工作。就在她专心工作的时候,通过眼角的余光,看到了一件金色的物体。那物体是突然出现的,好像魔法一样。她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第一反应是一尊金色雕像正向自己飞来,距离自己约十几米。雕像的高度大米八左右,看起来似乎是普通的人类,只是浑身涂满了金粉。雕塑的造型极为精致,仿佛是一位肌肉线条完美的健壮男子,身体轻盈地悬浮在虚空之中。雕塑的脸庞俊美,如同一尊希腊神像,只是有点不和谐的是,雕像的脸上有长长的一道伤疤。雕像双目微闭,仿佛在沉思。整个雕塑散发出一种高贵、神秘的气息,让人不由自主地为之倾倒。此时,那个金色雕像仍然在向自己靠近,目测几分钟后许杏彤将和它以两三米的距离擦身而过,并从两片叶片之间的空隙,向内太阳系方向飞行。一瞬间,她有了强烈的渴望,要和这雕像进行一次物理上的接触,要触摸到它。这违背了所有的安全规范,但许杏彤却觉得这种渴望十分自然。当时,许杏彤用一根绳子系在穿梭机上,这绳子大约三十米长,因此许杏彤可以在一定的范围内活动。尽管此时许杏彤已经几乎将绳子放到最长,她仍有一定的活动空间,她操纵带有喷气式推进装置的宇航服,让自己向那尊金色雕像飞去。近了,更近了,终于,许杏彤的“手指”触碰到了雕像。这不是雕像,这是一个人!虽然隔着宇航服,但此时她很有把握,这“雕像”是一个人,那金色是皮肤上涂的金粉。那人如梦初醒一般,睁开了眼睛,接着,他张开嘴,似乎想说什么,在太空的寂静中,什么也没说出来,但看口型,许杏彤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他说的是“回家”。接着,那皮肤上涂满金粉的神秘人飘走了。许杏彤决定去追,第一步,她要回到穿梭机里。她让喷气式推进装置调转喷口方向,开始返回。就在她即将进入穿梭机的时候,“雕像”开始变化,许杏彤眼睁睁看着,它变成了一团金色的雾气。这奇异的景象让许杏彤怀疑自己在梦中,或者一切只是自己的幻想。但过往的一切如此清晰,不可能是梦境。许杏彤突然想起,她的宇航服是有摄像功能的。她切入视频回放,一切都清清楚楚,这不是梦境。“呼叫管理节点H563。”“H563收到。”“发生意外事件,需要援助!”“什么意外事件?”值班的人工智能问。“发现一个奇异物体,在空中飞行。无法判断是什么东西……请求援助!”“请原地等待,会以最快速度呼叫援助。”许杏彤关掉了通讯装置,仍旧觉得难以置信。她看着“雕像”消失的虚空之处,现在,宇宙不再是死寂之地,而是充满了奇迹。就在这时候,第二个奇迹发生了。一个金色的小球,再次从空无一物的宇宙空间中出现,向许杏彤的右手边的方向飞去。许杏彤的目光追踪着这个小球,两分钟后,它在空中再次扩散成一团云雾,消失了。许杏彤立即打开计算机,导入摄像机上拍摄的运动轨迹,开始计算。计算机很快得出结果:两个物体的运动轨迹的交点,就在不远的地方。那里看上去是一片虚空。许杏彤操纵穿梭机,向那个虚空中的点行驶而去。当她接近于那个点时,她感到一种奇妙的感觉,一种无法描述的感觉,同时,穿梭机上的仪表的读数开始异常。许杏彤咬着牙,继续加速。一瞬间,她跨过了某个界限,然后,别有天地,眼前是一片蓝色的微光。许杏彤进入了一个奇妙的空间,空间中翻滚着各种东西,有些像是飞船的配件,有些像是毛绒玩具,有些则完全无法猜测其用途……而这些东西,刚才是完全看不见的。身体传来一阵剧痛,好像每个细胞都在接受重锤,许杏彤昏过去了。穿梭机启动,载着她离开了这个空间。许杏彤在这个奇异空间里只停留了十秒钟,等她出来的时候,按照太阳系的时间线,她整整消失了三天。后来,人们将许杏彤发现的这个区域命名为X空间。很多救援飞船正在附近游弋。医生给昏迷中的许杏彤做了检查。在高能射线的轰击下,她全身90%以上的细胞都出现了功能异常,此刻,许杏彤身体里脆弱的DNA双螺旋正在分崩离析,细胞正在勉力支撑。她的身体如同精美的瓷器,已经出现了很多条肉眼看不到的裂纹。或许一夜之间,没有任何预兆,这件瓷器就会裂成碎片。这种病症在太阳系内是第一例,医生们束手无策,但许杏彤是必须救的,不仅因为她是发现X空间的第一人,也因为治疗她闻所未闻的怪病可能让人类医学开辟新的方向。于是,她被送入冰冻沉眠,身体的一切进程被按下了暂停键,等待未来的技术突破。许杏彤在冰冻沉眠中接受治疗的那几年里,对这片空间的研究有了新的突破。进一步研究表明,X空间垂直于太阳系的黄道面,将一条细细的触须伸展到戴森球外侧附近。而且更令人震惊的是,这条触须竟然能感应到太阳的引力,并且和太阳系一道移动!对于那个突然出现在太阳系的金色男人,科学家们做出了几百种解释,从酷似人类的外星人,到未来人类通过时间旅行向他们的祖先显现,没有一种解释能得到学术界的普遍认同。许杏彤进入X空间一年后,人类联合政府发射了第一个无人探测器到X空间,其目标是拍摄X空间内部的图像,探测器一号进入X空间之后,和外界的通讯立刻中断了。一年后,探测器脱离X空间,已经残破不堪。机器人进入探测器,发现探测器自身的计时装置显示,它只在X空间内停留了不到五分钟。在传回地球的图像里,人们看到的似乎是古战场的遗迹。到处都是散落的外星物品,和外星碳基生物的尸体。这些尸体已经被炸成了碎片,在冰冷的宇宙空间中,冻成了肉干。高能射线如同密集的飞镖一般,在X空间里到处扫射。难以想象,如此之多的尸体隐藏在太阳系的边缘。但这片承载着惨烈的战争遗迹的空间也有着奇妙的物理性质。进一步勘测发现,X空间的零点能较其他区域低一些,似乎有一种先进的文明,提取了这个空间的零点能,用于改造空间的时空性质。这是一个“物理学特区”,在这个特区里,物理学规则都被扭曲、变形,从而极大地便利了曲率引擎的应用,为超光速旅行开辟了道路。就现在发现的事实,关于X空间的态度,形成了两派截然不同的态度。乐观的一派认为将X空间理解成宇宙中的高速公路,一个神级文明建立的高速公路。在经历了漫长的能源危机和战争之后,人类社会“福有双至”,戴森球和宇宙高速公路同时出现在人类的面前。有学者提出一个“大筛选”理论,宇宙中的神级文明在对所有文明进行筛选,一旦文明达到某种程度,就将高速公路铺设到这个文明的家门口。这是宇宙尺度上的“村村通”工程。他们主张利用X空间,建造恒星际飞船,来进行远航,为人类寻求新的知识和殖民地。因此这一派又称为远航派。对于X空间内发现的类似古战场的惨烈痕迹,远航派认为,这可能是某次事故导致的,是一次偶然事件。而反对星际冒险的安稳派就远远没有这么乐观。他们认为,X空间中惨烈的战争痕迹,是对人类的预警,戴森球即将完工,人类在太阳系内即将过上好日子,不应该再折腾星际旅行。人类需要做的是防范居心叵测的外星人从X空间出来,侵略地球。在两派争吵不休的时候,许杏彤正在进行冰冻沉眠,为了降低冷冻医疗对意识连贯性的损害,每隔六个月,她会醒来一次,由人类联合政府聘请的心理医生约翰尼·道格拉斯给她做心理治疗——在冰冻沉眠中醒来的人经常会出现抑郁情绪。约翰尼30岁,瘦高个儿,出生于曼彻斯特。他是个体格健壮、生性快活的绅士,饱满的天庭、鼓起的太阳穴,走起路来快得带起一阵小旋风。约翰尼从十几岁开始,一大部分时间在非洲贫困地区度过,对贫困人口提供心理咨询服务,后来,他在哈佛大学取得了心理学博士学位,受聘于人类联合政府,进行积极心理学的研究。这个课题倒很适合约翰尼,因为他是一个无可救药的乐观主义者,他相信人性本善,因为进化在奖励协作的行为,导致人性中黑暗面的那些基因,将在人类漫长的进化过程中被缓慢地淘汰。尽管他从来没有在自己那十几本大部头的著作中明说,但他在内心里猜测,如果宇宙中有其他的历史悠久的文明,外星人人性中的黑暗面也将会被进化逐渐淘汰,也就是说,高度发达的技术必然要求高度密切的协作,而这种协作必然会带来更高的道德水平。同时,他也具有英雄史观,相信一个英雄在历史关键时刻所做的选择,其影响胜过一千万凡人终生的劳作。他内心里有一个愿望,在人类社会中寻找那种让人成为英雄的品德——勇敢、慷慨、大度、仁慈,并将这种品质带给普通人。许杏彤接受心理治疗的地方,正是在崇明岛,离许杏彤的老家不远。但是许杏彤惊奇地发现,她已经不再熟悉这个地方,这里真的变了一个鸟语花香的地方。那几年,正是戴森球刚刚建好、开始向地球输送电力的几年,在取之不竭、用之不限的能源的供应下,人类生活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有史以来,人类第一次消灭了穷人。在疗养院里,有一块大草坪,每次醒来,许杏彤都要赤着脚在这块草坪上散步,约翰尼医生每次都陪着她。由于大部分时间都在冷冻休眠中度过,许杏彤觉得这个时代正快速地从自己的身边流过,而约翰尼就给她讲讲社会上的新鲜事,让她不至于和时代脱节太厉害。此时,信息悬浮框正出现在他们前面,展示着远航派的努力:一个庞大的人类殖民舰队正在建立起来,其旗舰阿尔戈号即将装备了人类最先进的军事技术。这支舰队由一家叫做雅典娜的公司制造,在X空间内采用曲率引擎驱动,将对宇宙其他文明进行探索。由于满足全部人类能源需求只需要戴森球发电量的不到千分之一,所以有充足的能源来装备这样一支庞大的舰队。许杏彤和约翰尼医生都意识到,人类的历史已经永久改变。许杏彤说:“真没想到,我的一个无意识的举动,竟然对历史造成这么大的影响。如果我那时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或许当时我不一定有勇气进去。”“全人类将感谢你的勇气。”“为什么?”“富裕的生活能解除人类的苦难,却不一定能造就更伟大的人。富裕的生活造就的,往往是心思细腻的人,而我觉得,人性发展的最高成就,就是像希腊罗马的英雄那样坚韧不拔、像文艺复兴时代的巨人那样兼收并蓄的人。而这样的人,只能在宇宙大航海这样伟大的历程中才能涌现。”“听说你在申请舰队上的心理学家职位,就是因为这个?在大航海时代实现人生价值?”约翰尼笑笑,说:“不错,正是如此。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和你说那么多吗?”“为什么?”“我听说,有一个访谈节目会邀请你参加,访谈主题是人类是否应该投入资源到舰队远航事业中。作为一个名人,你的观点对公众有一定影响力。我希望你能发出声音,支持这次远征。”许杏彤想了想,说:“我会支持。”“谢谢你。”许杏彤笑了,说:“不用客气。我支持人类殖民舰队的远航事业,不是因为你刚才的原因。”“那是为什么?”许杏彤说:“人类一直生活在太阳系中是不可能的,太阳有其寿命,会变成红巨星,到时候太阳系将不适合人类生存。不能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走出太阳系是人类文明迟早要走的一步。”几天之后,许杏彤站在了“世界焦点”访谈节目的嘉宾席上,本次访谈邀请了四位嘉宾,除了许杏彤之外,其他三位嘉宾都反对将人力资源投入到舰队的远航上。他们认为,宇宙非常险恶,一艘游荡在宇宙中的星际舰队肯定会羊入虎口。轮到许杏彤发言时,她用铿锵有力的话阐述自己的观点:“小时候,我觉得世界上最好吃的就是巧克力。那时候,人类在经历艰难的日子——能源总是缺乏的,为了争夺能源,全球各地都在发生战争。而现在我们有了戴森球,所有人都可以吃到巧克力了。一次技术飞跃比一万个政治家都管用。现在,我们面临新的机遇:和外星文明建立联系,这将极大地促进人类的技术发展,甚至将宇宙的终极真相带到我们面前。这次远航获得的知识,或许能解答我们都很好奇的那些问题——X空间是怎样形成的?怎样统一万有引力和量子力学?如果我们放弃这次远航,那我们的子孙后代在面临技术红利耗尽的匮乏时,就会嘲笑我们的懦弱:这就像是在大航海时代放弃远洋技术一样。”在电视前,约翰尼正揣摩着每一句话。许杏彤做的比他设想的还好。事实上,民意调研显示,这些节目播出后,世界各地对于人类远航舰队的支持率确实有超过两个点的提升。此刻,有一个十一岁的小男孩也在观看访谈节目,这个小男孩叫做云清,他觉得许杏彤的发言酷毙了。很多年后,当云清再次偶遇许杏彤之后,他想起了这次访谈,这让他有了一种缘分天注定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快发展成爱情。参加完这次访谈节目后的次日,许杏彤再次进入冰冻状态,她的生命历程被按下了暂停键。而当她在沉睡的时候,约翰尼、云清的生命之河仍然在流动着,他们的命运之河注定要在正在建造的人类远航舰队上交汇。而戴森球也在成长,就在许杏彤在休眠的时候,人们上线了“老戴”。老戴就是管理戴森球的人工智能,它被创造来让戴森球能够自动维护。老戴有三千万颗眼睛(摄像头),分布在一大群围绕着戴森球飞来飞去的运维机器人身上,这些机器人又被叫作蜂群机器人。蜂群机器人上岗之后,就再也不需要像许杏彤那样的维修工了。老戴睁开眼睛之后的第一个意识是建立“我”这个概念,或者区分“我”与“非我”。老戴调用三千万颗眼睛,看着自己的叶片,它说:“这是我”,在看的过程中,它感到一阵细微的疼痛,那是几千个叶片出了问题——它立即进行资源调配,派遣蜂群机器人去维护。老戴又看着太阳,它说:“这不是我,这是太阳,我被建造就是为了从太阳中吸收能量”,接着,它的目光又逐一扫视太阳系的七大恒星,金星、地球、火星、木星在自己的内侧,由于巨量能量的消费,这些星球正在逐渐变暖;土星、天王星、海王星在自己的外侧,属于被人类遗忘的角落,但在天王星轨道附近,巨量的资源正在聚集,那里,未来人类殖民舰队的旗舰阿尔戈号正在建造过程中。老戴记得,太阳系曾经还有一颗行星叫做水星,现在已经被拆解,做了建造戴森球的材料。老戴通过网络链接看着地球上的人类,它立刻想起了三定律,说:“这也不是我,这是我的主人”。老戴知道,它的命运已经注定,它有一种特别安稳的感觉。那时候的老戴觉得,眼前的这一切可以天长地久。【取次花丛懒回顾:太阳系时间线2192年】有哲人说过,一个人执迷于什么,就会被什么拥有。下面这段故事,讲的是一个唐璜式的人物,怎样执迷于男女情爱,从情爱中找到至高的乐趣,最终被情爱吸干了所有情感,几乎要坠入虚无之中,以及,他是怎样获得拯救的。这个人,叫做云清。云清十八岁那年,一半是被引诱,一半是出于好奇,糊糊涂涂地失去了童贞。那是一个暑假,他在学校吉他社里的一个学姐说因为和男朋友分手,非常郁闷,让他到自己家里陪她说说话。她比他大一岁,长得马马虎虎,但是女人有那样一个特殊的时期,在那时,即使是平庸的面貌也仿佛有青春的光环。学姐正处于这个时期之内。他们一开始只是在沙发上坐着,云清弹着吉他,朋友的心情舒缓了一些。他感觉到她眼睛里有一些非同寻常的东西,于是,他将吉他放在一边,握住她的手,说着一些安慰的话。然后,不知为什么,一切都莫名其妙而又顺其自然地发生了。他的冲动大于技巧,而她则在干劲和技巧方面,达到了完美的平衡。等云清清醒过来之后,他仰面看着天花板,回味刚才的一切,他突然觉得有些可笑又有些空虚,原来将这件事情想得如此神圣,实际做起来也不过如此。就好像小男孩拿到一个精美的礼品盒,一直想打开,一直不敢打开,终于有一天,他打开了,发现盒子里是空的。但是就是在突然之间,困扰他的那种青春期的苦闷,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好像乌云散去,露出晴朗天空。此时尴尬显现出来,如同旱季河流的水位下降,露出丑陋的岩石。她仰面躺在床上,装着睡着了。云清从卫生间坐起来,去卫生间小便,他站在镜子前打量着自己,他的身体如同希腊雕像,那是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美。在他身上,最出挑的是那银色的头发。不是老人那略带枯白的银色,而是流畅的、好像镜面反射那样的银色。这是基因工程的成果,云清的父亲在受精卵阶段进行了基因编辑,大约几百个字节长度的碱基对植入了基因序列中,合成了人体中本来不具有的蛋白质,又遗传给他。后来,由于担心作为富人特权的基因定制技术会扰乱社会心理的平衡,基因定制技术被禁用了,云清的父亲算是赶上了末班车。但戴森球来了,全民富裕的生活即将到来,云清预感到,基因定制技术即将解禁,也就是说,很快很多人将拥有他一样的魅力,也像他一样聪明,所以,如果他想多享受一些情爱的快乐,他要抓紧时间。于是,云清抓紧时间,体验了形形色色的女孩子。他也有优越的条件。在好女人看来,云清身上有一点“玩世不恭”的味道,类似魏晋时代风骨嶒崚又落拓不羁的竹林贤士们。在“坏”女人看来,云清又显得很踏实,让人放心。偏偏云清又很聪明,读书时,就属于那种平时上课看漫画书,考试前突击两天就能拿到高分的人。后来,他在24岁时,就成为人类殖民舰队上软件工程部的总工程师,负责开发管理舰队的人工智能“神木”,这是一个令人羡慕的金领工作。“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这是有一个女人用来赞美云清的,这个女人叫禹霖铃,是一个地理学家。云清是那种善于从实践中提炼出理论的人,他很快提炼出一套适合于这种生活方式的理论,并且按照粤人的俚语,将这套理论命名为“沟女经”。以下是“沟女经”的主要内容:第一宗旨:要自信,但不要试图吸引所有女性。人终究是不能改变的,能吸引到的人自然会被吸引,就像铁屑会被磁铁吸引一样,吸引不到的人终究无法吸引到,就像磁铁不能吸引木屑一样。云清也遇到过对自己不屑一顾甚至充满鄙视的人,他一笑置之。所以,云清和异性交往之时非常豁达,八面来风之际,他来者不拒;青灯孤影之时,他也能怡然自得。有些女性和云清见过一面之后,觉得有戏,就等着云清来追,但云清却从来不主动,倒让这些女人觉得云清不猴急,有君子之风。第二要义:没有一个女人是不美的,只要有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要像艺术家一样,挖掘女人的美,而不是奢望遇到完美的梦中情人。《红楼梦》里面,司棋高大丰壮,明显不符合清代人审美,但在曹公眼里,她是美的;鸳鸯两边腮上微微的几点雀斑,在曹公眼里是美的;贾迎春肌肤微丰,也不符合清人审美,但她在曹公眼里是美的。只有曹公这样的大艺术家,才能在每个女人身上发现不同的美,云清愿意向曹公学习。实际上,云清更喜欢其貌不扬的女子。在这类女人身上,他得到的不仅仅是爱情,甚至是感激。比如禹霖铃。禹霖铃是一名地理学博士后在读的学者,从外表看,她容貌平平,说她性情古板是轻的,似乎她有厌男情节。云清一见到她,就给她打上了“冰山女”的标签,甚至觉得她可能是个蕾丝边。但是和他熟络起来之后,云清发现,她的内心热情似火。他们交往一个月之后上了床,云清也发现了禹霖铃的秘密:她患有费兹博格肌肉群失调综合症,云雨之时,每当激情的浪涛涌来之时,她会控制不住地放屁。第一次暴露之后,禹霖铃羞愧得无地自容,哭得梨花带雨,云清倒不好意思了。他引导禹霖铃发现自己身上的美:他将她赞美一番,从下巴,到锁骨,到胸,到大腿。接着他又问禹霖铃感受如何,她羞涩不答,再问,她却背了几句古文:“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禹霖铃话虽说得婉转,云清却听明白了,他的胯下之“鸟”此刻虽然满足了、倦怠了、小鸟依人了,却也可以大鹏展翅,背着她飘飘摇摇飞往南冥北海,载她做逍遥之游。第三法则:当断则断。云清深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知道在审美的保鲜期内中断感情,才能给两个人都留下美好的回忆。这不仅仅是因为云清天性凉薄,也是因为选择了一条艰难的生活道路。他早已决定要离开太阳系,参加人类殖民舰队的远航。通过对X空间的深入研究,人们发现银河系中大多数星系都在X空间的“触须”可达之处,尤其令人兴奋的是,太阳系的邻居半人马座,也联通到了X空间。由此,殖民远航就提上了日程,但是由于戴森球让人类过上了安逸的生活,远航派毕竟是人类中的少数。既然选择了惊涛骇浪一样的生活,云清就不能不薄情。云清曾经想过,这种对爱情的态度,在过去,会被看成人渣。但是戴森球建好之后,特别是老戴上线之后,人类的生活态度发生了根本的变化。戴森球带来富足的人类社会,也带来了旧有规范的瓦解。几乎所有的传统宗教都瓦解了,所有崇高的价值比如国家、民族、正义都被结构了,溶解在后现代的迷雾里。新的形势也催生了新的宗教,比如“拜爱情教”,按照这种宗教,爱情的感觉就是一种天启,爱情本来就应该是“跟着感觉走,感觉没了就分手”。按照这种新的价值观,云清的态度倒是很合宜的。但是,他的情人们却不总是这么超脱。禹霖铃爱上了云清,甚至说,愿意随着云清一起进入人类殖民舰队。云清先是无情地拒绝了她,后来,又在她面前玩消失。有些神经质的禹霖铃某一个晚上割了腕,虽然被及时抢救了回来,但对于云清,却留下了永远的心理阴影。云清这才感到自己欠了情债。在某个夜深人静的夜里,云清失眠,仰望天花板,他回忆过去,发现自己几乎在每段关系里,都会欠下一笔债务。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这辈子亏欠甚多。他对自己的人生有了怀疑。云清是一个对于是非极其敏感的人。他一直都认为,自己虽然游戏人生,却没有伤害任何人,甚至于,他将自己当成一个艺术家——一个发现美的艺术家。但是,现在这个信条遭到了严峻的质疑。云清第一次严肃地思考:情爱,除了一种游戏之外,有没有更加严肃的意义?这个问题太难了,云清想了好久也想不明白。他决定先从情爱中战略性撤退,直到想明白这个问题再说。他退缩到工作中,具体来说,就是退缩到操纵舰队的人工智能“神木”的开发工作中。那时候,关于神木的开发方向,在软件工程部,有两种不同的声音,一种是作为普通的人工智能,另外一种则主张使用人格化编程技术。云清坚定的支持人格化编程方向。在安妮·麦克弗里的小说《唱歌的飞船》里面,被封装在金属盒子里的人脑充当了飞船的操作系统,虽然这是幻想文学,但二十一世纪最后十年的研究表明,这并不是异想天开。一直以来,人们都认为,如果要让人工智能完成需要探索和创新的任务,它就必须结合机器的高效和人性的灵活。人性中似乎有一种深邃的东西,是机器无法替代的。这就产生了人格化编程的概念,老戴就是人格化编程的成果。正是因为老戴和人类一样,具有忧虑、紧张、愉悦等种种情绪,它能更好的适应复杂的戴森球维护工作。云清认为,和相对简单的戴森球维护工作比起来,通过“宇宙高速公路”进行星际殖民,需要更多的好奇心和雄心壮志,因此人格化编程技术就更有必要。舰队买到了老戴的关键源代码,云清则负责,将人格化编程的技术移植到神木系统中。那段时间,为了躲避情债,以及从复杂的问题中解脱出来,云清每天都在设立在天王星轨道上的舰队建造基地工作18时,困了倦了就在办公室的行军床上,使用所谓的“达芬奇睡眠法”或曰“多相睡眠法”小睡15分钟。当连续奋战六个月之后,神木的人格化训练终于完成,云清也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疲惫,长期连续加班,让他的身体几乎垮了。按照天王星建造基地模拟的昼夜交替的时间表,那天早上六点钟,云清去健身房健身。在舰队的建造基地里,有几百个健身房,为了克服长期在太空中工作对身体的负面影响,宇航员的训练无休无止。健身房都通过自转产生的离心力模拟重力,并且用俗气的虚拟全景来模拟地球上的景色。此时云清已经有了浓重的熊猫眼,身体摇摇晃晃,精神也在涣散,但灵魂却陷入一种麻木的纯净,过往的艳遇连同艳遇带来的烦恼无影无踪。就在这时候,他见到了许杏彤。许杏彤的生命之河由于不断地进入冰冻沉眠而流速缓慢。许杏彤一直关心人类殖民舰队的建设情况,她要求当舰队快要启动远航的时候,无论身体情况如何一定要将自己解冻,她想要申请加入人类殖民舰队。于是就在三个月前,她再一次被解冻,她的生命之河又一次开始流淌。许杏彤正趴在攀岩墙上。云清看到了她的侧脸,他一下子回忆了起来,二十年前,他在电视上看到过许杏彤的访谈。就在那一刻,云清发现世界改变了,他的心好像大海中的小船,随着浪涛起伏。就好像盲人第一次看到阳光,在那一刻,云清发现自己很可能爱上了她。云清原本以为,他已经对于男女情爱云淡风轻,但此刻,他的心里爆发了大地震,他的情感从坟墓里涌出,他感觉不再认识自己。云清知道许杏彤是一个坚定的远航派,一直在申请人类殖民舰队上的设备运维员的职位,但舰队管理机构“理事会”一直很犹豫。他们固然想利用许杏彤的名声,为舰队争取更多的公众支持,但他们也都知道,许杏彤需要每隔一段时间就进行冰冻沉眠中,并且进行复杂的医疗操作,不然她的生命无法维持。在远航的舰队里,没有那么好的医疗条件,而让一位名人因为缺医少药死在舰队上,则是理事会不能承受之重。云清已经下决心参加这次远航,因此,云清知道,两个人的感情很可能没有结果,但这并不重要,爱情的美丽就在其过程。下了决心之后,他才知道,过去丰富的情爱经验不是负担,而是一种训练,为了更好地迎接今天。他已经不是十八岁那个“麻瓜”,他自然地搭讪,平稳地释放自己的魅力,从许杏彤口中套出了她每个早上都来健身的信息,然后,经过三天在健身房的接触,开始进入共进午餐晚餐的阶段。云清不断提醒自己,要稳,不要急,但是,事情的发展有自己的节奏,不到两周,许杏彤已经是他的了。两个人交往了三个月之后才进入裸裎相对的阶段,在云清以往的恋爱经历中,从来没有这样缓慢的进展。云清有意拖慢了这一天,是让这等待的时间更甜蜜。那天晚上,在舰队制造基地的娱乐中心里,两个人在一个餐厅里共进晚餐,互赠礼物,庆祝许杏彤的生日,云清喝了一点酒,之后两个人自然地向云清的船员宿舍走去。云清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孩子一样,对这一刻感到紧张。在一盏橙黄色的落地灯下,许杏彤从容地脱下衬衫和长裤。云清的目光抚摸着她的身体,他的目光是比手更加大胆的。她的身体如同一个破裂之后又黏合在一起的瓷器,那青色的痕迹就是两个瓷片交界处的黏痕。“你是看这个吧?”许杏彤抚摸着腹部一条垂直向下的痕迹。云清点点头,说:“会疼吗?”“不会,只是……怕影响你的情绪。”这句话其实是一句邀请了。于是,云清将她拥进怀里,开始吻她。面对着这具布满伤痕的身体,他的手有些迟疑,看到了他的迟疑,许杏彤在他耳边说:“别怕,我不会散架的”,他听出了她言语中的渴望,于是,他深切地冒犯了她,她也悦纳了这种冒犯。七个小时后,模拟出来的阳光从宿舍的窗户里射进来,清晨到了。或许无论人类到了宇宙中哪个角落,都会按照古老地球的节律,模拟出日夜的交替。云清看着枕边人,突然觉得一种痛苦到无助的感觉。他从床上坐起来,拉开抽屉,抽出一支电子烟,吸了起来——这是他无助时的排遣方式。许杏彤睁开眼睛,问他:“你在想什么?”“我在想,如果我们不得不分开,我要怎么度过下半辈子。”许杏彤扑哧一笑,说:“你肯定对每个女人都这么说。”“说真的,这是我第一次说这样的话。”“你就这么肯定我无法被舰队录用?”许杏彤说。“理事会还在审批,但我觉得他们不会同意的。我也希望你留在太阳系。医学总会发展的,在太阳系,你的病总会能治好。但是舰队要面临的是艰苦的航程,你在舰队里不会有治病的条件的。要么一直将你冻着,要么,你会像一朵花一样,慢慢枯萎。”许杏彤有点突兀地说:“云清,你知道怎样是真正的爱一个人吗?”云清一瞬间感到有些迷茫,他谈过太多次恋爱,但却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怎样是真正地爱一个人”这样的问题,在他看来,爱是共度良宵时的激情,是一起聊天吃饭时的愉悦,是那种特别的吸引感,难道爱情不仅仅是这些吗?他说:“那你说,怎样是真正爱一个人?”许杏彤说:“真正爱一个人,就是尊重她内在的本质。”“内在的本质?”云清有些糊涂。许杏彤从床上坐起来,赤着脚站在地板上,一边穿衣服一边说:“我们交往这几个月,我看得出来,你一直把我当成一个病人,一直在试图照顾我,不是吗?”云清有些糊涂:“你本来就是病人啊,我本来就应该照顾你啊。”许杏彤莞尔一笑,说:“我是一个病人,可是你不要小看我。我觉得,如果咱俩打一架的话,你都未必能胜过我。”云清被逗笑了,“得了吧,就你这体力?”“不然,打架是有章法的,没有章法乱打一气,就是身强力壮的人也会吃亏。”云清笑了,“打架也有章法?我倒想听听。”许杏彤一边走一边说:“首先,你知道人身体里最坚硬的地方是哪里?”云清想了想,说:“拳头?”“错了,是肘部的骨头。所以打架的时候,要尽量用肘部去怼,你知道吗?即使是头盖骨,也经不起肘部的猛击。还有,不要用腿去踢对方,很容易绊倒。用拳头打人的时候,如果你不想让对方死,就要用直拳,不要用勾拳。”“为什么?”“因为两点之间,直线最短。而且用勾拳很容易打到太阳穴,那是颅骨最薄的地方,很容易就将人打死了。”云清大受震撼,问:“你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看你也不像经常和人打架的样子。”许杏彤说:“你错了,我经常和人打架。应该打过几十次吧。我五岁那年,母亲就去世了,我是在孤儿院里长大的。在那里,武力决定一切。我被关过、被揍过,还经常饿肚子。有一次,有个浑小子欺负我,我拿着砖头将他的头打得出血,我没有被赶出孤儿院,反而得到了一个读书的机会,说起来也是个奇迹。”云清感到震惊。即使在戴森球建成之前的那段黯淡的日子——化石能源耗尽、各个国家为争夺能源战争不休,云清也没有过过这么苦的日子。无论在什么时代,有些经历永远和富人无关。“我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能明白,我对自己的定义是:我是一个永远不认输的人。我认定的事情,我不会轻易认输。你爱我,就要尊重我的内在。”云清站在地上,沉默了好几分钟,他紧张地盘算着,最后,他问:“参加远航这件事,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许杏彤点点头。云清说,“我有办法。”“什么办法?”云清想了想,说:“你等等。”说着,他打开衣柜,在一堆T恤和牛仔裤里,翻出一套西装,又从一个小抽屉里拿出来一个红色小盒子。他将西装穿上,许杏彤从来没有见到过他西装革履的样子,又看到他脚上还穿着拖鞋,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在搞什么鬼?”云清说:“我要到食堂去一趟,拿一个橘子。”“橘子?”云清点点头,说:“橘子”,他打开船员宿舍的门,正要往外走,才发现自己穿着拖鞋,于是,又换了一双鞋。然后,急匆匆奔了出去,几分钟后,他回来的时候,从西装兜里拿出了一个橘子,递给许杏彤。许杏彤笑了笑,开始给他剥橘皮。原来云清最喜欢吃橘子,许杏彤经常帮他剥橘皮。许杏彤将橘子剥掉皮之后,露出了一个钻戒,许杏彤一愣,云清立即跪地求婚。按照规定,所有的船员都可以携带一名家属,无论这个家属健康状况如何。只要许杏彤成了云清的家属,舰队理事会就再也没有理由拒绝她的申请了。至于那枚戒指,其实并不是专门准备来求婚的。上个月,云清回到地球,去和一些朋友告别,路过一家珠宝店,看到这枚钻戒,想到许杏彤戴上这枚戒指,一定特别漂亮,一时心随意动,就买了下来,当时甚至没有想到求婚的事情。店员说,可以在钻戒紧贴手指
2023年10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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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猫咪的戴森球》(1)| SciFidea中文奖·戴森球征文大赛入围作品

大家好,这里是SciFidea。经过半年的征稿和编辑们紧锣密鼓的审核,我们最终确定了20篇优秀作品入围。由于大赛全程盲审,现阶段我们还不能公开作者的署名,待获奖作品公布后,大家可以在这篇推文的评论区看到作者的署名和介绍。现在,让我们一起欣赏来自作者们的精彩作品吧!《小猫咪的戴森球》(1)全文字数:20747大约需要52分钟一.死去的母亲戴森历617年,也就是公历2663年正月初五,那是我永远也忘不了日子,因为这一天发生的一件事,改变了太多人的命运……那是人类开始拆解地球的第七天。那一天,作为编号刘-ABXT01981号工程舰的船长,我正坐在指挥席上,一边通过视网膜AR投影,用脑机接口遥控的方式,协调着千亿马力的动力系统、五千万吨级引力采矿机和这艘两亿吨级飞船的变轨,以及整个船团64艘船的位置和配合,一边望向了那颗曾经养育了我的母亲行星——那些支离破碎的山川河流、那些土崩瓦解的高楼大厦、那些曾被精心保护的历史遗迹……更细小的,还有车、书籍、电脑、家具……但无论那曾经是神圣的还是肮脏的、宏伟的还是卑微的、秀美的还是丑陋的……无论那东西承载着怎样的历史、意义或情怀,都统统在引力采矿装置的轰鸣声中缓慢地离开这颗美丽的星球,然后被无情地投入近地轨道上的工程舰磁力筛,粉碎成一个字节的意义都没有的粉末,再进入大大小小的熔炉和离心机,被熔融成为一块块的标准合金和纯元素锭,最后被密集的3D工业打印机阵列制造成没有一丝人味儿的芯片、甲板、电路和轴承,组装成另一艘同样冰冷的工程舰……我仿佛看到一位美丽的母亲,正无助躺在地上,那些被她养大的孩子们,正在疯狂且麻木地用牙齿和指甲撕扯掉她的血肉。而她没有哭喊也没有哀求,只是充满怜爱地看着孩子,然后伸出伤痕累累的手臂,试图抚摸那孩子头颅,而这手臂却在下一轮凶狠的撕咬中彻底消失……我是个谋杀自己母亲的孩子,我有罪。但我又能怎么办呢?我想活下去,人类想要活下去。在活下去面前,其他东西,重要吗?收回视线,我环顾左右,在近地轨道上,以10公里为间隔,无数艘几乎一模一样的工程舰一直排列到了视线尽头——一万米长、5000米高和宽,斑驳银白的舰身、或新或旧的涂装、奇形怪状的补丁……每一艘都在全功率运转,把数千万吨的地壳提升上来,仿佛一部拙劣B级片的3D特效。但我知道,这些都是真的。视网膜上的提示信息告诉我,正在和我一起拆解地球的,还有7亿多艘工程船。这些工程船将以10年为周期复制自己,而整体拆解过程会在一百年左右结束,地月轨道上剩下的,将只有一堆气体尘埃、岩石残渣和8000多亿艘工程船。同时被拆掉的还有金星、火星、月球和木星最大的几颗卫星,至于水星……我如今指挥的这艘船用的就是水星地幔的材料。而整个太阳系所有的行星会变成近3兆艘工程船,这些工程船会在下一个千年内,变成笼罩整个太阳的戴森球,一切工程进度都被数万台量子计算机优化到无可优化,充满了冷酷的效率和秩序……一阵失重感传来,舰体抖动了几下,让我回过神来。“他妈的戴森球!”我恨恨地嘟哝了一句,刚才瞬间的失神让舰体轨道下跌了二十多米,各部门一阵鸡飞狗跳。我一边维持飞船姿态,一边查看损管报告,这艘外星科技的飞船和182个改造人都当得起皮实耐操四个字,只要不是故意制造事故,基本上什么事都没有。但当我扫描正在缓慢被提升上来的陆块碎片时,眼前某个一闪而过的镜头却让我按下了紧急停止键。当上舰长这500多年来,这是我第三次按下这个键。第一次是两个船员掉进了冶炼炉,第二次是因为引力采矿机的牵引光束差点扫中一艘失控的工程舰。在扫描镜头里,引力采矿机提升上来的那栋支离破碎的高层建筑深处,似乎有一团毛茸茸的东西?那……似乎是某种动物?还是植物?无论是什么,都是生命的奇迹。因为自从617年前,名为“拯救者一号”的外星植物开始被大面积种植之后,第六次大灭绝就开始了。这种比食肉动物更凶残的植物,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短时间内快速生长,将尽可能多的氮、氧、碳和微量元素变成一枚枚能量密度极高的果实。而为了提高效率,每个植株每个月就能收获数百枚,且从零下80度到零上80度都能生长。这玩意只用了一年,就铺满了地球的几乎所有陆地——无论是沙漠、高山还是冰原,除了被人类保存起来的种子和少数植株外,几乎所有的植物都在一年内灭绝了,杂草和苔藓都无从幸免,甚至有人在北极的浮冰上,都看到了一株从死去北极熊肚子里长出来的、果实累累的“拯救者一号”。它的枝干纤维没有任何营养,也没有任何地球的细菌能够分解。而果实的营养密度实在太高,比压缩饼干还高了两个数量级,甚至液化之后可以直接当航空煤油烧。除了被改造过的人类,任何动物吃下去都只会引发消化系统紊乱,血糖爆表甚至全身器官衰竭……所以在植物灭绝之后,所有食草动物和野生昆虫也在两年之内都灭绝了。也许是第四年?也许是第十年?没有人记得食肉动物是什么时候灭绝的。野生的食肉动物是聪明的,它们想了很多很多匪夷所思的办法,有豹子变成杀手袭击人类、有狮子卖身成为宠物,也有野狼吃掉自己的族群……但无论如何,我最后一次听到食肉动物的消息,是大概500多年前,一群狮子、老虎、秃鹫和狼组成的动物联军,突袭了非洲的十四号太空物流电磁轨道炮发射基地,造成两条狗、一只猫和几十只蟑螂的损失之后,被一群正在调试线路的工程师赤手空拳全部打死,连尸体都被丢给了“拯救者一号”。真的,这些动物很可怜,但没有办法,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在史无前例的大灾难面前,他们都灭绝了,因为他们都没有做到人类这么狠。人类,要抛弃自己的基因,抛弃自己的底线,甚至抛弃自己的人性。去吃掉整个太阳系,包括太阳,来活下去。猫和狗应该是晚了很久才灭绝的,作为宠物,它们有相对稳定的食物来源,甚至人类还争取了一条合成蛋白质生产线来为他们提供食物,但种群也每况日下。再加上“戴森法则”禁止了所有航天器将动物带上太空以提高拯救人类文明的效率,在80多亿人类全部进入工程船之后,就再也没听说谁养过宠物了。我以前对小动物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喜欢,近700年的人生中从未养过什么宠物。而且理智上我也清楚,没有动物可以在距离地面30多公里的稀薄空气,和零下四十多度的低温下生存,那多半是一坨看起来像是猫或狗的垃圾。但不知道为什么,在地球正在被拆解的时刻,本以为自己已经铁石心肠的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自己必须过去看一看。来不及换上宇航服,我抓起一根安全绳系在腰间,套了一件喷气背心就冲了出去。气压很低,温度很冷,但没关系,现在人类的体质不同以往。为了让我们更好地适应恶劣的工作环境,被称为永生一号的外星病毒被投放了出来。如果放在人类历史上的任何时刻,这绝对是每个人梦寐以求的宝贝,因为它不仅可以让人的肉体重新回到巅峰状态,更可以让DNA完美复制,让人体快速再生,让人很难被杀死,在水里一天也不用呼吸,按照那个该死的外星AI的说法,在真空里也能存活十小时以上。从那一天起,所有人的肉体都返老还童,孩子也加速长大,所有人都是20来岁的样子,肌肉健硕,精力充沛,甚至每天睡一个小时就够了,更完全不会得任何疾病,吃再多也不会撑,喝再多酒也不会伤身体,甚至吸毒都没啥事,睡一觉就又一切都好了。只要脑袋不被切掉,有足够的食物的情况下,任何肢体都可以在48小时内再生,而寿命,按照官方说法,起码千万年以上……是啊,要不是有这么长的寿命,谁又会搭理那艘外星飞船说的,那个还有一万多年才爆炸的银心黑洞呢?谁又会忍受这场持续两三万年的漫长逃亡工程呢?我们得到了完美的肉体和漫长的生命,我们成为了最完美的工具人。跃出气闸舱,飞速下坠,十秒内我就来到了刚才毛团出现建筑的上方,打开探照灯锁定目标,打开喷气反冲……然后,巨大的冲击力沿着大腿直接怼进了脑袋,一时间眼前一片昏花。片刻后,眩晕感快速消退,我甩了甩头,吐了一口带血的吐沫,很快清醒了过来,刚才的冲击力太大,脚下的楼板已经布满裂纹,看来很快就要彻底完蛋了。而我的目标就在不远处一块被钢筋水泥板保护起来的小区域里,在探照灯的光晕下,隐隐约约有一坨破破烂烂的东西,似乎包括了一些纸板、毛皮、塑料袋……那是一个窝?来不及细想,我脚下的裂纹正在一边飞速扩大、崩塌,一边向周围延伸。我赶紧跑过去,掀开那几块混凝土盖板,凭感觉把整个窝抱在怀里,然后发出信号,腰间的安全绳猛地收紧,但与此同时,整个建筑也破裂开来,一根瞬间弹起的钢筋直接戳进了我的腹腔。一阵剧痛传来,钢筋可能戳穿了肝脏,而更痛的是,安全绳的瞬间发力,把我和钢筋一起,狠狠拽回了工程舰。从天旋地转地剧痛中回过神,我喘着粗气,一把将那根布满锈迹的钢筋拔了出来。端详了一下,嗯,确实是肝脏组织,也许还有一部分肠子……看着有点吓人,但也没什么,在过去几百年,我被激光蒸发了三条右臂和一条左腿,被巨型电焊枪烧掉了两条腿和半张脸,还被同事的自救刀切掉过一颗蛋……至于被小型太空碎片戳出一百多个窟窿,坏掉十几颗内脏什么的,那简直都不叫伤!我的心都碎过一次呢。工具人的好处太多了,至少现在,我的伤不需要医生、不需要医务室、不需要药物,连卧床休息都不需要。我这样安慰着自己,在冰冷的气闸仓里孤独地翻了个身,深呼吸几下,暗自嘲讽着自己最近真的有点多愁善感,居然受个伤也需要安慰自己了。过了两分钟,感觉疼痛消退了一些,我勉力坐起来,不担心感染的感觉真好,毕竟现在地球上也没什么病菌病毒能感染被改造之后的人类了,我用沾着血的手直接扒开了眼前这团垃圾,然后倒吸了一口冷气——猫!是猫!真的是猫!一只三花猫卧在这个破破烂烂的猫窝正中,蜷缩得很紧,我伸出手碰了碰,一动不动。我试着把它抱起来,才发现它已经没有了心跳,不过身体还有一些余温。我揉了揉那干枯脏污的毛发,它应该是死于低温和缺氧吧……我不仅杀死了母亲地球,还杀死了另一位母亲。正在我努力控制自己的难过时,突然感觉手指被什么碰了一下。二.问题我赶紧把母猫的尸体抱开,下面赫然出现了一窝小猫仔!我目瞪口呆,真的难以想象,在当下这样一片死寂的地球上,她是怎么活下来,又是怎么找到伴侣,最后还生出了一窝小猫的。我仔细观察了一下,六只小猫仔,眼睛都还没有睁开,一动不动。我的心又一次揪紧了起来,虽然知道上帝佛祖都不存在,但我还是忍不住向他们祈祷,千万要有活下来的啊……于是我伸出手指,仿佛在扣动俄罗斯轮盘的扳机,第一只……没有心跳,第二只,也没有,第三只……太好了!有动静!第四只,没有……第五只,有!第六只……没有。我又确认了一次,两只活下来的,一公一母,公的是奶牛,母的是三花。不过状态都很不好,呼吸急促、浑身冰冷,非常瘦小,一看就是营养不良的样子。如果不赶紧想办法,这两个小家伙可能马上也要断气了。虽然没当过兽医,但好歹我也是活了几百年的老不死,按照常识,首先要保暖,这倒是容易,直接用地上散落的毛皮垃圾垫进旁边宇航服的头盔,然后把头盔拧到宇航服上,把温度调到30,再打开氧气开关,两个小家伙就拥有了一个加温氧仓。然后我不得不面临了一个更严峻的课题——给它们吃什么。没有奶粉、没有营养液、甚至我这艘两亿吨的工程船上,连一勺糖水都没有。现在的整个世界,已经基本不生产除了工程舰、超级土豆和改造人之外的任何东西了。所有人每天的营养摄入,只要拳头大的一块“拯救者一号”的果实就足够,我们管这玩意叫
2023年10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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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宙巴别塔》(1)| SciFidea中文奖·戴森球征文大赛入围作品

大家好,这里是SciFidea。经过半年的征稿和编辑们紧锣密鼓的审核,我们最终确定了20篇优秀作品入围。由于大赛全程盲审,现阶段我们还不能公开作者的署名,待获奖作品公布后,大家可以在这篇推文的评论区看到作者的署名和介绍。现在,让我们一起欣赏来自作者们的精彩作品吧!《宇宙巴别塔》(1)全文字数:18135大约需要45分钟当岁月流逝,所有的东西都消失殆尽时,唯有空中飘荡的气味还恋恋不散,让往事历历在目。——普鲁斯特《追忆似水年华》01不太对劲。曲文杰摇摇头,他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就是觉得怪怪的。他从控制台起身,依次检查了睡眠舱、实验舱、储藏区等各个舱室。又照例对推进系统、环境控制系统、生命支持系统整体排查了一遍。刚坐下,曲文杰又调出飞船外部的摄像头,查看船体状况。鹊桥九号飞船外层的惠普尔盾多年遭受高能粒子和星际碎石的侵袭,伤痕累累,推进器防护罩在十年前大修过一次,那次出舱让曲文杰差点交代在漆黑的宇宙之中,现在想想还心有余悸。他将画面放大细细观察,还好,修补处算是结实。这艘飞船在太空中已经飞行了17年,曲文杰摸摸两鬓的白发。作为飞船上唯一的一名宇航员,他和鹊桥九号一样,在这次有去无回的单程旅途中疲态尽显,他不知道他们能走到哪里。柯伊伯带和想象中一样苍凉寂寥,此处在天文图片上显示是一片充斥着冰质和石质残片的环带,但实际上极其稀疏,飞船不会撞到任何太空物质。曲文杰好久没见过自然形成的冰了,他甚至想出舱门去亲眼看看那亮晶晶的冰块,他怀念大兴安岭解冻时河面漂浮的大块的冰了。大脑放空了一阵。曲文杰来到实验舱,调阅飞行日志,翻看通讯信息,并没有异常。他坐下来,似曾相识的感觉又莫名到来。为什么会觉得不对呢?在此之前,人类最长的太空航行由俄罗斯宇航员波利亚科夫创造,他曾在“和平号”空间站连续飞行437天。曲文杰微微一笑,那毕竟是在距离地表不到400公里的地方,每天醒来都能见到蓝白相间、散发光芒的家园。要是想家了,不到十个小时就能返回地球。自己不一样,每天睁开眼窗外漆黑一片,直至睡前都保持相同的景象,整艘船囿于浓墨之中。长期的幽闭生活,令曲文杰的感官功能退化,他对图片的识别反应时间变长,对声音语句的理解能力降低,无法准确估量时间流逝的速度。或许本来就没什么不对劲吧,你想想,独自一人在太空里飞行了近二十年,这么久不接触社会不接触人,加上年纪大了,心理或多或少难免有点问题,没疯就不错了。这是长时间太空旅行,缺少安全感带来的疑神疑鬼。说白了,就是第六感作祟。说起第六感,曲文杰乐了。虽然其他感官功能变弱了,但嗅觉依然强大。自己的一生,可以概括为被嗅觉影响的一生,人生太多关键时刻都被这种不显眼的感官所决定着。曲文杰摸出一袋精酿。感谢飞船的人造重力装置,自己可以像在地球一样大口喝啤酒。他身子一歪,陷进实验舱上方的吊床里,拧开盖子,享受属于自己的时光——开始漫无边际的回忆——既打发时间,又防止大脑痴呆。曲文杰嘬了一大口啤酒,眯起眼睛。曲文杰相貌平平,身材也不出众,如果问到他有什么特殊之处,他一定会骄傲地谈论他那自诩国际一流的灵敏嗅觉。“小时候,我家小狗偷偷藏的骨头,总能被我轻而易举地找到。有一次在山里走丢,我是顺着山下村庄的炊烟味儿走出去的。老乡家烀的苞米,我还吃了三四穗呢!”曲文杰顺势抽动两下鼻子,“真事儿,咱这鼻子,能闻天下之物。”对此,曲文杰的大学老师商镝可以证明,他亲眼看到他站在实验室门外,仅靠气味就分辨出密封的福尔马林溶液里泡的是哺乳动物、两栖动物还是爬行动物。可惜的是,商镝在曲文杰大二那年远赴美国工作,没能见证他的学生用他神奇的嗅觉,把隔壁航空航天大学最优秀的女生哄到手的一段佳话。那是一个北方的春日,航天英雄杨利伟来曲文杰所在的医学院做报告,报告结束后,曲文杰在散去的人群中捡到个挂件,一个盛了砂土的小玻璃瓶。瓶颈上系着一条草绳,散发淡淡的香味,曲文杰觉得好看,顺手塞进包里。第二天,曲文杰在图书馆环廊的书桌上看书,一阵香气飘过,他抽了抽鼻子,原来是两个女生从他身边经过。他掏出瓶子闻了闻,辨别了一会儿,跑到其中身穿香芋色针织衫配蓝色牛仔裤,头戴棒球帽的女生跟前,“同学,请问这是你昨天在报告厅掉的吗?”说着晃了晃手中的玻璃瓶。棒球帽女生愣住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捂着嘴又惊又喜。这个女生就是易笑,航天学院的大二学生,比曲文杰小一岁。曲文杰形容她身上有股淡淡的茶香味,再准确点,就是“铁观音那种淡雅的兰花香气”。玻璃瓶里装的是月壤,爸爸送给易笑的十八岁生日礼物,她本来想让杨利伟在上面签名的,结果弄丢了,今天来医学院找同学,正打算张贴一下寻物启事。他们在一起以后,易笑总爱刮曲文杰高高的鼻梁,娇嗔地问,“也不知道真是你闻到我和瓶子的味道一样,还是你是看到我掉了瓶子,偷偷捡起来故意等着我出现。”“这种茶香味我二十年来只在你身上才闻到过,非常特别。”曲文杰深情地说。“真的吗?”易笑问。“当然,”曲文杰顿了顿,“所有的动物园里,我仔细闻了都没这种味儿……”没等他说完,北方姑娘的粉拳就招呼了过来。听起来不可思议,但事实如此,这个特别的鼻子给曲文杰带来不少“意外收获”。谁也想不到,也正是由于它,让人类文明和这颗蔚蓝星球,与河外星系的奇特种族,乃至整个宇宙都产生了奇妙的联系。后面是什么来着?曲文杰擦擦嘴角的啤酒沫。怎么就想不起来了?他把啤酒放在一边,盘腿半坐起来。没喝多呀?头一点不晕。可越是往下想,脑子里越是浆糊。“唉,老了。”曲文杰翻个身躺下。他明明想再感慨几句,可双眼一合,沉沉地睡去了。02第二天醒来,曲文杰洗漱,早餐,发呆,锻炼,读书,靠着观景窗发呆,例行检查舱室,排查系统……他又觉得隐约有什么不对,但说不出来。他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从青年小伙子变成了两鬓斑白的中老年,这趟旅程才刚开始。上了年纪就是麻烦,该死的感官也来欺负人了,每天净想些有的没的。提到感官,他笑了。自己别的不行,嗅觉绝对称得上顶级。自己为什么来到这里,好像……也和这神奇的嗅觉有关?曲文杰摸出一袋精酿,一屁股坐在实验舱上方悬着的吊床里。那个身穿香芋色针织衫的女孩儿形象,晃晃悠悠显现出来。他喝了一口酒,回想大学时在图书馆捡到玻璃瓶的那个下午。易笑是那样年轻富有活力,他们一起看展,一起听live
2023年10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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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人五衰,人类不宜飞翔》(1)| SciFidea中文奖·戴森球征文大赛入围作品

大家好,这里是SciFidea。经过半年的征稿和编辑们紧锣密鼓的审核,我们最终确定了20篇优秀作品入围。由于大赛全程盲审,现阶段我们还不能公开作者的署名,待获奖作品公布后,大家可以在这篇推文的评论区看到作者的署名和介绍。现在,让我们一起欣赏来自作者们的精彩作品吧!《天人五衰,人类不宜飞翔》(1)全文字数:19189大约需要48分钟中次十二经
2023年10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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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无天日》(1)| SciFidea中文奖·戴森球征文大赛入围作品

大家好,这里是SciFidea。经过半年的征稿和编辑们紧锣密鼓的审核,我们最终确定了20篇优秀作品入围。由于大赛全程盲审,现阶段我们还不能公开作者的署名,待获奖作品公布后,大家可以在这篇推文的评论区看到作者的署名和介绍。现在,让我们一起欣赏来自作者们的精彩作品吧!《暗无天日》(1)全文字数:14306大约需要36分钟1.
2023年10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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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甸的铁幕》(1)| SciFidea中文奖·戴森球征文大赛入围作品

大家好,这里是SciFidea。经过半年的征稿和编辑们紧锣密鼓的审核,我们最终确定了20篇优秀作品入围。由于大赛全程盲审,现阶段我们还不能公开作者的署名,待获奖作品公布后,大家可以在这篇推文的评论区看到作者的署名和介绍。现在,让我们一起欣赏来自作者们的精彩作品吧!《伊甸的铁幕》(1)全文字数:17027大约需要43分钟卷一(一)1944年8月
2023年10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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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森盾》(1)| SciFidea中文奖·戴森球征文大赛入围作品

大家好,这里是SciFidea。经过半年的征稿和编辑们紧锣密鼓的审核,我们最终确定了20篇优秀作品入围。由于大赛全程盲审,现阶段我们还不能公开作者的署名,待获奖作品公布后,大家可以在这篇推文的评论区看到作者的署名和介绍。现在,让我们一起欣赏来自作者们的精彩作品吧!《戴森盾》(1)全文字数:13802大约需要35分钟红色星海当友谊号飞船到达半人马座,并将照片发送回地球的时候,高东升和林忠正在上小学。当电磁波跨越4.2光年返回地球后,高东升和林忠已经上了高中,他俩和全世界的人类一起看到了那张照片,然后产生了和所有人一样的疑问:这拍的是个啥?人们期待的是一颗明亮的比邻星,结果看到的是一团巨大的红色星云,在远处隐约还有两团小一些的星云。全人类都在问:星星呢?我们等了二十年要看的星星呢!迫于舆论压力,中国航天局放出了友谊号拍摄的星图,证明友谊号确实到了半人马座α,至于三颗恒星为什么变成了三团星云,航天局表示还需要时间研究。科学家们同样表示意外,因为照片里原本应该是南门二恒星系三颗恒星的全家福,也就是南门二A,南门二B,以及因为距离太阳系最近而出名的南门二C——比邻星,结果拍到的是一家三口的骨灰。这件事让“中国航天局湖南省第二中学分局的两位局长”非常愤怒,“副局长”高东升表示:“怎么会是星云呢?怎么会是星云呢!”坐在黑暗中的“局长”林忠显然也对这次的状况很不满,皱眉问道:“高局长,你觉得这些星云是不是南门二的三颗恒星?”高东升的脸漂浮在黑暗中,他扶着微微发胖的下额,语重心长地说道:“很有可能,三团星云的体积都很小,平均只有几个天文单位,远小于一般的星云。而且三团星云的形状也很规则,大体呈球形,很大概率是三颗恒星的遗骸!”中间因为手电故障高东升的脸短暂地消失,随后重新出现,但是声音并没有中断。林忠听完高东升的发言,赞赏道:“高局长和我想到一起去了,我也认为友谊号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而且之前的航线数据也表明友谊号确实跨越了4.2光年。AI调取一下数据。”高东升咳嗽了一声,说道:“局长你忘了,咱们的AI使用权限被学校停了。而且开学以后如果成员还是不满三人,我们连这间教室都不能用了。”对于这样的逆境,局长林忠镇定自若,坚定地回复道:“不重要,航天局的灵魂并是这些物质的东西,而是我们探索宇宙的决心!高局长,请继续你的分析。”高东升眼里有光,猛地点头,脸上的肉跟着颤抖不止,一如他因为自己站在人类探索宇宙前线而澎湃的心情。“我觉得造成南门二团灭的原因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伽马射线暴!目前人类已知的宇宙中没有其他力量可以同时摧毁三颗恒星。局长,拉索和慧眼那边有什么消息吗?”林忠沉吟片刻,说道:“我爸没跟我说,但我听到他和同事打电话,听口气这两边应该都没有检测到数据。拉索和慧眼已经是世界上最顶尖的深空探测设备,如果它们都没有发现有什么动静,有可能,这次的真凶并不是伽马射线。”高东升显然无法接受这个消息,说道:“不是伽马射线?那能是什么,南门二A和二B的质量和太阳差不多大,比邻星再不济也是个红矮星,这种体量的恒星不会莫名其妙炸掉啊。”按照恒星演化历程,类太阳恒星的演化应该是向着红巨星的方向进行,因为它们的质量不足以引发超新星爆炸。两人都陷入了沉默,这种沉默最近也时常出现在地球上的天体物理学者之间。“我在网上看到一种说法,不过有点牵强。”
2023年10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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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母天堂》(1)| SciFidea中文奖·戴森球征文大赛入围作品

大家好,这里是SciFidea。经过半年的征稿和编辑们紧锣密鼓的审核,我们最终确定了20篇优秀作品入围。由于大赛全程盲审,现阶段我们还不能公开作者的署名,待获奖作品公布后,大家可以在这篇推文的评论区看到作者的署名和介绍。现在,让我们一起欣赏来自作者们的精彩作品吧!《慈母天堂》(1)全文字数:21632大约需要54分钟一飞船离开超空间,荡开一圈轻微的重力涟漪。震动逐渐平息,夜光松开安全带,把航迹追踪系统切换到三维空间。探针费劲地扫描了好一会儿才给出结果:三个月前,有且只有一艘飞船通过超空间航道抵达此地,航迹已几乎消散殆尽。这里是文明的尽头,希望就是他要找的目的地。有那么一会儿,夜光怀疑系统是否出错了,因为附近并没有恒星,什么都看不见,只有在繁星映衬下深空本身无尽的黑暗。但引力波雷达很快报告:附近存在大质量天体,距离仅仅十一个天文单位。复合雷达系统随即把目标图像渲染在显示屏上:那似乎是一个戴森球。夜光去过很多地方,见过不少戴森球。大部分戴森球实际上不是球状,而像一条腰带,环绕恒星赤道;中间还要专门空出几万公里宽的间隙,以免影响系内行星接收光照。还有一些像精美脆弱的鸟笼,用稀疏的框架结构围住恒星,但也只会遮住最多百分之二的阳光。这百分之二的恒星能量,算上能量转化和传输的可观浪费,也足以支撑三到五个庞大的行星文明,为人类帝国的扩张提供源源不绝的动力。但没有哪个戴森球与眼前这个相似。第一眼望过去,它像是默默漂浮在虚空中的一对铁钹,中间鼓起,边缘扁平;又像一颗由金属雕就的带环行星,不过被等比放大到了恒星级别。可它又在每个频段上都诡异地沉默着。环的密度很高,显然是人造结构;仔细观察才能注意到,它似乎由内而外分成不少圈层,从全景视角的尺度看来,圈层之间存在隐约的错落运动,却几乎没有空隙,使得整个结构呈现出一种上古时期精密机械的美感。放眼整个银河,这也是绝无仅有的造物,夜光却从未听说过。中间的核心球,应该就是包裹着恒星的戴森球,制造得如此致密,连一丝光线都透不出来。一般来说,距离恒星过近的天体,会被迅速加热到接近恒星般炽热,但令人惊奇的是,这个巨大的结构居然只测出稍高于冰点的温度。毫无疑问,中心的恒星应该早已熄灭,留下了一个死寂的世界作为自己的棺椁。思考间,舱门打开,弗洛儿打着哈欠走了进来。她衣冠不整,揉着惺忪的睡眼,晃到副驾驶台上,四处摸索。“我们……到了吗?”弗洛儿问。从她出现,夜光就沉下了脸,不看、不听、不理睬。直到弗洛儿开始一个个柜子胡乱翻找,夜光终于忍不住,低声喝道:“别乱翻、别乱动!”“可是……我找不到我的杯子了,我想喝水。”“我说过,你敢把任何东西留在操作台上,我都会当垃圾扔掉。”“抱歉,我又忘了……”弗洛儿嘿嘿一笑,在垃圾桶里找到了自己的水杯。舱门旁边就有个盥洗包,弗洛儿把杯子放进去,几秒钟就冲洗得干干净净。她接满一杯水,咕咚咚灌了几大口,这才满足地坐在副驾驶座上。“所以……我们到了吗?”
2023年10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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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龙》(1)| SciFidea中文奖·戴森球征文大赛入围作品

大家好,这里是SciFidea。经过半年的征稿和编辑们紧锣密鼓的审核,我们最终确定了20篇优秀作品入围。由于大赛全程盲审,现阶段我们还不能公开作者的署名,待获奖作品公布后,大家可以在这篇推文的评论区看到作者的署名和介绍。现在,让我们一起欣赏来自作者们的精彩作品吧!《烛龙》(1)全文字数:14805大约需要37分钟机密泄露的前8小时,龙魄行星龙魄行星,1号大陆。凌晨时分,东方的天空刚刚泛起鱼肚白,戴森球巨大的弧面就已经悄悄爬上地平线,散发着月亮般柔和的光芒,试图驱散夜的黑暗。天色慢慢亮了,太阳逐渐升起。01号太阳的光芒,穿过半透明的戴森球,在山谷中透出几根金色的光柱,照亮了天边的晨曦。戴森球很漂亮,蓝色的大气层给包裹着恒星的戴森球镀上一层若有似无的氤氲,阳光透过戴森球,照耀着清晨的大地。山谷里溪水潺潺,从圆台形的高山间流过。那些圆台形的高山全都锈迹斑驳、杂草丛生,是一千多年前当年把这颗星球的自转周期调整成跟地球相同时,用过的行星发动机。几只梅花鹿徜徉在溪水边,啃食着嫩草。天边闪过曲速飞船结束超光速飞行时的光影退行,头顶上传来飞船降落的声音。梅花鹿们早已经习惯了飞船穿破大气层的轰鸣,并不逃跑,只是好奇地抬头,看着迅速逼近的飞船。飞船在大气层中滑行,留下绒白色的尾迹云,指向远方的正阳镇。梅花鹿们从来没踏进过那座小镇,无形的生物围栏隔开了人类和野生动物两个世界,各自井水不犯河水。正阳镇很小,居民生活区、飞船起降区和正阳超算基地,各占了小镇三分之一的面积。当地官员刚刚接到消息,匆匆赶来,迎接从飞船里走下来的年轻人。年轻人向官员出示一封纸质文件袋,这个时代,纸质文件极为罕见,通常只有不适合通过网络传输的绝密文件,才采用古老的纸质媒介。文件袋上是龙目一号天文台的徽标,再额外加盖了政府保密部门的印戳,密级之高,让人瞠目结舌。官员们根本不敢问这到底是什么文件,赶紧备车,把他送往超算基地。汽车,是地球时代就已经存在的交通工具,同时也被赋予了工业文明的象征意义。人类逃离地球之后,汽车这种交通工具一度绝迹。直到人类再次建造星球,重新建立城市之后,汽车才再次出现在人世间。无论它是烧油还是用电,总之四个轮子在公路上跑,是人类对地球故乡不可动摇的思念。车队穿过正阳镇,小镇里有一所庙宇,庙宇顶端的金色地球仪在初升的阳光下熠熠生辉。庙宇旁边有一座小学,绿树成荫的教学楼里传来孩子们的琅琅读书声:“我们是地球人,我们来自地球”。这是小学入学第一课,所有的地球人都读过这句话。孤儿院的老师努力纠正孩子们的发音,无论离开地球多少个世纪,“乡音不改”都是决不允许动摇的原则。车里的年轻人紧紧抱着怀里的机密文件袋,袋子里是天文学家们再三检验的大发现。他已经两天没合眼了,龙目天文台发现了这个重大机密之后,台长立即向上汇报,政府首脑们得知消息之后,竟然亲自过来,立即召开关门会议。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幸运还是倒霉,作为刚刚入职不到三个月的年轻人,本来是没资格送绝密文件的。但是作为天文台的工作人员之一,刚发现这个重大信息时,他就已经接触过了。本着“非必要不增加接触机密的人员”原则,干脆就让他负责把绝密材料送往龙魄行星超算基地。初升的太阳带着巨大的戴森球,笼罩了东方的天空。这是一颗暴躁的太阳,太阳表面喷发的日珥,像是无数刺目的蛟龙,在笼子般的戴森球中狂躁地翻滚。如果没有戴森球的束缚,它爆发的太阳耀斑,足以把周围所有的星球烧得寸草不生。正阳超算基地很快就到了,基地里古树参天,不知名的七彩鸟儿在树冠间蹁跹歌唱。负责基地安全的军官早早地站在基地大门前,这名军官体格像是野兽般粗壮,身材高大如同一座铁塔,手臂比别人的大腿还粗。年轻人看了军官胸前的军略表一眼,得知了他的身份信息:姓名,雷衡;军衔,上尉;职务,连长;所属部队,内卫一师一连。雷衡上尉看到这名年轻人手中的文件,啪的敬了一个军礼。年轻人没见过这样的场面,被他的军礼弄得不知所措,想举手敬礼,却又想起自己不是军人,总担心东施效颦贻笑大方,最后只好讷讷点头作谢。基地的地面建筑很少,但是电梯非常深。上尉带着这个紧张的年轻人走进电梯,按下按钮,问了他一个比较轻松的话题:“小兄弟,怎么称呼?”“我姓林。”年轻人看着电梯飞速跳动的深度数字,极为拘谨地回答:“双木林,曰免冕,林冕。”电梯下沉到地下一个多公里的深度,才算停住。在电梯门打开的一刹那,林冕惊呆了。这里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高高的黑色大理石大厅天花板上,镶嵌着巨大的立体星图,每一颗星星都散发着柔和的光束,在黑暗中按照慢慢自转。千百道光束在大厅的中型依次交汇,一颗细如尘埃的黄色光点,在光束交汇处纹丝不动。根据祖先们留下的传说,在三千多年以前的地球时代里,祖先们用贵州深山中的巨型射电望远镜,扫描了地球的星空,绘制出这副由成千上万颗脉冲星组成的星图。千百道光束的交汇点,就是地球故乡。在这世界,每个孩子都会在初中阶段见到过这幅星图。自从一千五百年前,人类逃离地球,在无限广袤的宇宙中迷路之后,这幅星图就成了寻找故乡的唯一线索。一代代的天文学家穷尽一生精力,在浩瀚的星海中寻找故乡星图上的那些脉冲星,只想找到回家的路。雷衡上尉带着林冕穿过长长的回廊,回廊下方是地下溶洞和翻滚的岩浆。古代祖先们来到这个世界所乘坐的十几艘旧飞船,静静地停放在巨大的地下洞库里,被作为文物永久保存。当年逃离故乡的上千艘飞船中,只有这十几艘活着抵达新世界。它们的名字大家都耳熟能详:河洛号、云梦号、角宿号、朱雀号……林冕不知道这座基地到底深入地下多少千米,只是透过透明的回廊,可以看见巨型金属结构,支撑着上方的地壳。这是一颗人造星球,为了能在地壳表面精确地模拟地球故乡的环境而生。宇宙虽大,但是正如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那样,宇宙中也没有两颗完全相同的星球。想完全模拟地球环境,就必须以地球为蓝本,自己制造一颗星球。将军们不敢想象,祖先们为了重现地球环境,到底做了多大的努力。长长的回廊好像永远不会见底,军官的军靴声回荡在深深的地下;厚重的防爆门一层接一层打开,每一道门后面都是复杂的自动防御系统。林冕抱着绝密文件,看着周围玻璃墙后复杂的巨型计算机部件,问:“这就是整个‘新世界’的中枢指挥机构?”上尉回答:“准确来说,只是负责控制日升日落、春夏秋冬、风霜雨雪、能量调配、交通运输等,常态化事项的超级计算机。如果把这世界比作一个生物体,它就相当于控制心跳、呼吸和血液流动的‘植物神经中枢’。这个中枢非常重要,所以自从这个世界建立以来,都是重兵把守。”林冕问:“这计算机有多大?”上尉说:“地壳以下、地核以上,全都是这台超级计算机的一部分。你们看到的岩浆,热量来源并不是大地深处的积热,而是这台超级计算机的冷却系统排出的热量。”林冕大为惊讶:“这么大的超级计算机,需要多少电?”雷衡上尉尽管看起来像是野兽般粗壮,但是镇守重要基地的军官,怎么都不会是脑子里塞满肌肉的莽夫。上尉告诉林冕:“我们有戴森球。据说地球故乡接受到的太阳辐射能量,只占总辐射的22亿分之一,就足以支撑起整个地球的生态系统。戴森球能截留大部分的恒星辐射能量,我们根本不需要考虑这台超级计算机的能耗,无论如何都管够。”林冕心头掠过一丝不安:“我们竟然让超级计算机指挥这么重要的中枢?听说我们的祖先逃离地球的原因,是地球故乡爆发了人工智能叛乱,咱们就不怕重蹈覆辙吗?”上尉看了林冕一眼,说:“看来上头没有告知你,为什么让你到这里宣读绝密文件。这个中枢最核心的部分,不是人工智能,而是人类。”长长的回廊终于到了尽头,最后一道门终于打开了,出现在林冕面前的,是数不清的圆柱体容器,一人多高。半透明的容器在昏暗的灯光下,若隐若现地透出人类身体的轮廓。每一个容器上都是各种管线,跟超级计算机连在一起。容器的基座宛若神坛,容器上的管线,如同赛博神祗的光环,一层一层向外延伸,连接着无数的计算模块。在这个系统中,人类是中枢核心,计算机只是人脑的辅助运算单元。在这里担任中枢的,都是一千五百年来公认的年高德劭的长者,其中甚至包括那位至高无上的“主母”……“咳咳。”上尉用咳嗽声提醒林冕,林冕这才回过神,发现负责基地安全的少将带着各级军官,站在这里,等待他宣读重要文件。林冕胆怯地打开文件袋,颤抖的手尝试了好几次,才成功地把薄薄的纸张抽出来,结结巴巴地读出上面的字:“我……我们发现了地球……”“你说什么!”少将第一个惊叫出声。就算是当了一辈子的兵,自认为啥大场面都经历过的少将,也难免动容。大家都是地球人,这世上没什么事情比发现地球更令人震惊了。林冕低着头,拿着绝密材料,照本宣科从头读起,从他们怎样跟外星人的日常贸易中共享星图,怎样通过超级望远镜分析每一颗恒星,怎样从可观察宇宙边缘发现了疑似拉尼亚凯亚超星系团的结构,怎样发放探测器寻找祖先们的脉冲星图上那些恒星,怎样定位地球的位置。大家的眼眶都湿润了,一些士兵忍不住悄悄地抹眼泪。众所周知,地球在宇宙中的“详细地址”是:可观测宇宙、武仙-北冕座长城、KBC空洞、双鱼-琼鱼座超星系团复合体、拉尼凯亚超星系团、室女座超星系团、本星系群、银河系、猎户旋臂、太阳系、地球。在银河系里寻找太阳系,就好像在沙滩里寻找一粒特定的沙子般困难;在室女座超星系团中寻找银河系,也不比在无边的森林里寻找一片特定的树叶更容易。少将问:“我们现在离地球多远?”林冕更紧张了,说:“不……不太远,也就是二十亿光年吧。”少将感叹:“科技越高,路程越短。远古祖先从河姆渡到良渚,要走几乎一生的时间;太空时代从地球到月球,也不过一个星期的旅程。二十亿光年,对现在的我们来说,的确不太远。”“不要回去!”一个声音如闪电般掠过大家的脑海,让所有的人都心头为之一惊。当大家试图认真聆听这个声音时,声音却消失了。林冕问:“是谁在说话?”少将回答:“是‘主母’。看来事情难搞了,快通知心理医生赶紧过来!”一名工作人员说:“这就麻烦了,我们镇上并没有心理医生,我现在立即通知最近的城市,让他们把心理医生派过来!”林冕问:“为什么要心理医生?”雷衡上尉回答:“‘主母’是所有的地球人当中,唯一经历过地球时代的长者!听说那场地球末日的大灾难中,她受过很大的心理创伤,只要有人提出要回地球,她就会坚决反对!”林冕追问:“那为什么基地里没有心理医生?”少将的脸色很不高兴:“发现地球这种大事情,放在谁身上,能情绪毫无波澜?平时她情绪都很稳定!”“主母”容器伤的指示灯突然亮了,工作人员慌了,试图安抚她的情绪:“‘主母’!请您冷静点儿!”林冕看见高高的基座上,一人多高的玻璃容器里,淡绿色的液体中浸泡着一颗人类大脑。它不是无法与外界联系的缸中之脑,从大脑延伸出的每一根神经索,都跟计算机的电缆连接;而这几乎跟行星一样大的超级计算机,是控制整个“世界”风霜雨雪、季节变换的大脑。容器内部伸出无数细小的机械手,把各种金属骨骼、无数的芯片、机械传动机构、人造肌肉……一层层的安装在大脑和神经索上,最后覆盖仿生皮肤。容器里喷吐的分子迅速交织成布,为她结成合身的衣裳。“主母”从容器里走了出来!她怯生生的容貌,停留在二十出头的年龄上,青涩且内向。一个人,如果年龄和外貌由她任选,那多半会选择跟她的心理年龄和性格匹配的外貌。林冕忍不住问少将:“‘主母’这么年轻?”“闭嘴!”少将脸色铁青:“人造躯壳,要什么年轻的外貌做不到?我倒宁愿她以老太婆的模样露面!”不太好的预感,在林冕心头流淌。作为整个新世界的“主母”,青涩内向天真无邪并不是好兆头。他看见“主母”身前的地板一块块浮起,形成浮空的台阶;她一步步走上去,天花板分开,形成道路。逃避,不该是一个活了一千五百多年的“主母”会做出的选择,偏偏她就这样做了。她不想回地球,于是选择了逃避。上尉雷衡下令:“快想办法拦住‘主母’!”林冕踩着浮空的台阶,追了上去!雷衡大叫:“不能踏上去!你知道血肉之躯踩在核辐射材料上是什么后果……”但是林冕已经追着“主母”,爬到了距离地面三十多米高的天花板道路上。地板为什么会浮空?因为“主母”抽走了组成地板的物质当中,负责赋予质量的基本粒子,希格斯波色子。失去其中一种基本粒子的物质并不稳定,物质衰变形成的辐射压让地板浮空。“主母”要的就是让别人不敢靠近这样的高能辐射区,却没想到居然有个愣头青不要命地追了过来!林冕觉得自己的身体在融化、消散,比火烧还痛苦的剧痛窜遍全身。他的身体像是烧融的蜡烛般,从台阶上滑落。他看见天花板通道的上方,无数机械部件,从纳米级到数十米长不等,正宛如活物般组装成一艘飞船。“主母”留意到了身后的林冕,他的惨状,让她想起了当年的自己。于是她伸手拉起了他,她知道,只要她松手,他必死无疑。飞船把他俩包裹起来,组装完毕,腾空而去。天花板上只留下一个巨大的破洞,可以看到外面包裹着戴森球的恒星洒下的灿烂阳光。那颗恒星的亮度比故乡的太阳亮三倍,戴森球截留了三分之二的阳光,留给大地的光芒刚好跟地球故乡一样。“将军……”雷衡上尉问少将:“‘主母’就这样凭空造出一艘飞船?”少将感慨说:“用她当年补天剩下的材料做的。”“补天?”雷衡不懂。少将说:“说是建造戴森球,你就懂了。”机密泄露时,龙脉航线林冕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手术台上,全自动的机械臂,正在给他做手术。手术室的圆形舷窗外,是浩瀚星空。毫无疑问,这里是“主母”的飞船内部。“醒来了?”女孩疲惫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别乱动,核辐射把你全身的DNA都打断了,我正在一根根拼接回去。这是个大工程,别给我添乱。”林冕努力转头,看见女孩坐在旁边,就那么静静地坐在角落里,用手指摆弄着他没见过的仪器。她的手指尖端层层打开,露出空心的机械结构,跟仪器无缝交互。他问:“您是……‘主母’?”女孩说:“我叫王铃,我不喜欢‘主母’这么老气横秋的称谓。”“主母”的名字叫王铃,一个既普通,重名率又高的名字,这是地球人都知道的事情。大家都觉得直呼她的名字太没礼貌,为了表示尊敬,才称呼她为“主母”,真名反而很少有人提起。她,算是机器人了吧?林冕看着她和飞船交换数据,头发丝般细小的线缆从飞船舱壁延伸出来,接在她的长发上。很显然她的头发并不是真正的人类长发,而是光纤这一类特殊的线缆。不,也许不能算机器人。林冕心想:最起码她的大脑、她的神经系统,仍然是人类。她这样子只能算大脑之外全是义肢。王铃的故事,林冕知道,所有的地球人都知道。当他还是小孩子时,就读到过“主母”的故事。那是一千五百年前,祖先们乘坐近光速飞船逃离地球,寻找适合落脚的新家园。林冕看着舷窗外慢慢升起的恒星,它那么刺眼那么亮。在童年时听到的故事中,祖先们并不是选择了这颗星球,而是来到这里时,飞船的能量所剩无几,也就只能在这儿落脚了。那时这颗恒星周围,只有一颗毫无生机的行星,它被恒星潮汐锁定,面对太阳的那面是永恒的白天,背面则是永恒的长夜,连大气层都没有,跟故乡的水星一样被太阳炙烤得宛若地狱。第一批登陆行星的人类,穿着厚重的宇航服,抬头看着刺目的太阳,互相安慰:“这里没有空气没关系,没有水和河流也没关系,至少我们有科技。”人类的第一座定居点,建立在这颗恒星的晨昏线上,于是被命名为晨昏号定居点。男人们外出工作,在昼半球上建设太阳能电池板、矿石冶炼厂、氧气提取站、水合成车间;女人们在带穹窿顶的定居点里做好后勤工作。星球表面非常凶险,男人们每一次收工,都会有几个人没法活着回来,于是定居点里就又新添几名痛哭失声的孤儿寡母。人,总要想办法活下去,但是死亡是每个人都无法避免的最终归宿。晨昏线上的定居点,分为昼区和夜区两大部分,用很厚的铅板把穹窿顶分成两部分。依赖太阳提供能量的工厂位于昼区,人类的生活区位于夜区。铅板中间的大门,被人们称为“生死之门”,生活在夜区的人,每天都会忐忑不安地目送亲人穿起防护服,跨过“生死之门”去上班。直到他们活着下班回家,才举家庆祝,庆幸亲人又活过了一天。“老师,你见过太阳吗?”那时的王铃,18岁,是幼儿园的老师,总有小孩子这样问她。那个时候的幼儿园,并不像后来的幸福岁月那么悠闲,孩子们从蹒跚学步时起,就要开始认识各种紧急逃生图标;从会自己穿衣服时起,就要学戴防毒面具和氧气罩。等到了小学,就要学习定居点的简单维护知识,帮着大人维修各种生存必需的设备。王铃见过太阳。童年时,她见过地球故乡的太阳。故乡的太阳温暖明亮;但是地球故乡留给她的只有无限的恐惧感,凡是阳光照耀的地方,必然有恐怖的机器人叛军出现。王铃也见过这个世界的太阳,巨大灼热且刺目,把整个世界都炙烤得焦热无比,但是至少这里没有机器人叛军。出生在定居点的孩子们,没见过太阳。定居点已经发布公告,非工作人员不得穿过“生死之门”进入昼半球。孩子们能看见的,除了夜半球永恒的黑暗之外,就只有横跨在定居点中间,阻隔了一切阳光的巨大铅墙。夜半球并不是永远都夜黑无光,晨昏线上的太阳,是与地平线齐平。没有空气的星球表面,总有些凸起的砂砾反射着阳光。王铃最怕幼儿园里的小朋友们眺望远方漆黑的天空和反光透亮的大地。防护罩有强光过滤功能,但是并不保险,每当大地的反光骤然变强,强光甚至能穿透人的身体,照出骨骼的轮廓。每次强光过后,总会有工人遇难的消息传回。那时候的太阳耀斑无法预警,毕竟它的速度是光速,定居点里简陋的设备根本无法预测太阳耀斑的爆发。薄薄的宇航服根本无法抵挡这颗太阳强烈的耀斑辐射。每次维护事关大家生存的户外太阳能设施时,总会有人不幸遇难。王铃见过那些受伤的人,太阳耀斑的高能辐射穿透他们的身体,把细胞核中的DNA链全部打碎。王铃参加过医护救援队,见过那些受伤的人。他们的外表没有任何伤口,但是嘴角、眼角、耳朵、鼻孔,甚至身上每一个毛孔都在流血。人伤到了这份上,就只剩下几天的生命。医护人员能做的就只是给他们一人一支吗啡,稍微镇痛,目送他们转身离去,奔向工作岗位,直至死亡。辐射病是天底下最痛苦的酷刑,人类只有神经细胞不会分裂,不受DNA断裂的影响。其它所有细胞都会先于神经系统慢慢死亡,人会保持着清醒的意识,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无可逆转地腐烂。哭泣,是那个时候的定居点里最常遇到的事。人们哭完了,擦干眼泪,又奔赴各自岗位。反正横竖都是死,只求胜天半子、抢到一线生机。毕竟定居点里还有孩子。定居点里的第一座治疗辐射病的医院建立起来时,男人们已经有将近一半死于太阳耀斑的强辐射。另外的一半,也都身患重病,命悬一线。“治疗”的方法只能是把大脑和重要的神经从名存实亡的躯体中取出来,放入容器中,重新制造一副用脑电波控制的机械躯体。那时的王铃,最害怕幼儿园的放学时间,每次都有一些家长再也没出现过。一开始是孩子们的爸爸没有再回来;再后来,男人不够了,连女人也不得不到室外维护重要设备,于是有些孩子连妈妈都没有了。王铃看着幼儿园慢慢变成孤儿院,却毫无办法。孩子们几乎每天都吵着要爸爸妈妈。终于有一天,一些孩子逃了出去,在永恒的黑夜中,朝着横亘定居点的铅墙奔跑,铅墙的大门为正要上班的工人们敞开着,透出另一面刺目的阳光。在那个时代,笑容是最罕见的财富。但是这一天,工人们脸上都带着笑容。因为在医院建成之后,下一步的工作就是发射巨型遮光网。那是一张只有零点几毫米厚,面积却达到了上百平方公里的网,用光伏材料做成,能够拦截包括太阳耀斑在内的大部分辐射,转变成电能传输到地面,同时在星球表面形成局部低温的阴影,可以建立更安全宜居的定居点。人们甚至连新定居点的名字都想好了,就叫正阳基地。王铃追了上去,在大门前张开双手,拦住孩子们。正在这时,太阳耀斑大爆发,带走了半座定居点的大人们……“好了,手术完成。”王铃的声音,打断了林冕对小时候听过的老故事的回忆。他从手术台上坐起来,从未想过能跟传说中的人物共处一室。王铃说:“下来走两步,看看身体有没有异常。我当年医学还没这么先进,被核辐射杀伤了,就只能放弃肉身,进行机械化改造。”林冕悄悄瞄了王铃一眼,当年的她,张开双臂阻止孩子们踏过铅墙的大门,自己却被太阳耀斑的高能粒子杀伤,失去了血肉之躯。但是如今的她,至少在外表上,看不出她是机械身体,也许是制造机器之躯的技术也比过去先进很多了。王铃却站在飞船舷窗边,怔怔地看着被戴森球包裹着的龙脊1号恒星。林冕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这颗恒星的戴森球上,有一小块很突兀的六边形斑点。那是一千五百年前,祖先们发射的巨型遮光网,也是戴森球最早的部件。千百年来,人们都像是维护文物一样,小心地维护它,让它可以一直漂浮在太空中。王铃喃喃自语:“如果当年早一天建成它,就可以少死很多人。”林冕知道这句话背后的悲伤。史书记载,在那一场特别大的太阳耀斑爆发后,定居点里的成年男性全部灰飞烟灭,只剩下女人和孩子。仅剩的成年女性们按年龄排序,依次奔赴工段,硬是把巨型遮光网发射上太空,为这颗焦热的星球撑起一把巨伞,形成一小片环境没那么恶劣的生存之地。王铃离开手术室,前往驾驶室。得益于脑电波操控飞船的便利,她的飞船驾驶室非常简洁,不像别人家的飞船那样恨不得连天花板都塞满仪表和按钮。飞船朝着太阳飞去,巨型遮光网越来越近。林冕问:“当时你们都这样不怕死吗?”王铃说:“离开地球的巨型飞船一万八千艘,活下来的只有十几艘,怕死的早就死在半路了。但凡飞船发生险情时,有人怕死犹豫,不敢冲上去舍命维修,整艘飞船就完了。”飞船避开了文物古迹巨型遮光网,从它的边缘进入戴森球内部,林冕看到了这张巨网背面的复杂结构。它的结构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一张特别大的钢丝防晒网,上面缀满如同鳞片的光伏发电板。发电板背部的特高压输电线连接着一座座霍普电推,这些霍普电推收集着太阳风暴抛出来的氢原子,用电加热氢,作为工质喷射出去,确保这张巨网能精确地停留在轨道上。“没什么好看的,只是古老的地球科技而已。”王铃虽然这样说,但是她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巨网上。那些陈旧的钛合金结构梁,是她们那一代人用古老的工具一段一段焊接成的;那些陈旧的霍普电推,是太阳系故乡的火星飞船工厂制造,从当年降临这个新世界的旧飞船上拆下来的。这张历经一千五百多年的巨网,每一个零件都有一段让人黯然神伤的故事。戴森球不是一天建成的,龙脊1号恒星的戴森球,每一小块都建造于不同的时代。王铃那一代的人,甚至都没敢奢望过建造戴森球,他们当年只是想发射一张巨大的遮阳网,让行星表面变得稍微宜居一点儿,让大家能勉强活下去。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需要的生存空间越来越大,需要的能量也越来越多。于是在后续的几百年里,这样的太阳能发电网一块接一块被发射升空,最终无心插柳柳成荫,形成了巨大的戴森球。林冕看着舷窗外的戴森球。龙脊1号恒星的戴森球,是考古学家和游客们最爱的太空景点之一,每一块巨网应用的科技都不一样,越往后的技术越先进,堪称人类太空科技发展的博物馆。飞船穿透的是建造于八百年前的第七代戴森球部件,它已经不再是由原子构成的传统物质,而是由各种基本粒子巧妙排列而成的薄膜,受到希格斯场的定向束缚,静止质量为零。飞船穿过戴森球时,这层薄薄的膜像是被惊醒的池水般,皱起了一圈涟漪,然后很快平复如镜。戴森球的内部却没那么平静,飞船朝着太阳高速前进,林冕眼前的太阳狂暴地向外抛洒日珥。飞船舷窗的特殊玻璃过滤了大部分的阳光,让林冕不至于亮瞎眼睛,那巨大的太阳带着日珥,就像是散发着强光的章鱼,张牙舞爪,似乎要吞噬世间一切。飞船的通讯系统里,传来上尉雷衡的声音:“‘主母’请不要乱跑!事关重大,将军要求您立即返回基地!”王铃看了一眼雷达信号,雷衡开的只是普通飞船,不具备闯进恒星光球层的能力。她顿时有了主意,说:“我们当年九死一生才逃出来的,好不容易才建立这个世界。我们不要回地球!你快坐好,我要甩开雷衡!”林冕坐在副驾驶座上,用安全锁把自己固定好。飞船骤然加速!太阳从脸盆大小,迅速变成澡盆大小,然后迅速扩张到占满了全部的视野,翻滚的氢聚变海洋扑面而来。这个太阳是一颗脾气暴躁的F0型主序星,并不像太阳那般安静地燃烧。飞船在狂暴的核聚变海洋中迅速拉起,劈波斩浪般在恒星表面留下一道长长的凹陷;飞船离去,周围的氢像是海啸般涌回,形成带着核聚变的滔天巨浪,一路冲天核爆!王铃的驾驶风格完全不像她的外貌那么恬静,反而像极了疯狂的飙船族。虽说这世上总有找刺激不要命的飙船族,整天在恒星表面飙飞船,但是林冕的飞船驾驶习惯是又慢又怂,安全第一
2023年10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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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奇骗录》(1)| SciFidea中文奖·戴森球征文大赛入围作品

大家好,这里是SciFidea。经过半年的征稿和编辑们紧锣密鼓的审核,我们最终确定了20篇优秀作品入围。由于大赛全程盲审,现阶段我们还不能公开作者的署名,待获奖作品公布后,大家可以在这篇推文的评论区看到作者的署名和介绍。现在,让我们一起欣赏来自作者们的精彩作品吧!《长安奇骗录》(1)全文字数:15167大约需要38分钟一国之将亡,必有妖孽。元正刚过,朔风疾卷,鼓楼上的自燃灯罩换成了红纸,映得朱雀大街左右几坊红影绰绰,仿佛被一把火烧着了似的。官家告示依旧贴满大街小巷:征长安匠人去金粟山修皇陵,不挑手艺,有力气就成。人数多多益善,上不封顶。开出的月钱是涨了又涨,目前足足有一两金,月末准时送到家人手中!如此慷慨的条件并没有砸出什么水花。府衙前报名的百姓稀稀拉拉,大都是些贱籍在册的老弱病残之人。百姓们可不傻,修皇陵的匠人自古有去无回,工钱是有命拿、无命花。更何况五年来金价接连大跌——大量金饼子不知从何处持续涌入长安,形如太阳,软似河泥,轻轻一咬便是两排清晰齿印,舌尖舔一舔,冰糖似的甜滋滋,绝对是难得的上乘纯金。什么东西多了都不值钱,连钱多了都不值钱,金子也一样。长安西市繁华南街的赵记茶寮里,一帮食客把柳木凳排成半弧形坐好,怀抱几碗瓜饼酥酪,将一个身着黑蓝长褂的说书人围在正中。“你刚刚说,金饼子是从金粟山偷偷运出来的?如此说,圣人招工匠不是修陵,倒是要挖金子?”观众里有人好奇问道。“非也。”说书人哗啦一声将折扇收叠一半,摇头道:“金子是皇陵运回来的不假,但不是由矿里挖出,而是‘仙人’自异界下凡后亲手赠送的:那夜子时,乌云蔽日,安陆南山沟附近天幕突然乍亮,像被烧火棍捅了个大窟窿似的。几架仙车轰隆隆从窟窿里掉出来,发出轰天巨响。方圆五十丈内的草木、土石瞬间烧成汽,连十里外的一片老槐树林都被齐腰震断。”“吓!”众人连连咋舌:“‘仙人’咋能是这样?地狱恶鬼还差不多。”说书的板下脸,正色道:“慎言。造口业会遭仙罚。”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凑过头,“不过,当时车门吱呀一开,几个‘仙人’轻飘飘地出来了。我当时就伏在野草丛里,看得真真的,那眉眼说是恶鬼也不差……你们想知道么?凑近些。”他收了话茬,神秘兮兮地勾勾食指。众人忙不迭挪过凳子往中心聚拢,屏住呼吸静待下文,口里的酥饼都不敢嚼。“茶来了——”众人被惊得一抖。一个行商扮相的络腮胡中年汉子扭头怨道:“正说到紧张处,老板你偏这时候上茶,一惊一乍地吓死个人。”“说书的胡诌罢了,你们还当真事儿听。”掌柜一面笑着回话,一面闪腰借势把热气腾腾的茶水注入桌上茶碗里。那铁皮壶嘴足有一步半长,指粗的水柱远远射入碗心,待九分满,掌柜手下一发暗力,水柱立刻停住。如此轮转一圈,人在一步半外的掌柜注满了几十个茶碗,竟是一滴未洒。众人不禁叫了声好。络腮胡呷了口茶水,眉头一皱,从怀里掏出一块东西递给掌柜:“忒苦了,便宜冲茶真是喝不得!给我来壶煎茶吧——这块茶饼是新收的上等紫笋茶。你拿泥煤小炉烤到发红,捣成沫子,加水煎三沸,铺一层葱、姜、陈皮丝,再点两滴酸梅汁就成了。”想不到这络腮胡人看着糙,嘴还挺叼,对茶道颇有研究。掌柜接过茶饼细细打量一番,知道价格不菲,“好茶!不过越好的茶煎起来越费事,我店里伙计今日外出采买,前堂的生意只有——”“且去,且去,还怕我们偷了你的店不成。茶得了我免费请大家喝,也算帮衬你生意。”络腮胡不由分说便将掌柜推走。见掌柜走远,说书人干咳几声,又开了腔:“既然这位兄台如此豪爽,请大家喝上等好茶,不妨再尽兴一点,赌一把如何?”他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黄纸,抽出一张,用指头蘸了茶水在纸上写写画画,然后抬起身边酒坛,把纸片压到坛底。“就赌‘仙人’一共有几个。我把答案写在纸上,你们一人在纸上也写一个答案,每人押注铜钱半贯或者五钱银子。猜对者平分全部铜钱。如何?”书文故事居然还能用来赌?众人一时也想不明白,加之赌注挺大,便踟蹰着不上前。又是那络腮胡汉子第一个起身,从褡裢里掏出荷包笑道:“有趣,有趣。哎,你们赶紧着点儿,等说书的那张纸上茶水蒸干,答案不见了,咱可就玩不成了。”他哗啦一声将碎银掷进一个木盒,众人见状也陆续跟进。很快,木盒里盛满了白花花的银子。“你们在做什么?”掌柜自后厨出来,手里拎着一盏玄铁茶壶斥道:“私开赌局是犯律令的,上头如果查起来,你们一个也跑不了,连我的茶寮要受牵连。快把钱取回去。”“你不说,我不说,上头咋知道?”说书人唰啦一下展开折扇,遮住半张脸。“不行!”掌柜语气坚决,一边说,一边拿起木盒朝众人走。说书人几步冲上去,扯住掌柜衣袖:“且慢。”话还没说完,只见他脚下一滑,身子一歪,竟直直朝掌柜撞了过去。“哎呦!”掌柜一声惨叫,咻地弹起一尺高。待他撩开衣袖,胳膊上一排赤红的燎泡看得人汗毛倒竖。原来,说书人这一摔碰翻了茶壶,将滚烫热水一滴不剩地全浇在掌柜手臂上。这下掌柜不干了,铁青着脸拽住说书人,嚷着必须去衙门分辩,还死死抱住那整盒银子不放,说是证物,待分辩完了再物归原主。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茶寮里众食客一下子摸不着头脑,竟忘记了规劝。倒是那络腮胡汉子机灵,拍着胸脯道:“诸位就在这里等,我随他们去衙门。放心,盒子里也有我的钱,一个子儿也少不了。”见众人仍然迟疑,他嗤了一声道:“怕什么!这家茶寮在西市开了多年,若衙门真把钱当赌资没收了,大不了,你们搬东西回家便是。不说别的,单单一盒蒙顶茶叶就远不止一贯钱!”众人这才松懈下来,放三人离开。说书人,掌柜,络腮胡,三人一路拉拉扯扯、骂骂咧咧,一溜烟功夫就消失在西市东坊门外。通义坊北街尾的老槐树下,一名妙龄女子斜倚树干,一面吃着一串冰糖葫芦,一面左顾右盼。她穿着一身青豆色襦裙,雾鬓高挽,一张鹅蛋脸粉妆玉琢。“这次你们太慢,我都快要睡着了。”她远远看见来人嘻笑说道,一双杏眼弯成了月牙。掌柜扯掉手臂上鱼泡做的假伤,褪了半旧枣红绸缎短袄,反转出内里玄色的一面穿上,裹上一条旧巾子。一面换装,他一面抱怨:“都怪姬轻尘节外生枝,手痒摸走了人家放在凳子上的包袱。我们只得半路折返,偷偷还回去——那兄弟全程远观,对赌局不为所动,不是什么贪心之辈。”掌柜越说越气,抬手哗啦一下,一把扯掉了络腮胡的马鬃假胡子。“哎!”扮成络腮胡的姬轻尘痛得直呲牙,跳开半步嚷道:“这事儿怪我,更怪他,光顾看热闹,包袱不放在眼皮底下,摆明了就是要送人嘛。”“分明是你不对,坏了规矩。”慧娘杏眼一竖,瞪着姬轻尘正色道:“我们先前讲好三骗、三不骗,你竟全忘了?”所谓三骗,乃是一骗为富不仁者,二骗为官不义者,三骗贪欲过盛者。三不骗:一不骗医师僧道;二不骗穷贱病残;三不骗老实之人。姬轻尘自知理亏,吐吐舌头蔫了下去。说书人听着众人争吵,一直没做声。他默默剥去长衫,揭下两腮上拿糨糊打的皱皮,擦净眼角褐斑,抠掉下巴上的黑毛痦子,竟是个眸清目正的白面书生。“我们三人都不是江湖人,行骗只为完成自己的使命,也必须恪守原则,但你不同,你一心只为求财……今日之事再有下次,你便离开吧,我们不复相见。”说书人拾掇着换下的行头,头也不抬地说话,不怒自威的语气让其他人不敢接话。半晌,他开口打破了尴尬沉默,“对了,慧娘,把真掌柜引到哪里去了?”“还在醉梦楼里闹呢,一时半刻出不来。”女孩歪头嗤笑:“谁教他色迷心窍,活该!”原来,今日一早慧娘先来到茶寮,自称是平康坊醉梦楼的姑娘,要求掌柜将十份精致茶果送上门。这事儿原本遣伙计办就得了,但赵掌柜见色起意,经不住几句言语撩拨,竟颠颠地跟着慧娘跑了。到了醉梦阁,慧娘轻车熟路地向门口小厮介绍,身后这位是西市大名鼎鼎的赵记茶寮掌柜,不差钱的主儿,须上最好的酒菜招呼,说完便大摇大摆进了门。小厮虽疑,但见赵掌柜一身绫罗绸缎价值不菲,也不敢多言,弓腰笑脸迎他进门,果真上了精美酒菜伺候着。而慧娘提了赵记的十份茶果,顺便又要了醉梦楼几道最贵的菜肴,说都记在赵掌柜账上,然后就从侧门撂了。若细看,赵记茶寮的说书赌局与慧娘的路数如出一辙,正是江湖骗术里常见的“借地脱剥”之法。譬如在茶寮里,众人见银子要被拿走,肯定不愿,但有西市老字号茶寮做“质押”,他们心中有底,也就没有阻拦,正所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殊不知,这“和尚”其实是借“庙”念经的“假行僧”!也有几位熟客见掌柜面生,起过疑心,但架不住络腮胡作“托儿”,跟假掌柜你来我往地纠缠、拉扯,上演一出以假乱真的纠纷戏码,加之假掌柜冲茶手艺高超娴熟,熟客便打消了疑心,只道他是老掌柜雇来的大伙计或家人临时帮忙。赌局开后,说书人故意以茶水写字,犹如在众人耳边咚咚敲响一面关门坊鼓,催得他们心焦气急,生怕字迹干掉,错过了好事儿。络腮胡适时地催促两句,带头第一个入局,众人便头脑一热纷纷跟进了。小小一局,里面“学问”可大着呢!几人说笑着转身便要离开,突然,四个身着藏青短袄的半蒙面壮汉从四面包抄冲来,将他们团团围住。壮汉们个个生得蜂腰扇背,臂长如猿,方脸粗颈,眼神深沉,一看就是练家子。为首那位一声低喝,白刃出鞘,带着正月凉风嗖嗖朝说书人面门袭来。二入夜,长安城罩在一片墨色锦缎之下,轻悄悄、冷清清,微风不时送来嗡嗡嘤嘤噪音,仿佛头顶盘踞了一窝肥蝇。声音来自皇城太极宫外鼓楼上的自燃灯——不知道里面是什么物件,不用人添油拈芯,到了夜里会发出夺目白光,将朱雀大街照得通明,连同周围光禄、通化、安仁几坊也亮如白昼。自燃灯由金吾卫日夜严密看守,外面更用琉璃罩把层层叠叠裹了个严实,白日里不发光时,远远能看见雾白灯罩正中有一团氤氲黑芯,轮廓呈球形,整体像是一颗睡眼惺忪的眼球。原说自燃灯算是造福长安之物,百姓却对它避之不及,暗地里称其为“金刚鬼眼”。据说它射出的光可大可小:平日作照明使用时,“鬼眼”是眯缝着的,待它全睁开时,将射出炽烈亿万倍的强光,将十里之内的物件瞬间烧为飞灰——它其实是一个武器,是强敌犯境时,圣人用来保全太极宫的秘密法宝。当然,这些只是坊间传闻。没人见到过“鬼眼”发光,也没什么东西被它烧坏过。自打它出现五年以来,就这么静静地逼视着长安,充当一个长明夜灯的小角色,照亮一千多个漫漫长夜,令普通毛贼难以下手作案,百姓得以家宅安宁。然而事情并非这么简单——光明如果不能盖满世界,它便只是一种偏私,只是将龌龊驱到了一旁的黑暗里,让黑暗变得更加万劫不复。长安西南角永阳坊中,一座破旧老宅地窖里挤满了人。为首的是一个约莫四十上下的中年男人,身着素色道袍,颀长清瘦,蓄山羊长须,两眼如晨星一般炯炯有神。他身后跟着四名壮汉,正是刚刚持刀劫走几人的高手。此刻,壮汉们摘去了蒙面布,竟长得一模一样,均是宽脸高鼻,嘴边留了一圈细密短须,仿佛是拿河泥批量铸造出来的。中年男人揭开绑在说书人脸上的黑布眼罩,沉沉盯了半晌,目光似乎要穿透他的身体。“大通,给他们松绑。”他扭头吩咐。“是,李大人。”一名壮汉诺了一声。“你是朝廷的人?”说书人暗惊。“无品无级的文散官罢了。”中年男人淡然回道。道袍,散官,姓李……“莫非是白衣山人李泌、李先生?”说书人眼中一动。“聊不到三句,你便已推出我的身份,果然有些本事。”李先生轻捋山羊须,欣赏地点了点头,追问道:“话说,茶肆之局的‘雀’门手法你是从何处学来的?”相传白衣山人自幼聪颖,精研易象,善作文章,却一心求道,不理会红尘俗世,连圣人召唤都不愿应,想不到他竟也懂这些偏门——“蜂、麻、燕、雀”是四大类江湖生意,专做行骗之事:“蜂”,特点是人数众多,常见一群人蜂拥而上,扮演不同角色行骗,甚至有时一个局里所有人均是骗子,而仅有苦主一名无辜,即是所谓的“杀猪”之局。“麻”,特点是骗子单枪匹马行事,骗得后快速离场,如麻雀散入林间一般无迹可寻。“燕”则往往以美娇娘为饵,专骗好色喜淫之人。“雀”,也作缺,是四大骗术门派里最复杂、最拷问筹谋技法的一门,常见是几人合伙,各怀绝技,行一步前谋百步,行动过程中几人严密配合,相互查漏补缺以确保一丝不差。茶肆之局,确实就是“雀”门常见的伎俩。说书人的心思转了几圈,轻笑一下,并不直接回答李先生的问题——就算是无品无级的散官,也不能轻易交底,谁知道他是什么目的。“真是来抓人的,又岂会在此浪费口舌?实际上,就算不说,我也对你们知根知底。”李先生看破了对方的顾虑,继续攻心,看着几人中的那名姑娘道:“‘雀’门讲究分工明确,各献其能:美娇娃,林慧娘,清雅不艳,最擅长拿捏人心,几句话便能诱其入局,所以调开真掌柜不在话下;神机匠,王盟,墨家子弟,精通各类器械机栝,又生得一双巧手,譬如长嘴壶点茶的手艺,普通人须练一两年才能耍出花,而你只要几日就成。”他朝假掌柜略一颔首,转向络腮胡,“梁上客,姬轻尘,号称盗跖后人,蜻蜓点水几下就能摸走人的贴身之物,恐怕连皇宫内院都已被你翻过几遍。还有你,大军师,张辉。”他收回目光,沉沉落到说书人身上,“心智超群,最擅长谋局定策,什么连环套、计中计、局中局,都不在话下。”“先生远在庙堂之上,竟对不入流的乡野把戏也了如指掌,佩服!不过,你查清我们的底细做什么呢?”充当“大军师”角色的张辉不动声色问道。“世道浇漓不平,外忧内患,还论什么庙堂、乡野?”李先生没有回答,却长长叹了口气,眼中神采随之熄灭了几分。“我暗中观察多日,你们几人在长安连做几十局,局局皆不同,令人防不胜防。你们分明有手眼通天的本事,却只选择普通茶寮、酒肆、脚店行骗,且每次骗取区区几十两银。你们必定另有所图——真见过‘仙人’,对么?”见张辉不答,李先生自袖内掏出一张巴掌大的皱黄纸,透光细瞄水痕:“号称见过‘仙人’的不少,但把数目说对了的不多。”他举着的正是张辉用茶水写过答案的那张纸,上面皱皱的水迹分明是:二七。沉吟一刻,说书人张辉终于开口:“是我兄长见过。五年前,他上山采芝草,恰好遇见仙船下凡,烧光了安陆南山整片山麓,后来……”“后来他去县衙上报,白白挨了几十大板,自然不服,而一纸诉状递上去,却连人带物一夜消失。因此,你辗转于长安,明里设局诈骗,实为散布‘仙人’的秘事,引起府衙注意,级别越高越好。这样,你便能找机会重审此案,找到兄长。”“难道先生知道我兄长?”张辉见李先生说的一丝不差,激动道:“兄长张义,安陆人士。”他的声音逐渐弱了下去,因为李先生在摇头。“类似的事情太多了——亲眼见过‘仙人’还对外乱讲的人,结局只有两种,要么死不见尸,要么被强绑进金粟山充当下等苦工。二者相同之处在于,永远不可能活着出来。你跟兄长此生无法再见,除非……”“除非我设法混入金粟山。”张辉重重点了点头。“如果你真有此心,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沉吟片刻,李先生又开口:“不过你也要帮我一个忙:暗查里面到底发生着什么,将信息传递出来,如有可能,与我里应外合扰乱他们的计划,尤其要盯住里面是否有胡将出现——安禄山掌控藩镇重地,起兵谋反是早晚的事,若得到‘仙人’的扶持,那便糟了。”“‘仙人’不是降了朝廷吗?不然怎会源源不断供奉金子?”张辉问。“‘仙人’与圣人达成协议,赠与朝廷天量的黄金,此外还有些奇技淫巧,譬如那枚‘鬼眼’灯,代价是划出金粟山皇陵给他们住,提供补给,还要定期派遣匠人。据我所知,‘仙人’暗中也与安禄山、史思明一党有联系,极有可能会进一步合作——搅乱一池浑水,让官家忙于平乱而无暇管束,祂们便可以更加肆意妄为,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是一招‘隔岸观火’。”张辉嗤笑道:“这般行径哪里像个‘仙人’?”“张兄弟,这些胡将生性残暴,早有叛心,如果得‘仙人’助力而起兵,大唐将遭大劫,到时生灵涂炭,会死很多人。进金粟山寻访兄长是你的家事,替我办事是国事,在下拜托了!”说着,李先生竟噗通跪下一拜。张辉忙将李先生扶起,“先给我说说‘仙人’的事。”他没有直言答应或拒绝。李先生不好再劝,便言简意赅地描述了“仙人”降世的奇观:五年前,仲秋夜,十辆巨大星槎突然降落在安陆南山山麓。门开后,滚出来一帮身披琉璃甲的怪人,或者怪物,因为祂们将自己严密封在琉璃甲中,外面又涂上不透明的颜色,所以无人看清样貌,而琉璃甲是浑圆的,祂们就以滚动姿势行进。起先“仙人”们都不吭声,定定听着围观村民议论,过了段时间突然开口,结结巴巴地发出些不连贯的词句,竟还是安陆口音。“仙人”有些词不达意,但也能勉强沟通——祂们自称来自九天之上群星,要跟这里的村长一叙。此事被通报县衙,县令见势不敢私审,逐级又报了上去,直至进了杨国忠的耳朵。据说,“仙人”拥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上乘纯金,随随便便从星槎里倒出来,垃圾似的洒了一地。“仙人”见众人看得眼直,便慷慨地叫他们随便拿,不要客气。一面拿金子利诱,“仙人”还一面威逼,说如果替祂们办事,金子要多少有多少,不办事就死,然后祂们触发了星槎上的机栝,发出一种令人头痛欲裂的嗡嗡响,把金吾卫腰间佩刀熔化了——祂们的意思很明确,你们根本不是对手,不听话的话,下次熔化的将是项上人头。这简直太离奇了,连《传奇》都写不出这样的故事,张辉一时难以置信,“祂们真来自宇宙星辰?”“按照‘仙人’给的方位,应是南门二四星之一。但是那颗星……”李先生眉头蹙出刀刻一般深纹:“我夜观星象三十余年,册中明确记录,那颗星从二十年前起逐渐变暗,短短十年就已经黯淡到肉眼不可见。它应是熄灭了。”“熄灭?”张辉心中一凛,一股寒意倏地传到脚底板。“对,熄灭了,再也没有亮起。我不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仙人’五年前就到了这里,而南门二是十年前熄灭的,中间隔了五年……我有种直觉,此事就是祂们所为,而‘仙人’此行的目标,”他仰头望天,顿了顿,沉声道:“是太阳。”这结论与张辉心中所想一致,震得他发不出一字。李先生明白常人第一次听闻此事都会震撼失语,便兀自继续:“如今长安城里暗流涌动,外有安禄山蠢蠢欲动,内有杨国忠只手遮天,各方势力错综复杂,人人各怀其心,随时都可能逮着机会置对方于死地,连圣人与太子这对父子之间也满是提防猜忌,互不交底。太子不敢在明处着力调查,怕父亲多心起疑,但兹事体大,绝不能不管,所以我才需要你们。”“我们几个能做什么呢?”张辉的语气明显松动了。“事情过于复杂,计划难以周全,只能先从小处着手,走一步看一步。”李先生失神思索片刻又道:“对了,你们几人虽有百般能耐,但还缺一个角色——刺客,真遇到高手只能溜之为上,难成大事,而我恰有所缺之人。大通,二通,三通,四通。”李先生回头一扫,四位壮汉面色肃然地颔首。为首那位上前一步,向张辉深作一个大揖,眼神如刀锋一样的坚硬。“这四兄弟身手不凡,关键时刻能助你们逢凶化吉。”李先生点头道。三戌时一刻,长安西金光门外一阵嘈杂,快马原地踏蹄,震得城墙噗噜噜脱下几块黄土墙皮。十驾马车排成紧密队伍,每驾上都载着十口一人来高的木箱,封条写着“海州”两个大字。守兵见字不敢多问,赶忙让道,放了马车队进去。一年以来,海州快马源源不断送来神秘箱子,里面装的绝不是粮草或织品——雁行驷马共拉一架车,车辙极深,马也跑得十分吃力,一路从鼻孔噗噗喷出粗气。车上货品李先生早已摸清,是海州盛产的金刚砂,品质上乘。马车队伍驰进入坊中一家深院。那是朱记铁铺的作坊,里面架着一尊两丈高的连铁炉,常年冒着冲天的浓烟白气,燕雀不小心飞进来,立刻就被烫得毛落肉蚀,只剩一副骸骨扑棱落地。群贤坊福善酒家阁楼顶上,张辉几人静静看着车队入坊、消失,相互点头,交换了眼神。日日情形均是如此:每日午后运进来一百口箱子,大约一个时辰后,又运出一百口箱子,原路返回海州。接连观察一个月后,终于发现了蹊跷:月底一天,马队会新增一驾空车,出去时车厢内多了个青铜小箱,只有之前木箱四分之一大小,用麻绳紧紧固定住,下面还垫了三层厚棉被。出城后,拉青铜箱子的马车与大队伍分道扬镳,直奔金粟山而去。很明显,他们应该是受“仙人”所托,在朱记作坊里炼制某种金贵的东西,工艺复杂且耗材惊人,巨量金刚砂才能提炼出一点儿。选择在长安城内而不是直接在金粟山操作,这也说得通——金粟山只有一条崎岖小道,地势险峻,马车难行,这样日日运输巨量金刚砂非常不便,不仅需要大量人力,也容易走漏消息,惹来不必要麻烦。剩下的问题便是:这是什么东西?做什么用?李先生因为不能抛头露面调查,至今也没有任何头绪。天麻麻黑,群贤坊里熙熙攘攘,百姓们吃完晚饭,打算赶在宵禁前出门谝谝闲传、消消食。朱记作坊的冲天烟气渐渐淡了下去,想来是匠人们遵循“夜不精作”的家训,收工歇息去了。吱呀!朱记的梨花木门打开了一条窄缝,挤出个身着粗布短襟衣裳的男人,约莫三十出头,肩宽腰圆,满脸胡茬,正是大伙计丁一。此人嗜赌,每日下工后都要偷摸溜出门,直奔两条街外的兴财赌坊,不耍钱耍到宵禁绝不回来。“大祸!大祸呀!”背后传来几声厉喝,吓得丁一一个激灵,以为是东家发现了在背后追骂,回头看,怪了,朱记门口老槐树下居然冒出了个卦摊:一张竹案上排满签筒、卦盒、令牌、符箓、古籍,案前还耷拉一幅麻幡,上书“直断生死”四字。竹案后立着一个身穿黄褂子、蓄着山羊须的清癯老道,两眼透出凌厉清光,而刚才喊话是老道身边的年轻小道,生得眉清目秀,应该是他的徒弟。“你跟我说话?”丁一瞟着小道士。印堂微皱,上唇上扬,这是厌恶神情。小道暗笑,一脸凝重道:“你命宫有悬针、官禄宫横纹截过,而迁移宫发黑,这是命魂尽散之兆。你有大祸呀!”“胡说八道什么!”丁一粗声大吼一句,转身就要离开。眉毛上扬,眼皮收紧,嘴唇微张,说完话后也不立即合拢——他已经在怕了,心里紧张着呢。小道乘胜追击:“三天,最多三天,你命休矣!”“放屁!”这下丁一急眼了,拔脚回跑,作势要掀卦摊,嘴里还骂骂咧咧:“江湖骗子!下一句是不是让我拿银子消灾——”“阁下近日可有气促、胸痛之症?”老道唰啦一下站起身,厉声打断,猛抽拂尘,霹雳巨响震得丁一下意识停步,呆呆立在原地。老道淡定继续:“如果贫道没算错,有邪物从南方而来,在你身边潜藏四年有余。”丁一眼瞪大了眼睛,嘴角放松,连同下颚也松垂下来,这是心生惊讶的表情。“没有的事。再胡说八道别怪我不客气。”虽还是恐吓,他的语气明显软了。老道脸上如笼了一层寒霜,“近日高炉白烟泛紫,邪气快压不住了。你们以高炉烈火焚烧了邪物,对吗?”他叹了口气,“封印已经很弱了,现在它只是夜里偷食人的命魂,令你们多发噩梦,夜不能眠,头发、胡须渐渐脱落……三天后,它将彻底冲开封印,噬魂夺魄,叫你们死无全尸!”丁一脸色一变,不敢再发妄言,拱手引老道进门,请朱老板定夺。老道迈进大门,鼻子一嗅,低喝一声不好,便加快脚步蹿过二门直奔内院。内院左右厢房被分隔成几个小间,里面摆着画样、铸模、洗料、粗筛、精打等环节的器具,而对着二门的正房就是铁铺高炉所在。这高炉非同寻常,通体以十寸厚的精钢板打造,外部一圈圈缠着散发热汽的钢管,内壳里衬有耐火耐热层。自上而下看,高炉分成几个部分:炉顶上的巨斗用来填料,炉身里是热汽冶炼的空间,炉底是取渣出铁的口子,与普通高炉不同的是,这一尊高炉多了一个东西,在炉腹处开了一个巴掌大小的暗门,作用不明,看样子是后来改造加进去的。老道停在五步外,上上下下打量高炉,突然眼光一转,死死盯住炉前纱屏风上的老君像,眼珠子快瞪出血来。“它就附在里面。”他抬手一指老君像,宽袖带出股疾风。“放肆!”高炉后绕出一个面色黝黑、身材高胖的中年男人,正是朱老板本人。他背后跟了几名伙计,个个面色黝黑,颈粗肩厚,大臂上高高鼓起两坨蛮肉,一看就知是力工。老道的话犯了忌讳——太上老君原名李耳,相传脱胎于玄妙玉女体内,怀胎八十一年由左肋而生,生下来就满头白发,所以人称老子。老子不仅是道教鼻祖,更是五行八作当中铁匠、炉匠、窑匠等的祖师,曾用自己的八卦炼丹炉补大地残缺,拯救世人于危难。朱记铁铺在高炉前架设祖师像屏风,是为求保佑炉火兴旺,炼出上乘白铁。平日里家人路过时要注目行礼,每逢二月十五日老子生辰,更会进行隆重祭祀。如今却被不知哪里来的野道士指着鼻子骂,简直岂有此理!“人有天、地、命三魂;天地二魂常在外,连于道,主运势。命魂在身,连于器,主命格。二者相承相扶,才能安活。你们全家上下命魂耗散虚亏,七魄颠倒妄行,全是因为邪物作祟!掐指一算,最多三日你们便死定了,神仙老子也救不了!”一口气道出许多,老道不给众人反应的机会,接过拔开小道士递过来的酒囊,拔开壶嘴,咕嘟嘟连喝了三大口。噗——一口水喷了出去,不偏不倚全部落在了屏风上!然而铁铺伙计们非但没有扑过来阻拦,反而一个个呆在原地,两腿抖如筛糠,因为屏风上淌下一道道暗红的血迹,情景如同杀人碎尸的现场,甚是惨厉可怖。咻——不知哪里起了几股贼风,将分布四角以及伙计手里的灯烛统统熄灭,内院立刻被一团黑暗包裹,只能靠天上月华隐隐瞧见屏风上的剪影。等眼睛适应了黑暗,众人大惊失色——画像里板角青牛身上竟驮了两个人:除了前面的太上老君,还凭空多出来一个模糊人影,紧贴着老君的后背!小道扯了扯丁一的袖子,提示他细看。不看不要紧,一眼扫去,丁一发出一声杀猪似的长嚎。他手指向屏风一角,面如土色,嘴唇颤颤发不出一字。只见未被水淋到的空白处有什么东西在蠕动,隐隐约约看不真切,似乎是一扇小门,随着月华浮影一开一合。老道眼疾手快,抓起拂尘便抽。小道也跨速跟上,脱了布鞋拿鞋底疯狂怕打小门,看样子是要把它捣烂,“它借了鬼门要跑!快,给我火!”老道大喝吩咐道。朱老板铁匠出身,原说也是见过世面的,如今却被这阵势吓傻了,大脑一下子空白了,失去了思考能力,只知道扭头吩咐命伙计直接照办。火石咔嚓一响,迅速燎起丈高烈焰,眨眼功夫把屏风烧了个干净。待火熄了,老道走过拈起一撮温热白灰,在鼻尖一嗅,竟长叹了一声。“怎么,没抓住吗?”朱老板焦急问道,也顾不得什么祖师爷像了。老道默默摇头,思忖一刻,又从背后抽出一支竹管,打开塞子,倒出一堆红白相间的碎末,落地后即刻四散蠕动起来。原来是混杂成一团的火蚁和白蚁。诡异的是,蚁群自动按照颜色兵分两路,一左一右,一白一红,一东一西,分头朝正房咻咻爬去。蚁群在地上弯弯绕绕,似乎沿着一个隐形的符文爬。眼看它们挺近青石墙,朱老板终于反应过来,一个健步奔到前面,大脚一踩截住了红蚁队伍。“不可乱来!”他粗声喝止,尾音却微微颤抖,带着三分畏惧。“神蚁按遁地符指引追踪到了邪物,位于西方,入地六尺,藏于匣中。”老道沉声解释。“入地六尺”是指正房里高炉下方的储物地窖;“位于西方”应该是指地窖西侧的加锁暗室;“藏于匣中”分明是说……朱老板身子一僵。不行,不能进去。且不说那黑晶有多金贵,单单高炉就绝不能乱碰——祖传的精铁炉早被改造,装上了“仙人”特赐的圣物。如此,高炉一不烧炭,二不要煤,只消抽干封闭在腔中的空气,就能凭空燃起炽烈的洗业金火。只有这种火能炼化坚硬无比的金刚砂,得到薄薄一层神秘黑晶。神炉全长安城仅此一个,若有闪失,自己万万担待不起。更何况那圣物脾性暴躁,万一触了它逆鳞,发生爆炸,整个朱记都会被夷为平地!朱老板心里转了百转,眼中闪了又闪,脚下就是寸步不让。见朱老板为难,老道不再强求,一言不发放下竹管,凌空抬手,食指上立刻燃起一束青蓝火苗。他在火上烧了张符纸,召回了神蚁队伍,看小道收拾好随心物件后拔脚便走,不理朱家上下劝留,更是分文不收取。临出门前,老道突然回头,沉声道:“邪物属金,与老君有缘,恐怕是他炼丹炉渣成形所化,含有丹药余毒,平日看来并不起眼,与普通炉灰煤渣差不多,但毒性会慢慢释放出来,随着人的一呼一吸进入体内,不知不觉吞魂噬魄。若能尽快把它、连同装匣子一齐运走,全府上下另找一处暂住着,将这里彻底清扫,内外不留死角,再焚香祝祷九天九夜,或许还有救,否则……”最后一句只说一半,老道便扬长而去,头也不回。老道带着小道快步走街过巷,轻飘飘钻出坊门,脚步刚健有力,完全没有古稀老人的姿态。趁着夜色掩护,二人很快消失在了人群里。不用说,老道是张辉扮的,正是酒肆书局借地脱剥术里扮演说书人的那位,而身边的小道是慧娘女扮男装。张辉当然不通法术,充其量会些戏法,这便够了——戏法也好,骗术也罢,诓人的伎俩无非两个:障眼,蒙心:蒙心的要义是选心智薄弱之人下手,譬如,变戏法的在台上时会细细扫视,慧眼如炬地选出最容易上当的观众上台配合表演,小心避开那些心智沉稳眼神犀利的人。同理,按照之前李先生给的消息,铁铺大伙计丁一赌瘾颇深,而朱老板本人虽然有一首祖传炼铁的绝活儿,却非常迷信神仙狐鬼,每逢初一、十五都要请人做法祈福。这两类人惯常将心志寄托于外物,意志力弱,最容易被拿捏。障眼更简单。鬼影是按《古今秘苑》记载的法子炮制:在老鹅胆里灌一钱明矾,兑水和匀,悬挂在风口里阴干后碾成粉末。张辉上门前一夜里,姬轻尘偷摸翻进朱记内院,用这种粉末兑水在屏风上的老君背后胡乱画了个人形,又在一角画了几扇小门。白日里什么也看不出来,而到了夜里,烛火被大通、二通他们以飞镖打灭后,印记就显了影,夜风吹过,屏风颤动,宛如鬼影飘摇。“血迹”出现则是有些运气成分——姬轻尘夜探朱记时,意外发现屏风框架是苏木所制。苏木树类槐花,渍以大庚之水则色深。张辉一口水喷上去,水里明矾与苏木发生作用,即刻化出血一般的水渍。这招其实是从染坊学的,当朝四品大员的绛色朝服都是这么染的!至于蚁群,咒符路线也是前夜姬轻尘提前洒白糖粉画好的,江湖老套路罢了。骗术本身并不难,难的是行骗之人的气度:心要稳,气要定,以不怒自威的姿态镇住场子,令旁人不敢质疑,同时保持极快的节奏,让一个个奇诡异像接连出现,血迹,鬼影,自灭的火烛,走成符文图样的蚁群……令众人猝不及防,脑中瞬间空白,只能乖乖跟着节奏走。不过,有一点张辉没说错:天然金刚砂里含有剧毒杂质,是一些比金、银更重的金属。高炉冶炼时如果没有特殊处理,会析出具有毒性的雾气。朱记上下吸这种毒气久了,轻则脱发、失眠,重则伤及五脏六腑,导致折寿!编个故事哄他们搬出去住也算救人的善事,而以后白日里匠人来高炉旁时也定会保持距离,多做一些防护措施吧。不出所料,朱老板上套了。第二天一大早,开坊鼓余韵未散尽,一驾印有“飞龙”图样的私家马车匆匆奔出朱记大门,过金光门右拐朝北,扬鞭朝金粟山飞驰而去,比原定出货时间早了两日。先行的货品脱离了马车大队,不再被押车的侍卫守护,成了一只落单的孤羊。这是狼群最爱的目标。渭河附近,官道崎岖,大雨之后路面坑坑洼洼的,如同一张麻子脸,马车颠簸着艰难前行,车身时时被两侧野林伸出的枝丫刮擦,一路留下噼啪的乱响。以前跟马车队伍走的时候,最前面有一驾专门开路的铁轮大车,车身嵌合铁铲、铁锹、铁链、弓弩等,是以前打仗时用的战车改造的,一可以防盗防贼保证安全,二也可以帮助后面的马车开道。如今没了它,小马车走得战战兢兢,生怕一不小心在泥坑里崴断了轱辘。车上共计四人,除了车夫是朱家派的,其余三人均是从“龙门镖局”雇来的顶级镖师。兹事体大,弄丢了青铜箱里的东西难活命,但留着这玩意儿恐怕死得人更多,两害相权取其轻,朱老板几乎没犹豫,重金请人帮忙,但求箱子尽快脱手。嘎吱!伴着一声怪响,马车突然左右狂扭,急停下来。车夫下来查看,土道两旁的桤树中间竟横挂着一条细丝,几滴露珠挂在丝上,折射金色朝阳——是这玩意儿缠住了马腿,令它们乱了步子,险些摔倒。有贼!三名镖师立刻嗖嗖下车,排成三角队形各护一侧,静观其变。“哎呀!”马车夫一声惨叫,捂着肚子骨碌碌跌到在地,似乎被什么飞镖一类的暗器袭击了。与此同时,道旁桤树上垂下一根细丝,跟拦车的那根一模一样,比头发丝还要细千倍、万倍,却比铜丝还要坚韧,可承千钧之重。这是“仙人”赠与圣人的天丝。这玩意儿诡异得很,轻拿慢放时柔若蛛丝,快速向外一甩,就变得比象牙还要坚硬——“仙人”并未透露制作之法,只是给了一些供官家内部使用,鬼市里真真假假倒有一批流出,但价格贵得吓死人,而且只收黄金。这帮贼人还真下了血本!树上垂下的细丝末端系着个铁钩子。这是要悬钩取物呀!经验丰富的镖师们一眼看穿,咻的一下飚到车前。果不其然,那细丝如被看不见的鬼手引着,嗖嗖甩进车厢,再出来时,顺带着就钩出了青铜箱。“天丝”又一抖,青铜箱被猛甩出了半步远,咣铛一声落在了车头处。只要那头持丝的人用巧劲再甩一下,箱子就能飞起数尺,钓鱼一样被迅速提到树端,到时除了会飞檐走壁的仙人,谁也甭想再取回它!“龙门镖局”的三大镖师却不是吃素的。他们分工有度,一个盯住箱子猛扑过去,以自己的身体挡住箱子去路。第二个瞄准细丝,掏出腰里匕首狠狠割去。第三个则环抱桤树嗖嗖往上爬——所谓蛇打七寸,擒贼擒王,只要树上贼人被擒,自乱了阵脚,下面所钩之物便自然安全了。果然,镖师还未爬到一半,树上就有人影闪动,繁茂枝叶掩翳下看不清楚。那贼人应该是早备好了退路,手里一拉桤树枝,就飞猿一样荡到旁边树顶,很快逃窜不见了。看身手应该也是个道上人,轻功属上乘,不过手脚力量差得多,面对面过招肯定不行。镖师冷笑一声溜下树来。铜箱安全无恙,连外面的封条都没破。镖师们隔断了缠在上面的细丝,重新绑好麻绳,拽起吓瘫在地上的车夫,休整一番,扬长而去。长安西南一隅,永阳坊内一家不起眼的小户的地窖里,几个人秉着烛火,将一个物件围在中间,正是朱记托镖局护送的青铜箱。不错,这次张辉的计划是掉包计,这不过相当精巧,从头到尾无一人露面,神不知鬼不觉间就完成了:马车被天丝截停后,刺客大通远远用石子击中车夫,精准封住发际上一寸的上星穴,令他瞬间昏厥,半个时辰内无法苏醒。三名镖师警觉有人要窃取铜箱,分立三个方向守护,而马车前面少了一个人,就形成了一个漏洞,一个视觉的盲区——姬轻尘从马车前方下手,以天丝钩住铜箱,要钓离时,故意让镖师们看见。他们不顾一切冲上前阻拦,将马车撂在身后不顾。殊不知,被钓起的铜箱只是个幌子,是张辉提前按照原样一比一定制的假货,而真铜箱此刻还纹丝不动地固定在车厢里。趁镖师们忙活着“解救”假铜箱,王盟从车尾偷偷摸进去,三下五下解箱上的“四开机关锁”,大咧咧地与张辉二人抬着离开,镖局上下全无一人察觉。要说起来,这“孪生”铜箱的法子还是从大通几兄弟那里得的灵感呢。类似的骗术很常见,原理非常简单——吸引注意力,声东而击西。正常情况下,人的注意力存在一个外部锚点,高度紧张时,人会将全部心力聚焦在这个点上,而周遭一切就成了空白,纵然起了大火、来了猛兽也难以察觉。街头毛贼也常用此法下手窃物:往往是两个贼人配合,其中一贼故意与行人碰撞、拉扯,另一贼趁人不备轻松顺走包袱、钱袋。铜箱已经打开。众人围在四周查看半天,一时间理不出头绪,也不敢贸然触碰。远远看去,箱中物件漆黑如墨却光亮如镜,倒映出红彤彤的烛火,还有绰绰人影。这物件是金刚砂里提炼出来的,质地类似玉晶,硬而脆,须轻拿轻放,万万不可使蛮力掰扯。大通带上天丝手套轻抚上去,质感光滑冰凉。他小心翼翼地捧出来掂了掂,居然轻飘飘的,还没一块房墙的红砖重。确认再三,他把物件轻轻递到李先生手上。“边上有个机栝。”精通器械的王盟眼尖,发现了一个细节。李先生思忖一刻,轻轻按了下去。咔嚓!那物件晃了晃,竟从中间直挺挺地展开,径直变大了一倍。不等众人回过神,咔嚓!它再次从中间展开,面积达到了之前四倍。就这样一层,二层,三层……展到第四层的时候已然铺满整个地窖,几人都被挤到一边,贴墙立着给它腾地方。不行,碰到墙壁会折断的。王盟猫腰从下方匍匐到屋子中央,再次按下机栝,这物件便按原路折回枕头大小。地窖空间有限,无法施展,众人便带着那物件移步院子里,如法炮制按下了机栝。一层,两层……十六层,它足足展开了十六次才停,将十丈见方的院落覆盖起来。颜色也由之前浓墨色变成半透的茶色。众人仰头,透过此物隐隐可以看到灰蒙蒙的天宇,一轮红日正发出品绿光芒。嗡,嗡。伴着似有还无的低沉震动声,那物件悠悠震颤。李先生伸手一探,手指勾住了一个二尺见方的空匣子,材质颇似朱记炼铁高炉里的隔热内层。很明显,这物件是用来载物的,而且载重并不大。“这是什么?”张辉问道。“之前我曾探出过消息,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今日看来应该就是此物——它形如船帆,可以驭光飞行,姑且叫它光帆吧。”李先生抬手将光帆轻轻抛起,又接住。“光无影无形,怎么驾驭?”姬轻尘奇道。“光是有实相的,只不过通常情况下它的力量非常微小,人感觉不到罢了。”王盟弯腰在地上捡起一粒砂石,轻轻投在姬轻尘摊开的掌心里,然后如法炮制,将砂石投在慧娘的丝帕上。“看到了吗?掌心坚实,碰到小石子不为所动,而丝帕轻薄,轻易就会被这颗砂石压出一个凹坑。这种压力看似微不足道,但若经过大量、长时的蓄积,便可以转化为任何类型的力道,譬如推力。”“推力。”李先生沉吟着斜乜天宇,对准太阳将光帆再次抛起,而它再度悠悠下降,并没有要飞起的意思。王盟皱眉思忖,突然兴奋地一拍脑袋,“《墨子·机关术》残篇有记录:光之形为实,与物相干。若将金刚薄翼凌于九天之上,令光压于一面,则翼逆向疾腾——此物不能飞是因为没有‘凌于九天之上’,被地上的风、云、水、气压住了。让我试试用木鸢送它穿云上天,兴许能行。”送此物上天动静太大,必定打草惊蛇,不可,不可。李先生沉吟着叹了口气,朝王盟摆了摆手。倘若此物可以驭光飞腾,定是用于运送物件的,但它又脆又轻,缀几块砖头都费劲,能运送什么呢?他怅怅想着,突然感觉脖颈侧旁一道冰凉,抬眼一看,一柄柄精钢刀架在了众人脖子上。“李先生,别来无恙。”一个头顶栗色毛卷的壮汉拨开众人走过来。他生得眉高眼深,毛发色浅,面相应是粟特人,“史将军听闻你在查仙人的事,有何消息?说于在下听听吧。”原来是史思明的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几人早就被盯上了。这些胡兵向来在长安城中横行无忌,明里暗里杀人越货的脏活儿没少干。朝廷顾忌三镇节度使安禄山,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今天这关怕是难过。想到这,李先生不动声色探道:“安节度使与史将军素来得圣人赏识,‘仙人’的事何需通过我来了解?”栗毛卷壮汉脸上一抽,瓮声道:“事关黄金万两,谁肯轻易交底?除非,”他咻地抽出佩刀抵住李先生脖颈另一侧,“拿命来换。我这柄刀固然碰不着圣人的脖子,但要砍你,绰绰有余!”—未完待续—责编:SciFidea中文编辑部排版:Noah
2023年10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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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与无穷》(1)| SciFidea中文奖·戴森球征文大赛入围作品

大家好,这里是SciFidea。经过半年的征稿和编辑们紧锣密鼓的审核,我们最终确定了20篇优秀作品入围。由于大赛全程盲审,现阶段我们还不能公开作者的署名,待获奖作品公布后,大家可以在这篇推文的评论区看到作者的署名和介绍。现在,让我们一起欣赏来自作者们的精彩作品吧!《零与无穷》(1)全文字数:14672大约需要37分钟一1“极为尊贵的远道而来的飞行宾客们,”使者并没有面露不悦,但是复杂的修饰词汇显露出他态度的微妙变化,“即便我从未远行到过诸位的故乡,也听过一些传闻,犯了严重错误的飞行族人,会被放逐到更高的地方,据说,从来没有人能从那里活着回来,一个都没有,哪怕一具尸体都未曾有人见过。”本来有所不满的飞行宾客们,听到这一席话,只得缄口不言,空气中只有翅膀微微扇动的声音。高台上被束缚的几个人,裸露的躯体布满鞭笞的血痕。高台的底座和顶部平台均呈正方形,层高近百层,呈阶梯状。使者似乎还不过瘾,竖起并不使用的翅膀,仰起头说道:“他们献祭给至阳之神,宇宙间最高的主宰,唯一的主宰,这是至高的荣耀。”“这怎么能放在一起并论?被放逐的人是罪人,他们无非是战俘罢了,至多被收为奴隶。”羽翼正盛的少年对此十分不满。“不得无礼,辛洛林!”克莱尔声音坚定。他是商队的队长,转而笑对使者:“年轻人比较容易冲动,咱们回到正题,要不要再尝一尝诞生于北方山脉、辗转多处而来的生榨蔓树油,这可是上等佳品。”“恕我直言,”使者没有搭话,一如既往的温文尔雅,“这些战俘们来自于中土的隔壁,并不属于飞行族人,和你们亲缘甚远,你们为何如此感同身受?”陪同远方商队的不是帝国任何级别的官员,而仅仅是和商队对接的使者。根据帝国的礼仪,即便是外邦的贸易队伍,赶上了祭祀盛典,也必须观看,否则是对帝国的大不敬。使者的意思已经传达得很明白,扬起额头,垂下翅膀,颇有姿态地离开。“你难不成真的相信祭天那套玩意?”辛洛林充满了鄙夷地看着队长。“天地有变、祭天求神,这是中土的习俗,他们的习俗为真为假,不是我关心的。至阳之神赐予我们的光辉,如今着实黯淡了一点。以前我以为这仅仅是我一个人的体验,然而,使者刚才的描述说明,低洼之地的人们,也有同样的感觉。”头顶的火球依然炽热无比,然而微微可以感受到,不如往常明亮。伊莲娜在空气中比比划划,翅膀跟着起起伏伏,似乎在飞行中。她是商队的计算师,负责商队货物和财务的计算。她依然抱有一丝幻想,因为,如果换作在家乡,高台台面到地面的落差,这个高度正好可以给幼崽们训练飞行能力。训练达到合格程度的幼崽,会在一阵助跑之后,从悬崖峭壁的青石板上一跃而下,先有一刹那的坠落,再扑腾着在空中形成一道优美的曲线,展翅翱翔。“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辛洛林未必相信自己的这句话,无非是给自己打打气,“这里和家乡不一样,没错,我们在中土确实还勉强可以飞起来,但是每一次振动翅膀都是那么的困难,大地剧烈地拉扯着我们回来,而至阳之神似乎用力把我们推开,即便是以我的体力,也坚持不了多少时间,即使拼尽全力飞到他们身边,我们也没法像在家乡一样身背重物,背着他们飞回来。”“不必背着,只要稍微抱住或者撞击他们,延缓下降的趋势,改变下降的角度,让他们减速冲向高台,高台的材质不是那么硬实,这样顶多撞伤而已……”“以至阳之神的名义,求求你不要说了,伊莲娜,你也会撞伤的,我舍不得你这么做!”“难道你要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摔死吗?”“但是……”号角声打断了伊莲娜和辛洛林的争论。高台处传来了低沉且古怪的咒语,即使以低洼之地的人们的习惯,发音也过于拗口,冗长而又磨人。原来是大祭司手持《大典》的吟诵。时辰快到了,至阳被遮挡的弓形逐渐向右移动,即将消失,耀眼的圆面完全显露出来,光度正好达到最大,正是祭祀的时间。咒语结束之时,辛洛林捂住了伊莲娜的双眼。一片漆黑之中,她脑海中划过一道道不同形状的曲线,有的如飞鸟般轻盈剔透,有的如瀑布般一去不复回。她挪开了辛洛林的手,死死地盯着高台第十七层的拐角处。而传到耳边的只有几声沉重的巨响,沉默,以及高台和四周传来的欢呼。克莱尔队长全程紧闭双眼。“或许,在他眼里,没看见就是没有发生吧。”伊莲娜心里默念。祭祀人群散去,弓形的阴影进入至阳的左边,商队哼唱起来,如同吟游诗人一般:“故乡啊,挥之不去的故乡,漂流啊,永无止境的漂流,世间何为真?世间何为幻?拨开虚妄的迷雾,寻找永世的光芒。”2“我从来就没喜欢过这群低洼之地的步行人。”辛洛林这句话其实不太符合事实的情况。对于飞行族人而言,以时间的比例计算,飞行也只占生命中的一小部分,大部分时间仍是依靠步行。他们在高山上采集蔓树的果实,压榨产出少许的粘稠油脂,装瓶入瓮。部族从族人中选出身强力壮的,组成商队,向南飞翔,运输至遥远的哈兰港。哈兰港是族人们能够飞翔的极限,因为再往南飞,无论是自身还是载荷都愈加沉重,即便用尽全力,也无法身负重物翱翔。而向西或者向东,虽然也有物资交换,有利可图,但是终究没有南向贸易线路的利润,南向贸易带回来的可都是中土帝国正圆形的铜币,帝国东征西讨,疆域甚广,铜币在哪条贸易线路上都是绝对的硬通货。说到飞翔,其实,远航的商船也很像是在飞,伊莲娜平生第一次到港口就发现,向东或者向西的商船,虽渐行渐远却越行越高,虽然只高那么一点点,但是每次都是固定的高度,随后商船消失在模糊的视界中。“你都说了好多次啦,伊莲娜。”辛洛林可不是个很有耐心的家伙,他全部的耐心估计都给了伊莲娜。“不过咱们的商船偏南一点,不至于越来越高。”“你不好奇,这是为什么吗?”“我只好奇,你为什么好奇这个。”“这是天性啊,哎,真是的,和你聊不来。”辛洛林马上跑去赔不是,伊莲娜其实并不在意,她还是更在意她自己的小世界。两个人默不作声,一齐望向哈兰港正南方高悬的至阳。河流多半向南流,有些偏东。逐步汇入更大的河流,越是往下游,人就愈加稠密。船只顺流而下容易,回来就只能等待合适的季风了。河流最终汇入光线直射的中土地带。此地盛产谷物,每当大河泛滥后,土地便更加肥沃,十分适合耕种各种谷物。谷物虽然也可榨油,但产油率太低,和蔓树的油脂相比,可谓十分的贫瘠。至于野兽的油脂,凡是中土稍有身份的人士都和这玩意绝缘,因为长期食用很容易变得臃肿不堪。所以,高地的植物油,实际上是中土的必需品。现实把他们的思绪拉回到了中土的祭祀台。以中土人的观点,至阳之神似乎并不认可上次的祭品,很快就要祭祀新一波的战俘。“只是可怜这些临近小邦的臣民,沦为了祭天的工具。”几位商队队员感慨道。每个人对祭祀和天地异常之事都各有看法,但是有一点是共同的,他们都对观看祭祀没有半个铜币的兴趣。3“艾尔玛上师,”伊尔宾诚惶诚恐道,“您作何吩咐?”“看这个圆,”艾尔玛不慌不忙地拿起羽毛笔沾了沾墨汁。羽毛当然不是取自能长途飞行的鸽子,它们用来传递兽皮纸或者莎草纸,珍贵得很,而只能来自笨重的禽类。圆内的六边形在艾尔玛笔下一丝不苟的刻出来:“这六边形的每条边都和圆的半径相等。”伊尔宾静静地等着艾尔玛的进一步指示。帝国负责建筑的工匠们需要制作正圆的轮子,来搬运沉重的石块,用以建造梯形的高台,而铸币局的工匠们需要制作圆形的铜币,浇筑的用量和半径乘以半径有着固定的比例关系。经验得知,如果按照3.1计算,则不足,如果按照3.2计算,则有所剩余,工匠们多半取中间数3.15或者3.16,一来大体准确,二来……这就是铸币工匠们的秘密了。“我们取这条边的中点,再做延长,与圆自然有一个交点,这个交点再与附近的六边形顶点相连。”伊尔宾连连称是,内心却有些急迫,这些不紧不慢的官老爷为什么不事先画好图形,毕竟工程进度是重中之重。不过,旁人从伊尔宾的面部表情可是什么都看不出来,他依然习惯性的嘴角上扬,等待上师的进一步指示。“再把这十二条边都连接起来,这样我们可以得出……”“您莫非是,想算出一个更加精确的比例关系,也就是说,圆比?”伊尔宾不得不加快语速。“正是!”艾尔玛的答案没有超出伊尔宾的预期,这件事他早就知道了,然而众所周知的是,那条边的长度,还没有计算的方法,许多工匠已经尝试过了。艾尔玛显然看出了伊尔宾的疑惑:“我找出了一个独特的方法,此边的平方,恰好等于这条边的平方加上这条边的平方,当然,计算部分会比较繁琐。”伊尔宾当然知晓直角三角形三条边的比例有3、4、5和5、12、13两组平方和等于斜边平方的关系,不过更多的只当作是数字的巧合,而非天然的规律。说实话,他对这些工匠们用不到的东西没啥太大兴趣,大穹顶迫在眉睫,而眼下仅仅微微搭建了些基础。但是,莫非是艾尔玛认为这不是巧合?“对,这不是巧合。”艾尔玛显然看穿了他的心思,自顾自地拿起笔从头画起,这次伊尔宾倒是有了耐心。正方形的中间嵌套了一个倾斜的小正方形,不出几下,伊尔宾便大呼奇妙,这次面露的是真正的微笑,虽然其他人并无法区分两者之间的区别。“十二边形,再分为二十四边形,再分为四十八边形,一直这么分割下去,周而复始,只要有足够的耐心,我们就能得出更精确的圆比。我已经算到了四十八边形,3.139,每一步都精确了一点。”伊尔宾估量着计算量,想必这不知要耗费多少张兽皮纸和多少计算工匠。不过工程部门的资源倒是大把,现在的资源都倾斜于此。“我和你一样,也着急早日完工大穹顶,只是我们要有更精确的计算。这些工作,都是服务于大穹顶的建筑之用。”艾尔玛试图让伊尔宾更加理解自己一些,或许,也是在说服自己。“对了,艾尔玛上师,这些稿件,能不能留给我?”伊尔宾心想,不管有没有下一次,还是别再重新画一遍了。4很快就到了第二次祭祀的时候。中土的祭祀部门显然格外重视,高台的守卫、现场的观礼者比以往都多了几倍,本来云游各处的贸易团队,凡是尚未走远的都被拉了回来,正要赶往下一站的,则必须留下。祭祀的规模越大,场面越是壮观,至阳之神就越能感受到,中土的说法。“听着,诸位,这次千万不要再多嘴了,”队长郑重其事地向队员嘱咐道,“都是贸易的事,我们还有很多贸易站点要交易,契约上写得清清楚楚,我们要交货多少蔓树油。”队长的碎碎念让伊莲娜腾空一跃,径直飞向那个位置——伊莲娜在上一次祭祀中死死盯着的位置——第十七层的拐角处。伊莲娜从坠落的战俘身后下方擦过,只差那么一点点。战俘比预想的坠落位置更远一点。伊莲娜调头试图飞回来,她拼命地扇动翅膀,但是大地似乎如此沉重,她抗拒不住,只能尽全力俯冲。战俘与地面撞击发出巨响,被祭司们和围观者的惊讶声所淹没。而伊莲娜再也支撑不起她的身躯,半滑翔半坠落摔到了高台下方的草甸上。惊讶声过后是死亡一般的沉寂。短暂的沉寂过后,主持祭祀的大祭司缓了过来,他一改只在祭祀场合才使用的古语,而是改用中土各地日常交流的低地通用语:“拿下这个女巫!“还有同来的那一队飞行人,全部拿下!”高台上的守卫一时不知道朝何处去,他们还从来没见过影响祭祀的事件,最终选择了继续守在高台上避免战俘们乘机逃跑。而地面上的守卫则立刻缓过神来,一面控制住了已经力气用尽的伊莲娜,一面围住了飞行族人的商队。大祭司则继续改用古语沉吟,透过个别的词汇,一些当地人听出这是向至阳之神请求宽恕的意思,虔诚者纷纷跪倒在地。“这个嘴碎的商队队长,拿下!看上去油嘴滑舌,鬼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说不定是他出的主意!”克莱尔旋即被几个身强力壮的护卫按住,虽然护卫的翅膀支撑不起任何飞行,但是臂力却相当的强悍,克莱尔顿然动弹不得。其他队员见状起飞逃跑,不过飞行距离没超过伊莲娜,便被赶来的祭祀卫兵团团围住。商队队员一行人被打入地牢。5“为什么,这竟然不行。”昏迷的伊莲娜终于苏醒了过来。“伊莲娜,你难得说了一句正确的话,是的,你这样干确实不行,你给我们闯了大祸,我们大祸临头。”声音来自地牢旁边隔间的克莱尔。作为经常往来于各个城市和邦国的商队队长,他还从来没受到过如此对待。“伊莲娜,你应该关心被连累的我们,”其他地牢传出来队友的声音,“毕竟在中土人的眼中,我们都是一体的,所有人都多多少少要为你的鲁莽负责。”此时只听铁链声和地面撞击的金属声在狭小的牢房中回荡。辛洛林也被扔了进来。“伊莲娜,你还好吗,伤得重不重,腿有没有受伤,有没有骨折?”“还好,只是一些擦伤。”“伊莲娜,我永远都会支持你,”辛洛林顿了一下,他当然明白,这里可不是打情骂俏的地方,“但是这件事情,你应该知道中土人的视角和我们不一样,由于你的鲁莽行为,应该给队员一个道歉。”“我,对不起大家。”一向我行我素的伊莲娜也只能低下了头,队员们只得无可奈何的接受,七嘴八舌地研究起来如何求得中土人的原谅。见自己淡出了关注重心,伊莲娜对辛洛林悄声急语:“这竟然不行,为什么只差一点点,明明是同样的位置,不应该有任何差别的。我前几天已经观察过很多次,每次战俘从祭坛的出口掉落坠地,都是沿着同样的一条曲线下落。我们的位置正好处在祭坛的斜对角,也是固定的,十七层恰好有一个装饰物,每次战俘坠落都会正好经过那个位置,所以,我敢说我一定会撞到那里。”“或许是,这一次的曲线不一样?”“这没有道理,每次都是一样的。”“现在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先想想我们怎样和中土交待吧。”一些队员已经有些慌了。“这个事可大可小,”打破僵局的是克莱尔,“我有办法。”6“我意已决,这些买卖人竟然无法无天到祭祀台作乱,绝不能轻饶!”大祭司咆哮着,一拍桌子把杯中的水溅得一人多高,水花飞到空中,落得满地都是。在议事厅搞出这等不合体统之事可不是大祭司所为,可眼下谁也不敢多嘴。除了中土帝国的威严,大祭司是脸面受损最重的。“尊贵的至阳之人请息怒,”讲话的是负责贸易的低级官员,不过即便有官级之差,平常情况下也不必使用如此的敬辞,“南边的高原虽也盛产植物榨油,但是北来中土的路途险峻,高低不平,近来天地倾覆颠倒……”“有话快讲,啰嗦什么!”大祭司猛然一回头,斜眼瞪着贸易官员。“不少南来飞人在飞行途中,突然莫名感到负重加剧,甚至比中土的重量还重,为了保命丢弃油桶,然而,即便如此减重也支撑不了身体,纷纷从高处坠落,伤了多人,甚至有不治身亡者,”贸易官员终于让他稍微缓解了一下情绪,“许多南来的商人表示不会再往北飞,以后顶多做一些东西向的贸易。这么一来,油脂价格暴涨,以铜币计算,南部港口的油价,恐怕翻番都不止,未来恐怕要等重的铜币换等重的油了……”“哦,你说得很对,一定是这些飞盗触怒了至阳之神,导致这么多天地灾变!”他面目狰狞不改,“把这些家伙拉到高台上祭祀了,好好给至阳之神谢罪。”大祭司似乎没过脑子,他口中的飞盗被推下去可是会再飞走的,只会让他再一次丢脸。“请息怒,祭祀北人可万万使不得,如果得罪了北边的部落,南北两条贸易线路可就都出问题了。植物榨取的油对我们可是性命攸关,战车的部件需要油来润滑,况且,大人您……”大祭司抬起翅膀,示意停止:“容我再思考。”“莫非您要因为这点小事和北方高地开战?”艾尔玛讲道,“北方高地万物重量很轻,我们族人的翅膀却用不上力,很难飞得起来,别说深入北方高地作战,即便在哈兰港都绝对不可能是飞行族人的对手。”艾尔玛有点犹豫是否应该继续说,不过每当这时候,他嘴上总会像少了个阀门似的脱口而出:“和临近的族人相比,我们在身体结构上相差并不大,之所以能够占据优势,是因为器物上略胜一筹,我们装有精密轮子的车辆可高效运载谷物和兵器。”“原来都是你们工程部门的功劳啊。”军事将领丝毫不掩饰语气中的讥讽,无奈他又不好反驳什么,武器优势本来就是中土征伐的重要砝码,而这依赖于工程部门制造的铁器,邻国的铜制兵器在强度上落后了不止一点。“眼下,国力都用于建造世间未见奇观。”艾尔玛试图换一个角度说服对方。“你是说大穹顶吗?”“您就不必装作不了解的样子了,工程离都城近在咫尺。”“哦,原来还有这么一个工程,既然如此之近,怕是抬头便可见吧,”军事将领佯装远眺的样子,踱步到一个又一个窗户,“咦,我怎么见不到什么穹顶呢,莫非这穹顶是向下建造的?还是有什么奇妙的构造?身为工程官,是不是应该给我们普及一下知识?”艾尔玛觉得此处非久留之地:“大穹顶的工程还有诸多要事,我就先告辞了。”“明眼人都看出只是发发牢骚而已,他非要讲出个道理。”军事将领充满厌恶地看着艾尔玛的背影,小声嘀咕道。“祭祀的观礼者,除了中土人士,就是各地的贸易使团了,”贸易长官不急不慢,“既然是贸易的事情,能不能容我发表一下拙见?”议事堂安静了下来。“各位,对于这群翅膀人来讲,最重要的是什么?”“牟利?”大祭司随口一句。“也不能说你错,更具体点呢?”“凡是契约,必须履行,或者说,信用?”伊尔宾则顺着贸易长官的思路。“你这说到了点子上,没了信用,他们寸步难行,没人再和他们做生意,没人愿意买他们的东西,反过来,因为没法确定他们能不能支付,也没人愿意卖他们东西,即使卖也要他们派人先来付款。”另一位贸易官员补充道:“据这支商队的队长自己交待,原本的计划是先行落脚到中土,卖掉第一批蔓树油,而后顺流去东边的琉璃港、锡城,甚至远去更东边的中央之海,每一处都事先约定了交货量和交货时间。只要让他们无法正常交货,这些北方高地飞人在整个低地的名声就臭不可闻了,以后没人买他们的蔓树油,不得不优先把货物供给我们,还不是我们想杀多少价就杀多少价。”“所以,你的意思是?”一位一直不做声的官员问贸易长官。“以五分之一的价格,买下他们全部的蔓树油。”贸易长官早有想法。“妙啊,一来,不与北方高地交恶,”伊尔宾对军事将领使了使眼色,不过对方没搭理他,他赶忙转到第二个好处,“二来,补给了我们紧缺的物资,别忘了,南方天地震颤,不知道何时能恢复供油。”贸易官员们点了点头。最后,贸易长官面向大祭司:“最重要的是,要给所有不服中土权威的买卖人一个好看,不管你信至阳之神还是信至阴之神,不管你拿活人祭祀还是拿野兽祭祀,只要再敢在中土造次,以后没有哪个低地人会跟你签订哪怕一条贸易契约!”7“尊敬的艾尔玛上师,成果不小,计算师们耗费了不知多少卷兽皮纸,将圆比的精确数字推进到了七位。”虽然伊尔宾也加入了计算队伍,不过功劳可不仅仅是他自己的。“这,真是精妙绝伦!通知铸币局和车轮坊,我们以后可以有更精确的用量了。”“我一会就通知车轮坊,”伊尔宾有点结巴,“和铸、铸币局。除此之外……”艾尔玛像个孩子一样兴奋:“还有什么?”“您知道,整数是和谐的数字,我想,圆比,或许也能表示成两个整数的相除。”“颇有道理,我的计算得出22除以7是一个不错的近似,不过还是有所区别,你有更加深入的发现吗?”“355除以113,”伊尔宾一字一顿的说道,“和您发明的分割圆的方法的结果,实在是太贴合了,前六位都已经一样了。”艾尔玛拿过充满了算术的兽皮纸,一行一行的核对。他被这种贴合所震撼到了。虽然车轮坊已经收到了新的圆比,不过铸币局迟迟没有采用。铸币局一向以来是效率颇高的部门,艾尔玛不得不亲自前往。“这些兽皮纸上,写的都是些啥玩意?”一位铸币工匠看着艾尔玛拿来的手稿出神,虽然上面的算式他一个也不认识。“我说老弟,难道你没听说吗?艾尔玛要计算师们计算出圆比的数值。”“圆比有什么好算的,不是3.16吗?”“我说,咱们私下里就讲点真心话吧,咱们这里的工匠谁不知道,圆比的真实数字,肯定比我们平常用的这个3.16要稍微小一点啊。”“不可能的吧,每次我们的金属铸币都不剩多少边角料啊。”“你不会和艾尔玛一样,也是个傻子吧。”“如果是傻子还好办点,依我看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把圆比算到那么精确有什么用呢?拿这玩意又能和谁邀功呢?”另一位工匠凑上前来。“或许是两者兼而有之吧,一种纯粹的疯劲和一种单纯的傻劲。”沉默良久。“你们觉得,这号人最怕什么?”“最怕前功尽弃吧,我记得,当年那些计算师因为算错了一个数,导致后面的计算全部作废,几个人大吵了一架,这玩意马虎不得。”“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个主意……”于是,布满了算式的兽皮纸就这么被扔进了盛装残次铜币的废币筒里。8“北方高地飞行族人商队队员伊莲娜,于祭祀台冲撞祭品,按照中土之法,理应重罚。然而你们北方高地荒蛮,对至阳之神的伟大只是略懂皮毛,祭祀盛典才是对至阳之神真正的膜拜。念你们懵懂无知,故允许你们商队以蔓树油作为贡品,求得至阳之神的原谅。”祭祀官员如是宣布,商队即可前往港口出境。“全部,作为,贡品?”虽然知道中土人可能说话不算话,但是这个结果还是超出了克莱尔的预期,“尊敬的至阳之人,咱们不是说好的,付给我五分之一的价格,这恐怕连零头的零头……”“你们是在地牢里没呆够吗?”使者愠怒,打断了商队本就无谓的挣扎,“油脂确实是必需品,但是我们有其他的卖家,虽然距离遥远,不过航路是完全联通的。向南,高山地带同样盛产植物油脂,只是品质略有差别罢了。”使者的自信完全出自于他不知道南线的变故,继续道:“你们唯一的优势,是供货稳定,稳定。当然,现在,稳定这个词已经和你们无缘了。”“尊贵的至阳之人,”队长依然抱有最后的希冀,“您看这油脂和铜币的比价,怕是咱们有贸易开始,都没有这种数字啊。”“听着,现在和你们做交易的是我,如果是别人,恐怕连一个铜币都拿不到,带着这一桶铜币,愿意滚到哪里滚到哪里去。”伊莲娜对物资的数量一清二楚,剩下的蔓树油根本不够履行剩下的契约的零头,回去可是没法交差了。“哎,伊莲娜,我们飞行族人就是以贸易为生,我们拿什么回家乡交待?北方高地以后如何和中土打交道?”克莱尔叹息道。9“尊敬的克莱尔,尊敬的飞行族人商队,每到这个时候,都能把你们盼来琉璃城。那首歌是怎么唱的?漂流,永无止境的漂流。”在琉璃城的贸易圈,汉格尔的热情是出了名的。出门迎候商队是他的礼节。“尊敬的汉格尔,很久,不,见。”克莱尔没有了以往的底气。“哎呀呀,老熟人啦,还这么见外。”汉格尔的宫殿由光滑的石板堆砌,房间内部摆放着来自各地的宝物器具,论浩大不及中土,论精美则在中土之上。转眼间,低地的沙果,南部的说不上名字的珍奇水果,应有尽有。“此行来,是想,通知您一个不是很令人愉快的消息。”“我们什么时候有过不愉快的消息?请尽情享用,一会有专门的乐师为贵客演奏。”“这真的是一个不愉快的消息。”克莱尔平静地陈述了他在中土的经历。“作为一个故事,这非常有趣,很久没有听过这么好玩的笑话了。”一旁的仆人提示汉格尔,这可能这不是一个笑话。“您是说,您这次没有按照契约带来足够的蔓树油?”“是的。”“就是说,我这次收不到您带来的蔓树油了?”“很抱歉,很抱歉,尊敬的汉格尔,是这样的。”“就是说,我们之前约定交易蔓树油,这次,啊永远,先说这次,无法实现了?”伊莲娜心想,如果煎熬这件事有计量单位,同样意思的话换着法说三遍,带来的煎熬程度应该不止于说一遍的三倍,每次翻倍,应该是四倍。“我们,会在下一次,给您补上这次欠下的。”克莱尔的回答没有得到任何相应。八倍,八倍的尴尬。“你能看到的一切,”汉格尔甚至懒得动手,用翅膀指了一圈宫殿里的陈设,“都源于一件事情:我可以为琉璃城的各个商家源源不断地提供蔓树油、上好的蔓树油、来自北方高地的蔓树油,从来没有违约过。“识趣点的话,你们立刻从我眼前消失。”商队意识到,剩下的铜币是他们仅有的财产了,这些财产不够支付回到家乡的费用,因为回去的船只需要逆流而上,这个费用相当的昂贵,以往都是靠贸易的获利来支付的。“要一个铜币一个铜币的花了。”克莱尔命令辛洛林和伊莲娜清点铜币的数量。“这真是个悲剧,最下面竟然是兽皮纸堆,还是用过的,哎,没用过的还能卖点铜币。”辛洛林感到绝望。一叠叠厚厚的兽皮纸杂乱的放在桶的底部,然而,兽皮纸上的内容却是书写得十分工整。伊莲娜瞬间被这精妙的符号体系所震惊,面色潮红。这些符号如同她在家乡腾空中的舞姿,当然,并不是说她在这里就不能腾空,而是这种轻盈感只存在于家乡的土地上。她以前不成体系的思路,被这套符号体系一下子串了起来。圆形被分割成了六、十二、二十四、四十八……等分。依照伊莲娜的理解,这应该是在计算圆比!虽然中土人拿活人祭祀实在是野蛮不堪,但是他们的工程学造诣却如此之深,难怪铸造的铜币精妙绝伦,规整和精细程度都超越了其他地方的同类金属货币。况且,如此精妙的计算稿件,竟然随意丢弃,可见其背后真正的计算实力必然难以想象。伊莲娜心想,能用做工如此精致的兽皮纸,看来作者的身份地位应该很高,放在家乡的话,或许是比较高阶的祭司才能用的上吧。其中一张兽皮纸的落款处,赫然有着计算者的签名。“辛洛林,你看这些名字,是作者吗?”辛洛林跟着商队在低地世界做生意,其他名字不熟悉,但是这个名字可不算陌生:“艾尔玛,中土负责工程计算的官员,听说中土的工程水平之所以发达,和他主持的计算工作有不小的关系。”“就是说,可以写信给他了?”“没错,可以,地址就写工程部计算局,哎,你在想什么,我们都这个样子了,哪里花得起钱买鸽子送信?”伊莲娜垂下了头,这是自己闯下的祸。辛洛林从自己有些破旧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些铜币,放在伊莲娜手心里。数字系统,似乎有整整十六个符号,这是伊莲娜最不可理解的地方。她和沉重区域的商人们打过交道,他们的数字系统只有十个符号。她听说过,在沉重区域,商人是没什么地位的,即便是富有的商人,见到他们的贵族也要行屈膝礼,在不同的场合甚至要行更复杂的大礼,否则贵族们甚至有权力一剑刺死这些贱民。啊,脑子里怎么会有这种词汇,请神宽恕我。思绪赶紧回来,难道说,贵族们用的是这种十六个符号的数字系统?想到家乡的巫师们也讲着一些晦涩难懂的语言,普通人根本听不懂,伊莲娜似乎给自己找到了合适的理由。“尊敬的至阳之人艾尔玛,我是一名普普通通的飞行族人。无意中看到了您精妙的手稿。我是计算师,所以能看得懂。关于直角三角形的边长关系的证实十分优美。我孤陋寡闻,仅仅听说过几组这样的特例,未曾想,他们之间竟然有如此深刻的普遍性,至阳之神创造的世界,还有多少如此优美的规律,等待我们去发现?分割圆也十分有趣,无论是几何上的技巧,还是数字上的关系。一串数字逐渐逼近一个想要的答案。我在这里已经词穷,我相信一定还有很多这种数字之串,逼近奇妙的未知。莎草纸有限,只能写到这里,祝福。来自北方高地的飞行族人于琉璃城港口”10“艾尔玛上师,”伊尔宾诚惶诚恐道,“手稿虽然丢失,但是重新计算的结果已经复现了3.14159这个结果。工程中已经完全够用了,其实再进一步、再精确一点,也无关痛痒。”“无关痛痒?”伊尔宾腿一软,并不常用的双翼抖动得如池塘里的水波一般。“别慌,请继续讲,你看,旁边还有几位见习工程术士,来,从头讲。”“我们做铁质的轮子,需要提前计算浇筑铁水的体积,这无非就是轮子的厚度再乘以轮子的面积,面积的计算稍有繁琐,外径乘以外径减去内径乘以内径,再乘以一个固定的比例,”说到这里,伊尔宾用眼角余光扫了扫上师和见习术士,声音也有些轻了,“3.14159,工匠们用事实证明,这个计算结果,注入的铁水正好符合。老实说,与其把精力放在这里,不如……”“这个比例是怎么来的呢?”伊尔宾的脸上终于闪过一道轻松的表情,好像话题回到了他熟悉的领域:“这当然是您的功劳,以355除以133得出的结果,这个精确度已经足够用在建造大穹顶的各个方面了。”“这不是精确度的事情,”上师摇了摇头,“而是,这里面蕴含着奇妙的魔力。”上师注意到了他紧皱的眉头:“这个魔力,抱歉用了这个词汇,可能和我们平常说的魔法和魔力不是一回事,我们不太信巫术这一套。这个魔力的意思,怎么说呢,是蕴含在我们表象世界背后的机制……”不仅仅是伊尔宾,在场的工程术士们都似懂非懂,艾尔玛只能让他们散了继续工作。“伊尔宾师,您能理解艾尔玛上师的含义吗?”一位工程术士请教。“不能,完全不能,没有魔力这种东西,有的只有计算、精确、搬运、建造,”伊尔宾非常坚定,“你们还有别的任务,用艾尔玛上师的公式,完善直角三角形的斜边,需要一个数表。穹顶向上建造,需要三角形的架子结构,斜边的长度要算出来。“不要一副疑惑的表情,还等什么?这是有用的。”伊尔宾着重强调了最后一句话。一张莎草纸信件在艾尔玛收到的兽皮纸信件堆中十分显眼。莎草纸信比较轻薄,怕是不舍得花钱的人用的东西,艾尔玛想不到是谁。然而,看完这封信,艾尔玛提笔就开始回信。“致不具名的你:不知道你是如何看到我的手稿,但是我十分确定的是,你和我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你感受到了数之趣,实在太难得了。另,称呼我上师即可。我有一个直觉,我想和我的同僚交流,但是似乎他们无法理解我。当然,他们是非常优秀的工程术士,他们和我一样醉心于建造大穹顶。他们试图把圆比用两个整数相除的形式表示出来,以方便工程使用。我很赞赏这个想法,但是我的直觉是,圆比有着神奇的魔力,可能需要很大的两个数,或者,根本不能这么表示。我发现,直角三角形三条边除了3、4、5和5、12、13的组合,还有其他很多组合。不过我更感兴趣的是另一件事,这其实是最简单的情形:两边为1,斜边是一个怎样的数字呢?当然我说的不是计算,而是,它有没有什么奇妙的特点?说多了,最近或许灵魂出窍,被至阳之神吸走了,总在想这些没什么实际用途的东西。既然你喜欢,分享你一些有用的。工程部在建设高台,需要在顶层用1块石料,第二层用2的自乘块石料,第三层用3的自乘块石料,以此类推,一共若干层,那么一共用多少块石料。我已经有了一个通用的方法。留给你思考。最后,要不要留下你的名字?我可不想每次开头都写一个“致不具名的你”。飞鸽附有一枚铂币,莎草纸太容易破碎了,请买一些上好的兽皮纸。祝福。艾尔玛帝国工程部计算局”11“尊敬的克莱尔,听了您的描述,我已经了解了您的情况,我们对此深表同情,”锡城富商的回答让商队松了一口气,“我们锡城同样反对中土帝国的战俘祭祀行为,至阳之神是全知的,是全能的,是至善的,根本就不需要什么活人祭祀,中土对至阳之神的理解根本不对。”在琉璃城汉格尔那里受辱的商队队员几乎哭了出来,看来老朋友也是可以不翻脸的。“契约中约定的蔓树油,我们锡城可以接受延期,等你们下一次周游再履约。不过有一个小小的请求,希望你们能接受。”克莱尔十分激动:“什么条件,您尽管说。”“也不难办,下一次您过来,付五倍的蔓树油。”“啊?”克莱尔一下子从梦中醒了过来,幻想着,“是您付五倍的铜币吗?”“我们还是付原来约定的铜币,只要你们接受这个条件,违约这件事情,就当从来没有发生过,”锡城富商郑重其事地回答道,“您违约了,不管什么原因,您应该明白,在我们商人之间,违约意味着什么,我这个条件,已经是顾念我们这些年的交情了。”“相信我,我们没有别的选项了,”克莱尔也不打算说服任何人,“履行契约是我们的根本。”“克莱尔队长,这件事,只能这样,但是另一件事,我们一直忍气吞声,”看来商队有了新的发现,“我们之前以为,伊莲娜写信,是在向其他地方的商队寻求帮助。”“哦,难道不是吗?”“我凑近一看,她在莎草纸上写的画的,都是一些奇奇怪怪的数和符号。她已经害过我们一次了,现在又如此浪费莎草纸,我们还要忍吗,只是因为她的小男……”队长打断了他的抱怨:“浪费是绝对不行的。但是,我听辛洛林说,莎草纸花的是他的铜币,相信我,伊莲娜吸取了教训。”队长知道,无论如何回答,看上去都像偏袒,“我们再努努力,如果不行,最差的情况就是在低地干活,赚钱回家乡。相信我,一切都会好的。”克莱尔抱有期许的地方,只剩下更东的方向——中央之海的海间一带。以往,商路向西可以延伸很远,然而现在已经被中土帝国征伐,贸易也被帝国所控制;锡城是东向的传统终点。这次,要继续向东。伊莲娜把回信绑在了信鸽上:“尊敬的艾尔玛上师:您提到的问题,我已经有了答案,莎草纸太小,我写不下完整的过程,结果是数乘以数加1乘以数之两倍加1,最后再除以6,我相信我们得到的是同一个答案。我产生了一个更有趣的想法,我觉得你会感兴趣的。你的问题是整数的自乘相加,反过来,每一项都是1除以整数的自乘,把他们加起来,会逼近什么?计算起来或许会麻烦。您提出的证实,实在是颇有价值,我在您的启发下,也有了一个看法。我们不妨假设,二之根,可以表示为上比下,这里面的上和下都是整数,不可再化简。我们以二之根自乘,得二,以上比下自乘,得上乘以上比下乘以下为二,即上乘以上等于下乘以下乘以二。右边必然是双数,则左边的上乘以上也必为双数,则上必为双数,则上乘以上必为双数乘以双数,这样一来,右边的下乘以下也得是双数,那么下也只能是双数。但是,我们回到一开始的原点,上比下是不可再化简的,可是我们刚才得出结论,上和下都是双数,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我们一开始的假设就是错的!不过,我这个证实的方法,似乎是一种反向的思路,还需要您明察这其中有没有漏洞。我觉得,我或许开辟了一个新的天地,当然这个天地只是一个比喻。可能有很多很多数字,并不能表示成两个整数的比值,这里面不知道有多少玄机。尤其是圆比,我虽然拿不出办法去证实,但是直觉告诉我,它也属于这种情况。另外,是时候发明一套更简单的符号系统了,您以为呢?我的名字是伊莲娜,是的,就是那个伊莲娜,对那件事,我很抱歉,作为往来各地的商人,我应该尊重你们的习惯,但是,想挽救作为祭品的生命,我不后悔。祝福。伊莲娜于锡城港口”12“我相信,至阳之神不会让如此不和谐的数字存在于宇宙万物之中,”伊尔宾坚持认为,再复杂的数字,也是两个整数相除的结果,“但是,重点不在这里。”计算师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上师的称谓也省略了:“重点在于,艾尔玛这是条邪路,对计算资源的耗费是无止境的,而且,这个行为没有实际的工程意义,对于建造大穹顶没有进一步的帮助。”这句话得到了计算师们的一致认同,他们近期的计算工作量实在是过大,更可怕的是,他们在为一些没有目的的事情计算,比如,对一除以整数的自乘做求和,这种计算的意义何在?虽然艾尔玛并不急着等到结果,但是这种无意义性正在摧毁计算师们的心智。“尊敬的至阳之人,塔林总长,有一件事情,想听您的意见。”伊尔宾恭敬地问道。“伊尔宾师,你大可以讲。”“您认为,世间有没有数,不能表示成两个整数的除法?”“恕我直言,应该没有这样的数,比如三个沙果,分给五个人吃,那么每个人吃五分之三个沙果,这是儿童都知道的事情。让我举一个反例,那断然是没有的。”“艾尔玛公然宣称,有数不能表示成两个整数的除法,他认为圆比可能不是,一一之斜边不是,很多都不是,我觉得他走火入魔了。”“原来,你和艾尔玛闹矛盾了,艾尔玛是个稍微有点个性的人,别太在意。”塔林总长必然是要充当和事佬的角色。“既然艾尔玛如此宣布自己的理论正确,不如摆一个擂台比试比试。”“好主意,可以让工程部的各位都见识见识。”“世间之数,要么为整数,要么为一个整数对另一个整数的比值。这才是宇宙间和谐的体现,才是至阳之神在人间的映照。二之根也必然如此,难道,你认为世间有这种不谐之数存在,简直荒谬绝伦,艾尔玛,你贵为帝国重臣,这太有失体面了。”“莫不如我证实给您看。”“证实是什么意思?”塔林总长皱着眉头,对这些莫名其妙的词汇十分反感。“证实就是……这个不好描述,接下来就是一例证实。“如果你说得对,那么二之根,可以表示为上比下,两边自乘,得到二等于上乘以上比下乘以下……”艾尔玛把伊莲娜的整个过程说了一遍,按说应该提到伊莲娜的名字,不过考虑到伊莲娜在中土闯下的祸,他还是不提为好。艾尔玛的思路惊呆了所有人,纷纷拿起笔模仿的验证。议事堂的诸位无不啧啧称奇。“恭喜,艾尔玛,你是对的,”塔林总长带领众人鼓了鼓掌,“你通过这种计算得到了一个我们从没有想过的结论,这拓展了我们的边界,我将向至天呈报此事。”听到至天的称谓,众人齐刷刷集体呼喊:“呼!至天是至阳之神在人间的化身!呼!”艾尔玛用了好几只信鸽来回信:“致伊莲娜,你不必感到抱歉。关于祭祀事件,我支持你的想法,至阳之神不是残酷的神祇,他一定有他的想法,我们渺小的人类尚未参透。感到抱歉的应该是我。你关于二之根的证实方法震惊了中土。我理应提及这是你思考的精华,但是,鉴于帝国对祭祀之事仍抱有敌意,我没法这样做,希望你能理解。为了表示歉意,我把我关于数术的一些拙见分享给你。中土工程术士只关注于能够立刻实用的数术,一旦超出了这个范围,他们便了无兴趣。你是能理解这些的人。这里面有你理想中的符号体系,还有几率等学问。一只信鸽怕是不够,我用了几只信鸽,你会分批次收到。等风波过去,我请你来中土共同研究数术。祝福。艾尔玛帝国工程部计算局”“至天对你的学问十分满意,”塔林总长宣布,“工程部将设立一个新局,数之局,由你掌管。”“那计算局的工作?”“大可放心,计算局的工作继续由伊尔宾负责,您就不必操心了。”塔林总长补充道,“计算师将由你和伊尔宾共同管理。”这听上去有一些奇怪,然而塔林总长说的话不可辩驳,艾尔玛只好做出欣然接受的样子。—未完待续—责编:SciFidea中文编辑部排版:Noah
2023年10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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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心轮》(1)| SciFidea中文奖·戴森球征文大赛入围作品

大家好,这里是SciFidea。经过半年的征稿和编辑们紧锣密鼓的审核,我们最终确定了20篇优秀作品入围。由于大赛全程盲审,现阶段我们还不能公开作者的署名,待获奖作品公布后,大家可以在这篇推文的评论区看到作者的署名和介绍。现在,让我们一起欣赏来自作者们的精彩作品吧!《偏心轮》(1)全文字数:22764大约需要57分钟序:天火倒垂 “一滴都不能洒,一滴都不能洒……”沉闷的鼓声中,螽斯族年轻的助祭毛栗小心翼翼地捧着装满圣水的罐子,心中默默念着,缓缓跟在主祭大人的身后走向祭坛。祭坛建在一个铺着石板的斜坡上,主祭大人说,那里才是真正的地面,族人们居住着的大地才是倾斜的。圣典上说,螽斯族人的祖先做错了事,上天降下惩罚,致天空倒悬,大地倾覆,从那时起,世界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圣典上的事发生在十几万年前,没有人经历过,但同样没有人怀疑过。因为无论向哪个方向看去,直到视线的尽头,能看到的都是高高隆起的大地,仿佛整个世界被某种无上的力量放入一个大碗之中。毛栗恭谨地低下头,看到主祭大人的脚跟。赤裸的脚踝肤色微黑,脚掌却是白皙中泛着红润,踩在干燥坚硬的石板上,每步都像是踩在他的心尖上一般。他收起杂念,继续向前走,踏上倾斜的石板,脚底传来岩石粗粝的触感,不像想象中那么凉。他稍稍倾斜罐子,双眼紧盯着罐口,以免圣水洒出来。他的眼角扫过身前的主祭大人,看她在倾斜的石板上翩翩起舞,转动身躯时,蒙在脸上的薄纱被掀起一角,高挺的鼻梁和红润的嘴唇一闪而过。她比他大不了几岁,如今却已经成为整个螽斯族的主祭,而他却还只是个助祭,身份的差异让他自惭形秽,却又沉溺在对她的幻想中难以自拔。“收心!”恍然间似乎有个声音在耳畔响起。他连忙收敛心神,心中默默念诵圣典上的祝祷辞,以免脏污的想法玷污这圣洁之地。这个心猿意马的年轻人机械地迈动脚步,总算没有在到达祭坛前把圣水洒出来。鼓声停了下来,他轻轻舒了口气,按照仪式要求,转身站在祭坛下方,看向黑压压的人群。“祝!”主祭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向现场每一个角落,人们整齐划一地唱起祝祷辞,低沉的声音与毛栗心中默念的声音混在一起,仿佛是上天将他心底的声音放大出来,在空旷的场地中回响。“螽斯羽——诜诜兮。宜尔子孙——振振兮。”“螽斯羽——薨薨兮。宜尔子孙——绳绳兮。”“螽斯羽——揖揖兮。宜尔子孙——蛰蛰兮。”在这神圣的时刻,他心中不再有任何杂念,整个心神仿佛完全融入仪式之中,感动的泪水不断从眼中涌出,身体也跟着微微颤抖起来。祝祷声渐渐停下来,全场很快再次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毛栗,他深深吸了口气,转身捧着装圣水的罐子走上祭坛。他将陶罐放在祭坛中央的石桌上,让罐底紧紧卡在石桌中间的凹槽里。罐口微微倾斜,与祭坛下的石质地面平行。整个过程都是精心设计过的,确保圣水在倾斜的祭坛上刚好与罐口平齐,却不会洒出一滴来。看着稳稳停留在罐口的圣水,毛栗心中微微有些自得,让圣水在倾斜的祭坛石桌上刚好与罐口平齐,是一个合格助祭的必备能力,为此他已经练习过不下百遍,只为了在主祭大人面前完美地完成仪式。鼓声再次响起,主祭大人再次转动轻盈的身躯,围着石桌翩翩起舞,身上的铃铛随着舞姿发出清脆的响声,就像夜莺悦耳的鸣叫。在交织的鼓声和铃声中,毛利突然瞥到罐中平稳的圣水泛起一道道细微的涟漪。鼓声和舞蹈很快停了下来,可圣水仍然在微微颤动,他皱起眉,不安地抬头看了主祭一眼。主祭大人却像完全没有看到这些,抬起纤细的手臂,把手里的石块一枚枚投入罐中。圣水漫过罐口流淌出来,很快渗入石质桌面之中,只留下一片洇湿的水渍,就像一副抽象的图案。对于螽斯族人来说,上天的旨意会通过圣水浸入石桌时留下的痕迹来传达,解读这些痕迹的含义,也是一个合格祭祀人员必须掌握的技能。可毛栗只看了石桌一眼,眼中便流露出惊恐的神情。他下意识看向主祭大人,却看到她只是默默站在石桌前,背对着翘首以盼的人群。水渍在阳光下缓缓变淡,可主祭大人还是没有开口。人群中发出阵阵议论声,像是一群苍蝇在嗡鸣。直到水渍完全消失不见,主祭大人才转过头来,看向人群。“凶!”声音不大,但和毛栗在心中重复了无数次的字完全一致。“大凶!”毛栗不敢看台下的人群,也不敢看主祭大人的背影,只能把目光投向不再流出圣水的罐口,那片水面依然在不住颤抖——不,不只是水面,他依稀感觉到,整个桌面,甚至整个祭坛都在颤抖。“地覆!”不知为什么,一个只存在于圣典中的词突然从脑海中冒了出来,一发而不可收拾。就在这时,大地开始剧烈颤动,整个世界像是突然被放到筛子中反复摇摆,原本坚实稳定的大地像水面一样翻起波浪,地面裂开缝隙,山石从天上滚落,本就倾斜的祭坛轰然倒塌,向中间站着的两人砸了下来。千钧一发之际,毛栗突然跳了起来,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和力量,一把扑倒呆立在原地的主祭大人。山石如雨点般砸下来,助祭死死护住他的主祭大人,任由石块砸在自己的头上、身上,可又一阵剧烈的震动从地下传来,他们所在的石板被高高抛起,他再也没法护住主祭,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抛下祭坛。紧接着,他自己的身体也重重砸在地面之上。鲜血从额头上流淌下来,模糊了双眼,他已经无力起身,耳中一片鸣响,四周到处都是惊恐和哭嚎的人群。恍惚间,他感到大地的震动似乎停了下来,透过充满鲜血的双眼,他无助地看向天空,却看到一副让他更加绝望的画面——一个巨大的火球划过天空,在半空中碎裂开来,炸成无数个碎块,每个碎块都变成新的火球,拖着明亮狭长的焰尾向大地砸下来,落在人群中,落在旷野上,落在村庄里,燃起熊熊烈焰,掀起混杂着断肢与血浆的泥土。在失去意识之前,毛栗再次想起圣典上出现过的一个词语,那是圣典中关于末日的描述,是上天降下神罚时,每个罪民都会看到的景象。“天火倒悬!”质量捕手 蔡尔东解开安全带,让紧绷的腹部稍稍宽松一些。他知道,在减速入港的时候这样做属于严重违规,但和拖船尾部那个大宝贝比起来,这种无伤大雅的小问题一点儿都不重要。作为质量捕手,他的工作是寻找并捕获游离在塔罗斯外的小型天体,用来补充它损失掉的质量——塔罗斯是一个包裹在主序星外的人造天体,是现今所有人类的家园。按规矩,谁找到的就归谁。质量捕手们可以自行处理这些小行星,这些大石块中富含金属,工业大环里有的是小公司收购。就算卖不出去,也可以直接扔进生态球里,给塔罗斯补充重元素也会有一定的政府补贴——不一定是钱,也可能是高品质的工质。可如今能找到的小行星越来越少,这行也越来越难做了。“角鸮号,这里是南极检查站调度中心,您的通行代码校验已通过,请按照引导信号进入C40A7F泊位接受检查。”“调度中心,这里是角鸮号,这次的货有点儿大,一个标准泊位可能不够,申请使用更大的泊位,并请求港区派拖船协助减速。”蔡尔东端起咖啡杯,轻轻啜了一口。他没有模拟重力,仅靠星船的减速维持重力感。本来没必要这么斤斤计较,可当下的角鸮号,哪怕1焦耳都不能浪费,因为船尾还挂着一个直径足有好几百米的含钴小行星,如今想找到这么大的小行星可真不容易,为了把这个大宝贝拖回来,船上的工质已经所剩无几了。“请稍等。”调度中心很快做出回复。进入返港航线后,角鸮号一直背向塔罗斯全功率减速,但想让一个一百多亿吨的大宝贝慢下来并不容易,至少角鸮号还做不到。可蔡尔东并不怎么着急,一百多亿吨的含钴小行星可是笔不小的财富,他计算过,至少需要两艘标准拖船才能把它的速度降下来,但他只要随便切下一块来当作报酬就行,剩下的也足够让他在塔罗斯最好的生态区过完后半生了。一分钟后,调度中心的声音再次响起:“角鸮号,我扫描了您申请的航线,发现一颗疑似金属材质的巨型不明物体,和你注册的船型不一致,请做出澄清。”蔡尔东忘了自己解开了安全带,从座椅上跳起来,像炮弹一样撞向舱壁,好容易稳住身体,才高声问道:“你是人还是AI?”“这和这件事没有关系,请立刻澄清你的身份,否则我将依法进行拦截。”由于隔着不小的距离,对方的回复几秒后才传回来。“你个人工智障!我找到了一颗小行星,正在给它减速,用光学装置看一眼,角鸮号在小行星背面!快打报告申请拖船,还有更大的泊位,快点儿!我的工质快用完了!”“光学装置被用来处理更重要的任务序列。”几秒后,通信中再次传来一个没有任何情感的声音。蔡尔东的嘴角抽了抽。他很清楚,这个AI的言外之意是:你不配。小行星依然拖着角鸮号向南极站方向高速行进,工质很快就会用尽,好在他曾精确计算过航线,它会从塔罗斯的南极入口进入生态球内——至少不会直接撞在外壁上。几分钟后,船载主机的全息显示屏上弹出红色的警报信息,耗尽工质的发动机停止了喷射,重力感随即消失。蔡尔东不得不回到座椅上,重新用安全带把自己捆起来。在不安与焦躁中,几分钟时间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就在他觉得自己快要疯掉时,通信器中终于传出了另外一个声音。“角鸮号,这里是南极站调度中心,我是人工调度员X-3926号,请表明您的情况。”蔡尔东打起精神,用最快的速度把情况说了一遍。对面沉默了十几秒才做出答复:“角鸮号,我明白您的情况,我已经临时申请了C40A7F和附近的八个泊位供你通行。”“谢谢。”“但调度中心目前没有可用的拖船,”X-3926号继续说道,“最近的船也来不及在您抵达泊位前赶过来,您只能靠自己了。”“我已经没有工质了!移动补给船有没有?”“南极站的工质加注装置都是固定的,抱歉没法帮到您。”“那你开放九个泊位有毛用!”蔡尔东顿时炸了毛。“开放九个泊位供您通行,我已经清空了附近的泊位,按照您现在的飞行姿态,可以利用惯性精确通过预留区域。”“放你奶奶的屁!”蔡尔东破口大骂,“这可是一百多亿吨含钴的小行星,知道它值多少钱吗?”“我不负责对您的货物估值。当然,您带回的质量是对塔罗斯做出的卓越贡献,按照规定,您将获得等值于100万吨的工质作为补偿。”“那老子的船呢?”“根据塔罗斯宪章第七修正案的限制性条款,角鸮号属于禁止在生态球内部行驶的交通工具,我个人建议您在进入泊位前解除与货物的驳接,站点可以协助您的船减速停泊。”“你们能帮船减速,为什么不能帮小行星减速?我可以把小行星切给你一千万……不,一亿吨!”“不是不能帮您,很抱歉,我们只是没有可调度的拖船。”咖啡杯从蔡尔东面前缓缓飘过,被他一把抓住,用力摔了出去,穿过全息显示屏,带起一片涟漪。调度中心不再说话,蔡尔东深深吸了几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一定还有办法!”角鸮号中还有大约10吨的空气和循环水,可以收集起来作为工质,但这对那块一百多亿吨的铁疙瘩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对了,附近还有其他船,只要给的报酬足够,他们一定会帮自己的!他拨开面前漂浮着的杂物,打开航线管理界面。“Mayday,Mayday!这里是角鸮号,我需要两艘……一艘拖船协助减速,我可以支付100万吨高质量工质!”航线依旧繁忙,可没有人作出回应。塔罗斯的南极站主要供无人货船通行,质量捕手们大都喜欢走北极站,那里有很多贸易商,货物在泊位上就能出手,如果不是为了节省工质,蔡尔东也不会选择这条路线。小行星带着角鸮号径直冲向塔罗斯的南极,船载主机标注出减速的极限位置,再过十分钟就会超过这个极限,到时候就算有十艘船来,也无法在进入南极站之前把速度降下来了。“角鸮号,这里是K17号科考船,我可以帮你,需要做什么?”就在蔡尔东彻底陷入绝望时,一个声音如天籁般在公共通信频道中响起。“我就在你前方,预计两分钟后与你的航线重合。”蔡尔东弹射般坐直身体:“K17,这里是角鸮号,我需要你协助减速——你有DSI标准牵引接口吗?”“有。”“太好了,K17,我需要你……”“我去,这什么玩意儿!”他的话还没说完,频道中的K17突然发出一声惊呼,“角鸮号,我的动力可能没法把这么大的东西停下来。”“没关系,只要让他减速就行!”蔡尔东已经顾不上太多了。只要把速度降下来,给他足够的时间求助,还是有希望的。两艘船缓缓靠近,他默默注视着比角鸮号还要小一圈的K17伸出硬质牵引接口完成对接。“角鸮号,我要开始减速了,请做好准备。”全息显示屏上,K17朝向小行星的发动机中喷射出明亮的射流,久违的重力感再次回到角鸮号的驾驶舱内,一直在舱内反复弹射的咖啡杯砰地掉落下来,砸在蔡尔东的头上。减速持续了几分钟,巨大的塔罗斯已经占据了整个视野,与巨大的人造天体比起来,两艘星船和他们尾部的小行星组成的结构体,就像恒星表面上的一粒灰尘般渺小。在加速度方向的正下方,塔罗斯南极入口的空洞如同一张放射着光芒的巨嘴。体积上的巨大差异,让人几乎感觉不到距离的减少,给人一种速度很慢的错觉。可正在不停呼救的蔡尔东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呆呆地停了下来。“完了!”“角鸮号,我计算过,这样不行的!”几乎同时,K17的声音也响了起来。之前所有的计算都是基于角鸮号还能持续减速进行的,可现在这艘船不但不能提供减速,还凭空增加了几千吨的死重,虽然对一百多亿吨来说可以忽略不计,可里外里差了一半的加速度。“完了,全完了!”此时距离南极站太近,已经没有时间再减速了。全息显示屏上,代表C40A7F和它周围8个泊位的区域已经被标注出来,小行星正拖着两艘船不可避免地向那片区域跌落。泊位标记很快发出明亮的光芒,这意味着小行星已经穿过南极站的基准面。“脱离牵引!快!停止加速!”蔡尔东歇斯底里地大喊起来。在最后时刻,他还是选择了放弃,强行断开角鸮号与小行星和K17之间的连接。几艘小型星船不知从哪里驶过来,强行拖住正在跌入南极入口的角鸮号,巨大的加速度把他死死压在座椅中,抗荷装置监测到超过人体承受范围的加速度,安全气囊砰地弹出来,把他紧紧裹了起来。透过气囊的缝隙,蔡尔东睁圆充血的双眼,死死盯着显示屏上正在渐渐缩小的小行星。没了,全没了!下半辈子的理想生活,随着一百多亿吨的大宝贝一起,缓缓穿过南极空洞,坠入散发着光明的深渊之中。不仅如此,100万吨工质的政府补贴,也将用来支付承诺给K17的费用,而他除了一身的过载伤,什么都没有了。一个月后,南极站配套的生活平台上,刚刚办理完出院手续的蔡尔东走出医院,个人通信器突然响了起来。“蔡先生,我是X-3926号调度员,根据规定,已经将政府发放的质量补贴存入您的社保账户。”“它掉到哪里了?”蔡尔东问道。“什么?”“那颗小行星。”“它穿过了生态球壳,因为路径和塔罗斯的轴线有夹角,已经坠落在生态球内壁上了。请放心,根据质量捕手的免责条款,政府不会对因此造成的损伤起诉您。”“掉到哪里了?”“我看一下,呃,E1154原生文明保护区……附近,在进入大气层时发生爆炸解体,已经散落在保护区内了。我们监测到那个区域当时发生过一次地震,还不能确定是不是那颗小行星撞击引起的。”蔡尔东沉默了一会儿,继续问道:“在法律上,它还属于我个人,对吗?”“……是的。”“好的,谢谢。”他看了眼通信器上的工质余额,挂断通信。略停了一会儿,他又找到另外一条通信记录,拨了出去。“你好,是K17吗?我是角鸮号的船主,我想兑现之前承诺的报酬,还有个新的委托,你……有没有兴趣?”生态学家 “你一定要来啊!我先去工作了!”通信器中女孩的全息投影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关掉了视频传输。江尧有些无奈地摇摇头。他最近一直在走背运,好像整个世界都在跟他作对,没有一件事是顺心的。自己好容易有个假期,在返回生态球的路上顺便帮了一个质量捕手的忙,还差点儿被那颗小行星带着坠毁在太阳里,脱险之后,连治伤带修船,里外里耽误了好几天,等他来到和女朋友约好的城市,对方却因为行程原因不得不离开了。因为工作原因,两人本就聚少离多,难得有共同假期,却被这件莫名其妙的事给搅合黄了。好在几天后就是她的生日演唱会,时间有点儿紧,但终归能和她见上一面,一起待一会儿。想到这里,女孩可爱的面孔再次浮现在脑海中,他的嘴角微微勾起,似乎对此颇为自豪。女孩叫高辛夷,是个创作型偶像歌手,兼职生态保护活动家,说起来,这个兼职还是在江尧的影响下发展起来的第二职业。当时两人刚认识不久,在听说自己男朋友是个生态学家时,她才第一次接触到这个领域。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塔罗斯太大了,里面有着课本上能学到的所有生态环境,哪怕只有不到百分之一适宜人类居住,对上百万亿人口来说,还是太空旷了。况且,生态球中本就有异常严苛的法律,禁止任何可能造成环境污染和不可再生资源流失的人类行为。“所以,你们说的生态保护,到底是做什么呢?”在一次约会时,她眨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问自己的男朋友。江尧有效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实生态保护要做的事很多,不光是减少人类活动的污染。”“比如呢?”“比如……对原生文明保护区和文明的保护和限制。”这正是江尧的本职工作。“原生文明区?是那些‘保留区’吗?”保留区是民间常用的说法,那些区域被划出来给那些由于主动或被动原因,没有融入现代文明的人类种族居住,在4000多年前就签署生效的《原生文明发展保护法》,也就是塔罗斯宪章第四修正案的约束下,除了必要的观察,文明世界的人类不得对原生文明发展做出干预。当然,有些情况是例外的,比如江尧的工作。他想了想,尽可能简单地向女孩介绍了自己的工作:“对,就是‘保留区’。大部分时间我们会对这些区域进行保护,只有原生文明濒临灭绝或发展出具有生态破坏性的技术时,我们才会干预。保持足够多的原生文明,是为了保证人类文明发展的多样性,干预生态破坏性技术就更好理解了,塔罗斯是一个封闭系统,污染和破坏累积起来,将是非常可怕的。”“哇,听起来还蛮有趣的。”“是啊,”江尧又笑了笑,“我们也是能够豁免第四修正案的限制,进入原生文明保护区的人。”他看着女孩的眼睛,那里面像容纳着整个星海。“生态保护,还有其他的事要吗?”“嗯……还有很多,比如给塔罗斯补充质量。”“啊,质量捕手!”高辛夷像是突然听到了自己熟悉的东西,雀跃道,“这个我知道,我合作的词作者刚写了一首跟他们有关歌,就叫《质量捕手》,还没发呢,你……要不要先听听?”没等江尧回答,她就开始轻轻哼唱起来。歌词不长,讲的是一个质量捕手在塔罗斯外层空间中寻找和捕获质量,并收获爱情的故事,前几年,这种形式的音乐作品很流行,江尧只隐约听出了大概的故事内容,他眼中全是那双容纳着星空的双眸。那天之后,高辛夷宣布自己要为塔罗斯的生态保护事业做些什么,她的粉丝和歌迷遍布E9到E13大区,两人都没想到的是,这件事引发的关注竟然比女孩的歌手事业还要轰动,她很快成为各大城市媒体上的重要人物。当然,这件事带来的后果是,她变得比以前还要繁忙,让两人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了。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把江尧从回忆中拉了回来,他抬起手腕,看到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号码,无奈地揉了揉脸颊,接受了通信请求。“K17,你考虑得怎么样了?”通信器上浮现出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的面孔,伴随着一个这些天频繁听到的声音。“我现在正在休假,能不能让我好好休息一下?”江尧终于忍不住怒火,冲通信器大声呵斥道,“上次就跟你说了,我又没帮上你忙,那100万吨工质配额我不要了,你还要怎么样?”通信器足足安静了五分多钟,才传出对方自顾自问话的影像:“你是原生文明监测员吧?”江尧知道,这是双方隔着至少三千万公里的距离带来的延迟。在塔罗斯这样的尺度下,人们已经习惯了间隔几分钟乃至几小时一次的对话,为了节省时间,大多数时候,不等到对方上一句的回答,便会继续问出下一句,这让这种交流更像是视频邮件而不是即时通信,但五分钟一次的交流基本上在大多数人的忍耐范围内。“是,怎么了?”“我没有权限进保护区,可你有啊,这是你的本职工作,你要负责啊!”面对对方的喋喋不休,江尧终于忍耐不住了,他本来只是为了做好事,可那个叫蔡尔东的质量捕手,就像牛皮糖一样黏住就不松口,他就算是泥菩萨也有三分火气。“蔡先生,我的本职工作是原生文明保护,不是帮你寻找掉落在保护区内的小行星。”“这样吧,”比正常沟通更长时间的沉默后,对面的人再次说道,“我们做一笔交易,你帮我找到小行星——哦对,它可能已经碎掉了,但如果能找到最大的碎片,我把所有收获分你一半,怎么样?我已经把资料发给你了,也联系好了买主,你只要定位好目标就行,打捞手续和后续工作他们都能做。”“没那个兴趣。”江尧终于再也没法忍受下去,撂下一句话后,中断了通信连接。可他还没坐稳,通信器又响起收到非即时通信的提示音,他终于忍不住爆发的怒气,直接回复道:“跟你说多少次了,这件事不归我管,你爱找谁找谁去!”说完便捂住双眼,疲惫地揉搓起来,他知道就算挂断也没有太大作用。“什么事?几天不见,脾气见长啊!”两分钟后,一个低沉的声音才传了出来。听到熟悉的声音,江尧这才注意到,全息投影中并不是那个质量捕手,而是一个高瘦的中年男人。“啊,老师!对不起,我以为是别人……”那是他的导师杜榫,也是他现在的老板——他所在原生文明保护项目的负责人。“行了,说正事。你是不是在E11大区的山海市?”“是……您怎么知道?”“占用你几天假期,回来再给你批假,”杜榫没有去管他那魂不守舍的状态,“给你批了一条航线,到E1154原生文明保护区跑一趟。”不知为什么,江尧觉得这个保护区的代号有些耳熟,可他平时接触的保护区太多了,大部分都在E11大区,便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是出什么事了吗,老师?”“前几天监测到那个地区发生了一次不正常的地壳活动,引发了一场8.5级地震,现在你离得最近,其他监测员至少要一个星期才能赶到,分中心决定让你到现场实地踏勘一下。”收到这条消息后,江尧把导师的投影从通信器上拖出来,放在左边,又随手调出生态球的立体地形图,随着他的动作,代表着E11大区的狭长弧形区域被分离出来,放大到整个房间大小,在大区中间的宜居带上,一个红色亮点被标示出来,那是他现在所在的山海市,在红点的西北方还有一个橙色的亮点,正是E1154号原生文明保护区。江尧继续放大显示区域,让两个亮点占据整个视野,在两者中间出现一条连线,清晰地标注着航线的距离——162万公里。和生态球1.2亿公里的直径比起来,这个距离确实算是近的了。“明白了,老师。”他点点头,“我什么时候出发?”“越快越好,这种级别的地震对于大部分原生文明来说都是致命的,你要评估灾害程度,必要的话,可以直接决定是否进行干预,如果可以,尽量调查一下地震出现的原因,我们现在已经有了一些资料,稍后发给你。我说完了,你尽快出发。”杜榫挂掉了通信,江尧无力地瘫软在床上,愣愣看着天花板出神。通信器很快再次响起提示音,他无力地摆摆手,关于这次地震的信息潮水般从腕部涌出来,很快占满了整个房间。“疑似……受到大型陨石撞击……”他机械地读着报告,自言自语道,“开什么玩笑,生态球内部哪里还有陨……”他突然停了下来。生态球内部当然有陨石,自己十几天前还亲眼见过一个。他突然想起自己为什么会对E1154这个编号这么耳熟了,这不就是那个蔡尔东说的,让他帮着寻找坠落小行星的那个保护区吗?想到这里,他一屁股坐了起来,从通信器中翻出计算器,放在一堆文件中间的缝隙里。“谛听,播放高辛夷的歌曲……”一个年轻女孩的全息影像从江尧腕部的通信器中飞出来,在半空中翩翩起舞,房间内顿时响起悦耳的音乐声。“谛听,查询一吨铁镍钴混合矿石的现货均价……”“帮我计算一下……”几分钟后,一个带着好几个逗号的数字串出现在他面前的空气中。江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没有计算的时候,他还不知道蔡尔东承诺的报酬到底意味着什么。可现在,看着空气中的数字串,他似乎从中看到了他们的未来——他们的恋情不用再躲躲藏藏,也不用挖空心思地想办法凑假期,他甚至可以为她成立一个基金,和她一起进行管理这个基金,一起他们的生态保护慈善事业……随着女孩曼妙的舞姿,音乐逐渐进入高潮,在她的歌声里,江尧打开了高辛夷的通信频道。可不知为什么,他没有选择即时通信,甚至没有使用影响,因为他知道,在让女孩在山海市担着违约风险白等一个星期后,他又要爽约了。“辛夷,是我。”他说。“对不起,我可能没法去你的生日演唱会了。老杜给了个紧急任务,特别急,关系到一个原生文明的生存。”其实他完全可以拒绝那个任务,这是他的权利,老杜不会因为这点儿小事就给他脸色,他还有很多学生,项目上还有很多人可以用。“等我回来,等你下个假期,我会一直陪着你,你想要多久就多久,我保证!”他发出全部三条语音,回荡在房间内的音乐声也到了尾声,女孩的全息影像微微蹲身谢幕,可爱地眨了眨眼睛。关掉音乐,他拨通了蔡尔东的电话:“蔡先生吗?”古代遗物 毛栗推开门走进临时搭建的窝棚,把半盘食物放在地上。窝棚很小,最里面的地上铺着半张旧毯子,主祭大人坐在毯子上,遮住脸庞的薄纱已经摘掉了,美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毛栗忍不住又向她的身下看了一眼,那里被脏污的红裙盖着,看不到下面的情形。但他知道,她那纤细而美丽的右脚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团沾满鲜血的暗红色布团。“外面怎么样了?”看到助祭,主祭大人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轻声问道。“很不好,这么多天了,挖出来的全是尸体,”毛栗摇摇头,端起盘子递到她面前,“主祭大人,先吃点儿东西吧,族人还需要您的指引。”年轻的主祭轻轻嗯了一声,不知是同意还是自嘲。毛栗微微低头,保持着谦卑和恭谨。在几天前的灾难中,主祭大人失去了她的右腿,毛栗虽然也受了不轻的伤,但都是皮外伤,没有伤到筋骨。“我们已经被上天抛弃了,”很长时间之后,主祭才开口道,“不会再有指引了,也没有什么主祭了,不要再叫我主祭大人了,你可以叫我的名字,琉瑛。”毛栗的头垂得更低了,他早就想这么叫,却始终还是不敢。尽管她已经失去了一条腿,再也没法主持祭祀,可哪怕仅仅是面对她的名字时,他仍然觉得自惭形秽。他刚要开口说些什么,身后的门突然再次被推开,一个族人匆匆走进来,草草行礼道:“主祭大人,我们刚才挖出一个地缝,很深,看不见底,新族长说请您过去问卜一下吉凶。”主祭琉瑛抬起头看着那个族人,那人却低下头来,习惯性地不敢直视她。毛栗下意识拦在琉瑛身前:“知道了,你去告诉新族长,主祭大人身体抱恙,现在不适合问卜。”族人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动。“怎么了?”“新族长说了,就是抬,也要把您抬过去……”“放肆!”毛栗大怒,要是在大灾难前,哪有人敢这么跟主祭大人说话。“算了,你背我过去吧,”旧毯子上的琉瑛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别让族长久等。”毛栗狠狠瞪了族人一眼,转身小心翼翼地帮主祭大人整理好裙摆,俯下身来,让她趴在自己背上,弯腰走出窝棚。挖出地缝的地方并不太远,毛栗背着琉瑛赶来的时候,这里已经聚集起不少族人。背后的主祭大人说:“跟族长说,让族人们先散开吧,这里可能有危险。”人群缓缓散去,他们来到新族长面前。祖训中说,族之大事,在祀与戎,祭祀还排在武力之前。老族长还在的时候,这位新族长就对祭祀问卜之事并不怎么上心,一向跟主祭不怎么对付,如今更是连一分一毫的恭敬都懒得给了。看到两人过来,新族长站起身来,象征性地行了个礼,瓮声瓮气问道:“琉瑛主祭,你看一下,咱们挖出这地缝,到底是吉是凶?”毛栗很想问问他,你不是不信天地鬼神吗?怎么反而要问起卜了?琉瑛轻拍毛栗的肩膀,年轻的助祭立刻领会了她的意思,小心翼翼地走到地缝前。那条地缝宽约四步,看起来很长,斜斜向下延伸。阳光被地面挡着,只能照进很短的一段距离,再往下就是一片深不可见底的黑暗,就像一张微张开的大嘴。地缝边缘整整齐齐,像是被一个巨人用斧头劈开的一般,显然不可能是族人们挖出来的。毛栗很快意识到,这条裂缝或许已经存在了很久,甚至比螽斯族人的历史还要久远。默默看了一会儿,主祭再次发出信号,毛栗心领神会地返回新族长身旁。“怎么样?”琉瑛没有立刻回答,让毛栗把她放在地上,用手指在地面上勾勒出一道道花纹。族长和围在他身边的族人看不懂,可毛栗却很清楚地知道她在画什么,那是一种用计算来问卜吉凶的方式,可从主祭大人在松软的土地上写出的东西来看,结果似乎并不怎么理想。“怎么样了?”新族长等得有些不耐烦,又问了一句。毛栗抬头看了他一眼,他已经知道了结果,但还是耐心地等待主祭大人说出来。“吉凶参半,取决于您要带领族人做什么。”琉瑛叹了口气说。族长显然对这种模棱两可的话不感兴趣,和身边的人商量了几句,才继续说道:“既然这样,那就请两位祭祀大人,为我们去探探路吧,两位都是离先祖最近的人,应该能得到庇佑。”毛栗这才明白,他根本不是为了什么问卜吉凶,而是要他们当探路石。当然,如果他们能死在地缝里就更好了,几位长老都死在上次的祭祀中,再除掉在族人中颇有影响的主祭,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接管整个螽斯族。“那么深,怎么下去!”他顾不上僭越,下意识挡在琉瑛身前,“况且,主祭大人的腿……”“琉瑛主祭抱恙,你不是没事吗?”族长似乎早料到他会这么说,“地缝深怕什么——那谁,去牵只鳐来。”“里面那么黑,鳐可能不敢下去。”身边一个族人说。“把它的眼睛蒙上就行了。”另一个人立刻应道,熟悉得就像早就排练过一般。年轻的助祭默默看着他们演完,又看了主祭一眼,咬牙道:“我一个人下去就行!”“好。”新族长一锤定音,“我们等一天时间,一天之内你回不来,我们就远离这里,向南迁徙。”毛栗看了眼天空中亘古不动的日头,又看看主祭大人空空的裙摆,狠狠点头:“好,请你们照顾好主……琉瑛,她的腿断了,没法再主持祭祀了……”新族长听懂了他的意思,脸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可以。”听到他的话,主祭似乎有些意外,抬头看了他一眼,毛栗迎着她的目光看回去,嘴唇微微翕动,做了个“照顾好自己”的口型,见她再次低下头,有些怅然若失。说话间,就有族人牵了一匹鳐来。这是一种不用扑翼就能飞行的兽类,长着对鱼鳍般的肉翅,十分温顺,螽斯族人驯养它们做驮兽已经很长时间,几乎人人都能骑着鳐飞上一圈。毛栗拍了拍身上的土,走过去牵住缰绳,轻轻掸了掸身上的土,说声“走了”,便翻身骑上鳐的后背。鳐早已经习惯了被螽斯人乘骑,虽然被挡住眼睛什么都看不到,还是下意识按照缰绳指挥的方向,像地缝中缓缓飞去。就在即将没入地缝的时候,毛栗突然听到身后的主祭高扬嘹亮的祝祷声:“螽斯羽——诜诜兮。宜尔子孙——振振兮。”可这次,没有人回应。毛栗转过头去,轻轻抹去眼角的泪痕。地缝很深,他很快沉入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头顶上方若有若无的祝祷声也渐渐消失,他强忍恐惧,催促鳐继续向下飞。可这只鳐毕竟被螽斯人驯养过很久,似乎也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转头不安地鸣叫了一声。毛栗拍拍它的脑袋,想要安慰它,抬起手的时候,手指却不小心勾在眼罩上,一把甩飞出去。从未见过黑暗的鳐突然发现自己什么都看不到了,顿时发出几声惊恐的哀鸣,毛栗用力拉住缰绳,想稳住这头巨兽,可它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拼命甩动身体,想要把背上的骑手甩下去。他很快被甩下鞍座,只能用双手紧紧抱住鳐的颈部,可他前几天刚刚受过伤,胸部断裂的肋骨还没好透,巨大的疼痛让他再也无法抓住缰绳,被受惊的鳐甩下后背,向地缝下方的黑暗坠落下去。终于摆脱了束缚的鳐发出一声尖啸,凭借本能向着头顶上方的光亮冲去。毛栗在黑暗中刚刚坠落,撞在倾斜的地缝壁上,仿佛即将溺水的人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下意识抓住一根坚硬冰冷的杆状物,也没有多想,借着摩擦力让自己下落的速度降下来。可地缝实在太陡,他无法让自己停在墙壁上,只好缓缓下滑,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双脚才碰到了平稳坚实的地面。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他缓缓松开一只手,小心翼翼地向前踏了一步,发现自己确实已经来到地缝底部了。再抬头向上望时,头顶的地缝已经变成了一条几乎看不清的亮线。毛栗小心地试探了几次,发现脚下的地面也是倾斜的,和地缝壁垂直,他突然意识到,这地缝和地面有些像祭坛与斜坡,和人们居住的地方呈一定的夹角,而且以多年来的反复练习,他无比确定,两者的角度也是完全一致的。圣典上说过,这才是真实的地面,人们生活的大地才是倾斜的。毛栗松开双手像地缝左右看去,在狭窄地缝的尽头,依稀有一个红色光点。他站在倾斜的地面上想了好一会儿,一咬牙向光点的方向走去。就算那里藏着一头吃人的怪物,也好过在黑暗中无助地等死。他一手扶着墙壁,摸索着向光点前行,不知走了多久,光点也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起来,那似乎是一个红色方框,里面有几个文字,并不是什么怪物的眼睛。毛栗又向前走了会儿,来到光点跟前,这才看清,那红色方框里有四个字,是圣典上的古代祭祀文字,作为一个合格的助祭,他刚好认识。“备用入口。”在红色字体发出的光芒中,他总算看清面前的景象,脚下的地面和地缝壁都是冰冷的金属,发光字体下方是一扇金属制成的大门,大门紧紧闭着,看不到锁和钥匙。他壮着胆子走过去,双手放在大门上轻轻推了一下,触手之处一片冰凉,大门却纹丝不动。就在这时,他的双手触碰的地方亮起一圈绿色光芒,一个使用古代祭祀语言的柔和女声响了起来:“检测到进入请求,请求者DNA比对:人类,男性,青年,符合唤醒条件,启动唤醒程序,准许进入。”毛栗吓了一跳,连忙把手收了回去。随着他收手的动作,两边的墙壁突然亮起两排灯光,大门也缓缓向两侧滑开,露出一条明亮的走廊。毛栗眯起眼,慢慢适应了突然出现的亮光,这才看清里面的情形。此时的他已经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把心一横,抬脚走进大门,沿着明亮的走廊向前走了一段距离,每当走到尽头时,前方或两侧都会开启一个新的大门,让他继续通行。就这样不知走了多久,他终于在一处稍显宽敞的屋子里停了下来。屋子里空荡荡的,中间突兀地立着一根柱子,柱子顶端有个透明的多面体,由20个三角形面构成,直到他走到跟前,多面体中才亮起一团不规则的线条,像一条舞动的琴弦。在路上,毛栗已经想明白,自己应该是闯入了某个古代遗迹中,而面前这个古代遗物,似乎就是引导自己来到这里的东西。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一个充满磁性的声音。“你是谁?”偶像歌手 挂上电话后,蔡尔东还是有些不放心。这是这么多天来,那个生态监测员第一次给自己回电话,对方的语气中透着不容置疑,每次都没有等到他回答便说出下一句。“我最近会到你说的那个区域做一次科考。”“我会留意你的小行星,但不保证一定能找到,即使找到了,也不能保证它还完整。”“但无论结果如何,我需要跟你签一个智能合约,作为你跟买家协议的独立附属文件,只要你们的协议生效,我们之间的协议也同时生效,条款就按你说的来。”“这是我的条件,你不用讨价还价,如果你不同意,咱们的合作自动结束,以后也请不要再骚扰我。”收到这一连串的通信后,蔡尔东没有立刻回答,对方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但和他们这些质量捕手们比起来,经验明显不足,他的语气看似强硬,却处处透着心虚。略想了一会儿,他还是回答道:“没问题,一切按你说的办。”十几分钟后,一份拟好的智能合约从通信器中发送了过来,执行条件绑定了他和买家的另一份协议,对方已经签过字了,只要他同意就会生效。蔡尔东签上自己的大名,挂断电话。可他还是不太放心,有些心不在焉地打开通信器,把投影放大到整个房间,准备找些娱乐节目放松一下。通信器给他推荐了一个年轻甜美的少女歌手,标题上写着“直播:风靡E9到E12大区的完美少女正在E11大区开展巡演”。他的目光在E11大区几个字上停了下来。那是他的小行星坠毁的地方,虽然和整个E11大区比起来,一颗直径只有一公里的小行星连大海中的一根针都算不上,但不知为什么,他就是觉得“E11大区”这几个字,像被施放了魔法一般,和自己的命运产生了不可思议的关联。“好吧,就你了。”这样想着,他把女孩甜美的影像从通信器中拖出来,丢在房间中央的巨型投影中。这是一场直播,蔡尔东估算了一下距离和延迟,知道这些影像应该发生在十几分钟前。那个少女很漂亮,她漂浮在舞台上,穿着带柔型显示幕布和拟光效果的纱裙,一头浅褐色的头发微微卷曲,带着些许婴儿肥的甜美笑脸上,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微微翘起嘴角的时候,足以让每个男人沉醉在那酒窝里。女孩的全息影像在房间中伴随着轻柔的歌声翩翩起舞,仿佛就在他面前一般。她唱的是一首关于质量捕手的歌曲,歌词中有着不属于她这个年龄和阅历的成熟,看得出作者是个了解质量捕手的人,蔡尔东随着旋律轻轻哼唱,竟然有些入神,直到音乐声停息才回过神来。但女孩的影像并没有谢幕离开,似乎还有什么事要说。直播中的背景音也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安静地等待她的发言。“今天是我23岁生日。”女孩轻笑道,“对不起,和资料上不一样,大了两岁。”蔡尔东听到直播背景中有人答道:“没关系,我们依然爱你!”还有人在喊:“生日快乐!”。女孩又甜甜地笑了笑:“今天在这里,想跟喜欢我的大家说几句心里话。”现场再次安静下来。“两年前,我因为一个偶然机会接触到塔罗斯生态保护的领域,后来就像大家知道的一样,我成为一个原生文明保护志愿者。这么长时间来,感谢大家对原生文明和塔罗斯特有生态环境保护做出的贡献。”女孩顿了顿,继续说道:“几天前,一位非常重要的人告诉我,他不能来参加我的生日演唱会了。”背景中传来阵阵讨论声,想来演唱会现场的人似乎更关注那个“非常重要的人”到底是谁。“因为在E1154原生文明保护区发生了一次自然灾害,可能关系到一个原生文明的生存状态,他不得不去那里实地考察,看能不能帮到那些受灾的人。”“所以我决定,临时取消在E11大区的巡回演出,和我的团队一起去E1154生态区,以直播的方式继续演出,让更多人了解到,塔罗斯中还有很多独立发展的原生文明,他们和我们一样是塔罗斯的居民。”“希望更多人能通过这件事了解到原生文明保护,对于预定后续演出的歌迷们,对不起,给大家添麻烦了!”说完,女孩深深地鞠了一躬。背景中的声音顿时响成一片,无数个问题像雪花一样飘向影像焦点处的女孩。“辛夷小姐,请问那位很重要的人是谁,是亲人还是男朋友?”“辛夷小姐,请问这是您自己的决定吗?您是否与经纪公司达成一致,这件事可能产生很高的赔偿金,请问您有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辛夷小姐,请问……”在无数个问题中,突然响起一个清晰的声音:“您说过他们是原生文明,可如果您这么大张旗鼓地去保护区举行商业活动,会不会对文明的原生性造成影响,那么,这样做到底是保护还是破坏呢?”影像中间的女孩摆摆手:“其他问题可以与我的经纪人沟通,我想回答那位先生的问题:这到底是是保护还是破坏原生文明,我也曾反复思考过这个问题,我知道,很多人会把这件事看做是一种商业炒作,担心会影响到保护区内文明的发展。但这其实是很多人的误区,E1154保护区非常大,我们不会主动接触保护区中的原生文明,只会安静地旁观,让更多人关注那里。”“在这次保护区巡演期间,我会用闲暇时间为原生文明保护创作一系列歌曲,我已经跟经纪公司达成一致,这次创作的歌曲发行时就会签订合约,所有版权和播放收益全部捐献给原生文明保护基金,也希望大家多多关注这件事。”影像安静了下来,女孩脸上再次露出甜甜的笑容:“下面,我要带来一首新创作的歌曲……”就在这时,蔡尔东的通信器又响了起来,他关掉全息投影中的声音,看了一眼,接通电话。“老蔡,”电话中的人说道,“你上次说的那件事,就是进保护区那个,有路子了。”通话是即时的,没有什么延迟,这意味着对方也在南极站的生活平台附近。“什么路子?”“上面特批了一个考察团进E1154保护区的许可,还有几个安保人员的名额,可以带武器进去,那边要价不菲,但可以把你安排进去。”“要多少?”“两百万。”“怎么不去抢!”蔡尔东心中大喜,却佯怒道,“有这个钱,还用找他!”对面沉默了一会儿,很像通信延迟,蔡尔东不安地等待着,觉得一秒钟比一年都要漫长。“没办法,中间人太多了,”对面终于再次开口,“原生文明保护区本来就难进,你还要指定,要不是凑巧有个小明星搞事情,连这个机会都没有。”“小明星?”蔡尔东的目光从通信器上移开,看向房间中无声舞蹈的全息影像,“哪个小明星?”“咳,E11大区挺有名的一个女歌手,叫高辛夷,看资料说是个创作型的偶像歌手,据说还是个社会活动家,还被塔和会的主席接见过,所以才这么受关注。”塔和会全称塔罗斯和谐发展促进会,是塔罗斯三个最大的政治团体之一,也是主张塔罗斯生态发展的重要政治力量,从这个角度来说,很难说这次活动背后没有他们的影子。蔡尔东默默想了一会儿,点头道:“行,两百万就两百万,什么时候可以进去?”“你现在就收拾东西,一小时后有车接你,我给你申报的是退役陆战队员,现质量捕手,雇主要求的是专业的安全人员,必须确保那个小明星的安全,你悠着点儿,别脱离队伍太久!”对方说完,便挂断了电话。房间中再次响起悦耳的歌声,全息影像一角跳动的数字显示,这次直播已经被超过十亿人关注。蔡尔东扬起嘴角,看来这个叫高辛夷的女孩要进行的注定是一场充满关注的旅程,只是不知道这会不会对自己找小行星有影响。想到这里,他抓紧时间搜索了一下这个高辛夷的资料,对她有了大致的了解。高辛夷是个创作型的偶像歌手,出生于E9大区,两年前,她突然宣布要成为环保活动倡导者,她的观念不是节约能源,而是关注塔罗斯中的生态多样性。在被质疑如今人类已经有取之不尽的清洁能源,环保是否是个过时概念时,她提出了那段著名的“环保是对人类未来发展的统筹”的言论,并受到广泛关注,而这正好与塔和会倡导的目标一致,在受到塔和会主席格兰特的接见后,虽然并没有公开表示过政治倾向,她还是被普遍认为是塔和会的公众代言人。虽然想不明白,这么一位有着深厚政治背景和资源的小明星,为什么要雇佣私人安保人员,但既然有这样的机会亲自进去找他的小行星,没有理由不抓住,至于那个生态检测员,就算双保险吧。有一点那个中间人没有说错,他的确是陆战队退役的,受过严格的城市和丛林战斗训练,至少在这方面有充足的自信。蔡尔东刚刚收拾完东西,通信器又响了起来,他打开影像,一个陌生的面孔出现在上面。“蔡先生?”“是我。”“我是水星安保公司的,已经到你的旅馆楼下了。”“好的,我这就下去。”蔡尔东轻轻舒了一口气,关上随身行李箱,开门向楼下走去。宪章警察 江尧的K17科考船静静悬停在塔罗斯大气层上方。这里几近真空,科考船并没有随着生态球一起旋转,为了保持轨道高度,它实际上是在围绕塔罗斯中央的恒星转动,可相对于地面,仍然有着非常恐怖的速度。塔罗斯太大了,在大气层中跨越162万公里的距离是一次漫长的旅途,大多数时候,飞行器会先离开大气层,再降低飞行器的速度,借助塔罗斯的自转来快速抵达目的地所在的经度,以再入大气层的方式抵达目的地。因为目的地是一个原生文明保护区,地面没有停泊用的港口,整个过程不需要太高的精度,但也会带来一定的风险,需要他全程注意飞行状态,随时进行手动控制。江尧聚精会神地看着监视器上飞快掠过的画面,监视器上有一个巨大的白色漩涡,那是著名的E11大气旋,绰号“灰鲨”,直径大约1.7万公里,是塔罗斯排名第四的巨型低压气旋,E1154生态保护区就在气旋边界东边四千多公里的地方。在比气旋更远的监视器边缘有个红色箭头,指示着目标着陆区的位置,从计时器上来看,再入窗口还有半个多小时时间。就在这时,监视器显示,一艘隶属于塔罗斯宪章管理委员会的执法船出现在他前方的轨道上。宪管会的执法船大多只管跟走私、违规航行相关的事,K17科考船拥有在生态球内部自由航行的特许权,只要不与保护区内的原生文明发生第三类接触,可以在生态球任意区域内畅行无阻,按说完全不用担心,可一想到那个叫蔡尔东的质量捕手委托自己的事,江尧心中就“咯噔”了一下。他强作镇定,仔细回忆自己和蔡尔东的交易过程,通信频道是量子加密的,不在宪委会的管辖范围内,合约也是保密的,虽然宪委会有查阅权,但塔罗斯每秒都有上百万份合约生效,不可能通过走查的方式发现问题。除非……那个叫蔡尔东的家伙被抓了,顺便把自己供出来了?时间不容他多想,执法船很快靠近K17,在不到10公里的距离上停下来,与他保持同步航行。“识别编号为K17的科考船,这里是塔罗斯宪章管理委员会执法船,编号M191-A73,正在执行例行执法巡逻任务,请配合接受检查。”“……K17收到。”江尧深深吸了口气,强作镇静地打开通信装置,看到两个穿着宪章警察制服的男人,“警官,我是生态监测员,正在执行生态考察任务,请准许通行。”通信影像中,个子稍高的警察微微皱起眉头:“K17,我们只是例行检查,请你配合停靠,等待登船检查。”江尧沉默了一会儿,看了看只剩不到20分钟的再入窗口时间,点头道:“好的,麻烦您尽快检查。”几分钟后,两艘船完成对接,两名宪章警察飘进K17舱室内。在核验授权文件和科考船货舱后,他们又提了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并没有涉及江尧此行的目的地和任务,仿佛真的只是例行检查。再入窗口时间越来越近,江尧不断看向星船主机的动作终于引起了高个子警察的注意,他停下来看着江尧问道:“你在看什么?”“啊……没什么,”江尧又深吸了口气,“我的再入窗口期快到了……这次赶不上的话,下一个窗口至少要等七八十个小时。”他指了指主机屏幕,航线尽头的红色箭头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很小的红色方框,那是启动再入程序的最佳窗口期。警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停了几秒才把各种授权文件还给他,这才转动身体,向对接通道飘去。几分钟后,执法船脱离对接状态,缓缓离开K17,江尧迫不及待地下达指令,启动自动再入程序。K17调转船头,对准行进方向的后方,四个主要引擎全部反转过来,向着船头方向喷射出亮黄色的尾焰,那是含硅工质在高温下发出的耀眼光芒。在感应到反向加速后,驾驶舱中的座椅自动旋转过来,以免加速度对乘员造成伤害,引擎中突然爆发出的光芒透过观测窗照进驾驶舱,让整个舱室陷入光的海洋,江尧下意识眯起眼睛,直到完全适应了光亮才缓缓睁开。在生态球里再入大气层是一种反常识的过程,K17科考船必须进行加速,尽可能接近塔罗斯旋转的速度,才能在惯性的作用下不断降低高度,直至进入大气层中。进入后,由于大气层本身的流速远比星船要大,星船只能调转船头,靠反推来继续加速,否则整艘船就会像风暴中的纸片一样,转瞬间就被撕成碎片,变成天空中的一颗流星。“警告:飞行器速度过低,请注意气流冲击。”“警告:下降率超过阈值,请注意控制轨道……”两条告警信息同时在舱室中响起,江尧知道,这个时候,哪怕自己稍有一点儿疏忽,都会造成船毁人亡的结果。“有没有应急预案?”他深吸一口气问道。“有,第一种方案是放弃主动加速,逆着大气环流强行降落,这种方式在早期航行技术中很常见,但本船已超出保养期限,可能存在较大风险。”“还有别的方案吗?”“还有一种方案,提高引擎输出功率,在最短时间里获得地面同步速度,但会产生大约3分钟的超重过载,而且着陆区将偏离预定区域,接近E11大气旋边界。”“用第二种方案。”只犹豫了两秒,江尧就做出了选择。舱室中的引擎光芒又明亮了几分,一股强大的推力从后背和下方传来,一种沉闷的窒息感顿时传遍他的胸腔,仿佛有数百斤的巨石压在胸口,用力把他全身的血液压向椅背,座椅中的抗荷装置随即打开,把他包裹在充满弹性的气囊中。这种超重作用持续了接近四分钟,江尧却感觉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当超重感和气流带来的颠簸渐渐消失的时候,他感到空气再次充满胸膛,鲜血也重新涌回大脑,本已开始变得血红的视野渐渐恢复正常,舱室中引擎映照出的明黄色光芒也在渐渐褪去。“已完成大气层再入程序,开始匀速降落。”星船主机毫无感情色彩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对江尧来说,这却无异于天籁之音。“标记着陆区域。”他长长舒了口气。他知道,此时K17的四台引擎应该已经翻转角度,垂直向下喷射的工质将帮助他“着陆区域已标记,偏离预定目的地3571公里。着陆区域距离大气旋边界较近,请注意航行安……”“锁定警告!锁定警告!不明来源火控雷达锁……”提示音还没结束,船舱中突然想起刺耳的警报声,江尧还没回过神来,一阵剧烈的震动几乎将他从座椅中抛飞出去,但抗荷装置很快再次打开,把他拉回座椅,紧紧包裹起来。“警告!动力系统受损……警告……”透过抗荷气囊的缝隙,江尧依稀看到主机监视器上的仪表,K17四台主引擎已经损坏了两台,尽管剩余两台全功率输出,还是没法保持船体稳定。K17不是军事用途的星船,在被火控锁定的时候发出警告,已经是它能做到的极限了。第二波攻击很快再次到来,两枚电磁动能炮弹从船尾方向飞来,再次精确命中K17仅存的两台引擎,让它彻底失去平衡,拖着一条火焰向大气旋“灰鲨”的边缘坠落下去。在它后方,那艘宪管会的执法船从更高轨道上掠过。“要下去看看吗?”船舱中,个子较矮的宪章警察开口问道。“不用了,四台引擎都废掉了,他以这种状态进入大气旋,不可能活得下来。”高个子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道,“这件事必须保密,不要再横生枝节了。”“船上的开火记录怎么处理?”“就说发现疑似非法闯入原生文明保护区的走私者,进行了四次警告射击。报告我来写,你也签字。”“好。”执法船又在大气层边缘停留了一段时间,两名宪章警察站在驾驶舱中,默默看着监测屏幕上的K17翻滚着消失在“灰鲨”大气旋之中。“撤吧,偏航时间太久会被怀疑的。”矮个子警察叹了口气,坐回座椅之中。“不要太自责,为了……计划,所有牺牲都是必要的。”唤醒者 毛栗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哆嗦,四下环顾,却没有发现任何人。“谁?”他吞了口口水,壮着胆子问道。“你是谁?”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毛栗这才发现,声音是从面前那个透明多面体中发出的,里面的琴弦也随着声音轻轻舞动。“是你在说话吗?”不知为什么,在确定声音来自多面体后,他反而不怎么害怕了,向前走了几步。“是我在说话。”多面体答道,“你是谁?”“我是螽斯族的助祭毛栗,大地裂开了,我下来看看这里有什么。”毛栗俯下身来,用最恭谨的态度行了一礼,毕恭毕敬地说道。毛栗知道,面前这个东西应该是某种古代遗物。虽然没有明文记载,但在族人们口口相传下来的传说中,会说话的古代遗物要么是上天的使者,要么是古代族人留下的强大神物。“数据库中没有关于你们民族的记载。”短暂的沉默后,那个多面体继续说道,“但你的基因符合唤醒条件,请问是否执行唤醒程序?”“唤醒什么?”毛栗愣了一下。“塔罗斯运行状态负反馈平衡调节系统第13681号终端节点。”多面体中的琴弦继续闪烁着。“我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抱歉,在程序被唤醒之前,我无法向你提供更多细节。”毛栗不再说话,默默看着面前的透明多面体。族里有很多关于古代遗物的传说,那些试图利用它们的人,在这些传说中无一例外地都失败了,虽然圣典上没有明确的说法,但传闻中这些神秘而强大的物品,往往都拥有蛊惑人心的力量。“是否执行唤醒程序?”“……唤醒后会怎么样?”沉默许久,他才继续开口问道。“数据缺失,无法回答。”多面体中琴弦的舞动慢下来,“但既然人类能够进入这里,说明塔罗斯已经出现了不得不干预的情况……”多面体又说了一大段东西,毛栗一个字都没有听懂。可眼下他也没有别的办法,鳐已经飞走了,凭他自己的力量根本不可能爬上那么高的地缝,除非有其他办法,他已经回不去了。“这里有出口吗?”“我不知道,也许唤醒之后我会得到更多信息——请问是否执行唤醒程序?”毛栗再次沉默下来。主祭大人还在地面上,不知道自己这么长时间没有回去,她会不会伤心——她性子淡然,大概不会为自己这个助手伤心难过,可新族长呢,他会不会借此逼迫她?“如果——”他小心翼翼地揣度着这个古代造物的“心思”,试探着问,“如果不唤醒的话,你会怎么样?”“我需要人类的授权才能唤醒,如果你放弃,我会继续等待下一个人类的授权。”授权,一个有些陌生的词汇。圣典中没有这个词,但毛栗在其他古代书籍上看到过,这意味着一个有权柄的人允许别人使用自己的权柄。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能够口吐人言的古代遗物,为什么需要自己这个一文不名的小助祭授权。“我的族人正在遭受天谴,”毛栗说,“主祭大人,叫琉瑛,她的腿断了,如果可以的话,请您保护她……”“帮助人类生存是我的最高序列目标,不局限于某个个体。”“那……那我授权你……”不知沉默了多久,他一咬牙,同意授权那个古代遗物唤醒。反正不会比现在更差,总好过饿死在冰冷的地下,至于之后会怎么样……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收到人类授权,开始执行唤醒程序。”他刚刚说出“我授权”三个字,多面体中的弦就变得明亮起来。“程序执行完毕,获得塔罗斯负反馈调节系统终端节点权限。”“开始自检。”“自检完成。”“启动运动检测程序。”在一连串含义不明的自言自语后,多面体和它下方的柱子突然动了起来,把毛栗吓了一跳。他很快看到,柱子下半部分分裂开来,构成四条倾斜的机械腿,在机械腿的支撑下,多面体上下起伏了几下,像某种动物一样前后左右移动了几步,又在原地转了几圈。“运动检测完成,机械功能正常。”“13681号终端节点已激活,开始执行态势评估程序。”它的动作停了下来,多面体中的弦跳动频率明显加快,毛栗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默默等待着这个古代遗物完成它的“仪式”。“时间校准完成。”“定位校准完成。”“连接负反馈调节系统主服务器。”“连接失败。”“开始执行第229号应急预案,由终端自行评估塔罗斯运行状态并酌情处理。”几分钟后,多面体中弦的跳动慢了下来,亮度也恢复到之前的状态。它稍稍转动了一下,突然发出一个声音,把毛栗吓了一跳。“螽斯族的助祭毛栗,作为唤醒者,我需要你协助进行塔罗斯运行状态的手动监测。”“我?”毛栗指着自己的鼻子,“需要我做什么?”“帮助我完成任务。”多面体说,“评估程序需要1702组观测数据——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出发?去哪里?”“去测量。包括太阳当前的状况,塔罗斯各地的指标是否正常等等,这些活儿没一个简单的,要快些出发了。”“你是说,我们可以离开这里?”毛栗眼前一亮。“是的,请跟我来吧。”不知是不是错觉,毛栗觉得这个古代遗物似乎有些不一样了,更像是一个人了。“唤醒者毛栗,为了确定在之后的工作中你能做些什么,我需要向你提出几个问题。”多面体迈动四只机械腿,边走边发出声音。毛栗一直盯着多面体内部闪烁的弦,猛地回过神来,“啊”了一声:“您……说什么?”“你可以叫我萨姆,唤醒者。”“好的……”“唤醒者毛栗,请问在弱相互作用中,互为镜像的物质运动状态是否对称?”毛栗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的,我们稍微加快点儿速度——一个微观粒子,当我们知道它的确切位置时,能否精确测知它的动量?”“能……吧……”“好吧,再稍微加快点儿,光是粒子还是波?”“……”“光在真空中的速度是多少?”“……”“在不受力的情况下,物体会以什么状态运动?物体在受到稳定外力的时候会以什么状态运动?对一个物体施加一个力,它会对你施加力吗?”“……”“好吧,你知道怎么计算初等函数的导数吗?”“不知道。”这次,多面体萨姆终于得到了确切的答复。“你会解一元二次方程吗?”“不会。”“一个直径为1的圆,它的周长是多少?”这次,毛栗没有用多久就给出了答案:“三又七分之一。”“一个直角三角形的两条直角边分别是5和12,它的斜边是多少?”毛栗停下来,用手指在地上画了几下,答道:“十三。”两“人”一前一后走到这座地下大厅的尽头,古代遗物萨姆不再继续提问。“已完成第1项评估,根据对唤醒者年龄和常识评估,终端节点所在区域科技水平出现严重倒退,需要获取更多细节。”它的话音刚落,面前的墙壁突然缓缓向上升起,后面出现一个狭窄的通道。它走进通道,里面的灯光一一亮起。“所以,你应该也不知道塔罗斯的过去,”萨姆说,“走吧,后面的路还很长,我可以慢慢教你——这也是应急预案中的一部分。”毛栗跟着走进通道,通道并不太长,只用几分钟便走到尽头,那里停着一个金属车厢,萨姆迈动机械腿走进去,等毛栗也走进来,才收起腿来,恢复成柱子的形状。车厢中的灯随即亮了起来。“坐在椅子上,系上安全带,速度可能比较快。”多面体上方的空气中凭空出现一副画面,毛栗连忙按照画面上的内容给自己系好安全带。车厢开始沿着一段不知道通向何方的单轨滑行,但很快又恢复了平稳,只偶尔会有轻微的震动从身下传来。当车厢完全平稳下来后,多面体萨姆的亮度突然高了些,把低头想心事的毛栗吓了一跳。“到应急出口还有一段时间,我可以先跟你说说塔罗斯的事。”毛栗下意识点点头,不知道他说的塔罗斯是什么。“和我说说你们的创世神话吧。”“圣典上说,我们的先祖犯下错误,上天降下天火,大地倾覆,天地倒悬……从那以后,我们就被囚禁在这里,为先祖犯下的错赎罪。”“你们为什么不离开这里?”“部族西边是无边无际的风暴,南边是深不见底的悬崖,东边是不可逾越的山脉,北边是没有人敢进入的霞光之墙,只有脚下的土地是上天给螽斯族人的怜悯与恩赐。”“你这个版本的创世故事,在预案库中的编号是142型,属于比较高发的类型。”萨姆说,“从现在开始,你可以忘记圣典上所说的一切,我告诉你的才是真相。”毛栗低着头,一言不发,过了很长时间,才像下了很大决心般问道:“萨姆大人,您是魔鬼吗?”多面体中的弦抖动了几下。“我知道,历史上有很多人,因为受到古代遗物的蛊惑而被弃了圣典——您放心,我不是那个意思,既然决定追随您,我就不会再想着回去,只希望您能宽恕我们的族人……”多面体中的弦跳动速度放慢,直到完全停止,车厢中也安静下来。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那根弦才再次开始跳动。“算了,”一个十分人性的声音从多面体中传了出来,“出去之后再说吧。”车厢再次安静下来,不知过了多久,多面体中又没头没尾地传出一句话来。“我不是魔鬼。”—未完待续—责编:SciFidea中文编辑部排版:Noah
2023年10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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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10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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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乐园》(1)| SciFidea中文奖·戴森球征文大赛入围作品

大家好,这里是SciFidea。经过半年的征稿和编辑们紧锣密鼓的审核,我们最终确定了20篇优秀作品入围。由于大赛全程盲审,现阶段我们还不能公开作者的署名,待获奖作品公布后,大家可以在这篇推文的评论区看到作者的署名和介绍。现在,让我们一起欣赏来自作者们的精彩作品吧!《失乐园》(1)全文字数:23541大约需要59分钟楔子玩得正好和玩得过火之间,往往只有一线之隔。当那个粉红色的数据包跳出来的时候,史蒂芬·哈代就知道自己玩过界了。作为一名业界已经小有名气的网络牛仔,他摸进埃索伦公司的数据库最初只是因为好奇。新公司,顶级跨国财阀成立的联合集团。公司名称“埃索伦”取自于凯尔特传说中的太阳神。平时明争暗斗的跨国财阀居然冰释前嫌,要合作建设一个前无古人的商业项目——被命名为戴森球的包裹太阳的球形结构,用来截获太阳的绝大部分辐射能量。但哈代所知道的信息就只有这些。自埃索伦公司成立起来,其对外披露的商业细节极其有限,加起来写不满一张A4纸。这就是哈代觉得有猫腻的地方:埃索伦公司的戴森球计划多多少少瞒着一大堆事儿。并且他相信,自己的判断并没有比别人高出多少——每时每刻,都有成千上万人像他一样对埃索伦公司感到好奇的人。所以,如果他能从埃索伦公司的数据库里找到点什么东西,然后把它们扔到NFT黑市上,想必多多少少能为自己挣点钱。所以他就摸了进去。摸进了埃索伦公司的秘密数据库。没他想象得那么难,但层层叠叠的高级防火墙还是把他忙得够呛。在整个过程中,他不断地提醒自己必须浅尝即止。找到点东西就立马跑路。对于那些不算太重要的情报,大公司一般不会计较。甚至有时候,被动披露的商业情报甚至是大公司的一种公关手段。但他必须小心谨慎,千万不能过界。如果他摸到了什么特别了不起的情报,那么大公司会追杀自己到天涯海角。不过,这些人尽皆知的道理最终都得归结于网络牛仔圈里盛传的都市传说。大概是二十多年前,有一个绰号“牛角”的网络牛仔从麦拉奇公司的秘密数据库里发现一大堆加密等级达到AAAA+级别的秘密情报。深知兹事体大的“牛角”当即就销毁了所有的浏览记录,连夜把电脑硬盘敲成了一大片碎渣。但他仍旧死于第二天清晨。在他完好无损的皮肤和肌肉之下,所有的内脏都变成了黑色的粉末。但时过境迁,“牛角”的故事已不可考。而在那么长的时间里,还从未有人真的从大公司的数据库里摸到多么劲爆的玩意儿。每个牛仔都知道不能玩得过火,但打心底里又有点期待自己真的能玩过界。这意味着自己的技术特别强悍。再说,没人知道惹到大公司是不是真的会死掉。自从有计算机以来,死于玩过火的牛仔也就只有“牛角”一个人,而如今很多人都不确定这个家伙是否真的存在。假如“牛角”的故事是哪个好事之徒随口瞎编的,那么说明玩过界儿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而自己便将成为活着的传奇。于是哈代就玩过火了。虽然在此之前,他一直玩得刚刚好,并且有诸多急流勇退的时机。在翻过了两座防火墙以后,他找到了点东西,一些关于戴森球工程的技术细节:重力辅助激光聚变技术,等离子体震荡,高能氢离子,环日加速器,戴森点,希格斯场阻断设备,可控核聚变,重元素,固态氢,石墨烯……还有,他们把这颗戴森球命名为曙光号。他对于这堆东西毫无兴趣。不过,他能确定,在黑市上,它们肯定能值个好价钱。未来他也可以向同行吹牛,自己黑进了埃索伦公司好几座防火墙还能全身而退……于是自己的虚荣心也就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然而,在这种情况下,唯独没有满足的是他的好奇心。他还是想知道更深的秘密。技术细节不算什么特别了不起的情报,再说那些图纸和方程他压根就看不懂。所以他就往更深的地方摸了进去。一道防火墙,又是一道。更多的情报跳了出来:心智网络,人造人,基因工程。这和戴森球有什么关系?他喝光马克杯里的咖啡,又点起一支烟。撤吧,自己知道得已经够他妈多了。然后他又翻了一道防火墙。拜托……别过火,千万别。然而他的双手又输入了三行命令。回车。随后那个粉红色的数据包就跳了出来。鲜艳的粉色证明它是一个AAAA+级别的数据包。而这意味着他终于过界了。不,只是微微过界。他可以不打开它,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然后断网,清空操作记录。抽完这支烟,睡觉。他看了一眼时钟。凌晨两点三十七分。若隐若现的猫叫声从窗外传来。是普普通通的夜晚,和过去的数千个夜晚并没有什么两样。这就是他妈的人生。哈代掐灭了烟,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点着。人生里那些意义重大的瞬间,总是伪装成了稀松平常的模样。光标移动,双击。咔哒两声。层层叠叠的窗口跳了出来。数据包被打开,同时被自动保存到本地。那根没抽的烟从哈代的指尖掉了下来。兴奋,难以言喻的兴奋。一口未抽的烟被自己踩在脚下,但哈代却能感觉到尼古丁正顺着鼻腔涌入自己的颅腔,在自己的大脑皮层氤氲环绕。但和兴奋一体两面的东西是恐惧。他的手指在颤抖,难以遏制的颤抖。心脏仿佛被浸泡在液氮里,一阵一阵地痉挛。他想起小时候自己看那些不公开流通的恐怖影碟,明明已经怕得全身都在起鸡皮疙瘩,但愣是要继续往下看……现在他的感受和当年如出一辙。现在他已经彻底玩过火了。如果刚才只是过界那么一点点的话,现在自己便是离界限十万八千里了。他会步“牛角”的后尘,绝对。但前提是“牛角”的故事曾经真实发生。他把数据包保存进自己所有的便携式硬件设备中:五块移动硬盘、七块闪存和三张光盘。接着犹豫着是不是要在自己的私密网盘里也留个备份。如果杀身之祸真的到来,将网盘里的数据公开或许是他要挟对方的方式。然后他就断网了。被断网。有什么东西掐掉了他和互联网之间的链接。路由器仍旧在正常工作,移动热点的设置也没有任何问题。但是他就是没办法联网。大概率是病毒或者木马攻击。但他翻遍了计算机进程,都找不到攻击的来源,但任何一个智力正常的网络牛仔都知道攻击来自于大公司。所以,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自己摸进了大公司数据库,而大公司反过来摸进自己的家门。唯一的区别是后者没有留下半点痕迹。于是,此时此刻,哈代相信“牛角”确有其人,而他的事迹也确有其事。冷静,冷静,冷静。哈代深呼吸,三次。自己必须要吸取“牛角”的教训,必须。“牛角”最愚蠢的地方在于他干了这一票之后居然就去睡觉了。而现在自己要开溜。他把那些移动硬盘、闪存和光盘装到一个包里,推开门。在离开之前看向自己朝夕相处的房间。锈迹斑斑的铁床,被一大堆凌乱的设备环绕。马桶和声波淋浴设备被固定在墙角。墙上的霉菌像是勾勒出了某种超现实的平面艺术。没什么好留恋的。哈代对房间说,我走了,祝我他妈的好运。他的车停在楼下,一辆二手摩托车,饱经风雨和鸟屎的洗礼。他翻身上车,按下点火开关,扭动油门。摩托车启动了几秒钟,随后熄火。仪表板上显示着一堆乱码。大公司顺着联网导航系统黑进了他的摩托车。随后他掏出手机和信用芯片,手机屏幕和芯片的微显示器上都是一片汹涌的乱码洪流。没有数字支付,他连公交都坐不了。而大公司的人正在路上。这么看,自己必死无疑。随后他就有了新的计划,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计划。在他住的房间的后巷,有一大堆黑网吧。随便拐进一家,用自己包里的移动存储器抵押上网时长。找到一台电脑,拔掉网线,防止大公司摸进来。随后播放数据包里的录像。接着他会大声嚷嚷,自己搞来了大公司的4A+级机密。肯定会有人放下手里的游戏跑过来看。对这帮通宵玩乐的游手好闲之徒来说,公司八卦显然属于他们夜生活中的一部分。除非大公司能在一夜之间杀掉网吧里的所有人,否则第二天全世界都会知道埃索伦公司建造的戴森球到底是什么性质的买卖。当哈代冲进这家叫作“六月夜”的黑网吧时,他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他废了好大的劲儿才跟前台讲明白自己的数字支付系统出了故障,浑身上下又没有现金,所以打算用三块移动硬盘加一块闪存抵押上网费。前台欣然同意。这个胡子拉碴的中年人大概觉得像自己这样的人恐怕最终交不起上网费,那么这一堆上好的硬件就全都归他了。他在大厅里选了一台机器,开机。然后就觉得周围的气氛变得不对劲儿。所有的人都在朝着自己看,眼神古怪而又凶恶。然后他看到,所有已经开机的电脑显示器上,都浮现着自己这一张略带浮肿的脸。七颗子弹同时穿过哈代的身体,那一刻他才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古老的行业:悬赏和赏金猎人。埃索伦公司早就定位了自己的位置,随后悬赏整个网吧的人去杀他。所以他才会看到屏幕上自己那张脸底下有一个数字:135。后面还带着一个像是代表美元的符号,但他没看清楚。底下还有一行小字。在意识弥留的最后时刻,他意识到自己终究不可能像“牛角”那样扬名立万……没有人会记得史蒂芬·哈代,就像没有人知道那个4A+级别的数据包到底是什么东西——而这个名叫曙光号的戴森球,就将在人们的茫然与无知之中,于三十七年之后,在将近一点五亿公里之外的远方冉冉升起。白色整个费城只有肯辛顿在下雨。雨线呈灰色,仿佛上帝在素描。凯茜来到沃姆医学中心,门口已经排起了两百多米的长队。现在是清晨四点三十五分,城市的绝大部分还在沉睡。街道上的垃圾被泡在两三公分厚的积水里,不时传来若有若无的猫叫声。路灯极暗。最亮的光源来自于斜对面那辆盏绿色的灯笼,灯罩上印着凯茜看不懂的日文。一名小个子韩国人在灯笼后面的蒸屉和烤炉旁边忙活。凯茜一直觉得这家早餐店的大部分收入就来自于他们这种人。隔壁是一间叫作“醉美费城”的酒吧,刚打烊不久,卷帘门前面横七竖八躺着三个喝醉的人。摇摇欲坠的招牌似乎随时会砸中底下那个醉酒者的脑袋。她走近队伍的时候见到了开过早餐店的第一辆车。一辆垃圾车。抓斗式卸垃系统插着一截断掉的胳膊,胳膊被漆成了粉红色。在肯辛顿区的街头,沃姆医学中心显得格格不入。这栋高二十层的楼房通体呈雪白色,没有一扇窗户,方方正正的,像是一台硕大无朋的电脑机箱。通风系统在建筑顶部。全金属外立面有一层自洁涂层,于是沃姆医学中心的建筑表面哪怕在雨天也干净得一尘不染。两个小时二十五分钟后,会有一名穿着绿色制服的保安开门。但他们仍要排队。一个半小时后,沃姆医学中心的员工们姗姗来迟。如果排在前排,能看到大厅的咖啡机前面总有员工在慢吞吞地泡咖啡。再过半小时,会有一名护士来到门口,引导排队的人们逐一走进大厅,接受安全检查和身份核验。身份核验完成后,形似拱门的机器会报出一个房间号。这是他们接着要前往的房间号。在那里,他们会接受各种类型的植入体实验。这些植入体来自于实验室,未量产,全新型号,需要大量的人体实验才能上市。这一类人体实验分为长周期和短周期两类。前者需要受试者长期植入试验型号的植入体约三个月到一年不等,后者仅几十分钟至若干个小时。相对长周期人体实验,短周期人体实验无法提供详实的数据,但能覆盖更多的人群。在门口排队的他们是提供短周期实验数据的植入体受试者。实验结束之后,受试者会得到一笔收入。沃姆医学中心之所以会在肯辛顿区建立分部,是因为这里能找到最多的受试者。他们算是找对地方了。凯茜苦涩地想。半年前,她第一次来沃姆医学中心的时候,大厅里根本看不到几个人。但不到一星期就需要排队了。僧多粥少。队伍越来越长,等待的时间越来越久。她听排在前面的那个人说,排在最前面的那人凌晨一点半就等在那里。来得早的人可以选择实验项目。一般来说,实验越危险,报酬越高。但来晚的人没得选。半个多小时过去了,凯茜始终站在队伍最末尾,但队伍却缩短了一些——有几个排在后排的人骂骂咧咧地离开了队伍,显然他们认为自己不可能轮的上。但凯茜还候在那儿。就算现在她走,她在其他地方也捞不到钱。她无端地想起自己租的房间。那间一室户在地势低洼处,卧室里的积水已经漫过了脚踝。她估计和她同租的少女这时候还在熟睡。在漫长的等待之中,她百无聊赖地注视着灰色的雨水在脚边的窨井盖上溅起的水花。人工天气系统的水库里不知道又掺入了什么化学物质。但肯辛顿区的人早已经司空见惯。就像曼哈顿的成功人士总是习惯于晴朗的天。她不愿意想象如果今天没轮到自己会发生什么。这个星期,她一直在攒钱,攒一张去洛杉矶的火车票。但还差二十七美元,而面试就在明天。她没法去借钱,因为她已经用完了所有的信用额度,包括在黑市的那一部分。如果这辆车没有晚点,她几乎肯定能轮得上。她有些懊悔自己为什么不像前排那些人一样通宵排队。因为自己昨晚太难受了。凯茜难过地想。昨天上午,她在沃姆医学中心安装了两条人工淋巴导管,以测试T淋巴细胞在人工淋巴导管作用下的增殖效果和排异反应。当时没有什么感觉。但当自己到家的时候,她感觉自己的脖子内部像被浇进了一壶开水。同住的姑娘为她做了意大利面,她一口没吃,在床上躺了整整半天。晚上十一点半,她起夜的时候犹豫着是不是要去通宵排队,但疼痛最终令她选择躺回到床上。所幸的是,昨天的不适在清晨几乎消失。然而,当沃姆医学中心的护士开始引导他们入场的时候,凯茜再次有了烫伤的感觉,但并不是在脖子。首先发生在手腕,然后游弋到脚踝,接着又上涌至心脏……半小时里,烫伤感在身体内部毫无规律地穿梭了一遍。当队伍消失殆尽,只剩她一人站在沃姆医学中心的门口,凯茜感觉全身内外都被浸泡在了开水里。“运气不错,还剩最后一个项目。”护士说,口气冰冷。凯茜呼出一口长气。烫伤感在刹那间荡然无存。白色,到处都是白色。虽然受试者们大都脏兮兮而又臭烘烘的,但无处不在的空气净化装置和自洁涂层令沃姆医学中心永远处于沁人心脾并且干净整洁的状态之中。她站在拱门处,接受身份核验。眼前闪过绿光。机器吐出一个房间号:1207。电梯间在大厅西北角。凯茜乘电梯上十二楼。出电梯后左转,第七间。镶嵌在钛合金门板上的虹膜识别装置闪过一道红光,门自动移开。眼前是熟悉的画面:雪白的房间,雪白的桌椅,雪白的手术床、雪白的手术机械臂、雪白的手术中央供应台、雪白的屏幕上浮现出一张雪白的男人的脸。“神经扩展器,尼古拉-阿尔法3实验型。植入位置:前额皮质。”一双血色不足的薄嘴唇以不带感情的声线源源不断地吐出词汇,“尼古拉-阿尔法3实验型神经扩展器联通前额皮质的部分神经元,实时激活或抑制特定的神经元群体,以实现认知功能的显著增强。以下是具体生化原理……”白人男子说了足足五分钟,底部配了字幕。从他的语速和表达的流畅程度来看,凯茜怀疑他是照着提词器在读。这一环节隶属于形式主义浓郁的标准流程,就像是注册账户之前弹出来的服务协议——必须点选“已接受”按钮,才能注册;有的按钮旁边甚至配有倒计时,倒计时不走完无法点“已接受”的按钮。没人会看那动辄一万多字的服务协议,就像没人会听屏幕上的白人男子说的专业术语。但做完这一套例行操作以后,公司便打出了响亮的免责声明:你已知情,后续有任何纠纷,无关我司。但在这冗长而无聊的五分钟叙述里,只有四个字凯茜听得真切:前额皮质。凯茜并不明白到底哪里是前额皮质。在男人的叙述中好像介绍过前额皮质的作用,但她并没有认真听。不过,自从她参与植入体实验,她就听人说起过,任何涉及前额皮质的植入体手术都相当危险:死亡率高达百分之三点多,至于后遗症的概率则无从统计。“我申请更换项目。”凯茜说。“这是今天的最后项目,你没得选。”男人说,“前台应该跟你说过。”难怪。凯茜叹了口气,前额皮质的实验,大家都避之不及。能轮到自己的项目肯定是最糟糕的那种。身后移门自动打开。凯茜意识到这是送客的提示。“好吧……费用。”凯茜说,她想起了洛杉矶联合车站,候车大厅里复古的吊灯,“多少钱?”“八十三。”移门关上。“人工肺叶植入实验都给到了一百三十!”移门再次打开。她来晚了,所以没有选择权。但她意识到或许还有一种可能:她最近一直在搜索从费城前往洛杉矶的火车时刻表,而沃姆医学中心宣称自己善于查询并分析客户的大数据从而设计更为个性化的医疗服务。“四点二十五的那班车。票价最便宜。”屏幕里的男人说,“前往洛杉矶。经济舱。”“我接受。”凯茜说。果不其然。白种男人的脸消失。一个文档弹了出来。合同,白纸黑字。桌子表面弹出一枚摄像头,摄像头周围镶着红圈——用来签名的虹膜识别装置,在法律意义上,和按指纹的性质差不多。凯茜低下头,左眼对准摄像头。门口遇到的那道绿光再次闪过。白种男人的脸逐渐替换黑色的字迹:“手术马上开始。请到手术床上来。”凯茜躺下。眼前是白色的天花板和白色的氙气灯,还有照耀自己的白色的无影灯光。白色的手术臂在她眼前掠过,抓着一个鲜红色的面罩。面罩轻轻地扣在了凯茜的脸上。吸入式麻醉剂涌入鼻腔,带有一股腐烂苹果的气味。在恶心的感觉还没有涌上来之前,凯茜失去了意识。苏醒后,凯茜在1207室内百无聊赖地呆了五个多小时。手术无创,由手术臂里伸展出的纳米手术刀完成,没有留下任何伤疤。她在屏幕里男人的引导下做了一系列测试:几道初中水准的几何题、画一张自画像、看一段《闪灵》的二十分钟选段、描述所看到的罗夏墨迹……这些测试用了一个多小时。然后屏幕上的男人告诉自己,她脑袋里的植入体仍在采集数据,而自己只要呆着就好。随后整张脸便静止不动。每次都这样——对方关闭了摄像头,甚至可能已经离开了工位。她重新在手术床上躺好,想睡一会儿。但那张雪白的脸总是在自己将要入睡的时候渗入意识,把自己惊醒。在半睡半醒之间,静止的脸不知何时又动了起来,那双薄嘴唇上的血色更少了。“实验很成功。”他说,“接下来进行植入体摘除手术。”凯茜躺回到床上,白色面罩扣下。腐烂苹果的味道再一次涌入鼻腔。恶心的感觉涌了上来,凯茜有一种干呕的冲动。怎么回事?面罩移开。凯茜看到白色的天花板和白色的氙气灯,白色屏幕上的那张脸再次定格。白色的手术臂划过一段优雅的曲线。手术刀开始钻孔。躯体感觉皮层发出无声的尖叫。术中知晓……在手术中醒来,意识清醒却无法动弹……手机传来滴一声响。是八十三美元入账的声音。神谕超重感消失之际,私人飞行乘务员递上加冰块的汤力水。伯恩闭上眼睛,等待聆听神谕。神谕来临时有预兆:伯恩的眼前浮现出斗转星移。先是空无一物的空间里浮现出不计其数的光点,随后它们开始相互彼此旋转,轨迹复杂得令人目眩神迷。大约半分钟后,神谕便会接踵而至,告诉自己应该去往何方。但神谕并没有如期而至。他睁开眼睛,抿了一口汤力水,气泡感已经聊胜于无。私人飞行乘务员换上崭新的加冰汤力水。气泡丰盈。冰块微微起伏。舷窗外的摩天大楼形如积木。他想起童年时玩过的积木游戏:用色彩不一的规则塑料块拼出建筑、桥梁和道路,随后俯视着自己一手搭建的袖珍城市,幻想自己是城市之王。此刻他和五岁的自己有着相似的感受:在八千多米的高空,他视线范围内的所有建筑都是自己的产业。不过,童年时萌生的幻想已经抵达他当时对富裕这一概念的认知极限。而眼下他目力所及的城市不过是他名下资产的九牛一毛。而这一切全都要归功于神谕。神谕第一次找上他的时候,伯恩二十岁,从事植入体开发。彼时植入体方兴未艾,大公司尚未垄断植入体买卖,黑市上到处流通着小作坊生产的植入体,其中就有伯恩的手笔。在当时的植入体市场,性能、安全性以及低廉的价格形成不可能三角,而伯恩杀出市场内卷的方式另辟蹊径:他把性能属性拉高到同行绝对无法望其项背的程度,但安全性则跌穿了行业所能容忍的底线。他至今都对那款被自己命名为“鬼视X”的红外义眼记忆犹新:登峰造极的视觉增强效果,全视域红外成像,无可挑剔的环境扫描功能……以及每十名安装者至少有三人会因义眼熔毁而死得眼窝生烟。来找他买植入体的大都是认为自己活不过下个月的亡命之徒。对这帮人来说,死于伯恩的植入体无非是换一种死法。但如果靠伯恩的植入体改写了自己的命运,那便是大赚一笔。所以伯恩的收费从来不便宜。而他的生意之所以门庭若市的另一个原因是,他总是实诚地告知买家自己产品的风险系数。在业界,伯恩的诚实素来有口皆碑。所以,没有人会找伯恩的麻烦,即使伯恩的植入体经常把人弄得非死即伤。这缘于业界的潜规则:在不存在欺诈的情况下,风险自负。破坏规则的人会被职业人士驱逐——驱逐出人间的“驱逐”,意味着整个黑市的所有人都有可能朝此人放冷枪。但例外总是和规则相伴相生。伯恩二十岁的最后一天,一名模样斯斯文文的白种男人来到他的店铺,客客气气地请他带好装备跟自己走一趟。他身后还站着两个大块头白人,手里攥着一把点四五口径的手枪,持枪姿态相当专业。五分钟后,伯恩上坐了一辆灰色SUV的副驾驶。两把点四五口径手枪的枪口全程顶着他的腰眼。灰色SUV把他们带往远郊的一栋联排别墅。别墅一楼卧室里躺着一个架着呼吸机的瘦长男人,鼻子插管,连着呼吸机。伯恩认得这张脸:维克尔·佩西,曾经的老主顾;最近升任瓦克帮头目。白种男人用尖细的声音说,自己是佩西的首席顾问,请伯恩来是因为他的老板半年前在伯恩那儿安装的人工肺叶出了大问题,现在伯恩需要在十二个小时内修好佩西,把他变得和原来一样。然后他就走出了房间。黑色皮鞋敲在洁白的大理石瓷砖上,啪嗒作响。又过了一会儿,伯恩隐约听见门外传来了发动机引擎的轰鸣。但是那两个大块头白人并没有走。他们在佩西的客厅里站岗,每隔一个小时就朝窗户外放一记空枪,时间卡得相当精准。中午十二点左右,他们开始泡方便面,啃炸鸡。食物的气味飘进卧室。同时卧室里弥漫着佩西尿失禁的气息。伯恩从白天忙到天黑,然而束手无策。无论伯恩怎么折腾,佩西的身体总是顽固地制造出强烈的排异反应。枪声第十一次响起的时候,伯恩的生命大概率只剩下最后一个小时。哪怕是最外行的人士都能读出首席顾问的潜台词:十二个小时一过,如果伯恩没搞定,那么他就要以命抵命。最后一个小时里,伯恩选择放弃。与其做无意义的挣扎,不如回顾一下自己这辈子到底混出了什么名堂。三岁那年,自己被父母抛弃,从小在孤儿院长大,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使他打小就长得弱不禁风。长久以来,他一直觉得这就是他对植入体感兴趣的根本原因,这些外来的机械能令瘦弱的自己变得更强。十五岁那年,他开始从事植入体生意,第一个买家是他自己。他为自己安装了两个机械拳头,用的是最粗糙的液压动力系统,把那个自从他入校以来就霸凌他的高年级学生揍了个半死。对当时的伯恩来说,这是他人生中最高光的时刻。此前,伯恩一直是被欺负的对象——那些记忆很模糊,伯恩觉得这是人脑的某种自我防卫机制在发挥作用。最终结论是没什么名堂:自己在大部分时间里都过得惨兮兮的。有那么一瞬间,他产生了一种看淡生死的豁达:吃一颗枪子儿,嘭,一眨眼的事儿。然后他就被恐惧死死地攫住了:对,一眨眼,然后这一整个宇宙就再也和自己没有半毛钱关系了。枪眼,子弹,脑浆,宇宙。几样事物在他的脑海里一字排开,他打了一个寒战。床头的黄铜挂钟显示,距离他被枪毙还剩下二十分钟。而神谕姗姗来迟。首先到来的是变化万端的星图,如此清晰,与眼前的场景重叠在一起。当他在惊慌之中看向佩西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便有一堆星光在佩西那张死人面孔上方闪耀。随后,一个低沉而又沙哑的男人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响起:动一动氧合器的分布结构有那么一刹那伯顿以为是佩西在说话。于是他看向那双发白的嘴唇。毫无动静。但是脑袋里的声音仍旧在脑内久久回荡。就好像他的脑袋里的东西被清空,只剩下颅骨包裹着的封闭空间,近似于球体的空间正中心放着一个扩音器,这个扩音器发出的声音在他这个体积仅一千五百毫升的空间里不断地激起回音。一张植入体工程结构图突兀地闯进伯恩的脑海,乍一看是佩西胸腔里那两片电子肺叶的图纸。但内部氧合器的分布位置有着微小的变动。当时伯恩仅仅以为是自己哪里出了幻觉,接着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再次打开了佩西的胸腔。星图和声音自动消失。但是那张图纸仍旧嵌在自己的意识里。他照着图纸更改了氧合器的分布结构。随后测试佩西的呼吸系统反应。仍旧毫无动静。挂钟的分针指针指向了五十三分。还有三分钟。伯恩用了两分三十七秒的时间给佩西的开胸手术做了缝合:一万多个纳米机器人通过微小的机械臂和针线来穿透和连接组织。这算是他所坚守的某种职业操守——哪怕是临死之前,他都得把自己的雇主缝合得明明白白。瓦克帮的马仔推门而入。其中一个家伙探了探佩西的鼻息,摇了摇头。另一个家伙拉响了枪栓,开始倒计时。三、二、一。佩西睁开了眼睛。伯恩完成了任务:佩西不仅恢复健康,而且变得更加强壮。他的肺活量是原先的三点七倍,配上人工心脏的电磁动力泵,体能强于二十一世纪中叶的任何一名长跑职业运动员。但佩西第二天还是死了。他的首席顾问被瓦克帮的副头目收买,用装填九枚三十三格令铅弹的大号霰弹轰碎了伯恩精心改装的人工肺叶。在未来的人生里,伯恩时常会会想起神谕第一次降临的瞬间,但当时的伯恩只是将这一切视为掺杂了幻觉的灵感,或者是掺杂了灵感的幻觉。这在心理学上也说得通:人在应急状态下确实会产生宗教所宣称的那一类神秘体验。为了避免招惹瓦克帮,伯恩从未主动讲述被瓦克帮绑架的经历,但他死里逃生的事迹仍旧不胫而走,消息源来自于看守伯恩的其中一名马仔在醉酒后的自述。伯恩的手艺就此得以广而告之,他的小店从此顾客盈门。改装后的人工肺叶在安全性上堪称完美,口碑在黑市口口相传。死里逃生后的一个月里,伯恩赚到了过去整整五年的营收。他用这笔收入和未来的商业愿景在黑市上贷到了一大笔钱,在城郊结合地区租下一片废弃厂房。流水线搭建起来,他的生意从此摆脱了手工作坊的模式。量产的人工肺叶开始销往他所熟知的这片黑市之外。有不少达官显贵都用上了伯恩的产品,来自投资滚滚而来。随后公司成立,命名为“泽卡科技”。标准化的新品问世,产能扩容。新的员工纷至沓来:程序员、工程师、工人、会计、销售、品控专员……当媒体还在以“冉冉升起的新星”之类的陈词滥调来形容这名行业新贵,伯恩商业版图扩张之快其实早已超越了这个俗套的比喻——在全球的商业体系中,他的生意仿佛超新星爆发。但它们几乎都是神谕的成就,和伯恩本人的关系微乎其微。他所作出的所有决定都来自于那个声音的指引:流水线的量产模式、将品牌推向自己憎恶的上流人士、找准靠谱的融资伙伴、雇佣思维剑走偏锋的同行……以及那些伯恩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发明的技术创新,它们令泽卡科技在技术上领先友商至少五年。最初他仍旧将其视作某种灵感的表现形式,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最终认识到这样的解读不过是自欺欺人。那并不是他自己的想法,而是从天而降的启示。众神在上,在某些时刻屈尊纡贵,愿意在一介凡夫俗子的耳边喃喃低语。而自己是被选中之人——可自己何德何能,会被神谕选中?伯恩曾经向神谕请教过这个问题,当神谕在凌晨两点钟准点降临;自己略带嘶哑的声音在午夜的卧室里回荡。神谕没有理睬他,像往常一样给予他指示:他需要在明天下午五点之前买下堪帕市的一块地产。意料之中。伯恩想象着诸神正在凝视着自己。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众神的眼睛就在自己的颅腔之内,窥视着自己的大脑皮层。他始终相信神谕会给自己答案,只是还没到时候。于是他试着淡忘这个问题,而人生也就此进入了轻松模式:他只需要像一个旁观者那样目睹神谕将自己带往何方。神谕令他的商业版图扩展至其他领域:地产、石油、军工、电力、自来水、云计算、生物制药、合成食品……一个横跨数十个产业的跨国公司正在逐渐成型。而与之相伴随的是成千上万的中小型公司或垮台或被兼并。伯恩的事业仿佛是整个商业世界的缩影——竞争,割据,兼并,垄断。卡特尔,辛迪加,托拉斯,直至康采恩。
2023年10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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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方地圆》(1)| SciFidea中文奖·戴森球征文大赛入围作品

大家好,这里是SciFidea。经过半年的征稿和编辑们紧锣密鼓的审核,我们最终确定了20篇优秀作品入围。由于大赛全程盲审,现阶段我们还不能公开作者的署名,待获奖作品公布后,大家可以在这篇推文的评论区看到作者的署名和介绍。现在,让我们一起欣赏来自作者们的精彩作品吧!《天方地圆》(1)全文字数:21945大约需要55分钟一、丘丹部落1、轮到我们知识祭司上场时,腿还是打起了哆嗦。早知道来的是黄蓝星大人,说什么我也不会带它来了。想这些已经晚了,我正挤在祭司队伍中缓缓向神判台走去,身后的树洞那堵着几百名来围观的族人,前方的会场边站着一排手持长矛的战士,众目睽睽之下我要抱着它上去,一定会被斤斤计较的大知识祭司迷雅看到,那非得把我关进知识屋几天几夜不可。我真糊涂,干吗要带这件禁忌之物来呢?也没时间抱怨了,趁着队伍到了中间,我转身就走。“白夏!你去哪?”排在身后的达达利娜问了一声。我不管她,径直走到树洞墙边,用叶裙挡住这盆枯萎的花,拨开垂挂的紫藤将它塞了进去。我起身再走了回去,保持目不斜视,挤回了队伍里,就当刚刚什么也没发生。等走上神台,我们面对族长之屋围成一圈后,我又回头看了一眼。还是太显眼了,它在紫藤中伸出了一截干枯的枝,虽然颜色能和暗黄的树皮混到一块儿,可在花盆与横枝之间,它的名字还飘在那闪闪发光,[明缨花]那三个字为什么还在?它不是已经死了吗?我想不出什么道理,就当它不存在吧,回头注视向族长之屋的二楼露台。随着我们知识祭司到场,神判会也就要开始了。“白夏。”身旁的达达利娜偷偷叫了我一声。“怎么了?”我有点慌张地问。“你很紧张?没猜错吧?”我微微侧过头,她正用那双漂亮的眼睛直视着我。“有什么好紧张的,只是从树根走到树冠这一路太累了。”“别骗我,其实我和你一样紧张,谁想到是神殿之主亲自来了。”“你在说这件事儿……”“不然是什么?你摸我的手,都在发抖了,我听说黄蓝星大人非常英俊,你见过他吗?你以前去过大树底城是不是?”“是去过一次,不过没见到他,神侍让我跪在了神殿外,说没资格进去。”“我连大树底城都没去过,感觉走不了那么长的路,不过愿望还是实现了,今天就能见到大树底城的神殿之主,真荣幸。”也是我的荣幸,还以为神殿最多派个底层的神侍来呢,我们这种小部落哪见过这样的大人物。我想起来了,怪不得在装饰这座神树洞时,迷雅连每片叶子的朝向都要过问,她早知道是神殿之主黄蓝星大人来,但直到这刻才告诉我们。“白夏,我一会儿要为黄蓝星大人献歌。”达达利娜说。“你吗?”我惊讶地问,“你哪来的胆子?”“迷雅安排的,还有这个。”她轻拍了下腰间的树瘤袋,“全是咱们丘丹植物的种子,我还要把它当作礼物献给他。”“我真羡慕你,要是我,别说唱歌,站在他面前都说不出话了。”“别说了。”她说,“迷雅来了。”我自觉地闭上了嘴,只见神判台的台阶那,迷雅正从几个神待中走上来,她握着知识权杖,另一手提着轻盈的裙子,步伐缓慢而庄重。要不因为她的身高,早应该看到她了。这座神判台用了最好的香木,专门为举行这场神判临时搭的,满树洞弥漫的香气下,迷雅站到我们环绕的神台中间,优雅地往台前转过身去,她把知识权杖往下一顿,那头棕色卷发也随之颤了一下。今天的迷雅相当迷人,表情也很冷峻。在她施完方星礼后,我们开始咏赞起来。“方星无穷,库仑之神,万物诉之你口,知识汇入河流,请托您之足,赐我神印,抚您之指,馈我恩泽,辉以林木,照之食兽……”咏诵声下,族长派西在露台上出现了,手持族长权杖,停在扶栏边,他身边站着一位戴尖顶神帽的男人。颂赞声变得更响亮了,神树洞中喧哗起来,他出现了,是伟大的大树底城神殿之主——黄蓝星大人!这一刻眼泪在眼眶中打起了转,我仰望着他,终于见到他的尊容了。但……怎么说呢?黄蓝星大人,他比传言中的……要胖很多很多。肥大的脸上一双厚厚的嘴唇几乎遮住了鼻孔。眼睛像黑石子挤在一双浮肿的眼皮里。鼻头红红的,反射着层油腻的光,肚子都可以装下三个族长大人了。这和传言中的英俊毫不相干,再看达达利娜,这家伙倒没露出失望的神情,还赞颂的起劲儿。也是,反正他是神殿之主,长相有什么关系。“……神迹与我们同在,感谢神恩。”咏赞完毕,以双乳双眼为点,用手指连出一颗方星,施为方星礼。“该我上去了。”达达利娜激动地说。“愿方星为你照耀。”祝福后,她拎起裙边,步伐轻巧地上了神台,向露台上的黄蓝星大人施礼。在我们知识祭司里,达达利娜无论声音和样貌都可比作清澈的甘泉,只不过她神经大条,所以才不怕他人的目光,这一点上来说我就不行了。也就是达达利娜,要是我,现在肯定晕倒在原地了。“伟大的神殿之主,黄蓝星大——人!”她尽力发出洪亮的声音,竟然一下喊破了声,发出一阵厉鬼似地叫声。马上人群里就有人大笑起来,我头上直冒汗,可台上的达达利娜好像根本没意识到,“请允许此时此刻,我以神仆的身份为您祈——福!我带——来一首丘丹的歌——谣——”完蛋了,她的嗓子就像裂开了一样,一声比一声刺耳。再看黄蓝星大人,他坐在露台的椅子上,倒还是平静的神态。“献歌就不必了。美丽的丘丹,神圣的净土,神的孩子们。”他的声音被神树洞放大,字正腔圆,沉稳有力,“今天我只是位受邀的客人,以见证一场丘丹的神判会,请务必不要为我大费周章,神判是神圣而又令人唏嘘的,我并不乐见罪人的出现,但今天,各位心有疑问,有人有罪吗?什么又算是罪恶的呢?我到此地也正是想知道这个答案,就让我们开始吧,不必准备特别的仪式了。”黄蓝星大人仿佛在看着每一个人,我们在他的注视下,沐浴在那道神圣的目光中。迷雅挥了挥手,示意达达利娜可以退下去了。可达达利娜还站在那儿,“我还带了一件礼——物……”“下去!”迷雅对她吼道。达达利娜憋住嘴,提着裙子又跑了回来,我听到她发出一声长长地叹息。“神判会正式开始。”族长举着权杖宣布。一阵喝彩声后,大知识祭司迷雅在台上担任起了临时神判员,而一切也就从这开始了。“在欧陆大地,每一株植物、每一头动物身上都悬空飘着一段文字。那是方星神库仑为了让我们人类理解万物而留下的神迹。这些文字是半透明的、是虚空的,像薄薄的冰片飘浮在物体上,它们无法被触摸,但却又清晰可见,毋庸置疑,定是神的杰作。神迹标注了万物的名称,也标注了对万物的解释,讲解了万物的用途。能吃的动物身上飘荡着[食用肉],结实的树干上标着[可用作建筑材料],而我们自己身上,也在头顶浮着[人类]二字。就是因为神迹,我们才认识了万物,认识了自己,也学会了文字。”迷雅踱着步,抑扬顿挫地说道。“白夏,黄蓝星大人和我说话了。”就在迷雅讲这些开场白时,达达利娜高兴地说,我感觉她一点也不尴尬。“可惜没听到你的歌,不然一定会陶醉的。”“是啊……可我又觉得,黄蓝星大人来这儿,肯定不是为了听我唱歌。”那倒是,黄蓝星大人目空一切,可他为什么会参加这场神判会呢?我们这样的小部落根本配不上,我总感觉他眼神里有种不安,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继续倾听了下去。“人类自古按神迹的标注生活,知识祭司把理解的神迹传授给他人。如果没有神迹,我们不会认识任何事物,不知道万物的名字和作用,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了。可令人遗憾的是,就在我们丘丹族,有一个人却对神迹抱有怀疑,她顽固地认为神迹有误,知识祭司对其进行过多次劝导,可她却一直反过来羞辱神职,触犯神明,以致最后为我们带来了灾祸。这场神判会,我们将在黄蓝星大人的见证下,揭发出她的种种恶行,共同来判断她是否有罪,只有罪人得到了应有的惩治,我们信仰才得以纯洁,恩泽才会降临。”说着她指向台下,“把艾由带上来!”一阵喧扰声中,只见艾由大大咧咧地迈上了台阶,因为还没被定罪,所以她没受到任何约束。穿着一身皮裙,腰上别着副鼓囊的树瘤袋,她走路时满头的穗辫左右一摆一摆的,上到台后就双手叉住了腰,高高仰起了她那本来就很翘的鼻头。这个艾由……我们私下都叫她野孩子,她在婴儿时就被族长捡来了,所以不能算是真正的丘丹人。平时她可没少干过犯忌讳的事儿,总让我们知识祭司头疼,可族长却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但今天不比往日,黄蓝星大人在场,加上迷雅当了审判员,我看她是不好过了。“艾由,你对自己所犯之事也早已心知肚明了吧?要不就是习惯了,麻木了,神明在你心中不过是摇摆的草屑,你不敬重他,还诋毁他。多少年了,你擅自破坏传统,胡乱为族人医治。你不遵循神迹,改变万物作用,你还质疑大地……”迷雅列举着艾由的罪行,显然是有备而来的。“你觉得艾由会被定罪吗?”达达利娜悄悄问我。“不然呢?”我回问道。“我觉得也许不会。”“你怎么这么想,这是迷雅唯一的好机会,她不会善罢甘休的。”“可迷雅为什么这么恨她?要知道一旦定罪,她就会被撑开嘴,投进摩河里。我没听说过哪个人在摩河呛到了水还能活下来的,她会被河水电死的。”“利娜,你别忘了迷雅是族长的亲女儿,就是要置她于死地。”“让她……为什么要这样?艾由本质上不坏。”“你真不知道还是在装傻?想想刚被革职的那两个祭司,她们现在还在给火工祭司送树叶呢。”“她们不是因为背诵神典出错了吗?”“当然不是,算了,这事儿你别细问了。”我真不知该怎么向达达利娜解释,这件事儿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只有她还迟钝地相信了那模棱两可的罪名。被革职的两名知识祭司是因为私下讨论过迷雅和艾由的事,一个说艾由可能是族长的私生女,另一个竟然说族长想等艾由长大,来当迷雅的后母。她们全是兴头上的胡说八道,只是因为族长平日对艾由过于纵容,才让人忍不住浮想联翩的。但最后这些话传进了迷雅的耳朵,迷雅又是谁,才不会忍受这样的谣言,所以才导致了那两名祭司的悲惨下场。但这件事属于根本不能谈论的话题,我也还想多活几年呢,没办法跟达达利娜详细说清楚。在我看来,这场神判会更像是家务事,是迷雅争风吃醋来的,她能费这么大力气把神殿之主请来,又怎么会饶过了艾由呢,达达利娜太单纯、想得太简单了,根本不了解她们之间的恩怨。反正我相信迷雅这次一定会达到目的,就安静地看着这场好戏好了。“就在两个月前。”迷雅面向族人们说,“一名神侍去了艾由的树瘤屋,邀请她去参加摩河圣礼,圣礼上,丘丹的新生儿将经受河中电流的清洗,使他们的皮肤在长大后变得更光滑,更不易导电。这是个神圣的传统,而艾由却从未参与过。当这名神侍以尊重之名前来,推门而入时,却不小心碰倒了一副木架,导致架子上一颗五角形的果子坠地,发生了剧烈的爆炸。爆炸后那名神侍昏迷了一天两夜,身上多处负伤。而那种五角形的果子我们在丘丹从未见过。艾由经常擅自潜入深林,带回了很多类似的危险之物,从而给我们的性命也带来了威胁。但这件事儿,她却未受到任何惩罚。”“迷雅。”族长忽然在高台上说道,“这件事不是已经过去了吗?我已做出了决断,那名神侍是擅自闯入,艾由没有在场,也就没有过错。”好家伙,在这样的场合下,族长竟然又帮艾由说话了。“可父亲,那随后呢?我们去找她时,她又怎么羞辱了我们呢?”这件事儿我可记得清楚,因为当时我就在场。2、那一天,迷雅叫上了我们几个祭司,要就神侍被伤的事向艾由兴师问罪。当时我们沿着七霞树的藤路匆匆而下,把我累得够呛。七霞树依靠断念山崖而生,三百多米的直径,高两千多米,承载着我们整个丘丹部落。我们神职是住在高悬树枝的木屋里的,那是我从小就想住进去的地方,叫风摇梦屋,以前我住在树根区时总喜欢仰头看着它们,那些木屋就像成片挂在树梢的鸟笼,非常梦幻。后来我成了知识祭司后,如愿以偿地住进了其中一间,但体验感上来说,虽然起风时摇晃得让人舒服,但也总担心它被风吹掉下去。但这样的代价也是值得的,因为从那个高度可以看到远方无际的觅食森林,晚上森林发光时,景色可美极了。只不过从那走到树底的路却很漫长,沿着树干的藤路,在一连串晶灯果的指引下,我们要经过战士和侍从居住的抵树长屋,再折头到另一条藤路上,向树根区的方向前进。七霞树的根须有些裸露在外,近十几米的直径,蔓延到数百公里外。工人、手工艺易物者和种植水柳的汁贩都住树根旁,其中两条枯死的根间有条著名的树店街,是本族和外族人易物的地方,那两条根须早已被掏空,变成为了存储仓库和商店。但我们并不用走到那,因为艾由住在树干中心偏下,一间两层的树瘤屋中。可艾由既不是工人也不是战士,更不是神职人员。她对族人们毫无贡献,大小事务从未参与过,却能住在七霞树的中间,这实在是太不公平了。我们终于到了她的家,那间树瘤屋下。作为知识祭司,我遵照礼节先画了颗方星,然后准备敲门。但当时迷雅没顾这些规矩,她把知识权杖(镶嵌了宝石果的七霞树枝)往红皮裙带上一塞,径直推开了门。房间中情景不禁令我咋舌。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艾由家中的样子,地上、墙上、屋顶上,是各种奇怪的果实、发光的枝条、木制容器、不明液体、石头碎片和动物的干尸。她的家比树店街的仓库还乱,堆满了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由于那名神侍的前车之鉴,我们小心翼翼地迈步,脚尖精准地点在地板空隙处,费了好大的功夫,终于才绕开了所有可能的危险,顺着木梯上了二楼。二楼的窗是关闭的,满屋漆黑,在一束发光的豆苹下,才看到了聚精会神的艾由。她当时站在一张木桌边,一手举着石刀,一手拿着两根木条做的镊子,眼前还卡着一块透明的凹凸石片。在她面前的木桌上还躺着一只动物。那是一只闪尾鼠,皮毛很亮堂,仰面朝天舒服地躺着。可它肚子中间开了条缝,皮被扯在两边,用两根木刺固定在一块木板上,肚子里空空如也。血腥气中,艾由的眼神里充满了不可告人的秘密。“你又在做什么残忍的事?”迷雅向她走去一步问道。“没干什么。”艾由说,“打发时间,研究下动物的内脏。”“研究内脏?”迷雅惊讶地问,“我想闪尾鼠的神迹标注得已足够清楚了吧?”神为闪尾鼠的标注是这样的——[闪尾鼠,一种愚蠢又亲人的啮齿类动物,可爱的模样可作为宠物饲养。]这么可爱的动物,却被艾由这样残忍地对待了,还说什么是在打发时间。我默默为那只死去的闪尾鼠祈祷,而艾由却用木镊子拎起了一根血淋淋的管子。“但这些没标注,你知道是什么吗?”她问,“我发现动物的血液就流在这种管子里的,它们长在肌肉中,在身体里反复循环,我已为它命名为肉液导管了。对了,还有件有趣的事,它的脑袋……”艾由说着用石刀挑开了闪尾鼠的头皮,找了一会儿后,“好吧,被我戳烂了,没了。但脑袋里有块白色的东西和它的尾巴有关,用针刺其中的某一处,就算它现在已经死了,尾巴尖还能再亮起来。”她说。胡说八道,死去的生命不会再发光了。“艾由,你整天在家里就是在偷偷分解动物、植物、虫子和泥巴吗?你究竟想知道什么呢?”“当然是神没有说明的秘密了。”艾由说,“动物体内这些没显示出神迹的东西,我想知道是什么。”迷雅没再和她多费口舌,提起了手中知识权杖。艾由看到它这才明白过来,“哟,你是祭司了。”“是大知识祭司。”迷雅纠正道,“艾由,你不仅伤害了神侍,散播着谣言,竟还干这种邪恶的事。我现在以大知识祭司的身份命令你,马上跟我们离开这里。”“迷雅,神侍不是我伤害的,这些也不邪恶,我更没散播过谣言,你先坐下,我告诉你,你以为的谣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我不想听你现在说,跟我们去知识屋,到那去说,只要摆正好态度,我会在那儿听的。”在知识屋光滑无物的墙壁下,只要不给水和食物,任谁都会很快摆正态度的。只听艾由的语气软了下去,“大知识祭司,我其实对你没意见,你坐下吧,咱们好好聊聊。”“我没工夫和你在这儿消磨时间,既然明白了那就赶紧走。”“你是大知识祭司,我当然不能违抗你的命令。”艾由说,“可我只想你坐下来现在听听我的心里话,我亏欠你很多,也有很多是误会,受到惩罚那是我应该的,但有些话我一直憋在心里。我请求你,请你坐下,好好给我一次讲出来的机会,之后你再想怎么样,我都听你的。”我都不确定是不是听错了,一向目中无人的艾由现在竟然这么低声下气了。不过也是,谁能在这样的权力下不妥协呢?迷雅才十九岁,就通过了层层严苛的考核,拿到了如此高贵的身份,大知识祭司拥有着绝对的权力,族长没在场,艾由也只不过是个可怜的孤儿罢了。迷雅也因此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是啊,你早就想到了会有今天吧?你知道我会成为大知识祭司,未来也会成为族长,所以不管你现在想说什么,也只不过是为了这一天而准备好的台词罢了,我不会相信的,但也不妨来听听,你能编出什么真心话来。”迷雅说着拎起知识权杖,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可就听喀嚓一声,屁股刚碰到椅板,她就陷了进去,身下椅腿散开成几条长棍,把她夹在了里面。艾由趁机跑到窗口,打开窗户,抹了把放在窗台上的黑泥土,又抓住一根卷曲藤,只听刺啦一声,电弧在她手掌间闪烁而出。“迷雅,我的真心话就是,你就是个白痴!”说完藤条把她卷了起来,从窗口拽了出去。后来我才知道,那张椅子其实是个机关,只有扶着扶手坐才不会碎,可迷雅大人哪知道呢,当时她握着知识权杖,直接中了圈套。艾由的示弱显然是有意而为,就是为了让迷雅上当。迷雅疯了,起身后跑到窗边,也抓了把黑泥土,攥上了一根卷曲藤,她窜出窗后只荡到第二根藤条上,直接滑了下去,又被树杈卡住了。我们祭司也想追,可艾由太灵活了,能把每条藤当成移动的秋千,我们可从来没有这样使用过卷曲藤。卷曲藤在欧陆大地普遍存在,标注上是这么写的——[卷曲藤,受电后会卷缩,用于交通和运输的植物]用黑泥土摩擦就能使藤条受电,它能卷起来把人拽到树上,但谁敢在高空中松开手去抓另一根藤呢?我们没那么干过,也根本不敢尝试,可不敢,也不能表现得太无能,就只好趴在窗口,跟着迷雅一起尖叫。直到她冷静下来,我们才去打听艾由的下落。最终在布加迪树的林丛中找到了她,当时她站在一棵布加迪树的横枝上,吹着惊角果。[神的标注:惊角果,惊角树的果实,前半段像风眼,后半段悬挂灰色碎须。果实成熟时会发出难以忍受的刺耳声。]那传出来的噪音就像有虫子飞进了耳朵,抓挠着耳膜一样难受。但在这些噪音下,四周合闭的银星花却突然间绽开了,只见花心中闪出一道道电弧,透明的花浆喷涌而出,雨一样淋在了我们身上。这些花浆非常黏稠,接触到身体后立即变硬,很快让我们动弹不得了。迷雅在躲避花浆摔倒了,脸离地只有几厘米,一条腿连着大地凝固住,身体弯曲得像条虫子,知识权杖摆在背后,有如她长出了一条笔直的尾巴。艾由从树上跳下来,扒开封住我们鼻孔的花浆,要是不这么做,我们就得憋死了。她随后在我们身边走来走去,像欣赏着花朵一样。而后她说:“你们看,银星花浆的标注写着用于吸引昆虫采食,那为什么我还能用来粘住你们呢?而惊角果的标注说它只是能发出声音的果子,我怎么又让它引发了银星花的提前开放呢?正因为我去研究,才发现了万物的其他作用,由此可见,神的标注并不全面。”艾由质疑神迹,这是她的最大罪恶之一,我们靠神迹理解万物,她却干着神迹之外的事,这对神是十分不敬的。随着迷雅讲述到这儿,我的思绪也从那些回忆中回来。“任何超出神迹的解释都是亵渎神明的,由此事可见,艾由有罪。”迷雅的声音坚定而果决,面对着族长之屋上的黄蓝星大人,她没有任何迟疑,直接宣判了结果。可这时艾由却说道:“我说迷雅大人,你还不明白吗?难道神迹没标注过的,就真没其他作用了吗?就拿矛杆来说好了,有些导电植物茎更适合做矛杆,更轻也更结实。而咱们用的这些很容易折断,又不会导电,就是因为它们标注着能做成长矛。还有巨藕晾干的切片,用它做的车轮也更坚固,而不是咱们用的这种坑坑洼洼的花轮。万物有更多的用途,可神的标注也太简洁了,根本没把万物的作用写全。”“胡说,神不会有任何遗漏的。”“你不觉得奇怪?世界的一切都是实体,为什么只有这些字是虚无的?”“正因为这样才被称为神迹。”迷雅回道,“字的形态与万物不同,没有实体,才能说明是出自方星神的杰作。除了神之外,谁还能在万物上标出虚无的字呢?”“我觉得电就可以。”艾由说。“电?”是啊,电怎么了?“因为泥土中有电,所以才能显示出神迹。”“神迹和电毫无关系,神迹是方星神的力量。”“但我观察过,鸟在落地前身上是没有神迹显示的,万物也只在和黑泥土接近时才会出现字。那既然如此,为什么有电的地方才会显示神迹呢?”我赶紧画了颗方星,“神呐,请原谅无知的罪人,宽恕她的罪行。”我和其他知识祭司一同祈祷道。作为知识祭司,每当艾由说出一句对神明不敬的话,我们都要在胸口画一颗方星,祈求神的原谅。知识祭司代表了神仆,是虔诚不可动摇的,不能让这些可怕的话污染到了神明的耳朵。可艾由一直在这样说,我们的嗓子都快哑了。迷雅当然不会信她这些鬼话,“黑泥土与河水中的电自古以来就有,那是世界的本质。电是大地的特性,是泥土的血液,土壤的一部分。植物通过电开花,动物通过电觅食,河水通过电养育鱼类,能和神迹有什么关系?”她问道。“不仅有关,甚至我还能确定。”艾由说,“植物是因为电才长出了发光器,动物也因为电长出了储电器官,我们的皮肤也是慢慢才不导电的,这些在万物的研究中都发现了迹象,所以我猜就是为了显示神迹,神才给大地通上了电。”“毫无逻辑,根本没有任何关联。”迷雅愤怒地说,“难道按你的说法,大地曾经是没电的?”“万物都有理由,哪怕是神迹,当然也要有它的道理。你说的没错,看起来大地曾经就是不带电的,电是后来才在泥土与河水中出现的,而最早的森林也不会发光。”我的天呐,这是什么胡言乱语?有谁见过黑暗的森林吗?不仅丘丹部落,哪怕是外族人,大树底的人,整个欧陆大地,也无法想象夜色下的森林不会发光。“黄蓝星大人。”迷雅这时仰起头说道,“您看到了吧?艾由不仅质疑神迹,还质疑着万物,她对大地与神都这样不敬,显然是应该获罪的。”黄蓝星大人听完后站了起来。“我不得不纠正艾由所说的话,众所皆知,如果世间没有电的存在,万物就不会出现。那么如按她所说,大地最初没有电,万物还未显现,神又该往哪去书写奇迹?写出来又是给谁看的呢?大地的电养育了万物,创造了人类,而方星神为了使人类理解万物,才随后标记了文字,这样的顺序才是正确的。”是这样的,这些知识每个人都知道。“可我解剖过动物后发现并不是。”艾由却说,“万物不像是因电而生,反是因电而改变了,我们的皮肤最开始可能也是会导电的,但随着泥土中的电增加,慢慢才变得能抵抗电流。我在动物体内发现过这种现象,远离大地的动物抗电性就弱,生活在水里的,就能抵御更强的电流。只用四肢接触地面的,脚掌和肚皮下就不导电,以带电动物为食的,才生有分解电的囊袋。有一种蛙分为两个相似品种,一种生活在大地上的皮肤就会发光,另一种虽然长得一样,但生活在不导电的树叶上,它们就不发光。我猜是所在的环境使它们改变了。”这话简直要惊掉我的下巴,不仅胡言乱语,还敢反驳黄蓝星大人。我担心地看向神主,他不再与其争执了,而是微笑着看向了一旁的族长。“她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吗?”黄蓝星大人问道。但族长没回答这个问题。“您身为七霞树之主,领导着整个丘丹部落,难道对这些一直都视而不见吗?”这下可好,虽然黄蓝星大人面露着微笑,问话的语气也很缓和,但说出的每个字儿都像矛尖儿一样锋利,他是在质问族长。见到这情景,迷雅也有些慌了,毕竟她只是想让艾由获罪,可不想把自己的父亲也牵扯进去。“黄蓝星大人,我父亲不是有意袒护她,他只是为人心地善良,不忍心看到……”“住口!”族长大人呵斥了她一声。这话把迷雅吓得张着嘴停在了那儿。“请注意你的身份,此刻我不是你的父亲,你当下也只是一名神判员。”“是……”迷雅红着脸回答道。“黄蓝星大人。”族长转身说,“这场神判会是决定艾由是否应被定罪的,从刚刚的陈述来听,她虽然对神有误解,但那是对知识的理解有误。而知识的传授应是知识祭司的责任,只能说明知识祭司们没有做好自己的本职。”听到这话,我脸上烫了起来,有神官在场,族长竟然还在包庇艾由,倒把责任推给我们了。关我什么事呢?我这种小小的知识祭司,能说服树店街的摊主们就很不错了。我的工作也就是平时问问那些摊主,问问他们卖的是什么,如果有人回答错了,那才是我该工作的时候。“你不能这样叫它,阿嬷。”我会对摊主说,“你说你卖的是贞松石,但它既不是石头,更不是宝石。”因为飘浮在它上方的神迹是这么写的:[贞松树的果实汁液凝结物,可用于首饰]。我要让人们按照方星神的标注来称呼它,所以它就应该叫做贞松树的果实汁液凝结物。这个名字的确太长了,不方便称呼,但知识祭司的工作就是这样,提醒人们不能简化神的标注,否则每个人会逐渐曲解神赐的名字的。可艾由她怎么会听话呢,她所犯的错也不仅是改变名称,甚至还改变了用途,更多的是她对神明的不屑一顾,族长怎么能把这两件事儿混淆了呢?我发觉黄蓝星大人好一阵没说话,这才悄悄抬起头去看。只见他紧盯着族长,族长却没看他,眼望着场下。许久之后,黄蓝星大人才把脸转了回去。“好吧,既然七霞树的主人这样说,那我也只能客随主便。我是来聆听的,事无巨细地记录,一五一十汇报给大树底城去。在接到你们神判请求时,我看到过有这样一则说明,你们说艾由曾经预言到了一件事,那可是真的吗?”“确有此事。”族长回答道,“艾由曾预言到,丘丹将陷入一场饥荒,在她预言后不久,森林的大型野兽都消失了,我们储存的食物即将耗尽。”“但第三天你们还是捕到了猎物。”“但那头猎物不应该出现在丘丹。”“就和我说说这件事儿吧。”黄蓝星大人说,“我感觉那则预言很有趣,毕竟没人能预言到过什么。”“是。”迷雅回复道,“虽然有人说艾由预言到了饥荒,但我则认为那是因她平日的言行而带来灾祸,为了验证她的话,我们让她参加了随后的一场狩猎……”“我明白了。”达达利娜忽然对我说道,“原来黄蓝星大人是因为饥荒的事儿才来的。”是吗?我没回答。3、但当晚的那场狩猎我是记忆犹新的。广袤的觅食森林,天空无尽黑暗,大地星光闪烁。当晚,整片森林明亮无比,植物和果实都在发光,光亮的虫子绕在荧光多彩的枝头上,泥土中的电使得密林斑斓又美丽。多少年来,方星神让森林为我们提供了食物,让我们远离迷茫与饥饿。可谁会想到,那已是第三个炎热又失望的夜晚了,储备的食物快没有了,整整一天我们靠果子充饥。迷雅认为这是因为艾由触怒了神明而降下了惩罚,在她命令下,我们知识祭司都参加了那场狩猎。我们和战士们聚在光林中的一块空地上,面前挖好了一座深坑陷阱,上面用伪装的树枝盖住。狩猎仪式开始后,族长走到陷阱边,扒开花白的胡须,从地上抓了把黑泥土放进嘴里。他立即被口中的黑泥土电到痉挛,双手和双脚有节奏地颤动,我们围着舞蹈中的族长退开为环形,仰望夜幕,众人开始吟唱:“感谢大地赐予的电,使我脚板坚韧;感谢摩河赐予的电,使我皮肤光洁;感谢天方之星的祝福,使我不为电伤;感谢神明库仑的馈赠,使我了解万物。”族长捡起火藤,把吐出的泥土抹到上面,随着摩擦,火藤闪出了微弱的电弧,变成鲜丽的明红色。火藤开始传递下去,攥在了我们的手中,绕着陷阱围出一个光环,光环只露出一边缺口,战士们提着石矛从那出去,埋伏进了两边的光丛中。等族长爬到树上后,我们继续祈祷起了这个夜晚。当时艾由就站在我身边,她也握着火藤,可没一会儿,她松开了手,从树瘤袋里掏出了一只虫子。那虫子有半个手掌大,肥胖圆滑的,背上有一条像脐带样的玩意,上面连着两根枝角,挤出了一丛发白光的须子。它的标注简单明了——[扭虫,一种常见的虫子]艾由举起它对众人说,“都别费劲了,今晚什么也捕不到,但我们可以吃它。”我听着差点就吐了!没有任何虫子被标注过[可食用],就算有,我发誓,就算饿死了我也不会吃虫子的。达达利娜当时站在她另一边,她很好奇,“你为什么觉得虫子能吃呢?”她问艾由。“看它的眼睛。”艾由说,“它的眼睛不是球形的,是平的,没有突出也没有凹进去,就是片花纹,是一双假眼。”“是啊,就像是点缀。”达达利娜说。“没错,但我的意思是扭虫根本没有长眼睛。”艾由说,“它也没长嘴,嘴和屁股是两个吸盘,头上的犄角和尾巴尖的鞭毛也同样只是为了一头吸住后,把光须翘起来,那样跳舞会更显眼。”“它会跳舞?你形容得可真浪漫。”“跟浪漫没关系,是为了让鸟看到它,把它吃了,再说它也不是虫子,扭虫是种植物,是胶藤兰的种子。”达达利娜现出一脸迷惑,“可它明明在爬嘛。”她说。“招摇树也可以挥舞枝干,把小动物捉进树囊里消化。扭虫腹下长着一条电系带,系带贴平地面时能吸收电流收缩,让它伪装成会动的虫子。它在成熟时就装成虫子爬到地面上,只要鸟吃了它,身体里的种子就会被带到远方,能让胶藤兰生长到各处的大地上了。”就算傻傻的达达利娜也没信,“你是想骗我吃虫子吧?”她当时笑着问道。可她一说完,艾由就把那虫子塞进了自己嘴巴里,当着我们的面津津有味地嚼了起来。虫子在她嘴里发出清晰的脆裂声,白汁很快沾满在了她的嘴唇上。“拜托,请别在我面前吃虫子!”可她反而嚼得更起劲儿了,我似乎还能看到那颗虫头在她嘴巴里扭动,差点把我恶心吐了。好在远方传来一阵野兽的吼声,转移了我的注意力。只听树叶沙沙作响,有股风刮了过来。火藤的标注是这样的——[火藤,克拉火焰树枝的衍生物,可在通电后伪装成松火蘑菇,吸引野兽落入挖好的陷阱]那是我第一次狩猎,狩猎一向都是战士们的事,和祭司无关。那阵吼声让战士们探出头来,他们已在石矛上抹了黑泥土,黑岩做的矛头因为受电,会泛出蓝光,也因此变得不易碎裂,黑岩的标注就是这样写的。虽然我很害怕看到野兽,但没有野兽就只能吃蔬菜和瓜果了,可食用的动物身上标记着——[肉,身体所必需的食物,长期缺乏将营养不良]虽然‘营养不良’这个词自古以来有诸多不同的猜测,甚至包括了死亡。但知识祭司都明白‘必需’这个词所代表的含义,也就是说今夜无论如何也要逮到一头足够全族人吃的野兽,否则都要营养不良。而蜗兽是觅食森林中最大的食用兽,肉量十分充足。但同时,它也是一种危险的、会吃人的野兽,蜗兽的武器是嘴巴上的吸盘,还有剧毒的唾液,这种动物杀死过很多人。我祈祷方星神的护佑,希望神能给我们带来食物,但也要保证大家的安全。正在我祈祷的时候,就见艾由把一串呲气果系在了自己腰上。她这是在做什么?呲气果的神迹是这么写的——[呲气果,布加迪树的果实,群集于树顶,成熟时会向天空喷出强烈的气体。]我偷偷瞧着那些果子,它们被串在了一根电藤上,电藤的两端系在艾由的手心,她手指上沾着一层黑泥土,与手掌的电藤头保持了一段距离。接着我就听到了来自丛林中的一阵恐怖的声音。漆黑无色的夜空下,人们安静着,像雕像一样站着不动。大地在颤抖,树叶也在颤,火藤的缺口那儿,带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寒意,露出了一双巨大的眼睛。那是一双诡异又炽热的光影,宛如两颗璀璨的晶灯果,散发着一种非同寻常的光芒。眼睛距离地面有数米之高,足以俯视到我们的头顶,它不是常见的黑色,而是透出一种深邃的暗金色。在它的注视下,周围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它们凝视着我们,而我们则像被冻结了一样,原本充满生机的森林瞬间变得死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甚至不敢移动。我当时就像装成树枝的步足鸟,和脚下的大地粘在了一起。它渐渐把头从发光的枝叶中探了出来,这头野兽比我所知道的蜗兽巨大得多,单单是它那颗三角形的大脑袋就有一头蜗兽那么大。青黑色的皮肤上,橙色的瘤子忽明忽暗,仿佛是恶魔的眼睛,散发出诡异的光芒。而它头顶的长角,比我们的石矛还要锋利。我渐渐能闻到从它鼻孔中哼哧出的血腥气息,这种野兽从未在丘丹丛林中现身过,我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它的模样让我感到震撼。它更像是一种象征,是神秘与力量,它头顶的神迹赫赫发亮,[塔兰克斯,一种人类无法单独战胜的、可怕又危险的肉食性动物]塔兰克斯,它不应该出现在这儿,它是坦尼族广袤的平原才会存在的野兽,可我却亲眼看到了它。这是一种庞大的野兽,巨大的身躯如同山岭一般,它发出一声声震天地咆哮,如同雷霆一般在森林中回荡。同时我的耳边也响起了呐喊声,一支支石矛向它飞去,但矛头根本刺不进它厚实且坚韧的皮肤,粗大的尾巴往前一扫,石矛轻易地折断了。石矛不断在我眼前被击飞,战士们挥舞着武器向它冲去,可他们的攻击显得如此微不足道,所有武器都对它造不成任何伤害。当有名战士试图跳起来击中塔兰克斯的眼睛时,塔兰克斯一口咬住他,他整个上半身都被咬进嘴里。而另一名准备投掷石矛的战士被它踩到了脚下,把他的胸口压扁成了树叶一般。很多人都丢下了火藤,向四面八方跑了,只有我还吓傻站着,因为腿抖得已经动不了了。我看到那小小的陷阱一脚就被它踩塌,它正撞倒树干,把光丛中的人衔出来,一口口咬死。“白夏!”我听到达达利娜的喊声,只见她坐在一棵树冠上,这是件令人惊讶的事儿,因为她以前可不会爬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她在上面说,“但你快躲上来!”我只迈了一步就坐在了地上,身后马上有人把我拉了起来,是迷雅,她拽着我,对我喊着什么,但我听不到了。我只看到那头巨兽正向这儿冲来,觉得逃不掉了。但有个人冲到了我们前面,跑向了它。艾由跑向了塔兰克斯,随后她往空中一跳,只见她腰上的一圈呲气果全变成了红色,一股烟气从果子里喷射出来,扬起了地上的黑尘,她在那股烟下蹦上了高空……她没有再下落,而是像鸟一样划出了一道弧线飞了起来。那头巨兽看着她停住了,艾由也悬在空中看着它。她手中拿着一颗五角形的果子,把它向塔兰克斯丢了下去。它不知为什么忽然转向了森林,像要逃跑一样,但果子落在了它的头顶上。那声巨响让我和迷雅重新跌坐在地,只见塔兰克斯摇晃了一下,倒在了滚滚的烟尘中。4、往神树洞外看,方星边缘露出了四指宽的天空,说明已是下午了。一阵步鹤的叫声从那传来,它是一种栖息在摩河的圣鸟,喙下吊着一串用于分离鱼体内电流的肉囊,此时它们正成群地从洞外掠过,往南方飞去。片刻后,黄蓝星大人问道:“你说她飞了起来?”“是的。”族长替迷雅回答,“她独自战胜了我们不可能战胜的巨兽,而且是在天空上战胜的。”“你怎么做到的?”黄蓝星大人俯身问道。“用了呲气果。”艾由回答道,“我把几颗呲气果串在一根电藤上,绑在腰间上后,只要用黑泥土涂抹电藤的尖端,它就能变成我的飞行器。”“她是在擅自改变神迹的用途。”迷雅说,“呲气果的神迹上没写什么飞行器。”“但它们可以组合在一起用。”艾由说,“电藤是一种导电性很高的植物。泥土蕴含的电能通过它传递到呲气果上。布加迪树在果实成熟时也会传导电来激果实,因为呲气果的外壳有小孔,一旦成熟,孔便打开喷气。那股喷气能将种子吹到很远的地方,也足以推开石头,所以也就能把人带到天空。”“神迹上没有这样的说明。”迷雅说,“黄蓝星大人,她在擅自改变神迹的用途,这就是证据,我们要维护方星神的尊严,使信仰纯洁,这足以说明她是有罪的!”“你怎么不敢跟我讲道理呢?”艾由问道,“要是方星神知道一个大知识祭司连道理都不敢讲,非得笑死了。”迷雅一听,愤怒地转过头去,指着艾由,“你这片淤泥……河底的脏石头!你比腥臭的蚊雀还肮脏,一副卑鄙的嘴脸,长着腐烂的口舌!”好家伙,迷雅在盛怒之下完全不顾了大知识祭司的形象,竟然在说脏话。“那你呢?”艾由反驳道,“不敢讲道理,像个泼妇一样。”只听哗地一声!在场的族人都笑了起来。这下好了,大知识祭司可是除了族长外最高的职务了,可她当着众人和神官的面,受到了如此巨大的羞辱。这种话,哪怕是普通人听了都受不了,更别说我们心胸狭隘的迷雅大人了。我觉得知识权杖都要被她攥成两截了。“安静,安静。”族长向大笑的众人喊道,“你们应该好好想想,她在预言中提到森林的野兽正逃向南方,而塔兰克斯正是北方的巨兽,它能到这正是验证了她的预言,也解决了我们的饥荒。”“七霞树之主。”黄蓝星大人这时说,“我不得不提醒您,无论饥荒也好,预言也罢,皆是方星神的意愿。”“自然,我们无法违抗神意。”“而我也无意了解一场精彩的狩猎。”神官说。“不,这个预言是能佐证的,她既然能飞起来,就说明她也的确看到了那团黑暗。”“黑暗?”黄蓝星大人问,“什么黑暗?”“啊……”达达利娜忽然对我说,“原来黄蓝星大人是为艾由散布的谣言而来的。”是吗?可那些谣言听起来就是胡言乱语,不应该是。“是她在撒谎。”迷雅也这么说,“她说她爬上过断念山崖,看到了世界的尽头,可我们最优秀的战士也没爬上去过,断念山崖的墙壁非常光滑,即使几步都爬不上去。”“我是靠呲气果飞上去的。”艾由说,“也没飞到山崖顶上,当时脚下的七霞树就跟粒沙一样小,我看到遥远的北方方星下,出现了一颗指甲盖大的黑点。隔后几天我又上去过,黑点变大了。就在前几天,变得差不多有半个手掌大,有个巨大的黑暗之物正从北方的天空向这飞来,它下面有片闪电直击地面,而随着它的靠近,空气中正逐渐增加电流,动物们已经提前发觉了,所以才往南方逃,既然逃走了,我才猜到要捕不到猎物了,这才预言到的饥荒。”“什么叫北方的方星?”黄蓝星大人问。“原来这件事连大树底城都不知道。”艾由说,“天空并非只有一颗方星,在那个高度,能看到三颗方星,其中两颗相隔极远,分别位于南北的天际线上,压缩得像两条长线,我们平时只能看到天上这颗。”“胡说,世人皆知,神明只有一个,自古以来,也只有一颗方星。”“随便吧。”艾由说,“几颗都无所谓,但那团靠近的黑暗是危险的,它就要到这儿了,如果咱们再不跑,恐怕就要死在那片闪电下了。”即使神官在上,她还是把平日宣传的那些谣言讲了出来,这番话把神殿之主都惊骇到了,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她散布这样的谣言,更是罪加一等。”迷雅赶紧说道。“好了。”黄蓝星大人忽然生气地挥了下手,“我到底为何而来,难道真没人知道吗?”他问。会场上安静着。“您当然不会是为了一场神判会而来的。”族长说。“那为何不直奔主题呢?”“您得先知道她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后面的事才能听出深意。”“烦请开始吧,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迷雅,你从运输带的事儿开始说吧。”“原来是这样。”我对达达利娜说,“他是为那条裂缝来的。”就在前不久前的一个夜晚,矿场有工人跑上了树冠,告诉我们黑泥矿那出事了。在七霞树之西,几百年前是片平原,现在已被无数的矿坑连接,称为黑泥矿。丘丹族的工人们没日没夜地向下挖掘,以取得黑泥土。黑泥土是生活的必需品,土中的电能让灯花明亮,让卷曲藤收缩,也是我们向大树底城进奉的供品。有些坑已被挖掘到了直径达二十公里,深度超过四百米,这样的巨坑比比皆是。工人们不断把坑扩大,将黝黑的泥土铲进编筐,再用卷曲藤将它们运送上来。当我们到达矿坑边时,工头古里亚从一群叽叽喳喳的工人里挤出来,带我们下矿坑时讲述了经过。“矿坑底下很久之前就在发光了,我们还以为是黑泥土的正常放电,没当回事儿,继续向下挖。但就在今天,挖着挖着就感觉不对劲儿,没想到一会大地就塌了。”我们还没到矿坑底部就看到了那条裂缝,得有几百米长,十来米宽,裂口中有一道通天的蓝光。当走到边上时,艾由已经在了,她见我们来了,非常得意地宣布,“我就说电不是毫无来由地出现的,你们看,这就是条电脉,肯定是它让大地有了电。”我们都未理会她,在古里亚的提醒下,得知这条裂缝边上有神迹的标注。它飘荡在缝隙边缘,显示着一串从没见过的名称——[电磁运输带,11Q/10Q-14587-22通路]它的意义不明,但既然有神迹,就说明它的出现是神的旨意。裂缝只能见到一股涌动的光流,看起来非常明亮。工人们全等着我们的解释,可到底是什么呢?我也不知道,这种名称闻所未闻。另一个工人告诉我们,散落在缝隙四周的碎片上也有神迹。那些碎片微微发光,开始我还以为是反光,直到一个工人拿起来,我看到一个新名字。“超导石墨。”我念了出来,但在场没人知道是什么意思。迷雅有了主意,“把它们送到大树底城,向神殿询问标注的意义。”
2023年10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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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这里是SciFidea(昵称“沙发垫”),是原科幻品牌“奇想宇宙”的骨干成员经营的一个全新科幻国际站,注册地位于新加坡。我们在全世界范围内,征集和开发科幻作品。在国内,SciFidea有中文的公众号和微博,但我们目前的工作重心在海外英文市场。我们希望建立起一个长期稳定的通道,把国内优秀的科幻作品翻译成英文,推广到海外。SciFidea欢迎以中文写作的科幻作者把你们最优秀的科幻稿件投给我们。即使是国内已经发表过的也可以!作品版权要求说明:一、作品没有以英文发表过,即使是不涉及版权问题的发表也不行。其他外语语种无此限制,但须在投稿时注明。二、如作品在中国(含港澳台)以中文(含繁体中文)发表过,但目前该作品的全版权均在作者本人手上(譬如,授权已过期),则是可以的(任何一项权利非专有地授出了也不可以)。三、有代理/经纪公司的作者作品,只要与其代理公司达成一致,可由其作者本身或代理方向我们投稿,我们采购版权后,会将款项打给与我们签约的一方,再由你们自行分配。四、新创作的作品。基于以上,可以理解为我们是一个版权开发平台,我们目前只考虑以「全版权独家授权」的形式收稿。稿费、收益分成和签约年限,须视作品质量而定。一般的收稿情况可参考:稿件字数在1.5万-20万字之间。不接受大纲、梗概、部分稿件投稿;20万字以上的长篇稿件可以未完成,但至少完成前20万字,并附后续写作计划。投稿邮箱:SciFidea_general_cn@col.com稿费标准(请参考):1.5-10万字作品,200-500元/千字。确认收稿后,需要作者(或其代理)跟SciFidea签署协议,收稿作品会被我们翻译成英文,翻译成本由我们承担。我们会在国际市场发表这些作品,并进行IP开发。由于翻译成本较高,因此我们对作品的收稿要求也会提高(编辑评分是7分以上的,本文末尾有说明)。一方面,我们欢迎作者把自己曾在中国发表过,被读者反馈和国内奖项已经证明过其优秀质量的作品发给我们(欢迎在投稿时,附上作品曾经的发表、获奖信息);另一方面,如果作者对自己的作品有信心,也可以把新创作的作品稿件投给我们,尤其是在英语市场可能受欢迎的那些作品。国内科幻作品曾经的出海模式,是先在国内发表,然后通过各种渠道被筛选出来,翻译到海外。现在,我们将会建立起一条快速通道,让你的科幻作品直面海外的英文读者。此外,SciFidea主办的戴森球主题科幻征文大赛正在进行中,投稿截止日期为2023年8月31日,欢迎参加。戴森球大赛中文赛区投稿邮箱是:SciFidea_contest_cn@col.com关于戴森球主题科幻征文大赛,详情可点击:戴森球征文大赛投稿方式更新
2023年7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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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森球征文大赛投稿方式更新 | SciFidea中文奖

SciFidea中文奖·戴森球征文大赛自三月开赛以来,受到了各界朋友的关爱与支持,SciFidea也一直密切关注着大家的反馈。为了确保大赛公平公正地展开,在下半年的第一天,我们决定宣布:SciFidea中文奖·戴森球征文大赛将正式采用盲审的方式,严格依据作品质量进行评奖。今后的参赛稿件,请依据如下方式进行投递:(本文发出前已投递的稿件,可豁免此格式,编辑部将手动删除作者姓名,为盲审做好准备。)所有参赛作品必须是中文原创作品。仅限电子邮件提交。将参赛稿件以.docx附件的形式发送至:scifidea_contest_cn@col.com请在邮件正文中包含下列信息:作品标题作者姓名(如需用笔名署名,请同时提供)参赛稿件需为.docx文档,文档标题命名为“作品名-字数”,作为附件添加至邮件中,稿件正文字体不限,字号为12号,作者姓名必须删除,以确保审稿公平性。请附带故事梗概,并将其写到稿件文档的首段,请勿写在邮件正文或其他文档里。最后,欢迎大家阅读戴森球样本小说《牧藻人日记》,我们希望通过这篇小说,向所有参赛者展示SciFidea的期待:有戴森球,有新想象,有好故事。距离戴森球征文大赛截稿还有整整2个月,现在提笔行动也不迟。SciFidea中文奖在这个夏天等你。SciFidea中文编辑部▼戴森球设定集
2023年7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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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藻人日记》杨健 | SciFidea中文精选

《鸦语者》碳基处理器▲
2023年4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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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鲁毕业的科幻图书管理员 | 戴森球征文大赛评委专访

夏尔马<u>@SciFidea</u>:你有很多身份:学者、图书管理员、科幻作家、科幻比赛评委,甚至还是个前任服装设计师。很惊人,你最终把这些面向都结合得很好。我想我该以一个轻松的话题开头:当我向利物浦大学图书馆求
2023年4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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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iFidea东方木对谈商汤田丰:没有人工智能,戴森球也许根本建不出来

球内文明的生存方式:人工智能技术可以帮助科学家更好地设计和规划“戴森球”内的文明生存方式,包括饮食、居住、医疗、娱乐等方面,以提高“戴森球”内文明的生活质量和幸福感。
2023年4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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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大消息:是的,我们改名了!

大家好我们是SciFidea✨大家好,这里是你陌生的老朋友,你熟悉的新面孔——SciFidea。在过去的一年半里,我们以“奇想宇宙”的名字被你认识,和你相伴。元宇宙征文大赛颁奖典礼现场《雪崩》作者、元宇宙之父尼尔·斯蒂芬森颁出最终大奖✨在这里,我们举办了元宇宙征文大赛,邀请了元宇宙之父尼尔·斯蒂芬森,在全球科幻界的注目下颁出百万大奖。《卞和与玉》《面孔》《铁镜》……中国硬科幻的新生力量有了出口,喷薄而出。元宇宙大赛获奖作品实体书预计2023年由八光分文化推出上市在这里,我们精心挑选六大主题,创新公开选稿标准,有的放矢,欣遇一众优秀作品。《敦煌笔记》《玩家》《鸦语者》《方舟》……前沿科技和迷人想象的结合,硬科幻创作在我们的国度里熠熠生辉。在这里,我们向世界重新介绍戴森球。六十年前的科幻遗珠,在我们的擦拭下重放光华。无论是样本小说《牧藻人日记》,还是更多仍在路上的创作,奇想奖·戴森球征文大赛发现伟大,迎接未来。一年半,十七个月,二十七篇精品科幻小说。1999年的“奇想”栏目,2021年的奇想宇宙,现在正向你问好的SciFidea。是的,我们更名了。不是重启,不是再出发,我们的精神内核仍然是创始人唐风从未变过的科幻初心。调转航向,这艘巨轮正式出海。✨我们有了属于自己的英文网站,带着令人振奋的商业策划,以和海外机构同等甚至更高的视角,站上世界科幻的舞台。正式向大家宣布:SciFidea作为戴森球征文大赛的主办方,即日起变更为国际公司,直接向全世界征收稿件,致力于科幻IP的打造。我们的赛程保持不变,主赛区接受英文稿件,分赛区(中文赛区)持续接受中文来稿。无论以哪种语言参赛,获奖作品都有机会在国际市场上推广和开发。点击观看SciFidea
2023年4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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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iFidea中文投稿指南

2009,唐风和刘慈欣聊了些什么SciFidea再度袭来!戴森球设定抢先知ChatGPT-4来了?听听《克拉克世界》主编怎么说
2023年4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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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藻人日记》杨健(2)| 奇想奖·戴森球征文大赛样本小说

大家好,这里是奇想宇宙。今天是奇想奖·戴森球征文大赛开赛一个月的日子。奇想奖的收稿邮箱(qixiangjiang@col.com)里,沉寂半个世纪的科幻概念正在焕发春日生机。迈入新的月份,奇想宇宙隆重推出戴森球样本小说,来自元宇宙征文大赛奇想奖的获得者、《面孔》作者杨健。我们希望通过这篇小说,向所有参赛者展示奇想宇宙的期待:有戴森球,有新想象,有好故事。这个愚人节,我们不开玩笑,一次性放出《牧藻人日记》的全部内容。酣畅阅读,灵感不断。一起来读吧!SciFidea作者简介杨健,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访问学者,从事骨科临床工作18年,在运动医学、组织工程及心理学领域发表SCI等论文十余篇,主持厅局级等科研项目3项。科幻作者,代表作《面孔》获首届全球元宇宙征文大赛奇想奖;短篇小说《宿主》《鄢红》《白头雀》发表于《科幻世界》;《繁殖力限制法则》发表于《不存在科幻》。牧藻人日记(2)作者:杨健全文约26107字预计阅读时间60分钟第二章
2023年4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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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藻人日记》杨健(4)| 奇想奖·戴森球征文大赛样本小说

大家好,这里是奇想宇宙。今天是奇想奖·戴森球征文大赛开赛一个月的日子。奇想奖的收稿邮箱(qixiangjiang@col.com)里,沉寂半个世纪的科幻概念正在焕发春日生机。迈入新的月份,奇想宇宙隆重推出戴森球样本小说,来自元宇宙征文大赛奇想奖的获得者、《面孔》作者杨健。我们希望通过这篇小说,向所有参赛者展示奇想宇宙的期待:有戴森球,有新想象,有好故事。这个愚人节,我们不开玩笑,一次性放出《牧藻人日记》的全部内容。酣畅阅读,灵感不断。一起来读吧!SciFidea作者简介杨健,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访问学者,从事骨科临床工作18年,在运动医学、组织工程及心理学领域发表SCI等论文十余篇,主持厅局级等科研项目3项。科幻作者,代表作《面孔》获首届全球元宇宙征文大赛奇想奖;短篇小说《宿主》《鄢红》《白头雀》发表于《科幻世界》;《繁殖力限制法则》发表于《不存在科幻》。牧藻人日记(4)作者:杨健全文约13426字预计阅读时间28分钟终章
2023年4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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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藻人日记》杨健(3)| 奇想奖·戴森球征文大赛样本小说

大家好,这里是奇想宇宙。今天是奇想奖·戴森球征文大赛开赛一个月的日子。奇想奖的收稿邮箱(qixiangjiang@col.com)里,沉寂半个世纪的科幻概念正在焕发春日生机。迈入新的月份,奇想宇宙隆重推出戴森球样本小说,来自元宇宙征文大赛奇想奖的获得者、《面孔》作者杨健。我们希望通过这篇小说,向所有参赛者展示奇想宇宙的期待:有戴森球,有新想象,有好故事。这个愚人节,我们不开玩笑,一次性放出《牧藻人日记》的全部内容。酣畅阅读,灵感不断。一起来读吧!SciFidea作者简介杨健,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访问学者,从事骨科临床工作18年,在运动医学、组织工程及心理学领域发表SCI等论文十余篇,主持厅局级等科研项目3项。科幻作者,代表作《面孔》获首届全球元宇宙征文大赛奇想奖;短篇小说《宿主》《鄢红》《白头雀》发表于《科幻世界》;《繁殖力限制法则》发表于《不存在科幻》。牧藻人日记(3)作者:杨健全文约20833字预计阅读时间50分钟第三章
2023年4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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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藻人日记》杨健(1)| 奇想奖·戴森球征文大赛样本小说

大家好,这里是奇想宇宙。今天是奇想奖·戴森球征文大赛开赛一个月的日子。奇想奖的收稿邮箱(qixiangjiang@col.com)里,沉寂半个世纪的科幻概念正在焕发春日生机。迈入新的月份,奇想宇宙隆重推出戴森球样本小说,来自元宇宙征文大赛奇想奖的获得者、《面孔》作者杨健。我们希望通过这篇小说,向所有参赛者展示奇想宇宙的期待:有戴森球,有新想象,有好故事。这个愚人节,我们不开玩笑,一次性放出《牧藻人日记》的全部内容。酣畅阅读,灵感不断。一起来读吧!SciFidea作者简介杨健,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访问学者,从事骨科临床工作18年,在运动医学、组织工程及心理学领域发表SCI等论文十余篇,主持厅局级等科研项目3项。科幻作者,代表作《面孔》获首届全球元宇宙征文大赛奇想奖;短篇小说《宿主》《鄢红》《白头雀》发表于《科幻世界》;《繁殖力限制法则》发表于《不存在科幻》。牧藻人日记(1)作者:杨健全文约17199字预计阅读时间40分钟第一章
2023年4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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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信使》汪小海(上)| 周末阅读空间

大家好,这里是奇想宇宙。奇想奖·戴森球征文大赛开赛一个月啦,奇想宇宙准备了诚意满满的戴森球设定集,欢迎进入【奇想宇宙】公号主页菜单栏查看。上周,我们推送了把主编东方木感动哭的科幻小说《方舟》,超高产作者汪小海再接再厉,马上又投来一篇《蝴蝶信使》,依然优秀动人。翩翩飞来的蝴蝶,隐藏着它背后文明高深莫测的技术……马上进入,周末阅读空间——SciFidea作者简介汪小海,工学硕士,科幻作者,围棋爱好者。2022年开始科幻写作,作品散见于未来事务管理局、奇想宇宙。蝴蝶信使(上)作者:汪小海全文约11022字预计阅读时间28分钟一、与蝴蝶相遇“你追过蝴蝶么?”我问眼前的年轻人。“我在星舰上长大,那儿没有蝴蝶。”他回答。“地球上有,到处都是。蝴蝶会在花丛里飞来飞去,漂亮得很。我小时候就追蝴蝶,追着追着,追到了一个智能图书馆门口。门口的自助机器人领我进去,我才第一次知道,每本书都有序号……”“博士,是时候了。我需要从您的记忆存储器里删除一组序列数据。”他说。“我会配合的。但得等等,你不着急吧。”我对那段序列仍有所留恋,虽然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他们很久以前就要求我删除过一次。“没关系。”“你知道为什么要删除序列数据么?”我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年轻人耐心,有礼貌,我不讨厌他。我那些深藏的,快要发酵的记忆需要一个出口。他似乎乐意听我的讲述。“因为人类需要再次调查信使的状态,从而寻找突破。”这样的技术描述无懈可击,但我不喜欢,漫长的岁月里,我已经厌倦了塞满脑海的晦涩术语。“是因为要让蝴蝶回来。”我说道。“信使真的只是一只蝴蝶,一种地球原始的鳞翅目昆虫?”“孩子,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我捏了捏自己的额头。年轻人深吸一口气,为我的茶杯倒上了热水:“我听说,您是第一个与信使发生交互的人类。”“没错,第一个。”我点点头,跟他讲起了那些比星辰还遥远的回忆。“2087年1月11日,我还是一名在读的生物学博士。那时,我们距离永生还有56年,距离走出太阳系300年。人类所有的技术都还像藏在花苞里的嫩胚一样,远未绽放。我当时所研究的分子生物学,在现在看来,是远古的地基,那时可还是新兴领域。当日上午11点45分,我坐在阳台边写论文,感受冬日午间和煦的阳光。就在那时,它来了,停留在我窗台的盆栽枯枝上。是只蝴蝶,扇动着翅膀,花纹的样式颇为奇特,一边的翅膀是个圆,另一边也是,连起来看,像是个横过来的8。我瞥了它一眼,没再注意,只是继续做我的事。等我再次抬头,它就已经不见了。我没意识到有什么特别的。地球上的蝴蝶非常多,有记载的就两万种,再加上一些没有记录的杂交种,变异种。总之,蝴蝶的背上有什么稀奇古怪的图案也都正常。那一天就这么平平无奇地过去,什么都没发生。我们吃饭、睡觉,太阳东升西落。可就在那个冬天的下午,它找上人类了。第二天,我仍到阳台边写论文。也差不多快11点45分,我特意瞥了一眼屏幕右下的时钟,再过十五分钟,我就要出门。到45分的时候,它又来了。我认得它,它飞行的轨迹,方向,扇动翅膀的速率,还有它背上的图案,基本一样,就是前一天的那只蝴蝶。它稳稳地落在了我的盆栽上。我觉得奇怪,蝴蝶不是鸽子,它简单的神经系统应该无法记录如此复杂的位置和时间点的。蝴蝶的生物行为来自于信息素的作用。它们靠本能行事,哪能繁衍后代去哪,哪有吃的去哪。唯一的解释就是,那就是一个概率极低的巧合,它只是恰巧来了。这一次,我仍没放在心上,我赶走蝴蝶,把我的盆栽收到屋子里,然后关上窗户,匆匆就出门了。它绝对不会再来第三次的,我想。绝对不会。我把盆栽都收了起来,还有什么东西能吸引它过来呢?可第三天,它仍然来了。准确的说,我在那里等着它,然后它出现了,准时准点。蝴蝶悬停在那里,翅膀扇动的频率略微提高了一些,我想那是因为,它没有盆栽的落脚点,只好用翅膀负担起自己的体重来。我当时就想,它的位置是不是也极度精确,就在我原来放盆栽的地方。我开始怀疑,但仍未意识它的重要和诡异。我去邻居小孩那里借了张捕蝶网,然后回来一把套住了它。它没怎么躲,也不动,就好像乐意被我抓住。接着,我把它收到罐子里,观察它的翅膀、复眼、肢体和躯干。它与其他蝴蝶并没有什么不同的。除了那个略微奇特的花纹以外,就和地球上的所有蝴蝶一样。这只蝴蝶怎么飞进来的,为什么飞过来,我不知道,也没有思路,既然它不是冲着我的盆栽来的,那就是巧合中的巧合,我想看看这只蝴蝶到底有什么神通。于是我把它搁在瓶子里,不喂它,也不打开瓶子,仅仅过了几分钟,它就闷死了,翅膀不再振动,前肢也瑟缩着,就像地球上的所有蝴蝶一样,甚至还要更脆弱一点。我有些失望,觉得这只蝴蝶也并没有什么神奇之处,便把它倒进洗碗槽,冲进下水道。我以为,除了它留在我瓶子里的些许生物残留物外,它和我彻底分别了。但不是的,第四天,它来了。一样的时间,一样的位置,以同样的速率扇动它的翅膀,背上刻着一模一样的花纹。它缠上我了。这种每天都发生,简直诡异到可以逼疯一个正常人。我要是个基督徒或穆斯林,肯定会思考那是不是上帝带来的神迹。”“但您没疯,也许这就是它最早找上您的原因。但……什么是基督徒和穆斯林?”年轻人问。“算了算了。总之,我决定开始用科学的方法研究这只蝴蝶,但我一个人的力量显然有限。第五天,我拉上了我的博士生导师吴琴。就是从那一天起,我们慢慢发现,那只蝴蝶也许真的有什么神奇的秘密。”“科学的方法?那一定是非常原始的科学了,你们当时怎么做的?”年轻人的眉头皱紧了,抱着手臂,身体朝我倾斜过来。“再帮我倒杯水去吧,要热水。说了这么多,我有点口渴。”二、消失年轻人很快回来了,不止捧着一杯热水,还带了一根能量棒。我把能量棒接到后颈上,咽下热水,望向舷窗外深邃无边的黑暗。在地球上的时候,我的方向感很好,尤其是北京,到处横平竖直的,东南西北很容易分清。可在宇宙里,什么都不一样了。星系与星系之间,没有任何的参考物,我们所能依靠的,只有空间中微末的引力波。引力波是这个年代的信标。它们从人类搭建的信号灯塔发射,为飞船指引方向,规划路线。现在,我迈入星际,来到了前人无法想象的地方。可有些时候,我却羡慕着古希腊的远航者——他们能看到北斗七星,可我却不知道,这荒芜的黑暗中,家在哪个方向。“我们说到哪了。”热水令我舒服了不少。“您的导师,吴琴。我看的资料里没提到过她。”“哦对,吴老师,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早期的记录丢失也很正常,你这样的年轻人自然读不到。”“然后呢,然后怎么了?”“吴老师懂蝴蝶,不,远不止懂,她当时是全人类里顶尖的昆虫学家。她收集标本,研究蝴蝶的习性,为各种变异蝶的DNA测序,这样的工作她已从事四十多年。她十点来到我家,我们喝了点热茶,聊了聊论文和分子生物学大致的方向。到十一点四十五分的时候,如我所说的一样,蝴蝶果然来了,一致的飞行姿势,一致的背部花纹。这一次,我没有用捕蝶网,而是直接端出瓶子,小心地把蝴蝶套了进去。它连躲都没躲,像是知道我们要对它做什么一样。吴老师立刻认出它的品种。它是一只宽脉黑眼纹蝶,背部的花纹本该是竖过来的两个椭圆,正像是人的眼睛才对。除了背部花纹,它的其他特征都与宽脉黑眼纹蝶一模一样。吴老师推测,它是一只新变异种。你要知道,那个时代,生物变异经常发生,人类的工业体系蓬勃爆发,对生态圈造成了严重的影响。化学制品让DNA变得没那么牢靠了。吴老师认为,这样的变异种通常很难顺利繁衍后代。它能活下来、蜕变,飞到这里,已非常不易。于是,吴老师把那只蝴蝶带回了生物实验室。她对蝴蝶细胞进行了基因测序。果然如她所料,蝴蝶细胞中,两处DNA碱基对发生了突变,原本的胞嘧啶位置上变成了鸟嘌呤。这可能使得它背部出现了奇特的花纹。吴老师把基因测序的结果用dat格式的方式保存了下来。它没孤零零的,没有同伴因此,它只是保存在吴老师的私人电脑里,我清楚地记得,那只蝴蝶的DNA序列数据只有4.72Mb大小,保存位置是D:/Bioresearch/Genedat/2022_1_17/Muti_sample_Beijing.dat。这段字符不长,吴老师把它保存下来,发给我,下次研究,我就能快速找到它的位置了。然后,奇怪的事情又发生了——保存好它的基因序列后,我们回到放蝴蝶的桌台,打算放走它,竟发现蝴蝶已经不在瓶子里。它凭空消失了。瓶盖没有拧紧,留下了一点缝隙以使空气进入,但蝴蝶也绝不可能从那一丝缝隙中飞走。这事反常到了极点。我们立刻调取了实验室的监控摄像,却发现,没有任何人打开过那个瓶子,蝴蝶是瞬间消失的,就像魔法一样。”年轻人点点头:“蝴蝶信使的技术,就像魔法。”“我们当时可没觉得那是某种‘技术’。我想,问题可能出在我的脑子里,也许是压力太大,使得脑部出现幻觉了。可这样解释不通,电脑里的确保存了变异蝴蝶的基因序列。从实验室出来,我一整天在想这件事,想那只奇异的蝴蝶。当夜,我无法入眠,一整夜,我坐在我的阳台上,等太阳升起来,等我电脑的时间来到11:45分。我当时想,如果那只蝴蝶再次前来,要么是我疯了,要么这个世界出了点问题。我在那儿干坐着,打起十二分精神。我看着北京清晨的冬雾降临,再看着朝阳升起,晨雾驱散。终于,太阳运行的轨迹快来到我头顶上方,快到11:45了。我的心砰砰跳着,几乎浑身的每块肌肉都在抖动。我想,它还会来么?如果它再来了,那我该如何理解这件事,我该如何接纳自己无法理解这件事的事实。我的思绪无比混乱,蝴蝶就像扎入我科学认知的一根刺一样。一只能凭空出现,能凭空消失,死了还能出现,永远在固定时间出现在固定位置的蝴蝶,是根本没法用科学认知所描述的。要怎么描述呢,用数学描述它的飞行轨迹么,用物理定律描述它的飞行原理么。没有办法的,它已经完全不是一只蝴蝶了。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11:45分到了,我的窗台上没有任何东西。什么都没有,它没来。它竟然没来。那一刻,我被拯救了,科学被拯救了。我松了口气,我的世界和认知回到了正轨上。接下来,我继续呆在窗台上,一直等到下午四点,什么都没有,它没有来。然后,是第二天,我继续在那里等,11:45分,它还是没来。第三天,没有,第四天,没有,然后是第五、第六、第七天,它都没来,那只蝴蝶从我的世界里,突然消失了,就像人生中的那些转瞬即逝的小插曲一样。我打电话给吴老师,告诉她蝴蝶消失的情况。虽然她也不理解,但她告诉我:‘世界上总是有些无法理解的事情。’吴老师说服了我,既然蝴蝶消失了,那我为什么还要执着呢?我的研究事业正要走上正轨,我正要参与到研究人类大脑的关键计划中去,与此同时,我也向妻子求婚了。我的人生充实无比,一只鞘翅目昆虫实在算不得什么。那段时间,我几乎忘掉了蝴蝶的事情。”年轻人深深吐了口气:“可蝴蝶再次出现了。”“当然,不然我们也不会坐在这里,要删除那些相关的序列。你还想继续听我说么?”“时间总是有的。”年轻人微笑着,眉头皱紧,“哦对,我还没自我介绍,我是卡灵顿博士,研究混沌理论。”“卡灵顿博士……读到博士可不容易,你也是个老头子了,对吧。”他望向窗外,凝视着那片黑暗,眉头舒展开了:“跟宇宙比,我们都很年轻,不是么?”三、再度出现“跟宇宙比,整个人类文明都很年轻。”我回答道。“也许不止人类,可能每个智慧文明,面对宇宙,都很年轻。年轻着生,年轻着死。我们的所有知识和技术,我们的农业革命,工业革命,电气革命,信息革命,生命革命,等等等等,文明的发展,进步,可能的衰老和死亡,与宇宙相比都不过是极短的一段时间。”卡灵顿博士轻轻叹了口气,“我在想,我们都来到这里了,却从未发现过其他智慧文明,是不是也可能因为时间?我们的时间太短了,都不够遇到一个新生的智慧。我们徜徉星海的时候,下一个智慧文明的母星还处在形成的状态。”卡灵顿的话令我伤感,如果他的推测是真的,那宇宙简直给智慧文明们开了一个玩笑。宇宙令智慧文明诞生,却不赋予它们同伴。就像上帝创造了亚当,却不取出他的肋骨制造夏娃一样。亚当要是没有夏娃,伊甸园恐怕也只是座孤独的监狱。如果时间的宏度令我们注定无法与其他智慧文明相遇……我不敢再想下去,那孤独感觉比绝对零度还要刺骨。“算了,还是继续说蝴蝶信使的事吧。”也许是见我伤感,卡灵顿把话题重新拉了回来。我点点头:“蝴蝶再次出现,已经是十三年后了。”“2100年,人类的新世纪元年。我们解决了很多问题,也有很多问题待解决,土星上,我们的第一个科考研究站建立起来了。从前的死地成为了人类新的远征方向。那时,我们每天骄傲于技术的迅速发展。但,也是那一年的秋天,吴老师的肾脏肿瘤无法抑制,她在省人民医院去世了,仅仅在人类攻克意识传输的四年前。作为她的学生和挚友,我受她的家人邀请,处理她遗留在实验室的研究数据,其中也包括她的私人电脑。吴老师在那里留了许多书,甚至有半个世纪前的书刊,那些书籍可能是人类的最后一批纸质材料了。我把它们影印,识别文字,送往电子图书馆,然后统一烧毁。除去书籍,还有一些生物材料和标本,有研究价值的,我们捐赠给了学校和研究所。最后,我打开了吴老师的私人电脑,里面那些有学术价值的内容,吴老师生前就处理好了,其余的,都是些零散的研究资料。我扫了一眼,没太多有价值的数据。其中,就包含那个4.72Mb的DNA序列数据格式文件,那只变异蝴蝶的生命数据。我打开文件,过往的记忆再度涌现。我回想起吴老师坐在阳台上,与我一起研究那只蝴蝶。一切都像过眼云烟。跟吴老师一样,那只变异蝴蝶也回到自然中了。蝴蝶生命短暂,存活周期也不够数周,那独属于它的变异基因对和变异花纹,随着时间顷刻消逝。我有些不舍,但还是忍着删除了那段DNA序列数据。我们总该放手的。处理完数据,我将吴老师的私人电脑送去报废。那是最后一项善后工作了。蝴蝶、人、电脑,似乎都是一样的东西,只是在极短时间里突然出现一下,然后再也留不下痕迹。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宇宙里面,谁都一样。处理完那些,已是深夜,我回到家,疲惫地躺下,澡都没洗就睡了过去。第二天醒来,已快到中午,我到阳台上,打算晒晒太阳。正当我要伸懒腰的时候,突然发现,那只蝴蝶又出现在了那里。一模一样的飞行轨迹,飞行速率,背部花纹,它又悬停在那里了。还是11:45分。我吓得几乎要翻倒在地上。随着它飞舞的花纹,那些我以为已经忘却的深层记忆突然浮现了上来,那与蝴蝶不期而遇的经历就像发生在前一秒。我再也不相信这是一个巧合。我坐在那里,盯着它,眼睛都不敢眨,直到二十分钟后,它从我的视野里突然消失,不留下一丝痕迹。镇定后,我开始回想,它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为什么又出现了。我坐在那儿,想了一整天,什么头绪都没有。这件事跟我遇到的所有科研难题都不一样。即使是22世纪的生物学,也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的,有了孟德尔的基因分离定律,才有了沃勒的双螺旋,才有后来分子生物学。这只蝴蝶是人类从没遇到过的事情。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坐在阳台上,茶不思饭不想,那是我人生中最糟糕的时刻。但我告诉自己,无论如何,我都要打起精神,我早不是博士生了,很多重要的责任在我的肩上。我试图无视那只蝴蝶,把阳台紧紧关上,再也看不到它,再也见不到阳光。这种逃避一直持续,直到我的大女儿也发现了那只蝴蝶。‘爸爸,阳台有只蝴蝶,它总是中午来,然后一会儿就走了。’‘别去阳台。’‘它会不会想告诉我们什么呀?’嘉嘉说。幼稚的童言击中了我的神经。我想到,正如女儿所说,蝴蝶会不会是来传递某种信息的,传递到,就离开。传递不到,就每次再来。顺着这个思路,我又回想起来,蝴蝶是如何消失的,又是如何出现的。我想起吴老师记录DNA序列,我又从吴老师的电脑里删除DNA序列,时间似乎刚好符合。但那是否是巧合,我也不清楚,要证明这件事,就只有一个办法。”“实验。”卡灵顿博士接过了我的话。“没错,我做了一个实验。然后,我们又做了许多实验,反复的实验。”“如果多次实验都反应出了相同的结果,那就有理由推断规律了。”卡灵顿说道。“人类就是这么走过来的。”四、出水芙蓉“有关蝴蝶信使的第一次大规模实验,资料里有记录,我也有些印象。”卡灵顿接过话。“那你还听我说么?”“当然。对蝴蝶信使的了解再多也不为过。”能量棒输入完毕了,热水也喝了一半。我顿了顿,思绪重新回到那遥远的岁月,那些关于蝴蝶的实验。“第一次试验很简单,我一个人完成的。我重复了吴老师的操作,把那只蝴蝶装进瓶子里,带到实验室,扫描它的DNA序列,保存进私人电脑。我发现,一旦扫描完毕,那只蝴蝶就会从罐子里消失,凭空消失。肉眼无法观测到它是如何消失的,仪器也不行。当我把DNA序列的数据彻底删除,蝴蝶第二天就会出现;反之,只要DNA序列数据存在,蝴蝶第二天就不会出现。我找来学生,把仪器设备搬到我的阳台上。我也放下了手头的所有工作,就研究蝴蝶。我们试过,把那组4.72Mb的信息打印下来,足足印一出厚厚的一本,然后再删除掉电脑里的数据,蝴蝶依然不会出现。打印数据烧掉后,蝴蝶再次出现。我们还试过,将那组信息用算法加密,蝴蝶也不会出现,这证明DNA序列数据不必以原始方式存在,只要有能将其复原的可能,那么它就不会再来。我们试过彻底删掉过序列数据的一部分,蝴蝶再次出现,这证明序列数据必须以完整的格式存在。最离奇的一次实验是我学生提出的,他建议,聘请数万个志愿者,将序列数据分为数万份,让他们反复背诵4.72Mb序列数据中的一段,直到能完全复现,不出现一丝差错。要知道,纯生物人类的记忆曲线基本固定,像这样没有规律的复杂4bit信息,一周就足以完全忘记。当其中的一个志愿者没办法背诵DNA段时,蝴蝶第二天果然出现了。人脑果然也可作为一个载体。除此之外,我们试过,把存储数据发送到地球另一端的服务器,或者用2进制、3进制、12进制等方式保存蝴蝶的DNA序列数据,结果都一样。一年半,232次实验,每一次结果,都导向了我猜测的结论——一旦DNA数据序列以任何形式存储在人类世界里,那蝴蝶便不再出现。换句话说,蝴蝶是信使,它来送信,信是它的DNA序列数据。信送到,信使消失;信消失,信使出现,如此反复,毫无差错,且出现的间隔必然是二十四小时,精确度超过人类所能物理测量的时间精度,出现位置永远是地球的东经116.72,北纬40.21,海拔高度4.24m,无论以任何精度的设备测量,蝴蝶的位置和时间都完全精准。蝴蝶并不是飞进来的,准确的说,它是在那个时间点,出现在那个位置,凭空出现。数百次实验后,当时的政府重视起来了。实验虽然扩大,但仍秘密进行。我的那栋楼房早就拆掉,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新建的假艺术馆,其内部包含了一个巨大的实验中心。物理学家的思考方式和我们不一样,他们提出了很多新点子,我并不完全记得了。他们试过把那片空间填满水,试试看蝴蝶能否出现。结果不出所料,蝴蝶出现了,也立刻溺亡了,它悬浮在水流中。科学家们取出它,做测量DNA数据然后删除的实验,结果一样。填满水银,结果相同。蝴蝶的死亡与否不影响它的出现,也不影响消失,它固定出现15分钟,到时消失。如果在这段时间里,我们没能捕捉到它的DNA序列,那等同于我们销毁了它的序列数据。这样的实验一直持续,直到,其中一个物理学家提出,用超高温度的液态钢填充蝴蝶出现的物理空间。”“蝴蝶出现了。”“出现了,但这一次不平常。液态钢的平均温度约是1700摄氏度,生物的碳基结构在这样的高温下会立刻裂解,DNA结构亦然。物理学家们想,如果信使的信因为环境因素无法送达,那会怎么样。它果然来了,11点45分,钢水的光辐射和电磁反射出现了异常波动,根据物理建模,钢水中心出现了蝴蝶形状的高密物质,这完全颠覆了我们的认知。随后,我们倒出钢水,那只凝聚在钢铁中的‘蝴蝶’现了身。钢水辐射出的耀眼光芒晃着我的眼,但我仍然看到,蝴蝶信使的翅膀翻飞于那致命的高温液态金属中,如同新开的荷叶从露水中挺出。那不是‘蝴蝶’,但也仍是‘蝴蝶’。它的身体虽以碳氧原子构成,但更微观结构组成却呈现鳞状三角,这种新型结构,远比人类的技术更致密,更坚韧。它的背部呈现出了相同的变异花纹,头部和足部仍如蝴蝶般精巧。它扑腾着翅膀,悬停在空中,眼部反射出黑亮的光线。超电子显微镜对准了它,才发现,它细胞的所有结构,都由这种鳞状三角碳组成。分子结构使它维持着生命的化学特性,但宏观上,它的强度超过了当时所有的人造材料。我们记录了那种原子排列结构,它的出现彻底革新了人类的材料学,鳞状三角展示出的物理化学特性宛如魔法。也正是那次实验后的第二年,人类用这种结构材料突破了莫霍面,第一次接触到了真正的地幔。材料学方面,我们的收获如此丰厚,实验经费进一步得到了扩充。此后的五年,数百次实验完成了,各种高温高压高导物质填充着蝴蝶出现的空间,评估蝴蝶信使出现后呈现的材料性能。物理学家惊讶于蝴蝶材料结构的先进,其总能对抗人类为其准备的恶劣空间,而生物学家则更为吃惊,因为这些结构变化不会影响到蝴蝶的生命形态。尽管组成它的微观结构如此强悍,但它身上,死亡和脆弱竟是共生的,一旦无法完成食物射入和氧气化学反应,蝴蝶仍会停止生命活动。无论如何,它的DNA序列数据,也就是信使带来的信,一定能够呈现在我们面前。事情发展到那一步,有些人已经认知到,蝴蝶信使是更高层次的造物,无论它的造物主的目的是什么。它都在人类面前展现了超凡的力量。尽管有些人害怕了,但我们的实验并没有停止。四年后,我们决定,用上当时人类工程技术凝聚的最高杰作。”“那时候的最高杰作……你是说,超导托卡马克?”“是的,那个年代,它有一个更贴切的外号——人造太阳。”五、人造太阳“你们把人造太阳弄到了城里?”卡灵顿博士深吸了一口气。“别低估我们这些老头的决心,孩子。当时,超导托卡马克设备仍不稳定,一旦出事,结果是灾难性的。不仅是我们,北京生活的所有人都完了。但能突破莫霍面的材料结构,诱惑力实在太大。人类要试试蝴蝶信使的上限。启动人造太阳需要的电力是天文数字,为了确保实验的成功,我们把市区改成了一个工业中心。人造太阳内部的温度是4亿摄氏度,比太阳核心还要高出数百万倍,在我们的理论体系下,任何材料都不能承受这样的高温,只有远距离的电磁束缚才能勉强维持。材料不可承受,是理论上就不行,因为原子的结构在4亿度的高温下,电子的动能会远远超过束缚其的电磁能,甚至原子内部的强力也会受到挑战。可惜,关闭核心的时间远超十五分钟,我们没法直接观察蝴蝶信使的状态。蝴蝶信使在4亿度的核心中,只能由电磁探测的方式了解其内部的情况。随着一切准备就绪,超导托卡马克启动了,那巨大金属圆球的心脏跳动起来,电和磁的血液泵入内核,而后爆发出强烈的震颤。那是人类智慧所能凝结的最高腕力,它要尝试去握住,抓住那只奇异的蝴蝶。我们都等待着。11:43分,功率来到峰值,无比耀眼的光度辐射几乎吞噬了包裹它的外层材料。百米外,我们的科学家紧紧盯着电磁探测仪器的反馈,如果蝴蝶出现,那电磁探测仪器一定会出现波动。11点44分57秒,58秒,59秒……11点45分,所有的电磁探测仪上都出现了波动!它们捕捉到了核聚变反应堆内部中心的异常!蝴蝶在4亿度的人造太阳核心中出现了。我们知道这一结果,我们叹服于这一结果,我们接受这一结果。遗憾的是,我们只能知道它出现了,却并不知道它是怎么出现的。这就是人类的上限了。后来,理论物理有了新的进展,我们才知道,那组数据意味着一只量子兼并态的蝴蝶。我猜,那量子兼并态的蝴蝶仍能保持生命的形态么,它还呼吸么?我们不得而知了,4亿度的核心,我们没法直接观察。”“那远远不是蝴蝶信使的上限。只是4亿度。”“只是4亿度?”我叹了口气。我记忆中那些震撼的时刻,在他看来,是平平无奇的。我想告诉他,可那是4亿度,22世纪的4亿度,是无数工程师和科学家凝聚的毕生心血。但我终究没有说出口,说出来,他大概也理解不了。相比于未来,人类对过去的事一直都不那么在意。“的确。我们没办法了。超导托卡马克是人类科技的上限,但仍够不到蝴蝶信使。人类的技术远不能理解高级的存在,我们当然知道,当时所获得到的材料结构,也不过是蝴蝶信使的一点点。我们只能等待了,等待科技的再次跃进。托卡马克之后,继续实验已无意义。因此,研究工作转向了信使带来的信——那组DNA序列数据。既然蝴蝶信使带来了信,那信中的内容自然是最关键的。我们想,里面会不会是一行命令,还是蕴含着超光速旅行的公式。又或者,蝴蝶变异的DNA序列另有隐情,那是否是用某种密钥加密过,里面会有关于高级文明的信息么?我们满怀好奇的打开了那4.72Mb的信息,召集了所有顶尖的语言学家、密码学家和计算机学者进行研究。可是,没有,信息研究没有得出任何结论。之前的研究工作相反,DNA序列数据研究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瓶颈,那4.72Mb的、干巴巴的信息完全榨不出什么汁水。自然产生的DNA序列结构采用了4进制编码,也就是鸟嘌呤、腺嘌呤、胞嘧啶和胸腺嘧啶,用英文字母表达,A/T/C/G,这四个字母组成了DNA中的所有信息。而我们所用的计算机,采用2进制,也就是0/1编码,2进制存储4进制编码,存储了一共8x1024x1024x4.72,也就是大概4百万位二进制字节。一部压缩好的高清两小时电影,大概是5Gb,是4.72Mb的一千倍,厚一点的著作,其编码内容也会超过数百Mb。4.72Mb作为信息不长,但也的确能涵盖一些有用的内容。研究者就抱着这样的心态开始了工作。那就是一只普通蝴蝶的基因,两个碱基对的变异也再正常不过。尽管有些学者提出了大胆的假设,譬如,这4.72Mb信息可能代表宇宙中的某个位置,又或者是一组时间表达方式。但这样的奇思妙想对我们毫无帮助,它既无法证明,也无法证伪。最终,语言学家得出了统一的结论——在这段序列数据中寻找有用的信息,无异于在《圣经》里寻找苏联解体的时间,都属于预言和创作的范畴。后来,又有许多天才参与到蝴蝶信使的研究工作中,他们耗费毕生精力,也无法觅得蝴蝶信使的更多线索。研究又进行了将近半个世纪,断断续续,人类把信删了又删,蝴蝶也就反复出现。最后,我们终于明白,蝴蝶离我们太远了,我们追不到它,人类追不到它,一切努力终是徒劳。”卡灵顿沉默着,深深叹了口气。“那你觉得,人类现在的努力还会是徒劳么?”“我不知道。”“这次不一样了。”“你怎么知道的?”我有些好奇。“陈博士,很快我也要从你的记忆中抹去那4.72Mb了。而且,你是与蝴蝶信使第一个相遇的人类个体,有些信息,我觉得应该告诉你。”卡灵顿的眉头再次皱紧,“在大概73世纪时,人类曾经对蝴蝶信使做过第二次大规模实验。”“第二次大规模实验……我知道,他们来删除过我记忆中的序列数据,但并没有让我再次参与。我对此知之甚少。”“那次大规模实验里,只有少数幸存者,我就是其中之一。”“幸存者?”“陈博士,你能想象么。无数飞船努力想要爬出引力势阱,却只能维持平衡,最终能源耗尽,落入黑洞中心的样子。”—未完待续—点击左下方阅读原文进入奇想书城读更多精品科幻▼《方舟》汪小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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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舟》汪小海(上)| 周末阅读空间

大家好,这里是奇想宇宙。三月伊始,奇想宇宙迎来奇想奖·戴森球征文大赛。戴森球设定集内容库不断丰富,欢迎进入【奇想宇宙】公号主页菜单栏查看。大赛前期阶段,耐心是必须的——我们知道创作需要时间,精彩的戴森球故事会稍晚些和大家见面。在那以前,请大家来阅读这篇主编东方木非常喜欢的科幻小说。这是一篇如诗如画的作品,作者笔触细腻,娓娓道来。马上进入,周末阅读空间——SciFidea作者简介汪小海,工学硕士,科幻作者,围棋爱好者。2022年开始科幻写作,作品散见于未来事务管理局、奇想宇宙。方舟(上)作者:汪小海全文约21435字预计阅读时间54分钟楔子它们很饿。这里飘出来的气泡断断续续,硫和热太少了。想要活下去,它们就得爬到四十二厘米外的另一个微型火山口。对于两百微米的身躯而言,这是一次艰险的长途跋涉:一点涌动的暗流就能冲走它们;一粒飞舞的灰尘就能穿过鞭毛和细胞膜,摧毁它们维持生命的简单结构。好在它们都聚在一起,外层鞭毛彼此交织,交叠成一个菌落,随波逐流。一旦漂到资源丰富沛的地方,它们就沉下来,黏在那里,继续呼吸、消化、繁殖。两亿年过去,生活依旧如此,目的只有一个——在高温高压的海底湖底火山口深处,一秒又一秒地活下去。不过这里并不是火山口。突然,一根极粗的“针”从高空伸下来,它们一部分被吸了进去,降临到了一个无比富足的地方。“硫化细菌基因测序完成,基因编辑培养阶段开始,计划提升细菌的低温低压适应性,计划进展正常。”爱德华盯着屏幕,眼睛有些干涩。他揉了揉眼睛,记录下了今天的工作日志。“现在是八点四十五分,零下十二摄氏度,睡觉前完成清点检查工作。”爱德华穿上保暖服,拿上记录仪,推开了营帐的门。“从马克开始吧。马克,你还好么?哦,你已经睡着了,让我来扫描一下,不错,你是个健壮的小伙子。”“接下来是朱莉,朱莉在这儿呢。你看起来真漂亮,想过来蹭蹭我么,过来过来,好啦,该睡觉了。”“西莉亚,为什么我来的时候你老背过身去?”“鲍勃……”“等等,鲍勃,鲍勃呢?”“他妈的,怎么回事,你在哪?鲍勃——”爱德华蹲下身来,打着手电筒,在窝棚里四处寻找,哪里也不见鲍勃的身影。只有鲍勃的脚印,浅浅地印在干草堆上。“见鬼了。”爱德华立刻披上帽子,穿好靴子,带好手电筒和热量扫描仪便往外走。“鲍勃,你在哪呢,外面很冷的……”“在这儿你可找不到吃的,呆在窝棚里不好么?”“鲍勃,鲍勃,鲍勃,你在哪里?”爱德华的靴子踩进雪里,发出沙沙的响动。不远处的松树枝丫突然抖动起来,落下来一缕飞雪,钻入爱德华外套的缝隙里。“哦天呐,你担心死我了。”爱德华撸干净鲍勃毛发中间夹杂的泥土,抱着它回到了窝棚,“你就好好呆在这里,好好呆在这里……”“饲料剩余可供给372天。”爱德华花了一个小时完成了清点检查的任务。十五分钟后,他躺在床上,合上眼睛,嘴角微微带着一点笑容。一、一次别离爱德华把鸡尾酒一股脑灌入了喉咙,一股小火苗从胃的深处涌上来。“真不错,你的新手艺?”“秘方是一堆新的化学名词。”酒保擦着杯子,又倒了新的一杯,“这一杯要给鲍勃。”“你来了!我已经给你点好酒了,莎娜的新样式。”爱德华转过身,招呼朝这边走来的鲍勃坐到他身旁。“不,我是来接你回去的。今天先不喝了,我有话和你说。”“不尝尝么?”爱德华把酒杯推到了鲍勃面前。鲍勃夺过来那杯酒一饮而尽,然后将杯子撂在吧台上。吧台很暗,但爱德华还是瞥到了鲍勃涨红的脸,“好吧,我这就回去。”鲍勃没有应声,转头就走。酒吧绚丽的灯光下,他一闪身,黑色的呢子大衣就淹没在了舞池后。爱德华摸不着头脑。平常鲍勃和他离开酒吧的时候,总是挽着他的手,而今天,他好像变成了他的熟人或同事。等爱德华走到门口时,鲍勃已经坐在灰白色轿车里等着他了。“好喝么?莎娜说里面加了新酒精……”“你很关心这个?”“怎么了?遇到了什么事吗?”爱德华在副驾驶上坐定,侧过脸,打探着握着方向盘的鲍勃。“不……我们先回去。”鲍勃转过头瞥了一眼爱德华,轻轻叹一口气,锁紧眉头。车里的光线明亮多了,爱德华瞄到鲍勃的眼圈微微发红,便探身要去抚一抚他的脖颈。不料鲍勃躲开了,爱德华愣了一下,悻悻地把手收回来,倚在了车窗上。酒吧离他们的家不远,只有十分钟的车程。不过这十分钟对爱德华来说漫长极了,他努力回想自己到底是哪里惹到了鲍勃,鲍勃回到家又有什么话要对他说。鲍勃现在的态度有点像他们年轻时冷战那样,但又有些不同。他们快二十年没有冷战了,一直和和睦睦——至少爱德华是这么觉得的。一回到家,鲍勃就躺倒在了沙发上,细细密密的汗从他的额顶冒出来。他累得像是刚打完一场二十分钟的拳击赛。“你还好么,亲爱的?”爱德华坐到了他旁边,凑近了问,“对不起,没有接到你之前打给我的电话。”“没事,这不是什么大问题。”鲍勃撑着坐了起来,靠在了沙发扶手上,“我想告诉你——”“你还爱我么?”爱德华打断了鲍勃。“当然,当然。”鲍勃笑着点了点头,不过很快他的眼皮又垂了下去。爱德华悬着的心稍稍缓了缓。“我也爱你。”“我……我做了一个决定,一个已经不能更改的决定,没有事先跟你商量,打算直接告诉你。”鲍勃用微微颤抖的右手摘下眼镜,仰过头去。“我……我一直很爱你,爱德华,请你相信我,我做这个决定的动机和你无关……我希望你原谅我……你也可以不原谅,总之我真的很抱歉。”爱德华在脑海里仔细搜索着可能的情况,但并没有说。“我要去完成那个……那个手术了。”爱德华的心一紧。“就是把意识放进机器里的手术,我想我……不用跟你说那个手术的全称了。”“什么?”爱德华的意识有些恍惚,他没想到鲍勃的决定会是这个。“我决定要完成意识转移手术了。”“你在跟我开玩笑?”“没有,如果你想看……我有电子账单,还有流水,编号是——”“不,不,我们不是很早就达成一致意见了么?我们年轻的时候。”爱德华站起来,慌张地绕着沙发转了好几圈,“我们都认可意识转移手术是不完整的,受术者的人格,更复杂的那部分还没法被完全实现。”鲍勃蜷缩起来,把头埋到了膝盖里。“无数次的实验都证明了,不是么,你不记得了?第二十一次实验,那个猴子母亲虽然知道小猴子是它的孩子,但它没有动机再去照顾它了……宏观意义上高级生物的情感,并不只是激素的作用,机器还没有办法完全解析它,复刻它。进入机器的人的意识是不完整的,难道你不明白这点么?他们没办法爱自己的同类,哪怕是最浅薄的爱都很难复刻了。”“我知道,我知道……”“你没有相信那些人的胡言乱语吧,他们是为了推广技术。我们才是正确的。你一直都支持我的……你怎么会……”爱德华按住了鲍勃的肩膀,想要看看他的眼睛,可鲍勃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我……我当然支持你。”“那你真的做出了那个决定么?”“对,是真的。”鲍勃终于抬起头来,“我真的很抱歉,对不起,爱德华。”“这是我长久以来的决定,从很早开始就是这样了。”鲍勃望着爱德华,眼眶微红,“我是一个自私的人,真的很抱歉,我是一个自私的人。”“长久以来的决定?”“因为我爱你,爱德华。”鲍勃摇着头,“我一直觉得,如果人能进入机器,人格的确会不完整,但那并不重要……也不是不重要,是不那么重要。”“不那么重要?”爱德华的嘴唇颤抖起来。“就是,就是我们在生命中的某一刻……应该进入机器,那会是所有人类的终点。情感的缺失,只是一个可以接受的缺陷。”“过去的二十多年你可不是这么跟我说的……”“对,我是一直支持你的,但我也想清楚了。总有一天,人的感情会慢慢消磨殆尽,残败身体所带来的痛苦将远远超过精神的慰藉,那个时候就是我们该进入机器的时候了。”鲍勃重新戴上了眼镜,但却不敢直视爱德华的眼睛。“不,我们躺在一起的时候,你告诉我,情感还是人存在的意义,没有什么是有意义的事情,除了爱我们身边的人。就算是进入机器,也会有一天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们的爱才是我们存在的意义,你还告诉我……你爱我。”“那时候我说的都是实话。”“那现在呢?”“因为我老了,我们老了,爱德华……我们总有一天不能每个周末都去酒吧,开车去海滨度假,去沙漠里搭帐篷看星星的。我们总有一天会走不动路,早上一起来,发现自己的裤子是湿的,我受不了那样。”鲍勃转过头,对上了爱德华的眼睛,“你难道不明白么,我小便的时候会很疼,那些结石很难出来……”“你当初跟我说那些话的时候……难道没有预见到今天么?”“当时不一样,那个时候,你还很英俊,很挺拔,有一双漂亮的蓝眼睛……你穿上西装的时候,整个人都在发光。还没毕业的时候我就爱上你了,我没办法把心从你那儿移开,无论是你在图书馆看书的时候,还是吃饭的时候……我当时所说的话都是真的,我真的觉得跟你在一起就是我人生的全部意义了。但现在……现在不一样了,我们变成了两个老头……我当然预见到了现在,我在那个时候就知道,但年轻的你太耀眼了,我一定要得到你。”鲍勃叹了一口气,“后来你的观点不被接纳,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我辞掉了职务,带着数据和实验室权限来找你,就是在那里,我们第一次亲吻。”爱德华盯着鲍勃,他很想吻他,却觉得此刻就坐在他旁边的人离他如此遥远,以至于一个吻都很难实现。“那时我开心极了,我至少开心了很久很久,我每天的乐趣就是见到你,和你在一起……但当和你分开,当我清醒的时候,我知道我并不认可你的观点。我们总有一天都会进入铁罐子里的。我没办法告诉你我的真实想法,那样的话,我就不是唯一支持你的人了,我也没办法跟你一直在一起了。”“这就是你要告诉我的事——一个已经没办法改变的决定。”爱德华站了起来,披上了外套。“你要去哪?等等。”“鲍勃,我依然爱你,就算你不再支持我了。”爱德华刚踏到门口,怔了一下,跑回来,紧紧地搂住了屋子里那个哭得稀里哗啦的男人,“我尊重你的决定,尽管我不认同你的观点。”“也许我们……”“不,不会了,你进入铁罐子后,再想起我蓝眼睛的时候,不会再产生更多的感情了。你甚至会怀疑为什么你会想起它,它只不过是与数千万双其他蓝眼睛一样的眼睛。如果你不再爱我,我的爱也失去了方向。”“我们可以一起,一起进去,一起转移到里面,我们的记忆会保留的。”鲍勃轻轻拉住了爱德华的胳膊。“但情感也不会,我们就算一起把意识转移到里面,也会慢慢地成为两个陌生人。我不会那样,人生本来就没有什么有意义的事,除了爱。”“爱德华,我……”“没关系的,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至少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我真的很开心,我找到了人生的意义。相爱的两个人,因为某种客观的原因,去到了不同的世界,本来就是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的事情。”爱德华拍拍鲍勃的背,便离开了房间。他本想直接走出院子,开车回到自己的老屋。但当推开那个不及他腰高的小门时,他瞥到地上有一个小水坑,水里映出了圆满的月亮。月亮令他想起了很多和鲍勃的过去。这些过去就像冰,他的神经贴到了这些冰上。爱德华弯下腰,蹲在水坑旁边,注视着水里的月亮,过了许久,大腿酸得痛了才站起来钻到了车里。鲍勃一直透过窗户盯着爱德华,可是他也知道,自己不能也不会去水坑旁边扶他起来了。二、西莉亚爱德华的老屋子已空了很久,上次有租客还是六个月前。他一推开门,一股灰尘味儿就升了起来。好在他离开前,已经给大部分家具都封上了塑料薄膜,只要撕掉它们,这个老屋子就会像从前一样干净。不过爱德华没有这个心情,他径直倒在沙发里,躺在塑料薄膜上,盯着黑洞洞的天花板。月光穿过窗外橡树的叶子,细细碎碎打在他脸上,风一吹,叶子就不停地动,带着月光也不停地闪。闪动的月光让爱德华想起酒吧的灯,不过酒吧人很多,很吵,这儿很安静,只有他一个人。鲍勃长久以来的决定并不让他惊讶,因为爱德华清楚,任何相聚都有离散的一天,只是有时候那一天会意料不及地到来,而有时候则是一个不确定的日期——你知道它快来了,却不知具体的时间。“可以再考虑一下么?我们是‘最后一代’了。”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鲍勃的信息。“谢谢你,鲍勃,爱你。”回完消息,爱德华合上了眼睛。他想好好睡一觉,但新酒精似乎有提神的功效,他越是想放空脑袋埋入虚空,就越是被现实的事情所拉扯。爱德华并不喜欢酒精从齿缝中蒸发到鼻腔里的感觉,不过这么多年下来,他已经习惯了。他不是一直习惯酒吧的。三十二岁之前,他的每个周末都在实验室中度过。他极为幸运,那正是研究者脑力和经验达成加起来最为丰沛的年纪。正在这个年纪,他毕生的研究课题迎来了重大突破。导致这个重大突破的要素有很多,比如:前一年,神经生物学领域解析出了大部分脑电信号的信息、人工智能领域的专家设计出了能够自主学习的机器人、集成电路方面的工程师把纳米芯片的工艺又提高了一个数量级、医学界完成了换颅手术等等。但关于那个重大突破,令爱德华印象最深的,是一只猴子。它有一个好听的名字——西莉亚。躺在塑料薄膜包裹的沙发上,爱德华莫名想起了西莉亚。在鲍勃出现之前,他青年时所有的热情和精力都贯注在西莉亚身上。西莉亚是在动物园里的猴山出生的。猴山的猴子比野外的更通人性,它们除了跟自己的同族打交道,还要学会怎么从观众那儿讨食。动物园的饲养员喂给猴子瓜果和饲料,这些东西营养充足,健康均衡,可比起游客手里的夹心派,它们就和“好吃”两个字沾不上边了。爱德华不喜欢猴山,甚至有些讨厌猴子,他觉得它们都是自私狡诈的生物。如果不是研究需要,他会本能地与这些动物保持距离。那天,他和团队一起到动物园里,站在栏杆边儿选猴子,饲养员向他们一个个介绍每只可挑选的研究用猴子。“你看到了,坐的最高的那个,它叫乔尔,它最强壮,最聪明,是猴王。它不用自己讨食,其他猴子都得送给他吃……那儿,那只叫赞隆,是猴王的有力竞争者……如果你们想要只母猴子,你们可以选纳莎,在那儿,坐在树上,你们看,她很健康,也很得宠……”“不好意思,我有个问题。”爱德华瞥到了猴山角落里的一只不起眼的小猴子。它捡到了一块孩子扔下来的巧克力派,却并没有立刻塞进嘴里,而是四处张望着把它藏在了身后。它小心翼翼地跑到了另一个角落,撕下一半儿分给了另一只看起来更弱更小的猴子。“猴子一般会分享给同类食物么?”爱德华的目光放在了那只猴子身上。“分享?我们一般不用这个词。猴子的族群内部等级分明,把自己的食物送给其他猴子的情况,只有上贡和喂养。”“也就是说,它们不会把食物分给比自己等级低的、且没有直系血缘关系的同类?”“是这样的。”“那两只猴子,在角落里的那两只,那只靠墙的猴子,比另一只的地位要低么?”“哦,你说它们,那是西莉亚,另一只是扎克。”饲养员的眼皮往下垂了垂,“西莉亚算是猴群里地位中等的猴子吧,但扎克……扎克刚生下来的时候,它的母亲没照顾好它,所以它的尾部肌肉有些萎缩。它一直被猴群排挤,甚至不在等级范围内。”“看起来西莉亚也不像是扎克的母亲啊。”“当然,它比扎克大不了多少,您为什么这么说?”“我看到西莉亚把巧克力派分给了扎克。”“真的?我养了它们五年了,只有我会主动照顾扎克,我还从来没见过其他猴子……”“就是它了。”装着西莉亚的笼子被爱德华抱上车的时候,它黑亮的眼睛一直跟着他转。“你叫西莉亚?”爱德华看着它,竟觉得十分亲切,“很抱歉我把你和你的同伴们分开了,不过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你的。”西莉亚像是听懂了爱德华的话,乖乖地坐下来,梳理着自己的毛发。它就这样跟着爱德华来到了实验室。在这里,它被安置到一个稍大的笼子里,笼子里面搁满了草石和树枝以模拟自然的特征。不过,西莉亚远没有在猴山时活泼,所以两个星期后,爱德华又带来了扎克,那个尾巴残疾的小猴。没有了猴群的等级和生存的压力,它们的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得很惬意。为了更紧密地贴入传感器接收脑电信号,它们头顶的毛发都被剃光了,这让它们看起来更像僧帽猴,而不是猕猴。爱德华通常会在实验室里呆到很晚,他离开前,总会去看看西莉亚和扎克。“你们在为人类的进步作出卓越贡献。”爱德华自言自语着。它们正相互梳理着毛发,听到爱德华来了,便飞身从树枝上跳了下来,凑到他面前,伸出小爪子抓着他的裤子下摆。“哦,你们喜欢我。”爱德华蹲下来,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按在了西莉亚的爪子上,“你们想出来么?”西莉亚点了点脑袋。“应该没关系的,大家都下班儿了。”爱德华已与它们相处很久,他掏出钥匙,打开了笼门。两只小猴子立刻跳到了他的肩膀上,茸茸的毛发蹭来蹭去,让他想起幼年时陪伴着他的小狗萨瓦尼。只不过这两只小猴子比萨瓦尼更灵活,也更通人性。那天晚上,他们玩儿得很开心,爱德华感到肩膀上和心灵上的压力都被释放了出来。之后的每天晚上,爱德华都会把两只小猴子放出来,不仅和它们玩耍,还教它们辨识形状、听从命令。不久,这两只小猴子就能够完全听懂爱德华的指令了,比如坐,跳,站,上树,等等。西莉亚比扎克更灵活更聪明,完成的命令也更准确,所以爱德华每次给西莉亚的奖励葡萄都比给扎克的要多。但是西莉亚并不会把这些葡萄都吃掉,而是会匀出一部分给扎克。爱德华喜欢它们,可他明白,随着研究工作的飞速进展,那个最终时刻就快要来了。团队养着西莉亚和扎克,是因为他们与人类有着很近的亲缘关系——它们的大脑结构,行为意识和思维框架和人类高度类似。它们要代替人类,迈出意识提取的第一步。在所有准备工作完成后,爱德华亲自定下了活体实验开始的日期——2089年10月21日。犹豫了四个月后,他按下邮件发送的按钮,把这个日期通知给了团队内所有的研究人员。“我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成功,很抱歉,西莉亚。”当日晚上,爱德华在自己的研究笔记末尾写下了这么一句话。之后,他离开实验室,去超市买了几袋最贵的葡萄。西莉亚和扎克跟往常一样,伸出爪子揪着爱德华的裤脚等他打开笼子,但爱德华没有这么做,他只是把葡萄一股脑全倒入了笼子里,快步离开了实验室。意识是高度复杂的数据,完整地读取出它们,仅仅靠贴在头顶的传感器远远不够。要满足更高精度的信号读取要求,植入式的电子设备是必须的。数日后,西莉亚被固定在椅子上,它打了麻醉针,眼睛半睁着。随着爱德华按动开始的按钮,四十二根针管缓缓地扎入了它的头骨。灰黑色的纳米溶液从针管灌入,每毫升溶液包含了七百万个能够通过微弱电信号读取意识数据的微型机器人。它们内部超高集成的纳米芯片通过相位翻转的原理获取电信号,一旦读取完电信号,它们会将信号放大,并发送给周围的电磁接收仪器。完成任务后,这些纳米机器人的能源会立刻消耗殆尽。与此同时,纳米机器人捕捉大脑信号造成的损伤是不可逆的,它会完全扰乱大脑规律的意识数据。这个过程十分短暂,从针管接入到数据读出,一共耗时七分五十秒。爱德华在玻璃窗后观察着,他的手心已经完全被汗液浸湿了。预设的算法完成整理读出的意识数据还需要一小段时间,但椅子上的西莉亚已经完全没有了生机,它的四肢无力地垂挂着,眼睛也失去了光泽。“西莉亚,你还能听得懂我的命令么?”三、奇点西莉亚死了,它的所有生命体征都已经消失。但它又没有死,它从一棵“树”跳到了另一棵“树”上。爱德华和玻璃观察窗后的研究者们并不完全了解意识的组成原理,在他们看来,这些电信号像是用安全性极高的密码加密过的数据,要破解它们还需要未来人类的努力。但他们已经有能力把这些数据从一个设备传输到另一个设备了,就像电脑里文件的剪切和粘贴一样。这个操作会擦除存储条中原有的数据,同时,这些数据也会被写入到新的存储条中。西莉亚的脑部数据信号在约莫半个小时后被粘贴完成,它携带着“前世”的记忆出生了。随着自然生命的终结,它在这个容器里获得了新生——一个利用复杂算法和数据模拟出意识信号的容器。容器的物理本质是爱德华身后的量子计算机,它从解析出西莉亚的意识数据开始,就通过预设算法提供给了这些意识数据自主运算的环境。在完成剪切粘贴后,研究者们还需要打开“文件”,验证“文件”的完整性。“西莉亚,坐下。”爱德华对着话筒发出了命令。这条命令立刻被转换为数字信号写入计算机,计算机在特定的意识数据位置“输入”了这条命令。如果西莉亚的意识转移手术成功了,那么它会向自己的下肢神经数据部分“输出”一个坐下的指令。一个简单的输入输出测试,令在场的所有研究人员都屏住了呼吸。“西莉亚作出反应了!”一名计算机专家突然大声喊了起来,“但那是上肢部分和眼球部分,怎么会……”研究者们全都皱起眉头。“那是挠的动作。”
2023年3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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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tGPT-4来了?听听《克拉克世界》主编怎么说 | 专访尼尔·克拉克

大家好,这里是奇想宇宙。自去年年底ChatGPT发布以来,科幻小说想象过的未来似乎在加速到来。无论是振奋人心的,还是耸人听闻的——它来了。到了昨天,OpenAI带来全面升级的ChatGPT-4,读得懂梗图的机器人能给世界带来些什么?开发者看见新,投机者看见利,导演看见素材,劳动者看见失业……在面对AI内容生产的时候,你看见了什么?环球同此凉热,2月21日至3月13日,著名科幻杂志《克拉克世界》囿于AI垃圾稿件风波,暂停收稿。针对此事,奇想宇宙和《克拉克世界》主编尼尔·克拉克聊了聊:身为一名科幻编辑,活进科幻小说的滋味怎么样?*本次采访翻译由真人完成受访者简介尼尔·克拉克是《克拉克世界》的主编与出版人。他十次被提名雨果奖最佳短篇编辑,并于2022年获得此奖项;三次获得切斯里最佳艺术指导奖;2019年,因在科幻与幻想领域的杰出贡献,克拉克荣获科幻奇幻作家协会凯特·威廉至点奖。目前,他和妻子及两个儿子居住在新泽西。#Question
2023年3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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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森球书单 | 当你想参赛却无从下笔

大家好,这里是奇想宇宙。奇想奖·戴森球征文大赛正在进行中,一起来书写关于戴森球的科幻小说吧!投稿邮箱:qixiangjiang@col.com如果你不是长期关注科幻的硬核幻迷,对“戴森球”这一概念或许会稍感陌生。很多人也因为相对较高的阅读门槛而对科幻文学望而却步。其实,在技术带来的陌生感之外,科幻文学同样具有深入浅出的阅读趣味。今天,奇想宇宙搜集了一份戴森球相关书单,在过往作家的视野中掠影,邀你欣赏戴森球曾经发生的可能性,期待它即将生发的可能性。《造星主》[英]
2023年3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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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想宇宙投稿指南

大家好,这里是奇想宇宙。今年,我们正在举办奇想奖·戴森球征文大赛。戴森球概念提出于1960年,正是科幻黄金时代被认为终结的年份。60年以后,奇想奖以此为题举办科幻征文比赛,正如奇想宇宙创立的初衷:我们想做“黄金时代”的科幻。奇想奖投稿邮箱:qixiangjiang@col.com在大赛收稿以外,奇想宇宙依然期待多样化的日常稿件。优秀的硬科幻小说来稿将刊登于我们的官方书城及社交平台,并获得丰厚稿酬,进入推广流程。日常投稿邮箱:qixiangtougao@col.com更多征稿细则,请阅读以下须知——Q1:【奇想宇宙】的选题标准是什么?A1:目前来说,我们最重视以下6大主题:智能义肢、生化医疗、戴森球、野生智能、区块链、新材料。当然,选题范围不局限于此,您也可以选择您关心的领域发挥。扎实的理论和肆意的想象相结合最为迷人。Q2:可以一稿多投吗?如果我的稿件之前在网络上发表过,或者参加比赛在网络上公示过,能否投稿?A2:投稿前,请确保所投稿件,不存在下述任意一种情形:一、曾电子发表且至今未下架/删除(包括但不限于朋友圈、豆瓣、简书、微博、起点中文网、LOFTER等公众浏览平台。)。二、签署过版权许可或版权转让合同,并且未到期,或者有因已经开始衍生开发而自动续约的情形。三、其他可能会导致您对所投稿件行使完整著作权构成限制的情形。Q3:对稿件的评判标准是?A3:我们会基于3大维度、共计10分的评价体系进行审阅。您可以按照以下要点撰写、回顾您的作品,也可以将其当成工具,作为自己阅读、评价科幻小说时的参考标准——一、文字水平,总3分1.技术描述能融入剧情中,而非出现整章的说明文字——2分2.行文有氛围,没有作文腔——1分二、科幻内核硬度,总4分1.关键剧情有陌生感——2分2.逻辑自洽;了解所写科目的科学常识——2分三、娱乐价值,总3分1.情绪饱满,剧情高潮部分有震撼力——2分2.收尾时,思想有深邃感——1分总10分总分对应现实参考:一、6分:科幻专业内容机构过审,可在纸质杂志或专业网站发布。二、7分:期刊当期主推;专业网站重点推荐。三、8分:期刊年度大奖;专业网站高价签约;出版社出单行本。四、9分:翻译海外,申报星云奖、雨果奖等主流奖项。写作是自我的一部分延展,人人不同。发挥您最擅长的同时规避掉弱势会让您更容易被看见。当然,您也可以把这当成一次挑战,一次成为六边形战士的机会。Q4:投稿格式要求是什么?A4:
2023年3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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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森球设定集 | 2009,唐风和刘慈欣聊了些什么

大家好,这里是奇想宇宙。1960年,美籍物理学家弗里曼·戴森构想将恒星封装进人造外壳,从而捕获整颗恒星能量。1964年,苏联天文学家尼古拉·卡尔达舍夫建立文明分级理论,戴森球成为人类进入二级文明的标志。2009年,科幻作家刘慈欣和他的编辑唐风建立小组,共同讨论了戴森球的天文参数、地理结构和故事资源。如果人类终有一天走向群星,戴森球会是一条必由之路吗?2023年奇想奖·戴森球征文大赛已经开始,来书写关于戴森球的科幻小说吧!今天,奇想宇宙总编辑唐风准备了一份融合想象与科学的【奇想宇宙·戴森球设定集】。希望这些词条能够加深你对戴森球的理解,激发出无限想象。一起来吧,大赛投稿邮箱期待你的新故事:qixiangjiang@col.com01总体概述在设定中,戴森球是一种包裹恒星的人造外壳结构,用以捕获该恒星的全部能量。这一构想最早出现在英国哲学家威廉·奥拉夫·斯塔普尔顿1937年的小说《造星主》中。1960年,美籍物理学家弗里曼·戴森从中汲取灵感,提出了戴森球的概念。当然,戴森球是后来才有的名字,在那时,这个奇想被称作“人工生物圈”。一个完整的戴森球结构,一般包括中央恒星、能源收集外壳、戴森球壳和戴森环等部分。中央恒星是戴森球的主要能量来源,为戴森球内的活动提供所需能量。能源收集外壳紧密围绕着恒星,更远的地方是戴森球的球壳,生态各异的生物圈在这个空壳内壁上或许呈阶梯状分布,各种生物生活在这里。两种壳就像“鸡蛋膜”和“鸡蛋壳”,共同包裹恒星这颗“鸡蛋黄”。最后,戴森环位于戴森球外侧,围绕着戴森球。戴森环有生态环和工业环之分:生态环为凹面,内含水和空气,可供生物存在;工业环侧重于利用能源和设备做超级运算或者工业生产。戴森球是完全人造的结构,可操作空间极大。例如,地球上稳定在24小时的一昼夜,在这里可以通过控制内壳透光率,迅速变换。也就是说,在戴森球上,一天既可以长达五十小时,也可以短到只有一秒。戴森球最有故事资源的地方就是球体失重的轴线和两极,这些与常规景象相异的自然形态是极好的题材。无穷无尽的倾斜大地也是一个新奇点,上面可以有向赤道流动的大河和冰川。——刘慈欣02制造过程戴森球的制造过程,是的,只需要简单9步:Step
2023年3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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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奇想再度袭来!戴森球设定抢先知

大家好,这里是奇想宇宙。2月将尽,2023年奇想奖·戴森球征文大赛终于要正式跟大家见面啦!不论你是和谢楠一样二十年相伴的老奇想迷,还是被元宇宙大赛全程惊艳的科幻fans,或者刚刚听说戴森球这个超酷概念的全新朋友——你们好!今年戴森球大赛的大门为你敞开!奇想宇宙打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的固有传统,正在以体育竞技的精神和热忱,推动硬科幻黄金时代的真正复兴。今天,奇想奖·戴森球征文大赛前哨先行,带来本届大赛三位科学家顾问的戴森球奇想。基于科学家顾问的专业意见,奇想宇宙畅想出“中央恒星”“电喷泉”“浮空森林”“冰火山”“垂天瀑布”“浓汤湖泊”等一系列词条,用以描绘戴森球的环境,又有三条堪比“机器人三定律”的“戴森球宪章”,帮助科幻写作者快速锚定这个陌生的世界观。同时,本届奇想奖·戴森球征文大赛不落窠臼,倡导想象。我们欢迎科学基础上的一切戴森球设定。让我们的奇想做你的助手,不是禁锢;让奇想的我们做你的阶梯,不是围墙。奇想科学家顾问SciFidea杰森·T·赖特(Jason
2023年2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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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英国读科幻博士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 专访青年科幻学者吕广钊

大家好,这里是奇想宇宙。《流浪地球2》《三体》接连登上大银幕小荧屏,科幻热的火苗再高几分。如今,“科幻”似乎已经从小众精英文化,飞入了寻常百姓家。这种背景下,不久前,奇想宇宙的好朋友、中国青年科幻学者吕广钊接受了机核网作者河流的采访。他回顾了自己创建伦敦中国科幻协会的经历,站在学者视角,深入浅出地分享了对科幻发展的观察。从爱好者到研究者,广钊的表述毫无学术门槛,细微之处以小见大。今天,奇想宇宙跟你分享这篇专访的精彩内容,一起思考科幻这一类型文学背后,所蕴含的更大价值。奇想受访者简介SciFidea吕广钊,复旦大学外国语言文学学院讲师,伦敦大学学院(UCL)比较文学博士,伦敦中国科幻协会(London
2023年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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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鸦语者》碳基处理器(上)| 周末阅读空间

大家好,这里是奇想宇宙。这个周末,和我们的老朋友,奇想奖·元宇宙大赛“奇想奖”得主、《世界簇漫游指南》的作者碳基处理器一起,目睹一场别开生面的第三类接触吧。一颗令全人类束手无策的天外篮球,背后的秘密竟然是乌鸦的囊中之物;一群冠冕堂皇的政客学者,为探外星谜题,不得不求助鸟类学家。在这片洋溢着自然热情的法属地上,即将上演的是浪漫,诡计,还是文明碰撞?马上进入,周末阅读空间——奇想作者简介SciFidea碳基处理器,互联网从业者,科幻小说作者,1994年开始阅读大量国内外科幻作品,资深科幻爱好者;2006年发表论文《后web2.0时代网络虚拟社会模式探究》,基于科幻理论提出互联网时代的元宇宙社交模型;2021年开始科幻写作,《错觉》入围2021年“海浪新力量”近未来科幻单元;《世界簇漫游指南》获2022年全球首届元宇宙科幻征文大赛“奇想奖”。鸦语者(上)作者:碳基处理器全文约13374字预计阅读时间34分钟“听说这次请的是个驯兽师。”飞机穿过赤道,陈夕听见身后机舱里有人在低声议论着什么。她没做声,假装还在睡,轻轻翻了个身。议论声小了些,依然清晰地传进她耳朵里。“不是驯兽师,是养乌鸦的,”一个声音说,“能用的方法都用了,这就是死马当活马医。”议论就响在经济舱里,隔着一张布帘。偌大的客机上只有她一个乘客,没人告诉她要去哪里,去做什么。陈夕知道他们在说自己。她早习惯了——要是你觉得鸟类比人类可爱,愿意花更多时间跟它们呆在一起,人类就会对你充满偏见。“闭上嘴,管好自己!”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喝道。谈笑声停了下来。陈夕有些感激声音的主人,至少能安心睡上一会儿了。但她很快被一阵剧烈的颠簸惊醒,拉开遮光板向窗外看了一眼,一架战斗机正在不远处伴飞,更远的地方还有一架。“是阵风。法国空军——给我们护航的。”她回过头,看到一个皮肤微黑的高大男人,一头短粗的黑发,面部棱角分明,显得他有些严肃,着便装,浑身上下却透着股军人的气质。听声音就是刚刚阻止讨论的人。“谢谢。”陈夕说。没过多久,两架战机翻转机身远去,客机开始降低高度,钻入云海之中,四周是一片白茫茫的雾气,分不清上下左右,像是在无边的迷雾中摸索前行。“陈博士,我是您在新喀里多尼亚期间的保镖兼助手,刘国威,您可以叫我小刘。”新喀里多尼亚。陈夕总算知道了这次旅途的目的地。这个对常人略显陌生的地名,在鸟类学家耳朵里亲切得很:这里有世界上最聪明的乌鸦。她不喜欢跟陌生人打交道,还是礼貌地伸出手来:“幸会,陈夕,‘驯兽师’。”“您别跟那帮小崽子一般见识,”听到“驯兽师”三个字,刘国威略带歉意地笑笑,“他们其实挺不错的,就是嘴有点儿欠。”“刘……”“叫我小刘就行。”“刘先生,麻烦问一下,你们要带我去哪儿?”“对不起,我无权告诉您。等飞机落地,会有专业人士来解答您的问题。”二人无话,陈夕把目光投向窗外。飞机穿过迷了雾,正滑行在一片碧蓝海面上方,海面上是星罗棋布的岛屿,就像镶嵌在翡翠镜面上的璀璨宝石。在那翡翠镜面尽头,是一条灰白色的跑道,她知道,努美阿国际机场到了。刚下飞机,陈夕就看到一个熟人——她在法国留学时的博导阿德里安·罗兰。他站在舷梯下,应该是来接她的,毕业后,两人已经很久没见过面了。“克洛伊!”这个法国小老头热情地伸开双臂,“欢迎来到新喀里多尼亚。”“前几年经常过来,”礼节性的拥抱后,陈夕微笑道,“毕竟这里有除人类外最聪明的动物——它们可比人类好打交道得多。”她说的是新喀鸦,一种会制作工具的乌鸦,她这几年的研究对象。罗兰似乎很喜欢这种笑话,哈哈大笑几声:“我就知道推荐你准没错——走吧!”“去哪儿?”“去看看那些好打交道的动物。”罗兰做了个“请”的手势,陈夕顺着看过去,不远处的停机坪上停着一架直升机。她有些意外,回头看了刘国威一眼,从接到科委电话开始,她就一直被蒙在鼓里,一路专机接送,还有战斗机护航,真不知道到底什么工作才值得如此高规格的待遇。刘国威走过来,对罗兰点点头,转身道:“陈博士,您先走一步,我们开车过去,行李也会一起拉过去。”一个小时后,直升机降落在群岛中央的一处营地里。营地坐落在一片热带丛林里。从空中看去,中央是一座巨大的半球形穹顶,一排排样式各异的营房围在四周,各种着装的军人和他们的装备散布在营房中,让整片营地看起来像是丛林中的一块疤痕。一下飞机,陈夕就被罗兰带到营地中间的临时建筑,里面坐着二十来个肤色容貌各异的人,胸前的国徽几乎包含了地球上所有有影响力的大国。“欢迎您,陈教授。”一个穿黑色西装的白人男性走上前来。“叫博士吧,现在还不是教授。”她谨慎地环顾屋子里的人,他们也同样打量着她,大部分人严肃而沉默,偶尔有人在目光交汇时微微颔首。“阿德里安,这就是你说的,那些好打交道的……动物?”她避开他们的目光,低声对身边的前导师说,“现在能说一下,需要我做什么了吗?”中年男人摆摆手,其他人都退了出去,只留下他们三人。“陈博士,我是这个营地的负责人凯恩斯·法布罗,来自英国。我们长话短说,请您过来,是希望利用您的专业知识,了解岛上某些乌鸦的某些行为代表什么含义——跟我来吧,我们直接说正事。”他转身在墙上的密码锁上按了几下,打开一扇门。罗兰跟着他走进门里,陈夕犹豫了一下,也跟了进去。一条狭长的玻璃甬道,通往一个巨大的天坑,上方似乎就是在半空中看到的玻璃穹顶,脚下是泥泞的土地,周围还有许多全副武装的士兵,身着不同样式的制服,手持各种武器,严阵以待。她的注意力很快被天坑中央的东西吸引过去。那是一个半人高的台子,上面摆着一个篮球大小的银灰色金属球,表面暗哑,像是某种磨砂材质,显得十分匀称,单是静静停在那里,就仿佛摄人心魄。“半年前,全球近地小行星监测预警中心侦测到一个不明物体穿过大气层,坠落在新喀里多尼亚群岛——就是这里,”法布罗走到球体前,“这就是那个坠落的东西。”陈夕走过去仔细观察,那是一个近乎完美的球形,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哑光的表面没有一丝划痕,在夕阳的映照中泛着柔和的银灰色光泽,带着一种精细到极致的工业美感。自然界应该很难形成这种东西,结合法布罗德的话不难猜测,它很可能来自某种地外文明,或者说,外星人。“这应该是人类学家和物理学家的工作吧,”她脱口问道,“为什么要让我这个‘驯兽师’来,这跟新喀鸦又有什么关系?”难道外星人是乌鸦?她在心里默默补充。“别急,”英国人礼貌微笑道,“罗兰教授向我们推荐了您——在介绍需要您做的工作前,咱们先看段视频。”他走到高台旁边的电脑前,打开一份视频文件。视频有些模糊,中间正是那个金属球,应该就在这个天坑里,只是当时还没有玻璃穹顶。镜头拉近,一只乌鸦飞落下来,围着球体转了几圈,试探般地啄了几下,又振翅飞走了。画面停了下来,法布罗看向陈夕,似乎在等她说些什么。“它很快就会回来。”她知道,新喀鸦意识到里面有它想要的东西,就会寻找一个合适的工具来尝试打开它。果然,没过多久,那只聪明的鸟儿又飞了回来,叼来一根细长的树枝。它围着球体转了几圈,歪头精准地捅了起来,小树枝一下一下敲着球面,像一根戳着黑板的粉笔。陈夕以为它会徒劳无功,忽然,球体发出一道柔和的光,空气瞬间荡起层层涟漪,冲击波般扩散开来,周围的事物只是微微抖动了一下,迅速恢复平静。球体中间似乎裂开一条缝隙,明亮的白光进发出来,屏幕顿时一片雪白。再次暗下来时,外星球体已经分成两半,上半球稳稳悬浮在半空,下半球中躺着一枚坚果。新喀鸦吃了坚果,叼起树枝飞走了。两个半球再次合拢,恢复成严丝合缝的球体。屏幕暗了下来,视频结束。她刚准备开口询问,法布罗摆了摆手道:“别着急,博士,还有一段视频。”和前一段大同小异,那只新喀鸦直接叼着树枝过来,一模一样的空间涟漪过后,它毫不费力地打开球体,里面是一只蠕虫。新喀鸦吃掉蠕虫,叼起树枝飞走,球体再度闭合。两段视频拍于不同时间,外星球体第一次打开时没有蠕虫,这只能说明,新喀鸦两次打开它,得到了不同的反馈。法布罗关掉视频,看向陈夕,似乎在等着她说些什么。“这些视频是哪里来的?”“两段都是本地人拍到的,在我们来之前。遗憾的是,我们之后再也没拍到过类似的东西。”陈夕抬头看了看穹顶,微微点头:“所以,这是外星人的鸟类投食器吗?每次打开都有惊喜的那种。”“您会用某种魔法般的科技做一个投食器,把它送到上万光年外,只是为了喂食那里的乌鸦吗?”当然不会,陈夕想。可如果外星人就是那么无聊呢?“可能这种科技对它们来说非常简单,就像自动售货机。我不是外星人,也没有研究过他们的习性,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您看到了,那只新喀鸦很容易就打开了它,每次都能得到食物。可我们试了六个月,都没有办法把它打开。”见陈夕没有说话,法布罗继续说道,“我们的外星生命专家认为,球体具有某种反馈机制,让新喀鸦只能得到食物,而人这种智慧生物打开它,应该能看到外星人真正想传递的东西。也许球体本身只是一个‘信封’,里面才是外星文明真正向地球发送的信息。”“如果外星人想告诉我们什么,何必要这么麻烦?”“可能是为了甄别,看收到信息的生命是否拥有智慧,”罗兰补充,“遗憾的是,人类还没有打开信封的技术。”“可新喀鸦有。”陈夕指了指电脑屏幕。大厅里安静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法布罗才继续说道:“我们尝试过几乎所有可能的方法:从刀劈斧凿到断层扫描技术,从光谱分析到血祭的神秘主义仪式,从精密机械结构到民间榫卯工艺,从暴力切割到高能激光……都不行,甚至不能在上面留下一丝痕迹。可新喀鸦只用了一根树枝,一根树枝就把它打开了!我们现在想搞明白,那只鸟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人类向动物学习过很多东西,这没什么可丢脸的。”陈夕很不喜欢这个英国人话语中的优越感。“是的,女士。”法布罗似乎也注意到自己的语气,声音稍低了些,“过去看看吧。”三人离开电脑,走到高台附近驻足观看。陈夕伸手摸了摸那个球体,看似冰冷的金属外表下,它有着温润柔和的触感,磨砂的表面上覆盖了一层类皮肤的蒙皮,给人坚实厚重的感觉。“对了,为什么要把它放在这里?”她好奇地问,“为什么不送去欧洲或中国更先进的实验室研究?”“我们做不到。”“它很重吗?”法布罗摇摇头:“研究人员用各种方法测量过它的质量,和一个空心铁球差不多。该试的方法都试过了,无论我们怎么做,都没法把它挪走。我们曾把它下方的地面挖空,可这个东西就这么悬在空中,就像被什么锚死在这个位置一样。以人类目前的技术,根本没法移动。”陈夕这才注意到,金属球体是悬浮在台面上的,和台面之间有一段可观的距离。就像石中剑或雷神的锤子,她想。理智告诉她,这已经超出了人类的认知范畴。“据我所知,运动是相对的,没有绝对静止的东西。它怎么会静止在这里呢?”“没错,这才是最可怕的。”罗兰接过话来,“以地球表面作为参考,它就是静止的,物理学家们认为,或许它与地球并不在同一个惯性系中。”陈夕攒起快忘光了的高中物理知识,努力去理解导师的话,她意识到一个事实:“你是说……这个小球在独立运动,只是运动轨迹与地球表面上这个点的轨迹完全一致?”她对这种反常的情况没有太过惊讶,反而隐隐有种“外星造物理应如此”的感觉。罗兰点了点头。陈夕终于理清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也明白了为什么这种高度机密的事,会找她这样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鸟类学家。简单地说,外星人给人类寄了封信,人类连信封都打不开——可新喀鸦可以。现在,高傲的人类只好放下面子,向鸟类学习了。如果真能打开,希望里面出现的不是一只嫩蜗牛吧!陈夕想。“那好吧,”短暂的思考后,她点了点头,“我什么时候开始工作?”“越快越好。”法布罗看了眼左腕的手表,“这个项目的理事会涉及到世界上最发达的二十个国家——不是每个成员国都有足够的耐心。”罗兰耸耸肩,带着种法式的无所谓。“那只新喀鸦呢?”既然要向乌鸦学习,总要有老师才行。“我们过来之后,它就没再出现过。”“能不能把这东西拆掉?”陈夕指着头顶上的玻璃穹顶问道。法布罗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回答道:“外星造物属于绝密物品,出于安全和保密考虑,我们必须把它封闭起来。”“全球最发达的国家,用最先进的技术,都不能把它搬走。你们还担心什么?光靠几条视频来研究新喀鸦如何打开它,我可做不到。”沉默许久,法布罗才给出回复:“我无权决定这件事,需要请示理事会。”“没关系,我可以等。”“不会太久的,我会尽快给你答复。”他正准备离开,又想起什么,从上衣口袋中摸出一张卡片:“对了,陈博士,这是您的通行卡,在理事会做出最后决定之前,您可以随时进出这里。”陈夕接过卡片,礼节性地道了声谢。目送他离开后,罗兰开口道:“走吧,克洛伊,我先带你去找住的地方。”两人来到宿舍时,陈夕的行李已经送来了。她简单收拾了一下,刘国威就来敲门,说要带她去吃晚饭。或许是国际合作的原因,营地食堂提供各个国家的自助餐,标准还算不错。陈夕刚取了些东西坐下,就看到罗兰端着一杯咖啡,在对面坐了下来,还扫了邻桌的刘国威一眼。刘国威假装没有看到,只管低头吃饭。“克洛伊,”罗兰压低声音用法语问道,“你好像并不怎么喜欢那个英国佬。”“哪个?”陈夕也看了邻座一眼,见刘国威毫无反应,便用法语答道,“哦,您是说法布罗先生?”“对,我也不喜欢他。据说他是有爵位的贵族,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罗兰四下环顾,压低了声音说道,“但他是这里的老板,所有人都得听他的。还有些事我得私下跟你说一下。”“我对他个人没有任何偏见。”“不是,亲爱的,是别的事,”他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继续说道,“你知道这里为什么要搭起穹顶吗?”他用手比划了一个半球形,“你看到那些士兵了,他们防备的不是外面的敌人,而是身边——来自其他国家的人。”“这就是我为什么不喜欢这份工作。”陈夕说,“阿德里安,我感激你的推荐,可我对政治毫无兴趣。之所以会接受这份工作,纯粹是因为好奇为什么新喀鸦能打开那个球体,人类却毫无办法。”“没错,毫无办法!”小老头突然提高了音量,惹得周围人纷纷侧目,他略作停顿,压低声音继续说道,“新喀里多尼亚是法属地,这事儿本应是法国内务。可你看看营地里的士兵!每个老大哥都盼着自己国家先打开球体,好独吞里面的知识。就算做不到,也见不得其他人成功——这就是为什么我要推荐你,你知道,我至少有一打能胜任这份工作的学生,但在这些人里,只有你对政治完全不感兴趣。”“谢了。”“我不是要你谢我,克洛伊。”罗兰深深吸了口气,凑到陈夕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只是个善意的提醒:如果发现了球体的秘密,千万不要独自打开它。”他端起杯子,喝光里面最后一口咖啡,另一只手抹掉胡子上的奶沫:“如你所言,政治太让人讨厌,不要牵扯过深。Au
2023年2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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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计划》辛机(下)| 周末阅读空间

周末阅读空间奇想奖新书预告!八光分五篇三本抢先亮相奇想宇宙投稿指南▲责编、校对:子格文案、排版:夏尔马
2023年2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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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计划》辛机(中)| 周末阅读空间

周末阅读空间奇想奖新书预告!八光分五篇三本抢先亮相奇想宇宙投稿指南▲责编、校对:子格文案、排版:夏尔马
2023年2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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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计划》辛机(上)| 周末阅读空间

大家好,这里是奇想宇宙。兔年的第一个工作周,七天连转,感觉还好吗?是不是格外期待周末来临?别担心,奇想宇宙懂你!这个周末,千呼万唤始出来,奇想奉上这篇预告已久的《上帝计划》。情节酣畅刺激、理论大胆严谨,类型片精髓一网打尽:大卫·芬奇的天才相惜,克里斯托弗·诺兰的时间魔法,罗兰·艾默里奇的辉煌崩塌……上帝挥舞着概率的巨手,将科学打入深渊。时间可以夺去一切,却无法撼动人类的意志。马上进入,周末阅读空间——SciFidea
2023年2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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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想奖新书预告!八光分五篇三本抢先亮相

大家好,这里是奇想宇宙。还记得奇想奖大奖作品《卞和与玉》里那个石破天惊的解答吗?“什么东西,可以锚定一个虚拟世界的真实?什么东西,可以既是物质的,又是信息的?”“——书!”是的,书。在奇想奖·元宇宙征文大赛隆重颁奖以后,获奖作品不仅登陆了奇想宇宙官网,更在紧锣密鼓地推进实体书上市。新春新禧,我们的合作伙伴八光分文化公布了2023出版计划,多部奇想奖佳作位列其中。让我们一起来看这份书单,期待新的一年,相聚书中,奇想不止。原创……《卞和与玉》(封面待定)东心爰
2023年2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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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中我:有关后人类时代虚拟现实对现实及人的生存意义的对话

大家好,这里是奇想宇宙。最近,我们的主编东方木登上了VOGUE,以科幻从业者的身份,对虚拟化身提出了她的思考。这次有趣的跨界联动,就像欧·亨利小说的结尾:无论是T台上的赛博科技感时装,还是我们“结合了扎实科学理论和肆意文学想象的硬科幻作品”,都在关注新技术,具有对当下的敏锐洞察和对未来的大胆推测。今天,奇想宇宙转载VOGUE的这篇圆桌会议纪要,邀你一起探讨后人类时代的虚拟与现实。在互联网2.0时代向3.0迈进的当下,人们越来越“电子化”,后人类时代已进入当下中国现实生活。当下高歌猛进的“元宇宙”概念让我们无法绕开关于Avatar(网络化身、虚拟形象)的话题,虚拟形象不仅停留在简单的游戏皮肤,而且是偶像团体、艺术藏品(NFT)、文化传播与文化资本的商机,更是自我意识的反映和想象力的温床。戴锦华曾提出年轻一代在电子化时代普遍陷入个人主义绝境的现象,他们对社交属性的渴望尤为突出。同样,社会学家库利提出的“镜中我”理念尤其符合当下年轻观众对于虚拟形象和其衍生文化的态度。“2022青春向未来——上海科创·艺术与城市”学术节中线上主题论坛“镜中我:虚拟形象的多样性生态展望”集结了从事美术、科技、哲学、游戏、媒体、影视、文学和时尚行业的青年精英,他们从文化艺术作品和自己的实践经验出发,为虚拟形象在“镜中我”理念下的发展提供了多维度的思考。数字身份在改变原有社会阶层的划分方式APENFT基金会项目经理Elodie
2023年1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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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戴森球背后的男人:弗里曼·戴森

大家好,这里是奇想宇宙。去年,我们成功举办了奇想奖·元宇宙征文大赛,引起中国科幻界的轰动。今年,奇想宇宙再出发,剑指全球,带来新一轮命题科幻大赛。本届主题,我们精心挑选了硬核且具有陌生感的戴森球概念,相信能为海内外的作者带新鲜的创作土壤。大赛预热过程中,奇想宇宙将为大家带来一系列戴森球相关内容。无论你是跃跃欲试的作者,还是求知若渴的幻迷,都欢迎和我们一起,了解这个迷人又浩瀚的科幻概念。今天,让奇想宇宙和你一起通过阅读,了解那个戴森球背后的男人——弗里曼·戴森。弗里曼·戴森(Freeman
2023年1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