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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藻人日记》杨健(3)| 奇想奖·戴森球征文大赛样本小说

奇想宇宙 SciFidea 2023-07-08

大家好,这里是奇想宇宙。

今天是奇想奖·戴森球征文大赛开赛一个月的日子。奇想奖的收稿邮箱(qixiangjiang@col.com)里,沉寂半个世纪的科幻概念正在焕发春日生机。

迈入新的月份,奇想宇宙隆重推出戴森球样本小说,来自元宇宙征文大赛奇想奖的获得者、《面孔》作者杨健。

我们希望通过这篇小说,向所有参赛者展示奇想宇宙的期待:有戴森球,有新想象,有好故事。

这个愚人节,我们不开玩笑,一次性放出《牧藻人日记》的全部内容。酣畅阅读,灵感不断。

一起来读吧!





SciFidea

作者简介



杨健,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访问学者,从事骨科临床工作18年,在运动医学、组织工程及心理学领域发表SCI等论文十余篇,主持厅局级等科研项目3项。科幻作者,代表作《面孔》获首届全球元宇宙征文大赛奇想奖;短篇小说《宿主》《鄢红》《白头雀》发表于《科幻世界》;《繁殖力限制法则》发表于《不存在科幻》。


牧藻人日记(3)
作者:杨健
全文约20833字
预计阅读时间50分钟



第三章 海豚的微笑
(八)
腹有诗书气自华,这是我们老秦家的祖训。为此父亲大人没收了我的全景阅读器,并删除了我所有前任的照片,他说:“翔宇!你应该多读书,少碰那些污秽的多媒体!”
作为他的孝顺儿子,此刻的我正在家祠里长跪着,唯唯诺诺地接受着他的训斥。
我实在想不明白,女朋友的事情是怎么被父亲发现的。作为国安局的高层干部,他果然神通广大。
现任女朋友是在学校舞会上认识的,她知书达理,也很会打扮,是一个可以白头到老的理想伴侣。可惜作为政要的后代,我早早地被安排了婚约,对方是某位甲壳虫高层的千金,一个大我好几岁的丑八怪。父亲说,只有门当户对,才能举案齐眉。
好在女朋友特别体谅我的难处,从来不催着见父母。她是那么地善解人意,我可不能再让父亲拆散我们了。
不知道这是第几个了,在学校里我都快被贴上花花公子的标签了。这次我必须捍卫自己的爱情,证明给大家看了!
“你这是什么眼神?不服吗?”
父亲的呵斥火辣辣地灼烧在我的脸上,让我抬不起头来,刚刚燃起的斗志瞬间偃旗息鼓。
父亲走了,让我在祖宗的牌位前静思己过。我一个人越想越气,把下人们赶走后,拿家祠里的祭品撒起了气。
那只苹果也是不长眼,正好砸中了祖宗们的牌位和骨灰盒,好些个高高高祖父就从架子上掉了下来,变成了祖父。好在我眼疾手快给接住了,不然这辈分就彻底乱了。
我努力回忆着家谱,抓紧把牌位归正。骨灰也撒了一地,混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的。我手忙脚乱地收拾着,不时向门口张望。好在骨灰盒没摔坏,此情此景,这玩意儿可比骨灰本身重要。我一边归拢骨灰一边作揖赔礼:“爷爷们凑合挤挤,要是差了分量,我回头磨点猪骨头给你们补上。”
埋在骨灰里的一个异物引起了我的注意,原以为是哪位老祖宗没烧干净,刨出来一看,竟然是一个老式存储器。
藏在死人盒子里的存储器自然引发了我的好奇,但父亲令行禁止,我可不敢在家里查看究竟。
偷看祖宗的遗物或许是我潜意识里对父亲的反抗。而这么古早的存储器估计只有学校图书馆才能打开了。阅读舱提示:“数据修复中,读取缓慢,是否拷贝到本地?”我当然点击了“是”。
漫长的下载和转码中,我等得百无聊赖,恰逢此时接到女朋友的电话邀约,她神神秘秘地说寝室没人,都去启智楼里开派对了,让我赶紧的。
我跟她的关系不敢公开,所以每次都是秘密约会。我问她:“你们寝室那个书呆子也去了?”
“你是说马小嫘?她当然是去图书馆了。”她说。
下载已经完成,AI还在进行场景渲染,修复导读目录什么的。这好不容易进度过半,现在中断,下次还得重来。女朋友催得紧,扬言我要是不去,她就去参加派对了。她说:“那里撩我的人可多。”
一听这话,我的屁股就坐不住了,干脆这机也别关了,进程就留在那里自生自灭吧。
我迫不及待赶去赴约,出门时果然撞见了马小嫘。这个农村出来的书呆子又土又凶,跟我女朋友的关系好像也不太好,但看在她们同寝室的份儿上,我对她也算是客气有加,甚至够得上殷勤,她却从没给过我好脸色。
我可不想自找麻烦,便避开她视线,悄悄溜走了。
就这么逍遥快乐了几个星期,父亲又来兴师问罪了。
耳机里他问起我女朋友的事,我小心翼翼地回话,说已经分手了。
父亲竟然叹了一口气:“哎,可惜了,我想着如果你这次是真的动了心……”
我有些激动:“父亲,你,你是要成全我吗?”
他惋惜地说:“原以为这是一段经得起考验的感情,看来……”
我赶紧解释道:“没有,父亲,我们没分手。”
“好啊,你果然是骗我的。”父亲在那边勃然大怒,“马上回家,给我再去跪一晚上祠堂!”
我呆如木鸡地举着电话,心里万马奔腾。
回到家时,父亲正着人鞭打着几个下人,后者哭诉着:“真的不是我们啊,大人!”
“牌位被动了位置,除了你们还会有谁?难道是我儿子?”父亲杀气腾腾地骂着,从没见过他发这么大脾气,“今天审不出来就给我一直打!”
他们几个看上去快要被打死了,我有些于心不忍,但又没有勇气承认是自己闯的祸。我谨慎地劝父亲说,这点小事情不至于。
“祖宗的事情是小事吗?”父亲正在气头上,劈头盖脸就是一句,“还没说你的事儿呢!”
接着,他的数落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我只好缩成了一团嗫嚅道:“我们这次是真心相爱。”
父亲听完愣了,然后竟狂笑不止。他这阴晴不定的,弄得我无所适从。
笑过瘾之后,他亮出了底牌,那是给我女朋友的转账记录,每笔钱都明明白白,对方已接收。
我终于明白了他笑声里的不屑和我自己的可笑,一下子就蔫了。又来这一招,这是第几次了?我真怀疑自己是不是亲生的,你有必要这么践踏儿子的尊严吗?
看我终于被治得服服帖帖,他又语重心长起来:“作为海豚骑士的传人,我们身上背负着艰巨的历史使命。在空天生物没有完全肃清之前,我们世世代代都不能放松,你可不能沉溺于这些虚假的儿女私情……”
他说的还是那老一套,可此情此景下,我却格外听得进去。还得是父亲会操纵人心,这一番软硬兼施让我哭得涕泪不分,当即发誓再也不跟那个贱女人来往了。
我回到学校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找那个贱女人对质。
我把领带挂在门上,要单独跟她讨个说法。见我气势汹汹,她马上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说:“你的父亲位高权重,我们的小胳膊肘怎么拧得过大腿啊?再说他老人家说得对,你有你的大好前程,我确实不该耽误你。”
她的这番话至少让我宽慰,原来她是为我着想才委曲求全的。我感动地握住她的手说:“那我们私奔吧,把钱还给我爸,我去工业区打工养活你!”
“凭什么啊?我凭本事赚的钱!”见我是认真的,她立马就不装了,“我好好的日子不过,跟你去工业区吃土,我有病啊?”
“但是这样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啊!”我急了。
“拜托你有点自知之明吧,离开了贵族身份,你可什么也不是,我又凭什么要跟你在一起?”她不屑地跳起身来。
“难道你对我不是真心的吗?”我惊慌地质问她。
“得了吧,你这个花花公子还跟我讲真心?算起来我也陪你玩了几个月了,你就知足了吧!”她彻底不演了,还自顾自地涂脂抹粉起来。
我目瞪口呆,想骂她一顿,却气得说不出话来,想打她一顿,以我受过的教养又不允许。我还在奢望挽留一下这段感情,可她的话彻底击碎了我的幻想。我想我应该走了,现在走至少还能保留一点尊严。可我舍不得走,我觉得分手总是需要一个结束语,我现在走了算什么啊?
我跌坐在一旁,脑子一片空白。见我一动不动,她反倒觉得莫名其妙,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说着:“我还有个派对要赶,你要是想继续待一会儿也行,你就一个人自便了啊。”
我默默地看着她浓妆艳抹地离开,满腹都是屈辱。不知呆坐了多久,内置耳机里响起了父亲的来电,我抹了抹眼泪接通,只听见他语音深沉:
“我们家有个祖传的储存器,掉了,下人打死也不承认,你有没有看见?”
有前车之鉴,我当然不敢承认,便强作镇定,问他里面是什么?重要吗?
父亲犹豫了一下说,算了,等你真正成为了海豚骑士再告诉你。
从父亲凝重的语气里,我知道自己闯了大祸。
储存器就在我兜里,我打算找机会偷偷放回去,但图书馆里还有一个备份得立即删除。
顾不上失恋的痛苦和羞辱,我马不停蹄地往图书馆赶,路上又碰到了那个其貌不扬的乡下女孩。
她正孤单地走在夜色中,星光摇曳了一身,干净恬淡。那卑微的身影恰好与我此刻的心情产生了微妙的共鸣。在星空下她是如此微不足道,却如繁星一样,乐观而倔强地闪烁着微弱的光。
这一瞬间,我发现她长得还行,就是农村出来的不太会打扮。也就是这一瞬间,我心里颤动了一下,一个不太光彩的念头萌发出来——报复前女友的最好方式,不就是和她最讨厌的人在一起吗?
我整理好领带,上前打招呼:“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我送你吧。”
“送你妹去吧!”这次,她还是没有给我好脸色。
我从没有被女孩子拒绝过,她们总是对我热情似火,现在我知道她们都是虚情假意。但眼前这个姑娘是个例外,她讨厌我,而且一定是发自内心的。
学校图书馆是甲壳虫公司捐建的,阅读舱组成的巨大蜂巢似乎是对盘古戴森球的某种纪念,储存器里的内容正是关于那段历史的回音——那竟是我们祖先的日记。
在删除日记之前,我还是忍不住好奇想进入日记里看看,究竟是什么让父亲这么紧张。日记识别到我的特殊身份,推荐我从自家先祖海豚骑士的故事线开始阅读,并为我提供了尊贵的第一人称互动模式……

(九)
我浑身发抖行走在一片无尽的黑暗之中,不知从哪里来,也不知要往哪里去,只能拖着冻僵的脚步,继续漫无目的地前行。
抬头则是更加深邃的黑,黑得让人窒息。依稀辨出前方有光,在雾霾的包裹中努力地晃动着,似乎在为我指引方向。可是心急之下一个踉跄,我在黑暗里失足滚落,响起阵阵金属的碰撞声。好在阅读器弱化了伤害性刺激,我摔得四仰八叉,但不影响阅读。
仰头看天,一颗流星恰好划过头顶,用它短暂的生命为这个不见天日的世界带来了一丝光亮。借此光亮,我终于看清了周遭,垃圾破烂儿在脚下堆积成山,各种废弃零件散落其中,作为化身的“自己”,身上挂满了这些零碎,而且,我竟然还是个小孩。
难道“我”是一个拾荒者,说好的海豚骑士的故事线呢?
我把这些“绊倒体”捡起来把玩,揣测它们原本的用途,头顶却传来一声喝问:
“你是谁?”
我这才发现垃圾山里还隐藏着其它的拾荒者,他们身披灰布斗篷,手持锄头镐子和自制的弓箭,从防尘面具里对“我”虎视眈眈。应该也是借着流星的光,他们才发现我的。
为首的高个子拿头顶的矿灯审“我”,那声音隔着面具幽幽发闷:“这是我们的地盘,你是谁?”
尽管这段日记无关历史主线,是可以互动编辑的,但我哪知道“自己”是谁?这刚进日记就遇到拾荒者抢地盘的事,我只能张口结舌手足无措。
“他肯定是迁徙者,快把他赶走!”
“不行,他走了肯定会带来更多的人,得弄死他!”
拾荒者们七嘴八舌叫嚣着,“我”只能惊慌无助地比划着手里那块破烂护身。
“等会儿,好像是个孩子。”高个子摆手制止了拾荒者们的骚动,他走近了问我,“你爸妈呢?”我摇摇头。他又问:“死在迁徙的途中了?”
见我低着头默不作声,拾荒者们交头接耳起来,他们聊天的音频内容被我悄悄调用。
高个子悄声说:“没事儿,是个孤儿!”有人却不以为然:“那些流浪者狡猾得很,别忘了上次他们就利用小孩子来偷我们的物资。”高个子又说:“迁徙者们只是路过,他们的目的地是极地。”有人抱怨道:“想逃到云上去是他们的事,可他们不该雁过拔毛,一波又一波地来祸害我们!”高个子只好说:“这孩子看起来快要饿死了,好歹给口吃的吧。”有声音立刻反对:“自从藻云遮天蔽日,我们也很难种出粮食了,你还有空关心别人?”高个子抬头望着漆黑的天幕,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们不也是被爷爷收养的孤儿吗?”
拾荒者的营地是一座废弃的水族馆,鱼池里还有水恐怕是拜敞篷的屋顶所赐。高个子把我带来,说想混顿饱饭,就跟他们走。
一簇简陋的脚手架倚着残垣断壁,那正是光来的地方。一位衣衫褴褛的老大爷正攀坐其上,焊接着一块块废旧的铁皮,似乎在修葺外墙。
他看见了高个子一行,远远就开始打招呼:“孙子们,捡着好东西了吗?”我心想这老头怎么还骂人啊?高个子却不置气,只是把我往前一推,朗声应道:“捡了个没人要的。”
“这不是我找的零件吗?”老头注意到我手里那块破烂,两眼突然放光,三两步就跳蹿下来,伸出机械手臂把我的破烂给抢了过去。可能是这里重力低,这老人也能灵活得跟猴儿似的。
“这就是爷爷你要我们找的惯组镜?”拾荒者们也喜出望外地拿出图纸比对。
“对啊,有了这个东西,我的大宝贝儿就能长眼睛了!”
顺着我化身的视线,我看到了他口中的大宝贝儿,原来这老头修的并不是什么外墙,脚手架上那具打满补丁的铁皮怪物分明是一支土火箭!
“你们造火箭干嘛啊?”我惊奇地问。
老头故作神秘地指着天上,那里仍是黑得让人不敢久看。他说:
“面对藻云的猖狂扩张,全人类都放弃了抵抗,牧藻人毫无建树,联军也从云上败退下来……世界陷入了看不到尽头的黑暗,能源和粮食危机让整个戴森球里乱了套,为了争夺仅剩的资源,人类竟自相残杀起来,毕竟在地面上互相掠夺可比征服藻云容易多了。”
我知道这是日记的背景介绍,可我还是听得一头雾水。
高个子见状补充道:“他啊,是想把天捅个窟窿。”
这下我明白了,藻云遮蔽了阳光,他们这是要为人类凿壁偷光啊!
作为“献宝”的报酬,老头吩咐孙子们要好好招待我一顿,说罢他又马不停蹄回到脚手架上,火星四溅地忙活起来。
回到营地的拾荒者们纷纷卸下行头,我惊讶地看到,那一身身斗篷里竟是两个小孩子叠的罗汉!我啧啧称赞,要想在这末世里活下去,这样的虚张声势的确是有必要的。
而那个所谓的高个子,其实也是一个小女孩骑在大男孩的肩上假扮的。大男孩正往土垒的灶里添着柴火,他招呼我说:“你可以和大家一样叫我‘玩哥’,这是我的妹妹‘不饿'。”
我不禁愕然,心说这都是些什么名字啊?后来才得知他妹妹生下来爸妈就死了,名字是他取的。
他一边烧水一边跟我介绍这里的情况,原来这里的孩子都是孤儿,被老头收养才得以在这乱世里幸存,而他是这里最大的。他说:“要想在这里混,就得听我的。”
水开了,锅里滚着几片老树叶。我新拜的大哥揭开了变形的锅盖,拿出“珍藏多年”的食材,在他污秽不堪的衣服上来回抹着,确认变得更不卫生之后才放心投进锅里。那黑乎乎的食材不辨原形,我凑近研究了许久,最后差点没吐在锅里——那竟是一只风干的老鼠!
“你们竟然吃这个?”我错愕道。
“是啊,这样高端的食材已经不多见了,现在的垃圾堆里只找得到蚂蚁、椿象、蠕虫什么的。”他看着不温不火的汤锅,目光如炬。
闻到肉味,熊孩子们也都摸了过来,为了加入这顿盛宴,他们也纷纷贡献出自己在垃圾山里的收获。那一个个红中有黑的塑料桶和扭曲变形的易拉罐里爬满了蝎子、蜘蛛和壁虎……它们有的四处逃窜,有的却已六脚朝天。这些狰狞可怖的食材他们竟打算直接生吃,这下我终于知道为什么这里只有孩子了。
“不能吃!”我想劝阻这样的自杀行为,不饿妹妹却抢先喝止了他们。我松了一口气,这儿总算还有个正常人。
只见她手脚麻利,从鱼池里打来一盆重度富营养化的水,草草清洗起食材。我郑重地告诉她,这些东西能不能吃,跟洗不洗没有关系。
“所以要煮着吃对吧?”不饿眨了眨眼睛,显然没听懂。接着,她竟毫不浪费地把清洗过的污水又倒回锅里“原汤化原食”地烹煮起来,这通自欺欺人的操作直接把我看服气了。
锅里的浓汤在低气压下滚了半晌,食物还是半生不熟的样子,但这不妨碍熊孩子们的胃口,简直是风卷残云。集体伙食就是这样,没人能吃上一口熟的,因为等煮熟了怕是连汤都抢不上了。
看着自己的杰作被消化一空,不饿洋洋得意地自夸道:“只有最简单的烹饪方式才能保持食材原有的风味。”
我觉得,她可能对自己的厨艺,乃至“烹饪”这个词都存在重大误解。
于是乎,在这个饥饿的长夜里,我有幸见识了“蟑螂才尽”,“蜈力蛔天”,“名垂千蚯”和“自求多蝠”等早已失传的菜式。这些鲜为人知的珍馐美味飞速消失在饿童们深不见底的大嘴里,唯有那些甲虫被留到了最后。那一副副因为“暴殄天物”而溃烂发黑的蛀牙根本奈何不了那些甲壳——除了不饿,她毕竟还年轻,刚换了些新牙。
她把壳里的肉剃得干干净净,还笑嘻嘻地宣称,“不浪费才是对食材最大的尊重。”她说这话时,那些甲虫的内容物在她稀疏的牙缝里绽放得妖艳。
她递给我一个易拉罐,说是偷偷给我留的鼠肉汤。我鼓足勇气一看,罐子里已是彻夜消化后的模样,我虽然不用真吃,但也很难说服自己张嘴。熊孩子们抢得灰头土脸,可最终谁也没有吃饱,都盯我碗里的那份,目光发绿。
不饿赶走了馋嘴之徒们,又对我表达不满:“你要是不吃,我可喂鱼了。”
“你们有鱼?”
“对啊。”
“那干嘛还吃这个!”我把铁罐子一扔,惊问道。
“欢喜鱼可不能吃。”不饿嗔怪道。
“什么鱼?”
不饿吹了一声口哨,两只瘦骨嶙峋的海豚从浑浊的池水里探出头来,接受了她馈赠的美食,原来这就是它口中的“欢喜鱼”。
“哪儿来的海豚啊?”我惊喜地问。
“这里本来就是水族馆啊,以前这儿还有个水上马戏团呢。”不饿摸了摸海豚那锃光瓦亮的皮肤说道,“那些驯兽师们曾说,欢喜鱼最听人类的话了,不管你怎么对它们,它们永远只会报以微笑。它们是人类最忠诚的朋友,我们就算饿死也不能吃掉自己的朋友。”
“驯兽师?他们人呢?”
“饿死了啊。”
这……,是我多嘴了。
不饿说,以前这里有很多驯兽师,可惜只剩下那老头活了下来。他收养了大家,并教会了他们生存的本领,还有与海豚沟通的技巧。
我知道,传说中我们海豚骑士的祖先都能熟练掌握与动物沟通的技巧,可惜海豚早已灭绝,驯兽这门技艺也早已失传。
我还想打听点先祖们的事,不料不饿突然捂住肚子喊疼。这些东西可不得吃坏肚子吗?我赶紧叫来她哥,这家伙却异常淡定地表示:“这就说明吃对味儿了啊!”不饿也连连摆手表示自己没事,她眉眼狰狞地对我说:“这顿你没吃饱,下次我做蛔虫面给你吃。”
不少拾荒者也是人仰马翻,不是直吐白沫子,就是窜了一地的稀。玩哥一边帮他们掐人中,一边要求他们:“坚持住,收集起来,拿去浇地!”
突然“嘭”的一声,我寻思谁的屁响这么振聋发聩呢,原来是脚手架上的火箭破空而起了,这山寨货居然真的能升空!
火光照亮方圆十里,也照亮了躲在垃圾山里拉肚子的孩子们,他们带着神圣与激动的神情注目着这一幕,连裤子都忘了提。
我终于知道日记开头的流星是哪里来的了!污涂之躯不坠高阳之志,连温饱都顾不上的祖先们,竟然还一心想着创造奇迹!这一刻,我已是热泪盈眶,身为海豚骑士的后代,我内心的激动和自豪简直无法言语。
火箭怒气腾腾杀向藻云,可惜入轨精度不够,半途身子一偏,舞了几个酒醉的探戈,似乎忘拿什么东西了,径直又坠落回来。
见大事不好,玩哥扯着嗓子发一声喊:“快跑!”
他只喊了“快跑”,却没说方向。结果孩子们乱作一团,互相撞在一起。不饿甚至找来一口锅让我顶上,她煞有介事的表情让我觉得蠢萌至极。
火箭当然没有砸中我们,不然就没有现在的我了。它落在了不远处的垃圾山里,我也终于得知那些垃圾山的由来了。
“得,又得去拾荒了,希望那些零件还能用。”大难不死的熊孩子们扼腕叹道。
“迁徙者来了!”垃圾山上放哨的孩子发出警报,其它熊孩子们也都迅速爬回到夯土垣壁上戒备起来。
一对夫妇抱着一个襁褓,从黑暗里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他们无助地站在楼外呼喊,恳求拾荒者的帮助。
玩哥分析说,他们应该是被刚才的火箭引来的。老头让大家稍安勿躁,交给他去交涉。
“迁徙者是什么人啊?”我躲在断壁后问道。
“你不就是迁徙者吗?”玩哥奇怪地反问,“人类的自相残杀制造了无数和你们一样的难民,他们为了生存向着藻云薄弱的地方迁徙,甚至想通过两极的低重力区移居到藻云上去。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人成功,总之他们宁愿死在路上,也不愿意留下来守护家园,改变现状。”
“孩子几天没吃东西了,车也没油了,能不能好心借我们点,只借不还的那种……”不饿在远处观察着那对外来夫妻,还绘声绘色模仿起他们说话来。
“你会读唇语?”我问。
“他会读个屁,每个来这里要饭的迁徙者都是这么几句。”玩哥冷冷地看着前面说。
“对不起,我们的燃料都用来造火箭了,我这里有点肉干,你们拿去先对付着吧。”不饿又滑稽地模仿起老头说话。
也许是闻到肉味,池子里的海豚竟不甘寂寞跃出水面。那对夫妇只落寞地瞥了它们一眼,对老头深鞠一躬后,默默退回了黑暗里。
惊弓之鸟们个个松了一口气,我看他们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接下来的日子在我眼前快进,“我”和拾荒者们一起四处搜寻燃料和零件,挖掘各种可以称得上或者勉强称得上食物的东西。在每天的争吵斗嘴声中,一只“崭新”的旧火箭再次矗立在脚手架里。老头把胸脯拍得砰砰作响,保证这次一定能成功。
再次准备试射的这天,那对夫妻又出现了,他们依旧抱着那只襁褓,脸色蜡黄。
我觉得他们的情绪好像有些不对劲。
老头再次上前交涉:“对不起,我们也没有什么可以给你们的了。”
那对夫妻就看着脚手架上的火箭哀怨地说着:“这么多珍贵的燃料,你们宁可拿去放烟花,都不肯分我们一点吗?”
“你们不明白,这支火箭能点燃人类的希望……”老头平静地解释着,似乎也没指望对方能理解。
于是那对夫妻打开了襁褓,里面的婴孩竟已经僵硬。老头一声叹息,但除了表达安慰,他什么也做不了。
可那女人突然哀嚎着跳起来:“不,是你的火箭剥夺了我们活下去的希望!在这个纬度上,重力已经很低了,我们只差一点点燃料就可以去到极地的!”
老头摇头叹道:“去到极地又怎么样?到了藻云上就能活下去了?”
“好,你不给,我们就抢!”男人恶狠狠地骂道。他黑洞洞的衣服下面竟露出一把枪,他抬手对着老头的胸口不由分说就扣动了扳机。事情发生的太突然,老头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击倒。
蛰伏在水族馆楼顶的孩子们见状大惊,而枪声响起之后,更多的难民从黑暗里走了出来,他们手持武器把这座废墟团团围住,看来他们是有备而来的。
老头倒在地上还在不停求饶:“燃料你们拿走,放过我的孩子们!”
“那我们的孩子呢?如果不是你的无动于衷,他也不至于饿死!”那对夫妇仍是不依不饶,他们还煽动难民说,“我知道里面有海豚,大家快上啊,杀进去就有肉吃啦!”
“无耻之徒!”老头气得破口大骂,却又迎来一通乱棍。
难民们踏着老头被打得变形的尸体往废墟里涌。孩子们在悲痛中乱作一团,只有玩哥还保持着冷静,他果断把做饭用的汽油点着淋了下去,用这仅剩的燃料堵住了水族馆的大门,为大家争取部署的时间。
“别光顾着哭鼻子,弓箭手寻找制高点!大家一人手里一把石灰,分散埋伏,保护弓箭手!”
玩哥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在这场废墟保卫战中,他表现出了一个十几岁的男孩不该具备的军事指挥天赋和心理素质。
我方只有小孩,根本不具备近战御敌的能力,他就以哨为号指挥大家打游击,他利用熟悉地形的优势,把迁徙者们引进鱼池,利用海豚袭击他们。
但迁徙者太多了,他们为了一口肉吃竟不顾一切疯狂涌入废墟。孩子们不断受伤倒下,海豚发出阵阵悲鸣。
而这时,废墟外面一声熟悉的巨响打断了暴徒们的癫狂——那支火箭,竟然点火了!
难以想象,那老头子下半截身子都没了,居然都没死!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爬上了火箭的控制舱,还在那里振臂高呼:“这次是人工导航,一定不会再打偏了!”
我的震惊无以复加,没有惯组系统,他竟然把火箭改造成了手动!而且那老头尽毁的衣衫下全都是金属零件——他竟然是一个机器人!他是打算利用自己内置的AI为火箭导航?
“孙子们,爷爷给你们放烟花了!”他向着地面大吼,不知是在道别还是在骂人。
所有人都停下了打斗,看着火箭的升空。熊孩子们呼喊着,让老头赶紧下来,后者却义无反顾地踏上了这趟有去无回的问天之旅。
火箭化作了一记流星,不断修正航线,艰难地向上爬行,所有人的心都被揪了起来,就连迁徙者们也放下了手中的武器,似乎心有期待。
终于,在强弩之末时,火箭击穿了藻云!看似微弱的爆炸之后,一束细细的阳光倾泻下来,丈量出万丈的穹顶。
“看,阳光!”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原来这就是阳光啊,真美!”不饿也感叹道。她说自己从没见过阳光。她说这话时,黑洞洞的瞳孔里终于有了高光。
光束落在远处的废墟之上,惊醒浮尘无数。所有人都看呆了,跟着魔了一样,向那束光的方向慢慢走去。现在他们有了新的方向,再也不用长途跋涉了。他们看到藻云并非高不可攀,心里就有了希望!
“看,那边又有一颗。”有人又喊。
许是有人响应了老头的壮举,天边又升起了一颗“流星”,可惜它没能触摸到藻云。不一会儿,远处又有一颗,接二连三,总有那么几颗成功……
接下来的日子里,天色越来越亮,脚下这片大地也渐渐清晰,尽管满目疮痍,但它是那么的宽广,是那么值得我们守护。还有那么多人生活在这片废土之上,人类赖以生存的戴森球迟早会重新焕发生机!
我们学着那老头的样子,攀坐在空空如也的脚手架上,晒着微弱的阳光。尽管我们煞白的皮肤已经不起久晒,但我们还是贪婪地享受着这一刻。因为我们知道,那些破洞很快就会被新生的空天生物给重新堵上,我们与藻云的这轮较量才刚刚开始。
从玩哥的口中得知,那老头原本就是水族馆的看门机器人,驯兽师们死前把海豚托付给他,让他守卫这里,也帮助人类。现在,他总算是不负重托了。
回想起来,那老头确实从来没有跟我们一起吃过饭。
微风拂面,头顶上还出现了一丝云彩。一艘飞艇从云里划过,撒下无数雪片,那是征兵的传单。在火箭事件的鼓舞下,人类要重新组建联军,反攻藻云,12岁以上来者不拒。
“参军吧!”我对玩哥说。
玩哥双手抱头,看着天上的破洞舒心地笑了,印象中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笑。可他终究没有和我一起从军,爷爷走了,他还有弟弟妹妹要照顾。但我相信,他的军事才能不会就此埋没。
我应招入伍的那天,熊孩子们都来送我,不饿为我编了一件藤甲,说这东西比甲虫的壳还要坚硬,她叮嘱我一定要在军队里混出名堂,带好吃的回来。
“老秦,”不饿是这么称呼我的,“你可别死了。你要是没死,我长大就嫁给你,每天给你做饭吃。”
我跟她挥手道别:“大家这么熟,别说这么伤感情的话。”
玩哥看着灰蒙蒙的天,踹了我一脚说,天色不早了,快滚吧。
于是我也看天,不知这天色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段故事看得我激动不已,我不禁快进日记想要亲眼目睹祖先们征服藻云的壮举。毕竟以我有限的寿命,不可能逐一读完这本日记里的海量历史,我甚至不能细读这位祖先的一生。
转眼我已经是个中年人了,此刻的我站在星舰的舰桥上,经历了大大小小的战役,我的肩膀上并没有任何可以回去跟不饿炫耀的军衔。
藻云里的智慧生物千奇百怪,超乎人的认知,网络化的生态系统让我们找不出它的智慧中枢。不能蛇打三寸毕其功于一役,我们陷入了永无止境的战争泥潭,被慢慢消耗着。
和以往一样,我们的进攻再度陷入僵局。无线电导航在藻云里就是个摆设,星舰迷失在藻海那变化莫测的湍流里,与大部队失去了联系。我们已经被困数月有余,冒险出舱觅食的船员大多没能回来,即便回来也感染了奇怪的疯病。我抚摸着不饿送我的藤甲,这次怕是凶多吉少了。
一个熟悉的灰影从本该漆黑的舷窗外掠过,接着又是一个,我认出那是海豚,它们在冲我微笑。
这里居然有海豚!
“跟着海豚,一定能走出藻云。”我向舰长汇报了这个事情,舰长用怀疑的目光看着我,不过眼下的情势,他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我努力回忆着从拾荒者们那里学来的驯兽之术,用声呐跟海豚群交流,请它们给我们领航。幸运的是我成功了,杀出藻云的那一刻,全舰欢呼,劫后余生的船员们把我视为英雄。我向海豚们致谢,它们发来哨声回应,翻译过来竟是:“老秦,好久不见!”
一个熟悉的人影竟骑在海豚的背上跟我打招呼,隔着太空服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我知道他是谁。
不饿小妹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漂亮了。我荣归故里时,她好奇地数着我肩上的星星,掩饰不住喜悦。我告诉她,这功劳得归他哥。
上次被玩哥救了一命之后,军队见识到了海豚的军事价值,那是让我们的电子导航系统相形见绌的方向感。军队里开始大量培育战豚,成立了海豚骑士军团,而我当之无愧成为了军团的负责人。
我这次回来是要拉玩哥他们入伍,帮我壮大海豚军团的,可不饿说我来错地方了,她哥还在藻云上。原来,当初玩哥为了养活这一大帮子拾荒者,选择去当了牧藻人,现在得了肺孢子病,下来不方便了。
我吩咐手下一定要把玩哥找到,还要把他的职业病治好,我还等着他帮我训练海豚,完善“物语”系统呢。我让不饿也跟我走,去军队混个文职不比现在强。
“我才不稀罕呢!”不饿看着我身上那件破旧的藤甲一点也不感动,反倒不屑地笑了起来,“跟我来,重新送你一件。”
水族馆的废墟已翻修成了太空服的加工作坊,她拿出一件轻质软甲送给了我,说这是用甲虫的鞘翅做的,比藤甲什么的坚实多了。
“你以前好像不是这么说的,你说藤甲才是……”我提醒她说。
“哎呀,那会儿咱不是穷嘛,”她尴尬地打断我说,“现在我们这帮发小专门接你们军队的活儿做,已经饿不着肚子了。对了,你现在当大官了是吧,有订单记得照顾咱自己人哦。等我们的工厂做大做强,就专门给你们海豚骑士做护甲,然后成立一个大公司,就叫……就叫甲壳虫公司吧!”
我闻言一愣,原来这就是甲壳虫公司和我们海豚骑士的历史渊源。
从星舰出舱,我和不饿骑着海豚来到一处藻礁,今天我是来提亲的。玩哥是老熟人了,但我还是听到“自己”那明显加速的心跳声。
藻云上的阳光可比地上刺眼多了,未来大舅哥正在跟一个和尚下棋,他们都没穿太空服,暴晒在紫外线下。
我觉得他们此举有失谨慎,虽然大部分藻云都是安全的,但那些散在的变异岛礁还没有被联军征服,凶狠诡谲的空天生物还在那里快速演化着,并不断释放出致病的孢子和各种不明微生物负隅顽抗。
见玩哥来客人了,和尚提出和棋。不饿查看残局后,认为玩哥占尽先机,马上就要赢了。于是她竟怂恿她哥拒绝对方的求和,还笑话和尚耍赖:“你明明就要输了。”
我有话没机会开口,憋在肚子里忍受着忐忑的煎熬,不饿这家伙却是心宽得很,正事儿不提还有心情观棋拱火。
一子落罢,玩哥一手好棋竟然被翻了盘,我现在开口提亲又好像时机不对了。
“早知道会输,还不如和棋了!”不饿垮下嘴角,悻悻道。
和尚笑了,故作禅思说:“处中得道,过犹不及,求胜而不得,存异而共兴。”
玩哥倒不恼,他拱手认输道:“受教了。”
玩哥留和尚吃斋,和尚却婉言告辞,说是要只身前往变异岛,为刚刚战死的生命超度亡魂。
玩哥带我目送和尚游进了藻海,那些曾让我们迷航的巨大漩涡还在远处缓缓移动。玩哥说,他口中的生命既指人类,也包括藻云上的万物。我则告诉玩哥,胜利迟早是属于我们的,那里很快就会风平浪静。玩哥没有说话,只拍拍我的肩。
从后来发生的事里我才明白,同样一局棋,他领会到了适可而止过为已甚的佛儒之道,而“我”看到的是赶尽杀绝杜绝后患的王霸之心。
“我同意了。”玩哥没来由地说道。
“同意什么,参军的事,还是我跟不饿的事?”
“都同意了。”他重新戴上了面罩,跳进眼前的藻海。
接着,一只海豚将他高高地托起。
筹备婚礼喜帖时我才突然发现,我竟然还不知道玩哥的真名。
我问未婚妻:“他从小就不像是个贪玩的人,为什么大家叫他玩哥呢?”
“没人告诉过你吗?”不饿奇怪地反问。
“可能是我快进时漏掉了……”我嘴瓢道,“我的意思是我忘了,咱哥究竟叫什么来着?”
“王元啊。”
“王……元?”我一时有些发愣,玩哥竟然跟传说中杀人如麻的空天海盗同名。
“发什么愣呢,你要迟到了。”不饿为我系上领带,催我出发。
我要去参加一个迫切重要的后勤保障会议,筹备婚礼的事得缓一缓了。
自从玩哥和我们那帮捡破烂的发小们加入了海豚军团,战豚们是打得越来越有章法。我们一路势如破竹,取得了不少辉煌战果。我的职位也因此一年三迁,很快就进入了军队核心。
胜利就在眼前,可我们的攻势却停滞了下来,并不是敌人适应了我们的打法,而是后方补给实在是跟不上了。
戴森球上满地饿殍的景象看得我触目惊心,前线将士也面临着严重的非战斗减员。人类这次发起绝地反击,本来就没什么家底,不能速战速决,后方的压力与日俱增。尽管我们通过不断的胜利夺回了大量的采光权,但粮食生产比能源供给需要更长的恢复周期,如果补给线在这时崩掉,我们的努力将功亏一篑。
现在是夺取最后胜利的关键时刻,不堪重负的后勤部却只能一再要求军队缩编——特别是我们海豚骑士团,毕竟饲养一只巨型战豚需要消耗掉一个排的口粮。
我不想放弃这即将到手的最终胜利,可是现在民不聊生,停止战争与藻云共存的呼声也越来越高。这种思想一旦在军中蔓延,我就会失去征服藻云的最佳机会,届时藻云上的智慧生物随时可能抓住机会卷土重来。
而且,缩编会带来另一个问题,退伍的海豚怎么办?
“你居然同意了这个卸磨杀驴的计划!”玩哥掐着我的脖子狠狠骂着。
他现在是我的副官,可他在海豚骑士团中的威望已经远高于我了。将士们都心知肚明,那些重要的战役都是谁实际指挥的。无论是训练海豚,还是运筹帷幄,他那把握战局的敏锐直觉都我是望尘莫及的。要想顺利实施我的提案,我必须取得他的支持。
“怎么了?”不饿来军部为我们送饭,听到争吵声,赶紧来劝架。
“你问问他,我的好妹夫,他要把欢喜鱼充做军粮!”玩哥一把把我推在地上,不想看我,活脱脱一个“目无长官”。
“真的吗?”不饿也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军团投入大量资源打造了这支数量庞大的海豚军团,它们回到民间根本没人能养活得起,横竖都是要死的,不如利用起来帮助我们度过难关,让它们牺牲得有价值一些。”我知道海豚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但人类的利益高于一切,我只能心虚地提醒他们这一点。
“藻云已经足够稀薄,你们不再需要欢喜鱼的领航了,对吧?人类可以这样忘恩负义的吗?”玩哥苦笑道,“我忘了,你毕竟不是真正的驯兽师,你从来没有和海豚们真正交流过,你不过是我从垃圾堆里捡来的流浪汉,不是真正的海豚骑士!”
这样的控诉对我来说无疑是恶毒的,我压抑着内心的怒火,拿出长官的口吻对他说道:“你是军人,必须服从命令!”
海豚们被屠宰时依旧保持着微笑,就像它们还是我们的亲密战友。我让屠夫们利索点,给它们一个痛快。
玩哥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嘴里叨念着那个和尚教给他的大悲咒,而不饿则整天在家以泪洗面,婚礼的事她再也没有提起。
海豚是聪明的动物,看着同胞们一只只被带走,它们也一天天变得暴躁起来。不饿去看它们,它们也变得疏远,这让不饿更加伤心。看着不饿的样子我无比地心疼,但我觉得自己做得没错,在人类的利益面前,海豚和其它牲口又有什么不同呢?
上峰最终也信守诺言,用海豚的牺牲为我换取了发起最后总攻的机会。
我开导不饿说,等取得胜利,我会还给她更多的海豚。
为了牺牲掉的海豚,这次我要结束这一切。
海豚骑士团将在决战中给联军打头阵,就在发起总攻之前,军队里却出现了瘟疫。包括我在内,整船整船的士兵开始发烧,有人上吐下泻,有人血栓暴毙,甚至还有人精神错乱,在星舰里到处搞破坏。
医疗官分析了患病官兵的症状和体检结果,怀疑是部分士兵在进出舱时操作不规范,导致空天病原体入舱。
人类已经没有能力重新组织一次决战了,战机稍纵即逝。我自然不想错过这亲自终结藻云的历史时刻,但囿足病榻,也只好临阵换帅,让玩哥接替了我的指挥权,带领剩下的战豚组织总攻。
可不曾想,这是我做过的最后悔的决定。
玩哥临阵叛逃了。他带走了半个军团,带走了我们仅剩的海豚,他和那些一同捡破烂长大的发小们躲进了藻云的深处。
原来这场瘟疫是他处心积虑的安排,他利用了我对他的信任,这个狡猾无耻的叛徒!
我拖着病躯带兵追逃,可没有海豚领航,我们根本不敢深入那些充满未知危险的变异岛,只能望洋兴叹。
这场变故打乱了我们的进攻部署,总攻计划彻底破产。毕生心血付之东流,我恨得咬牙切齿,发誓无论天涯海角,就算挖开整个戴森球,也一定要把这叛徒抓回来绳之以法!
从此以后,玩哥领着叛军就潜伏在藻云里跟我们打游击,为了获取生存物资,他们不时打劫着过往的联军,彻底沦为了十恶不赦的空天海盗。他那无以伦比的军事天赋,最终用来对付了自己人。
叛军似乎和藻云达成了某种合作,藻云掩护着他们的行踪,而由于他们的存在,我们对残余藻云的清缴增加了巨大的变数。
最终,我与剿灭藻云的最佳历史时机失之交臂。
好在并不是所有的拾荒者都跟着玩哥叛逃了,留下来的人中就有不饿。她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说好要一辈子给我做护甲的。
我知道,对于我的所作所为,她仍然不能释怀。只是玩哥不愿让她跟着自己,回到那种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生活了。他没办法给她一个美好的童年,但希望她的余生能过得安稳。
她常常眼神涣散,盯着头顶的藻云出神,目光却不再欢脱。我知道我们之间的罅隙已经形成。
我们默契地,谁也没有再提过结婚的事情。只是每次有了叛军的消息,她都紧张不已,而听到我们追杀无果,她又会长长地松口气。
她从来不善于掩饰自己,所以我很清楚,在之后的若干年里,她一直在给她哥传递情报。
玩哥在藻云里神出鬼没,跟我们玩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就像重温着儿时的那场废墟保卫战。不得不说,在他面前我总是棋差一着。
所有的人都在看我的笑话,他们都说,没有海豚的海豚骑士团还能叫海豚骑士团吗?上峰也对我的领导能力提出质疑,似乎离开了玩哥我什么都不是。
我不能失去我在军中的地位和威望,在清剿藻云这件事上,没人有着比我更加坚定的信念。
我知道,藻云遭受了重创,至少在几代人内都不会对戴森球人类构成威胁了,所以享乐主义顺理成章地在人类社会中蔓延开来,主张与藻云共存的人们甚至提出对叛军的特赦。可他们不知道,这样的思想麻痹会种下什么样的祸根!
接下来这一段日记是不可编辑的。
一定是感染了空天病原体后发了疯病,为了捉拿玩哥,我的这位先祖竟然干了一件让后人不耻的事——以不饿为质,威胁玩哥现身。
玩哥这些年能屡屡化险为夷,从轮番围剿下逃出生天,不饿可以说是殚精竭虑功不可没。对此,“我”心知肚明但没有戳穿,或许是想放长线钓大鱼,或许是希望不饿能自己明辨是非。
现在到了不得不收网的时候了,“我”以间谍罪和叛国罪为由逮捕了曾经出生入死的枕边人,连带甲壳虫公司里所有拾荒者出身的发小们。
“我”放出话去,只要王元一个人的人头。
在逃多年的海盗头子终于落网,而且不费一兵一卒,他用自首换取了他妹妹的自由。
机关重重的死牢里,这对兄妹久别重逢,却即将生离死别。
“我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鼯鼠肉,你吃点吧。”不饿抱着她哥哥痛哭流涕,多年的逃亡生涯让他身形瘦削,但精神依旧矍铄。
不饿跪求我饶她哥哥一命,可那么多鲜活的人命面前,我怎能徇私枉法?也许我本就是个凉薄之人,目睹了那么多生死,更是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
我让玩哥不要恨我。他却若无其事地说,这世间因果轮回,恨来恨去是最没意思的事,他能来自首,早就接受了一切。
我问他后不后悔。他说能让海豚重获自由,让海豚骑士的精神在空天海盗那里传承下去,有什么可后悔的。
我劝他在军事法庭上向全人类忏悔自己的罪行以争取免死,他却断然拒绝了。
我不明白他的执拗,他就送给了我一个储存器,说这是牧藻人一辈一辈传下的日记,看完我就会明白。
很明显,那个储存器里就是我正在阅读的这本日记。从这一刻起,它被正式交到了我们海豚骑士手里。
在日记里打开了日记是一种奇妙的体验,我和先祖一起进入了牧藻人的故事线。
牧藻人比海豚骑士更早地接触并了解了藻云,他们的故事让我对藻云,对生命的演化有了颠覆性的认识,也对玩哥离经叛道的行为有了新的理解。更重要的是,我从这本日记了解到了一种旷古未闻的生命形式——湍流。
在此之前,我仅仅以为,湍流只是一种流体的运动形式,随着流速的增大,任何流体都会产生的混沌行为。它随机波动的速度和高度无序的空间分布让无数物理学家穷思竭虑也不得其解,他们认为是微小扰动在后续运动中的级联放大导致其运动规律的不可预测,殊不知这种随机的熵增正是产生生命和意识的源泉——湍流是一种以“运动”为基本形式的生命。它可以以任何流体为载体,并在不同流体间跨越,甚至通过自身混沌的生命过程进行计算和思考。类似于蚁蚕蜂等社会性生物,通过其集体行为的“涌现性”弥补了个体复杂性不足带来的进化壁垒,使得他们具备了个体不可能具备的更高层次的计算和思考能力。
在我们熟悉的自然环境中,比如江河湖海风霜雨雪中,湍流是一种脆弱而短暂的存在,不足以自我复制以产生生命的基本特征,进而进化出意识。但戴森球大尺度的空间自转提供了气旋生长的绝佳环境,在藻云这种体量的流体里,它们甚至可以存在几百上千年。这样的寿命给了生命发生、发展的无限机遇,也让湍流拥有了极高的形式复杂性。就像单个原子不能形成生命和意识,但当它们不断组合成氨基酸、多肽、蛋白质乃至更复杂的结构时,生命和意识就逐渐产生。无数湍流此消彼长,在漫长的演化中,终于觉醒并发展出智慧。
作为一种有意识的运动形式,湍流的动能破坏力并不大,但与非生命的自然灾害不同,湍流可以赋予非生命物质以生命,带来的风险也会随着复制、传递、不断放大和进化,衍生出更多的不确定的涌现性。它与藻云上的智慧生物共生起来,给人类的进攻制造了许多麻烦。由于这种随机混沌的流体运动根本无法预测,不少迷航的星舰正是因此被困在了藻云的湍流之中。
而海豚,这种古老的海洋生物,似乎自古以来就有着适应湍流的知觉,那是刻在它们基因里的本能。
而湍流生物的可怕之处还在于它可以感染其它生命体,毕竟有机生物的绝大部分身体组织是由流体构成的,其中最易感就是循环系统。
湍流不仅会破坏血液流变引发致死性血栓,多器官衰竭,还会感染人体的神经系统使其精神错乱,行为异常。
由于长期舰外作业,海豚是最先感染的。但海豚似乎能够与这些湍流生物和平共存,所以并未表现出任何症状,又或是湍流处心积虑地潜伏在海豚体内,伺机而动。
原来,舰队的瘟疫并不是玩哥造成的,机关算尽的人类残食自己最亲密的盟友,终于自食其果,感染了湍流。
生命终究是被自己的食物所塑造。我不禁感叹造物的神奇,生命形式的多样性简直超乎我们人类的想象,也让我感受到自己的渺小和可笑。我不由又沮丧起来,我们凭什么认为人类一定能取得最后的胜利?
这是一个重要的战略情报,我把湍流生命的情报汇报给了总参,并以湍流精神病为由,请求军事法庭对玩哥网开一面。
我的求情最终被驳回了。经过战略研究中心分析,公布湍流生命的存在很可能会动摇军心,因此它被列为了最高级别的军事机密。而玩哥的叛逃行为在军队和社会上的影响极其恶劣,上峰认为他必须一死以平民愤,稳军心。
熊熊大火中,一代枭雄王元终于谢幕,戴森球的全体人类都目睹了这一酷刑的转播,那具焦尸再也不会涅槃重生了。
对玩哥施以火刑是我的提议,我表示此举是对在逃的叛军敲山震虎,也是昭告天下背叛人类的下场。
可事实上,这是我精心安排的一出李代桃僵。要知道,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才能掩盖死囚已被调包的真相。
玩哥现在应该已经回到藻云之上了。整件事情,我没有亲自出面,经手的人也都被我灭了口。没有人会知道这件事了,包括玩哥他自己,他以为自己是被甲壳虫公司的拾荒者旧部所救。
这是我第一次徇私枉法,我欠他一条命,现在还他了。
其实他不来自首,我也是不会动不饿一根汗毛的。他知道这一点,我知道他知道,可是他还是来了。
因为事情需要一个了结。
怀着不可遏制的激动心情,我推开了不饿的门。兜里的求婚戒指跃跃欲试,这是迟到了十多年的求婚。
我不是那种在背后默默付出的人,我要骄傲地向她宣布这个好消息,等她知道我所做的这一切,她一定会欣喜地答应我的。
她正安静地躺在床上,窗外的阳光正好照在她脸上,她睡得很香。我不想吵醒她,便悄悄去厨房里为给她准备一顿惊喜。她自信满满地为我做了无数顿饭,现在轮到我来告诉她什么是真正的厨艺了。
揭开锅盖的一瞬间我愣住了,里面竟是一锅毒蝎子!我愣在原地,整个世界都在我周围旋转起来。我疯了一样跑回卧室,抱起不饿时,她的身体果然已经冰冷。
她依旧保持着海豚一样的微笑,床头的遗书里歪歪扭扭只有一句留言:
——我不想继续活在对你的恨里了。
我抱着她嚎啕大哭,往事一幕幕真切地浮现在我眼前。
我仿佛又回到了那座废墟,一对兄妹把我像垃圾一样拾回,教会我如何在末世里求生。我们一起看“烟花秀”,一起抵御暴徒,她曾给了我一口锅顶在头上,还扬言要做出最坚实的护甲永远地保护我。她自以为是地为我做着各种美食,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她总是开心地说自己“不饿”,而我也从没有告诉她,她的厨艺真的很烂。她本有无数机会把我给毒死的,而她真应该这么做!
我用尽全力抱紧她,想让她冰冷的身体重新温暖起来,那些漫长的寒夜都不曾让她这么冰冷,她怎么会在阳光灿烂的今天离我而去?
我抚摸着她脸上温暖的阳光,用最温柔的情话安慰她:“不饿,咱们再也不用挨饿了。”
再次来到甲壳虫公司,我反复擦拭着不饿牌位上的藻尘。此时的我已经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那么多人因我而死,而我这样该死的人却得了善终。
海豚骑士们不断开枝散叶,我膝下也已是子孙成群,但遗憾的是,没有一个是我跟不饿所生。
大概是玩哥得知了不饿的死讯,远在云上的叛军一直疯狂地给我们制造麻烦。我没法跟他解释,他也一定不会相信我的解释。现在的我们谁也奈何不了谁,但我们的世仇已经结下。
不饿死后留下了一个庞大的甲壳虫公司,继续替她守护着海豚骑士,它控制在没有叛逃的拾荒者旧部手里。为了化解与老友们的恩怨,也为了继续牢牢控制住这个我亲手扶植起来的资本以抵御叛军,我命令孝子贤孙们必须世世代代跟他们联姻。我还在遗嘱里吩咐后人,要把这本日记和里面的秘密永远尘封在我的骨灰里。
我抬头看天时,总会揣摩不饿当时的心事。我把我们的故事也记录在了这本日记里,希望我能在里面找到答案,和她再续前缘。
藻云已悄然在头顶扩布,海豚骑士的故事还没有结束,宏伟的历史画卷即将徐徐展开,鹿死谁手就看后人们的造化了……

(十)
晕头转向地从阅读舱出来,我呕吐一地。也许是第一人称的浸入感让人感同身受,我竟一时分不清我是谁。
究竟是我,还是我的那位祖先,在日记里说了那些话,干了那些事,做了那样的决定?历史的功过对错要如何才能说得清楚?设身处地,如果真的换作是我,又会不会做出和他一样的选择?
海豚骑士的故事还在日记里继续,我已经没有勇气也没有必要细读了。
我知道仇恨的种子已经埋下,在往后岁月里,它只会随着你来我往的厮杀和复仇,像藻云一样不断蔓生开来。后来的战争与其说是人类与藻云之争,不如说是人类的内战。战火不断升级,直到戴森球毁于一旦,空天生物也没有被完全清除,人类却因为自己的执拗失去了家园。
我终于明白了父亲的担心,如果光帆人类知道了历史的真相,他们还会继续拥护背叛海豚的海豚骑士吗?“湍流”的存在又会造成什么样的惶恐呢?
这本日记绝对不能流出,否则我将愧对先祖。可是现在,我已经不能删除日记了。
正当我准备删除日记时,我突然发现这本日记已经有过一次下载记录了。我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可是是谁这么不巧,这么快就下载了它?
现在,删除图书馆的备份已经没有意义了。这是我过得最为漫长的一个夜晚,我不敢告诉父亲,只能自己想办法把那个人找出来。无论威逼还是利诱,我必须消灭所有的备份。
对方是私密登录的,我只能在日记里守株待兔,可那个人却再也没有出现。
这本日记成为了我的心病,我每天装作没事人一样上学,终日魂不守舍。
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我总不能成天守在日记里,事关重大也不放心交给旁人处理。和列祖列宗们一样,现在我能信任的也只有甲壳虫了。
我吞吞吐吐找到我名义上的“未婚妻”。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她倒是挺爽快地答应了帮忙。她帮我取得了学校图书馆的网管权限,并在日记里安装了监控程序,毕竟这图书馆都是他们家的。
“谁让你是我的未婚夫呢?我当然会帮你,就像我们甲壳虫一直在帮你们海豚骑士干脏活儿一样。”她这样说道,“只要你别再沾花惹草!”
现在的我已经认命,我个人的儿女私情在历代祖先的牺牲面前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甚至是可笑。我会按照父亲的意志,娶了这个女人,然后把海豚骑士的辉煌永远延续下去。
诱饵已经投放好,一转眼就是半年,那个人还是没有出现,我担心的一切也并没有发生。我安慰自己,那个备份已经在某个阅读器里吃灰,下载的人或许自己都已经忘记了这本日记。
我想事情已经过去了,直到马小嫘重新出现。
时隔半年,马小嫘回来复课时竟然变漂亮了。
我差点忘了这个人了,可她一通虎狼之词把我搞得有些尴尬,也让我想起这人还挺有意思的。
本来是为了利用她报复前女友,可接下来的日子里,我鬼使神差地跟她走得越来越近。都说女为悦己者容,随着我们的感情升温,她也是越来越会打扮。
我想我是一个意志极不坚定的人,在和马小嫘的接触中,我逐渐忘记了对未婚妻的承诺。终于,我在电影院里吻了她,她表现得很生涩,不像前女友那种精心的伪装。
她还给我讲了一个童话,童话里那些拟人的冰蚕遭受着人类的剥削和奴役。她说这则童话出自她手,没想到她还是个才女。
这个女子总是能带给我惊喜,我下定决心,这次可得保护好她,不能再让父亲发现了。
未婚妻似乎具备某种直觉,恰好这时打来电话。我悄声告诉她:“我这会儿说话不方便。”可她马上就揭穿了我:“知道你在看电影,又死性不改跟你的新欢约会去了吧?”
我知道她耳目众多,没想到她竟然监视我,但我有错在先不敢指责她。
见我不作声,她就鄙夷地说:“不方便说话是吧,那我说你听着,鱼上钩了,你想知道到是谁吗?”
那个报警程序终于启动了,没想到打开日记的人竟然是小嫘的父亲,他登录的是小嫘的账号,并且是以书签的方式打开的日记。也就是说,他不是随机检索到这本日记的。
未婚妻告诉我,天演禅师一直在找甲壳虫的麻烦,所以他们调查他很久了。
她说:“我们发现他有着来源不明的巨额财产,还和空天海盗有所勾结,现在他又来盗窃国家机密,这一切恐怕不是巧合。这个禅师不简单,你的新女朋友也并不是他的私生女,他们一起偷渡出去,回来后还住在一起,关系怕是苟且得很。你最好多长个心眼,她接近你恐怕是别有用心。你的私生活我现在懒得管,可这事儿涉及国家安全,你最好掂量清楚了。”
她那压迫性的口吻逼得我喘不过气,而我也不相信身边这个如此单纯的女孩竟有着这么复杂的经历。
我不知道该怎么试探小嫘,只好在刚才那个话题上继续:“你是哪里来的灵感,写出这么真实的童话?”
“因为我看过很多小说,其中就有一本是关于你们海豚骑士大战藻云的,我觉得你们很了不起,这就是我喜欢你的原因。”
她的回答让我心里一颤,我问她是在哪里看到的?她说好像是从图书馆下载的。
这下八九不离十了,日记泄密的事她果然也参与其中。现在我该怎么办?
犹豫再三,我最终恳求她:“可以带我去图书馆看一下吗?”
我知道自己会为了这个决定而后悔,为了抓捕天演,海豚骑士已经在图书馆里严密部署起来了。
无关人员已经清场,白鳍豚警备队的特勤人员们把整个阅览大厅围得水泄不通。天演禅师正在跟执法人员争辩,说自己只是正常的科研调查。
小嫘自然也被控制了起来,她不敢相信我会出卖她。她浑身发抖地看着我说:“你说过要保护我的。”
我不知道她在多大程度上卷入了这件事,但我仍心存侥幸。我安慰她:“调查清楚之后,他们一定会还你一个清白的。”
可是天演禅师拒不配合,他宣称:“我知道你们是冲我来的,我知道你们的秘密,你们想让我闭嘴!”
虽然我是海豚骑士的接班人,但毕竟还没有军职,现场的特勤人员并不听我调遣,父亲授命他们听从我未婚妻的现场调度。只听她一声令下,手持防暴盾的特勤官兵们开始步步紧逼缩小包围。小嫘一看也急了,她挡在天演身前,让我们不要靠近。我劝她不要做傻事,我一定会帮她调查清楚的。
可我忘了女人吃起醋来,可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在未婚妻命令下,特勤们拿出了气动枪。
我赶紧向未婚妻求情:“咱们的事一码归一码,不要迁怒他人!”她却警告我:“听着,我对你也没有什么感情,但既然我们必须组建家庭,你就必须顾全两家的体面,不能感情用事。”
我对她怒目相视:“还说不是因为私怨,对付两个手无寸铁的平民,需要动用致命武器吗?”
她却还我一缕轻蔑的鼻息:“现在知道大发善心了,丢了日记的时候是谁哭着喊着请我帮忙的?”
这时人群里突然发出一声哄响,持盾特勤们竟退开了一圈,我从人墙里看见了惊人的一幕——小嫘竟然长出一堆翅膀,抱着不省人事的天演禅师飞了起来!
原来她的童话里写的都是真的,她真的是一只冰蚕?
我吓得瘫坐在地上,未婚妻看到这一幕竟狂笑不止:“看看你小女朋友的真面目吧,她竟然是一只人虫嵌合的怪物,你还真是来者不拒啊!”
小嫘抱着天演想要夺路而逃,可是她的翅膀好像受了伤,明显承受不了两个人的重量,只能在半空中跌跌撞撞,左右碰壁。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士兵们阵型大乱,他们朝着天上胡乱开枪。
混乱中小嫘竟被逼向我们这边,未婚妻恶毒地递给我一把气动枪,让我亲手结果了她。
我吓得把枪扔在了地上:“就算她是虫豸变的,也不能毫无理由任人宰杀啊!”
“消灭空天生物是你们海豚骑士的历史使命,你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吗?不要再生活在童话里了,你们这些自命清高的人不过是君子远庖厨,把脏活儿扔给别人替自己做罢了。仓禀实才会知礼节,真利他必然是利己的,这都是那些童话故事里永远不会告诉你的真相。”未婚妻帮我捡起了枪,恶毒地塞进我颤抖的双手种,继续阴魂不散地在我耳边蛊惑着,“人类的文明从来都是建立在对低等生物的绝对统治之上的,日记里的故事你忘了吗?你们海豚骑士不是以守护人类为己任吗?你还在等什么,空天生物就在你面前,你倒是动手啊!”
这一声家长般的训斥吓得我魂飞魄散,我闭上眼睛扣动了扳机,枪声震耳,好在并没有打中小嫘。可也许是飞累了,也许是吓坏了,她还是落回了地面。看着我手里的枪,她泪流满面,终于束手就擒。
我听到她的苦笑:“原来和日记里写的一样,你们人类是可以出卖自己最爱的人的。”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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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东方木
校对:Noah、小昭
排版&文案:姜明星、夏尔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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