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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藻人日记》杨健(2)| 奇想奖·戴森球征文大赛样本小说

奇想宇宙 SciFidea 2023-07-08

大家好,这里是奇想宇宙。

今天是奇想奖·戴森球征文大赛开赛一个月的日子。奇想奖的收稿邮箱(qixiangjiang@col.com)里,沉寂半个世纪的科幻概念正在焕发春日生机。

迈入新的月份,奇想宇宙隆重推出戴森球样本小说,来自元宇宙征文大赛奇想奖的获得者、《面孔》作者杨健。

我们希望通过这篇小说,向所有参赛者展示奇想宇宙的期待:有戴森球,有新想象,有好故事。

这个愚人节,我们不开玩笑,一次性放出《牧藻人日记》的全部内容。酣畅阅读,灵感不断。

一起来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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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杨健,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访问学者,从事骨科临床工作18年,在运动医学、组织工程及心理学领域发表SCI等论文十余篇,主持厅局级等科研项目3项。科幻作者,代表作《面孔》获首届全球元宇宙征文大赛奇想奖;短篇小说《宿主》《鄢红》《白头雀》发表于《科幻世界》;《繁殖力限制法则》发表于《不存在科幻》。


牧藻人日记(2)
作者:杨健
全文约26107字
预计阅读时间60分钟



第二章 杀·生
(四)
我醒来时已经在货船的医疗舱里了。天演这家伙还算有良心,总算没有放弃我。
周遭异常安静,听不到往日的喧闹,环顾四周,也不见医疗人员。我感到事情有些蹊跷,想试着起身查看,可受伤的大腿用疼痛警告我别动。我查看伤处,那里只是胡乱绑着几根树枝,绷带也缠得毫无章法。
“你醒了?”
听到天演的声音,我顿时松了一口气,从没觉得他是如此的亲切。
他正推着小车来给我换药,见我醒了庆幸不已。他说自动医疗舱坏了,做不了接骨手术,他也是按着急救教程就地取材现学现卖的,让我将就一下。
“你帮我做的手术?船上不是有医疗组吗?”我惊问道。
“船员们都被甲壳虫公司抓走了。”他说。
看来我昏迷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不少的事情。天演慢慢跟我解释:“你出事那天,我回来求救,货船上一个人也没有,货物也被洗劫一空。舱内留下的监控显示,船员们遇到了大量飞鼠的袭击,不得已只好向甲壳虫的安保部队求救……”
“怪不得之前联系不上货船。那你一个人是怎么救下我的?”
“救你的不是我,是它。”
顺着天演的视线,我看到一只大得不讲道理的蚕茧,它被静置在温育箱里,茧壳已经破裂,但又被谁不嫌麻烦地补了起来。
“这是我们救下的那只冰蚕?”我疑惑地问他。
“没错,万物皆有因缘,你救了它,它救了你。”
我的姻缘是一条虫子?我宁可当一辈子老姑娘!
天演继续解释:“那天我开着收茧的飞车赶回去救你时,崖壁上已经没有了你的踪迹,只看到一只冰蚕茧,它被密密麻麻的蚕丝缚在那些冰笋之间。我呼叫你,你没有应答。我原以为来不及了,却在蚕茧里面检测到了两个生命体征。于是我用飞车整个儿把它抓取了回来,回到货船破开蚕茧,你果然在里面。”
“这家伙作茧自缚时,恰好把我也给裹了进去?”
“没错,这是一个双宫茧,否则你早就失温死掉了。不仅如此,等我把你剖出来时,发现你的伤口已经被蚕丝包扎得严严实实。”
“这货还会包扎止血?”我看着那只缝缝补补的茧壳不由咂舌,“这只冰蚕还挺灵性的。”
“不是一只,是所有。”天演提醒我。
“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应你的邀请来到这里吗?”
“谁邀请你了?”
“是你内心中无上的菩提心。”天演兀自双手合十,往空气里凝望着,我顺着他的视线,什么也没看到。半分钟后他终于大梦初醒般发表了一个骇人的结论:
“这里的冰蚕其实是智慧生物!”
这个人总是有着一种透过本质看现象的能力,让人叹为观止。我告诉他冰蚕结茧救我不过是机缘巧合,你的想象力不要太丰富。他却故作神秘地说,冥冥之中都是必然。
他说:“经过这段时间的实地考察,我发现冰蚕居群的内部分工已经形成了高度的真社会性,其茧蔟的建筑结构中也蕴藏着丰富的主观意识和思想。更重要的是,它们通过气味传递信息,其复杂性已经具备了语言的基本特征,目前我还没有破译出这种气味语言。种种迹象表明,虽然这些冰蚕的社会结构和知识水平还处于非常原始的阶段,但其智力水平已经达到了远古智人的程度,并且已经非常接近现代人了。”
这个论断实在让人难以接受,一想到那么多智慧生物都被我们生烹活煮了,我就打心里排斥,“你有证据吗?”
“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寻找证据的。”他说。
“那只冰蚕呢?”
“还在茧房里,应该已经成蛹了。上天有好生之德,我用仓库里残留的生丝把茧壳补了起来。”
“那它不就是证据?”
“那也没用,我没有机会去揭露真相了。”
“为什么?”
“因为我们没办法离开这里了。”
天演推着我来到货船中控室查看,整个货船的太阳能电池组、光帆以及远程通讯天线都被破坏了。天演说也许是飞鼠,也许是太阳风暴,总之以我们现存的化学燃料根本没办法升空,就算维持最基本的维生系统运行,在关掉大部分舱室的情况下,也只能勉强维持几个月。
“也就是说,我们也只能向甲壳虫的船队求救了?”我慌张起来,求救就意味着自投罗网,但走投无路的我们也别无选择。
“不,我们连自首的机会都没有。”天演说,“冰期就要到了,甲壳虫的船队已经全部离开了,我们被丢在了这里,弃如敝履。”
我脑袋嗡的一声,不是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吗?为什么厄运接二连三找我麻烦!这里的生物能顽强地活过冰封,但我们不行。我们的食物和能源根本维持不到下一次凌日,如果不能赶紧想出办法,我们就会永远被冰封在这里。
往后的日子里,我们像行尸走肉一样,吃了睡,醒了吃,忍受着慢性死亡的煎熬。天演还可以念念经,寻找精神寄托,我就只能麻木等待着弹尽粮绝,能源耗尽,寒冷将我们冰封……
脱水蔬菜所剩无几,冻肉倒是挺多,外面到处都是飞鼠的尸体,冰天雪地也不用担心变质,我终于在临死之前实现了荤腥自由。
看着我凶狠的吃相,天演竟瞬间噙满了眼泪。我不由收敛起贪婪,给他留下一块。他却一把鼻涕一把泪说:“哎,为了把斋菜留给我,你宁可牺牲自己的信仰去吃肉,你这觉悟……”
“我哪有?”
“我知道你是吃素的,在学校食堂,我注意你很久了。”
“我那是因为……”
“不用解释了,”他继续自我感动着,“能战胜自己欲望的人都不简单。我看出了你的慧根,所以才会找你助我此行,把这个巧结佛缘、积善消业的机会交到你手上。”
“我谢谢你啊!”我悲天悯己地往嘴里塞着冻肉。
我已经不再奢求顺利毕业、出人头地和白马王子什么的了,现在的我一心只想着怎么活着回去。我问天演,我这算不算放下了“执”,算不算你说的大彻大悟了?他说你提出这个问题时就已经不算了,涅槃的实现途径是禁欲和观想,只要动了欲念,就不算涅槃。我骂道,靠,这都不算,你们系统的晋升门槛还真是高啊!
“谁说不是呢,”他说,“多年来我苦苦求索,希望能找到让人类摆脱原罪,转凡成圣的法门,却始终不能闻得正法。”
“就通过念经?”我不由轻蔑地问。
“念经只是为了坚定信仰,我一直坚持通过实证和实验的方法,帮助人类获得光合自养的能力,从此不造恶业,不堕地狱,远离三恶道之苦。”
我知道了,他说的是佛学院的那几个重点项目,国自然【注2】嘛,资助的当然都是些虚头巴脑的没用研究。
我问他有进展吗?果不其然,他摇了摇头。
“我们尝试通过干细胞核移植或基因编辑等技术让人类获取外源性基因,但产生的突变即便不是有害的,也往往是有限的;而且这些人工的生物学性状只是人类的一厢情愿,并未经自然选择验证。于是我们又试图借助其它生物的演化力量寻找飞升之道,我们在眼睛、毛囊等免疫豁免区域,以及人工建立的组织免疫隔离区,开展了旨在与光合生物共生的实验研究,可惜这些研究也通通以失败告终……”
我替他惋惜道:“那些低等的生物都可以通过内共生其它光合生物,让自己获得自养能力,为什么我们高高在上的人类反而不行?”
此刻的我倒是满心希望他能成功,这样我们就不至于饿死在这里,说不定还能像牧藻人日记里的空天生物那样,自由自在地翱翔于太空。
他无奈地说:“人类的基因组太封闭了,遗传免疫几乎断绝了我们所有的演化潜能。其实不止人类,占据着进化树某个枝头的物种都会遇到演化壁垒,进而出现进化停滞的趋势,我称之为进化树的顶端封闭效应。”
“顶端封闭效应?”
“越是高级的物种基因组越封闭,霸主生物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地位,一定会竭力维持自己的遗传性状,拒绝低等基因的污染,因此才会出现遗传免疫和生殖隔离等保守的遗传策略。”
“那有没有办法让我们人类发生退化,然后洗点重练?”
“和干细胞的分化一样,生物演化一旦发生,一般是不可逆的。有利的可能会获得,不利的不一定会被淘汰,越是高级的物种就越是特化,其退分化的潜力也越弱。人类就几乎没有退化的能力,就连再生能力都很有限。”他说。
“可人类拥有智慧,这个强大的武器一定能帮助我们摆脱演化的困境。”
天演摇头叹道:“一旦某个物种演化出智慧,顶端封闭效应就更加根深蒂固。”
“为什么呢?”
“智慧生物会过度改造环境以适应自身,从而不再进入残酷的自然选择,也就自绝了演化潜能。”天演说道,“从古自今,人类向太空的扩张都是随身‘携带’着人工化的自然环境——氧气、温度、食物、微生物,甚至社交环境。我们骄傲地认为,人类只需要适应自身社会,不再需要适应自然的变化了。可我们本就是由冷酷的进化力量所造就的生命形式,离开自然选择这个最主要的演化动因,仅靠中性分子突变的表观遗传作用响应环境的变迁,人类可以说几乎没有任何演化前景了。”
在天演口中,智慧和适应性倒成了一对冤家。这反智的言论我不敢苟同,但我知道他说得也有几分道理。智慧帮助人类走向了太空,在戴森球环境剧变的压力下,那些低等生物通过快速迭代,在极短时间内演化成了适应空天环境的新物种,而养尊处优的人类却在原地踏步,包括智力水平。我们的适应能力已经跟不上环境的变化了。事实上,和盘古戴森球时代相比,人类文明一直在倒退。
天演继续说道:“不仅如此,有差异的遗传才能进行选择,能够遗传的差异才是进化发生的前提。我们试图以含有外源基因组的质粒感染卵母细胞,通过垂直传递的方式实现发育共生。可一旦我们在遗传上动刀子,就势必遭遇伦理困境,因为没人能够界定这样的新生物种还算不算人类?我们的研究举步维艰。”他又叹道,“人类在演化的路上已经山穷水尽,却像珍视其高贵血统的没落贵族一样,固执地想要保持原始的生命形式。共生是物种发展的永恒主题,如果不能改变自己,参与到和空天生物的互利合作中,人类终将被淘汰。”
天演的话让我想起了牧藻人,在和藻云自养生物的共生之路上,他们也做出过失败的尝试。于是我把那本离线日记推送给了天演,希望他能够从中找到破局之策,让我俩绝处逢生。
天演不明所以地戴上了阅读器,打开日记的那一刻他惊讶得合不拢嘴。
自从我把日记共享给了天演,他就整天沉迷在里面,跟网瘾少年似的茶饭不思,进入了辟谷状态,看样子确实着急着升天。
“我终于明白了!”闭关几天后,天演终于蓬头垢面地找到我。我窃以为“飞升”的事情真的有戏了,他却只是神秘地宣称:“藻云里隐藏着比人类还要高级的智慧!”
这家伙又在异想天开了,我在日记里呆了那么久怎么没发现?他却说我读书不认真,一定忽略了很多细节,还让我跟他一起进去查看究竟。我表示没兴趣,作者都死绝了,日记的后半部分还不得是胡编乱造的?他却说没有作者又哪来的日记,既然还有人续写日记,那就意味着有人继承了牧藻人的衣钵。
在他的生拉硬拽下,我们再次回到了藻云被大规模轰击的前夕,去寻找他口中的高等生物。可藻云还是那片藻云,我看到的也仍然只是海绵羊这样的低等生物。
听到我的抱怨,天演觉得自己有义务科普一下。“什么叫低等,什么叫高等?那不过是傲慢的人类自以为是的价值判断。”他高谈阔论道,“演化是没有方向的,本质上不存在‘进化'这一概念,‘适应’才是不变的准则。从海洋到陆地,从陆地到天空,从天空到星际,生物演化的历史舞台上从来都是你方唱罢我登场,没有永恒的霸主。从古菌到蓝藻,从狄更逊水母到奇虾,从角石到板足鲎,从甲胄鱼到恐龙……这些盛极一时的霸主们如今都已悉数落幕。五次生物大灭绝后,作为有颌鱼类的后代,我们脊椎动物才从生物链的底层逐渐登顶。人类称霸生物圈也不过区区几千万年,凭什么自大地认为自己可以永远代表演化的方向?”
“可我们是唯一拥有高等智慧的生物,智慧的造物会赋予我们无限的适应能力,使我们永立于进化树的顶端。哪怕不再进化,我们也比软体和节肢动物高级啊!”我再次抓住智慧这根维系人类尊严的稻草。
“真的是这样吗?”天演反驳道,“所谓高等生物不过是因为特化了某方面的能力而在生存竞争中胜出,智慧也不过只是无数特化方向中,无甚特殊的一种。和甲虫的壳,蜘蛛的丝,冰蚕的变态能力一样,它也只是一种特定环境下的适应能力。它或许强大,但并不崇高,甚至都不是生命的必需。历代霸主生物都因为过度特化而积重难返,在环境发生剧变时,因为无法适应而被淘汰。在历次大灭绝中幸存下来的,往往都是那些结构更为简单,机能更为原始的‘低等生物’。藻云上产生了那么多空天物种,却把人类排除在外,这难道不能说明点什么吗?”
“让我们看一看智慧的真面目吧。”为了说服我,天演把日记高速快进起来。
随着时间的推进,破碎的藻云也逐渐复兴。经过几千年的休养生息,在各种访花昆虫的努力下,各形各异的巨型花序开遍了天空,它们竞相生长,却互相谦让着阳光,像是被什么人精心规划着。
“这当然是人类所不愿意看到的。”天演示意我向远处望去。
密密麻麻的星舰出现在新生的藻云上,新一轮的清剿开始了。和现在的甲壳虫公司一样,那些古老舰船的外壳取材自巨型铁定甲虫的鞘翅,那些坚固而轻巧的几丁质生物材料成为了他们驰骋太空争霸寰宇的坚实后盾,其武器系统的先进程度更是远超现今光帆人类的科技水平。
我不禁疑惑,这样的坚船利炮就只是为了对付一片藻云?他们究竟在防备着什么?我想,自然不会是那些自以为可以力挽狂澜的僧人们。虽然藻云上的僧侣多了起来,但以血肉之躯阻挡钢铁洪流无异于螳臂当车。
僧人们悲心发愿,却被军队直接无视,藻云之上即将再次生灵涂炭。可这次,空天生物们并没有束手就擒。
种子植物们率先发起了反击,它们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向来犯之敌喷射着花粉。可漫天粉雾消散之后,星舰群却毫发无损。我大跌眼镜,难道这只是烟雾弹?天演让我别着急,说这只是标记。
话音未落,一群生着长喙的蝎蛉和网翅虻已经起飞,前赴后继地向着星舰的方向冲杀过去,接着是巨型的胡蜂和蚜虫,然后是黑压压的巨脉蜻蜓。可面对那些坚固的鞘翅外壳,昆虫们义无反顾的攻击仍是徒劳无功。于是我看到了蝴蝶和粉蛾,它们吐出碱液以腐蚀星舰的外壳。我又看到了蜘蛛,它们在舰队的航线上吐丝结网。随着越来越多的昆虫加入,战斗变得越发的惨烈,满天都是昆虫们燃烧的翅膀,层层叠叠。
这场战争终归是一边倒的,空天物种再一次败下阵来。可这一仗它们虽败犹荣,甚至可以说打得极其漂亮,就像真的有那么一个神秘的指挥中枢在暗中运筹帷幄。
我不禁咂舌,难道天演口中的“高级智慧”真的存在?
侵略者已经开始打扫战场了,但我知道空天生物的火种并没有熄灭,相反,复仇的种子已经种下,藻云还会卷土重来的。
在天演的操作下,时间又过了几千年。人类的舰队再次来到这里时,迎接他们的已经是体长几公里的巨型蜈蚣,甘氏巨螯蟹,海蝎子,乌贼以及大王鱿鱼组成的恐怖军团。以巨型鳗鱼为代表的发电生物成为了这场战争的主力,它们配合乌贼的烟雾弹,在蝠鲼的掩护下,在射水鱼类的协同下,持续地发出高压电,与星舰群打得有来有往。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好家伙,空天生物的理化攻击进化为了魔法攻击?不仅如此,其调兵遣将和排兵布阵也越来越有章法。我甚至看到这样的一幕——每当精疲力尽的电鳗退回到藻毯上修整,新的兵力就会被迅速动员,并轮番投入战场。在天演的主观臆断中,藻海里那些随波起伏的带状海藻,其实是在利用潮汐力发电,它们快速为电鳗提供了战场补给。
我瞠目结舌,不得不再次提醒自己,这里的空天物种都是根据并不准确的文字描述,用我们可以理解的生物形式类比呈现出来的,而实际情况可能远远超出想象。
再往后的几万年里,战火重燃了数次。骄傲的人类舰队依然保持着胜多败少的战绩,直到天空中出现了蓝鲸,虎鲸,巨齿鲨,鲸鲨以及翼龙。
人类的军事资源越打越少,而空天生物似乎发明了更新颖的武器和先进的战略思想,甚至掌握了改变气候的能力。在一次关键的战役中,它们竟然召唤出了超级单体雷暴。冒进的人类舰队遭受重创,并在藻云的死亡迷阵中失去方向,幸有海豚等地球原生物种的领航,部分幸存的人类军团才得以从藻云上败退下来。
至此,战争形势逐渐发生了逆转。
看到眼前的一切,我惊愕不已:“难道这些空天生物真的具备了智慧,掌握了比人类更加先进的军事科技?”
“不,是这片生态具备了智慧。”天演说道,“面对外来侵略及其带来的频繁剧变,藻云根据自己的需要,快速演化出更加多样的物种,只能说明这是一种生态级的集体智慧!”
据天演推断,这片生态有着自己的信息交流系统,长时程的信息通路起源于蓝藻,它们作为中枢负责调控物种的分化;短时的信息反馈可能是依靠不同的花粉,它们作为内分泌系统,负责应对自然灾害、战争等突发情况;而地衣等网络化的植物,正在演化为即时反馈的神经网络。
“藻云牺牲自己作为食物,孕育出了丰富多样的空天生物,它才是真正舍身喂虎的达摩。”天演这样说道。
在往后的交手中,人类逐渐力不从心,落了下风。藻云甚至通过诱发铺天盖地的大气河现象向地面发起反攻,水淹三军;又通过制造快速变异的病原微生物,对人类的生存空间实施多维立体的打击。反观人类,始终无力消灭各种光合藻类,对光能自养的生态系统釜底抽薪。飞速变化的战局中,人工造物终究不是自然之力的对手。
可人类最终是如何逆转战局,消灭空天生物的?牧藻人覆灭后究竟是谁记录了这段历史?这位神秘的作者又藏在哪里?日记并没有告诉我答案,因为它卡在了61%。
天演提示我注意那些海豚,它们并不属于这片生态,作为地球的原生物种,藻云却并不攻击它们。
我放眼望去,海豚们正在藻云上自由地翱翔,背鳍上竟还载着几个人类,似乎正在与藻云斡旋。我明白了,那是海豚骑士的祖先们。
关于后来发生的事,日记里没有,但正史上都有记载——在与藻云的正面战场彻底失利之后,戴森球被空天生物摧毁。生死存亡之际,闻名遐迩的海豚骑士团崛起了!这些驯兽师们掌握着神秘而古老的驯兽术,还建立了最为完备的多感官兽语翻译系统——“物语”。他们凭借着海豚等“低等”生物们对环境的适应力及其在漫长历史中演化出的自然天赋,不仅力挽狂澜击溃了藻云生态,还成功建立了光帆文明,拯救人类于毁灭的边缘。
往事在日记里落幕,那段惊心动魄的历史早已化作文字烟消云散,过去的纷纷扰扰和是非错对也已经不再重要。我长吁一口气,回到现实中继续等死。
我不免自嘲,我在这激动个什么劲儿啊?自身都难保,还在为古人叫好……

(五)
飞鼠肉也快吃光了。好死不如赖活着,我行动不便,就使唤天演出去打打猎,趁着冰封之前多囤一点肉也好。但天演却说使不得,这是杀生。我循循善诱,反正你已经破过戒了,不差这一回。他说哪有?我说你不是杀死过一只飞鼠吗?他说我那是为了救你。我说那你救人倒是救到底啊。他说咱们已经没救了,熬不到断粮的那一天就会被冻死的。我说呸呸呸,晦气!
然后我注意到那只蚕茧,茧壁上已经出现了碱液的浸渍,看样子就要破茧了。我故意摆出一副垂涎欲滴的样子逗他,天演果然急了:“这可是你的救命恩人!”我心里乐开了花:“我都要死了,哪顾得上那么多啊?”天演骂道:“对死亡的恐惧把你变成了恶魔,佛祖会惩罚你的!”我回怼他:“大师你可犯了嗔戒,征求佛祖同意了吗你?”大师一听赶紧闭目念经,我就趁机往他的碗里埋了一块肉……等死的日子里,这家伙可是我唯一的乐趣了。
出家人的诅咒还真是灵验,接下来的几天里,货船里接二连三地发生怪事。我东西不是被搞坏,就是被挪了地方,连仅剩的化妆品都撒了一地。我拿着腰斩的口红向天演兴师问罪,骂他小心眼。他却矢口否认,说我一定是在封闭的环境里压力过大,产生了错觉。他还反咬我一口,说他晚上撞见我赤身裸体在船舱里梦游,说不定是我自己弄的。我警惕地说,我赤身裸体你看见了?他一脸尴尬说非礼勿视,没敢看仔细。我说你个花和尚尽想啥好事呢!
为了安全起见,当晚我把自己反锁在了屋里,结果第二天,船舱里又是一片狼藉。天演的房门也是被我反锁了的,船上就我们俩人,难道这是闹鬼了?
不想还好,一想到这个,我就真的害怕起来。我让天演赶紧做法事驱魔,天演却一本正经地教育我不要相信那些神鬼之说。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实在违和,你是一个和尚啊,你的迷信可以这么不纯粹的吗?
天演撂下一句“佛法不是迷信,而是一门哲学”后拂袖出门。我问他这又是去哪儿寻短见啊?他顶着凌风厉雪说,去甲壳虫的营地找找有没有剩下的食物。
天演走后我一个人就更加害怕了,成天疑神疑鬼,还经常听到些奇怪的动静。这天晚上我浑浑噩噩地蒸完澡,竟然还把镜子里的自己看成了双影。
我揉了揉眼睛,重影还在。不对,这就是另一个我,跟我一模一样,只是背着一对灰色的翅膀!她就赤身裸体地站在我身后,化着毛骨悚然的妆容,漠然地注视着我。
我从头到脚冒起鸡皮疙瘩,难道我灵魂出窍,化作了鬼……不,天使了吗?我不敢回头,闭上眼睛尖叫起来!
好在天演恰逢其时赶回来了,听到我的呼救,他在浴室外紧张地拍门,问我出什么事了。我叫他赶快进来救我,不然我真的要魂飞魄散了。他问我衣服穿好了吗?我说这个时候你就别磨唧了!
天演破门而入时与那个“天使”撞个满怀,后者似乎吓坏了,正夺路逃窜,却不幸被天演撞翻。天演立刻闭上眼睛,“不是让你穿好衣服了吗?”
“这玩意儿不是我!”有人壮胆我就还过魂来了。“天使”被天演压得不能动弹,只能用“我”的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无助地看着我。我紧了紧浴巾,挪着小碎步靠近观察,我发现她确实长得跟我一模一样,只是那口红涂得鬼化桃符,我终于知道是谁偷了我的化妆品了,真是见鬼了!
看到两个我同时出现在眼前,天演也算是开了“天眼”,只听他嘴里喃喃道:
“涅槃……”
“天使”被我们五花大绑起来,她楚楚可怜地坐在那里,一对鳞翅徒劳地扑打着,身体两侧还各有一排气孔,正散发着暗暗的幽香。
不知什么时候,那只蚕茧已经破壳了,所以说“天使”应该就是那只冰蚕,只是不知为何它变成了我的样子,还在船舱里四处游荡。
天演有如见到了神迹,不停叹道:“一只变态生物要如何变态才能变成你啊?”
“你骂谁呢?”我说。
“它嵌合了人与蛾的生物学性状,一定是在成蛹时接触到了你的血液,你的基因进入了它的成虫盘!”他一脸笃定地胡说八道。
我知道他在试图用科学的方法强行解释这一奇迹,可这也太扯了。我说,要不咱们还是请教一下你的菩萨们,看看他们怎么说吧?
我这顿讽刺却让他茅塞顿开,“对,这就是佛陀对我的开示,说不定她就是那把打开新人类演化之门的钥匙!”
听他这么一说,我也来劲儿了,反正是死马当活马医,我怂恿他:“那就赶紧开锁啊!”
天演的医疗技术确实不咋地,每次给那只“人蛾”抽血的时候总是手忙脚乱弄得跟凶案现场似的,那人蛾见着我们就瑟瑟发抖。由此我联想到自己的腿,心里充满了不祥的预感,要知道那伤口现在还在红肿,更别说下地了。
看着那张酷似我自己的脸,我不免动了恻隐之心。我对天演说,要不咱们把她给放了吧?
试验并没有什么进展,天演却舍不得放弃,他固执地想再抽一次干细胞。这一针下去,人蛾哭得凄凄惨惨,整得我直接破防。我拦住天演死活不让他动手,他急了,说冰蚕破茧后很快就会死去,这是他最接近成功的一次,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看他变得如此偏执,我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你不是说众生平等的吗?我们又凭什么剥夺她生命的最后时光?你满口仁义道德,原来都是假慈悲吗?”
我这番话终于让他冷静下来,他扔掉针管苦笑道:“你说得对,我杀死了那只飞鼠,还拿实验动物的生命满足自己的欲望,这和屠杀空天生物的人类又有什么不一样?我们都为自己找到了‘以杀护生’的借口,可人类并不总是‘为生而杀’啊!我们总自以为是地认为,只要有了所谓的‘高尚理由’,就可以违背初衷和人性,犯下‘不拘小节’的罪行,其实这只是我们人类的自私和自大。真是可笑,我自诩为得道高僧,把心中的道德律令奉为圭璧,可在执念的驱使下,竟然不如你一个俗家女子想得透彻。”
我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心想也没他说的那么严重,要不是那玩意儿长得像人,我也不会同情心泛滥,下次你该救我的时候还是得救啊!
我们给人蛾松绑时,她空洞的眼神里开始有了一些灵动,眼珠子左右寻摸一番,就盯着我打量。我冲她笑,她竟唤了一声“妈妈”。
那一瞬间我差点感动了,可转念一想,谁是你妈?我还没那啥呢,哪来你这么大的闺女啊?我警告你啊,不要以为长得像我就赖我身上啊,我还得嫁人呢!
“她在说话?”天演提醒我注意重点。
对啊,她在学习我们说话呢!这家伙竟然获得了人类的语言功能,天演说过冰蚕很可能拥有智慧,但没想到竟能这么聪明。
天演又指着自己教道:“爸爸!”
“好歹考虑一下我的感受,别乱攀关系啊!”我骂道。
人蛾果然不说话了,就蜷缩在我的怀里,继续发散着神秘的香气,接着就沉沉地昏睡了过去。破茧之后她不再进食,身体也就日渐虚弱。我想到了治疗舱里的静脉泵,便叹了一口气说:
“看来还得给你扎一针。”
靠着每天输液,人蛾生龙活虎了起来。我这才发现自己被她懵懂的外表给欺骗了,这家伙可一点儿也不老实,刚有了点精神就成天在货船里乱跑,不是把天演的实验动物给放了出来,就是翻箱倒柜祸害一切她感兴趣的东西。
她有着成人的外表,却生了一颗婴儿般的好奇心。我化妆时,她就学我的动作,结果把自己画得像个鬼;我们说话时,她就学我们的发音,然后发出气味回应我们;我们吃饭她也来凑热闹,结果吃多少吐多少,口菊不分;她总是一丝不挂在飞船内走来走去,而我总是拿着衣服追着她到处跑。这让我很不自在,感觉就像是自己在裸奔一样。天演就更不自在了,他只能成天闭眼打坐默念着非礼勿视四大皆空。我有些后悔,咱们是不是不该对这幺蛾子手下留情?
反观天演倒像找到了新的人生目标。舰载“物语”系统里没有冰蚕的语言资料,他就用空气分析仪把人蛾的信息素记录下来,对照人蛾的行为,开始连蒙带猜地破译起那些“气味语言”。他很快发现,当人蛾要表达感谢、喜欢等正面情绪时就会发出香味;当感到紧张、恐惧时,就会发出刺鼻的味道。
“如果是感到好笑呢?”我很好奇,就给人蛾扮了个鬼脸,她的两排气孔同时放了一串屁,还冲我傻笑。
从此天演没事就找人蛾聊天,他们牛头不对马嘴地交流着,聊到兴起时臭气熏天。
天演的翻译工作从一开始就注定费力不讨好,因为气味语言受气流和空气质量等因素影响很大,就算被他成功破译,仅凭人类的嗅觉,也没办法快速捕捉和准确区分那些气味之间的细微变化,最终还得靠“物语”系统才能实现即时机翻。尽管如此,天演依旧是孜孜不倦地收集人蛾的气味,并通过比对多种近系兽语建立了冰蚕语言库。凭着对这种气味语言的粗浅理解和一颗朴素的八卦之心,他竟把人蛾的生平往事给整理出了七七八八……
我是一只“冰蚕”,我不知道这个名字的由来,总之遇到双足神时,他们是这么叫我的。
我和其它的冰蚕一起居住在冰山脚下,刚刚结束我的第四次眠期。羽化成蛾是我最大的梦想,可这次眠蜕还是没能让我如愿,我的背部仍然不见有讹翅【注3】的萌出。
本想缩回眠蜕里再赖一会儿床,眼前的巨柞树叶却勾起了我的食欲。我知道这是豸为我留下的心意,空气里都是他的气味。他早早醒来,已经再次出发,看来他的伤势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我满心欢喜地舒展开体节,换了一大口气。
茧蔟外弥漫着嘈杂的气味,我循着气味出来,砂石上已是一片狼藉,破损的茧壳散乱一地,应该是飞鼠来过了。我们把茧蔟隐匿在这山脚的石笋阵中,为的就是防范鼠害,五龄的同胞们绵尽口中之丝,织网筑巢缚茧其中,终究还是无济于事。
同胞们正手忙脚乱地检查着那些茧壳,为一息尚存的蚕蛹吐丝补茧。我也学样上前帮忙,好消息是,我也能吐得一些游丝了。
我舞动三对胸足拾起那些破茧,那些不幸的蚕蛹们大多已冻死在长夜里。我怜悯地看着惨死的前辈们,就像目睹了自己的未来。
残茧被缚回蔟中废物利用,我不由抬头仰望。阳光是蛇走的热浪,钻进蜿蜒的河谷里泳动,作势要抽干绿洲里最后一缕生机。打蔫儿的柞树们也无力荫蔽脚下的细泉,只能以自己仅有的水份供奉着烈日的贪婪。透过石笋与蔟巢的缝隙,阳光仍不减恶毒,那些终年冰封的巨崖也仍是望不到山顶,据说慈悲为怀的双足神们就住在那里。
此刻的豸和探路者们就在其中某个冰峰上奋力前行吧?他总是快我一步。
我也挺直了身子,想努力站得和他一样高,兴许这样就能看到那些吸引他不断攀爬的美丽风景。可惜我不够强壮,没办法像他那样,只用一对尾足就可以支撑起上半身。我只能向着冰山上的双足神们诚心发愿,希望他们能保佑那些强壮的战士们一行顺利,为我们找到更好的栖息地,从此不再受干旱与鼠害的袭扰。
霎时山风暗起,山上传来熟悉的气味,而我从中嗅到了危险。
探路者们遭遇了飞鼠,但他们爬得太高了,气味飘散到崖下时已经稀薄到难以察觉。我很难向同胞们证明自己不是嗅觉过敏,他们还笑话我是不是要发情了。
我可懒得跟他们争辩,就往自己的四眠蜕里胡乱塞了些柞叶,独自启程去证明给他们看。
倾斜的崖面是攀爬的天敌,我倒挂在峭壁上,循着豸的气味艰难前行。
从小到大,豸不止一次从险峻的岩点上摔落,我也不止一次把他骂得狗血淋头,然后把他拖回蔟巢里,为他嚼碎柞叶敷伤。他却毫不在意,还无耻地调戏我说,等到羽化后咱俩交尾吧。他那恬不知耻的信息素就这么恶臭地在族群里弥漫开来,博来一众好事之徒的起哄。我让他自闭气门死一边去,他只是呲呲地笑着,臭味蹿得更盛。
他还总是大言不惭,说等他长出翅膀,迟早会爬上最高的冰峰,为同胞们找到新的乐土。说这话时,他总爱学着双足神的模样,用一对尾足直立起身体,然后望着嶙峋的崖壁信誓旦旦。
对于他夸下的海口,我向来都是嗤之以鼻的。山里有飞鼠出没,再强壮的冰蚕也没有爬上过雪线,豸也不例外。只是他从未放弃,每次失败后都不顾我的劝阻;就这么一次又一次消失于我的嗅野之中,让我提心吊胆。终于在上次回来时,他从随身的四眠蜕里翻出一块快要融化的冰矿,送给了我。
他做到了,他爬上了雪线,他说雪线上没有飞鼠,我们应该举族迁徙。但这次他也伤得最重。
好在他已经可以吐丝自缚,如果能成功化蛾,他不仅能够保命,旧伤也会一并痊愈。
被冰丝裹满之前,这家伙仍死性不改占着我的便宜。他让我放心,说感觉这次一定能羽化,成蛾之后他会等着我,让我别磨叽,他可性急。
这是第一次,我没有骂他,而是点了点头。
岩壁变得湿滑起来,浑不觉已踩上了雪线,后面的路也更难走了。我舔舐冰矿解渴,又扭头埋进眠蜕里补充体力。
豸的气味越来越浓烈了,他应该就在附近。从气味里得知,探路者们受到重创,正在想办法往山下撤退,还让大家不要冒险上山救援。我心急如焚,试着发出一缕回信,却瞬间消散在迎面的山风里。
风里的腥气猛然加重,从冰峰间森森漫出,显然深山里又是一轮厮杀。我心头发紧,不由加快了脚步。在一个积雪的垭口,我看到了豸,他已经完成羽化,他的臭味化成蛾我也认得。他果然长出了翅膀,一副神气活现的样子。他还骂我:“你怎么上来了?找死啊!”
还没来得及回骂,一只飞鼠打我头顶掠过,快得看不真切。我吓得足底一滑,掉进了松软的雪堆里。雪雾蓬松地腾起,阻碍了飞鼠的视线,我侥幸逃过一劫。
可豸就没那么幸运了。为了救我,他竟飞身与天敌缠斗起来。我急得要死,他再怎么强壮也不是飞鼠的对手啊!
果不其然,不到两个回合他就被飞鼠生擒,只能在它的魔爪中徒劳地挣扎着。飞鼠残忍地露出了獠牙,迫不及待撕咬起手中的猎物。看到这一幕的我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焦急地乞求神明显灵。豸最终放弃了挣扎,冲着我绝望地微笑。
没想到天遂人愿,雪崩发生了。一定是山里的鏖战太过惨烈惊扰了神灵,冰雪洪流像怪兽一样把我们瞬间吞没。
雾霭消散时,天敌已不见了去向,眼前晃动着两个模糊的身影,体型和我们冰蚕相仿,气味却很陌生,既不像蚕,也不像蛾,更不像飞鼠。他们用两只后腿走路,稳稳地支撑着上半身,他们披坚执锐,铠甲如甲虫的鞘翅,雪光中熠熠生辉。
是传说中的双足神?仁慈的神明听到了我的祈祷,召唤了雪崩?
可飞鼠并没有被消灭,它颤颤悠悠从雪堆里爬了出来,豸的性命也还拿捏在它的手上。
我心急如焚,上前向双足神求救。他们果然听懂了我的哭喊,慷慨出手。
可飞鼠太强大了,即便是双足神也不是它的对手。它抓起其中比较笨拙和弱小的一位,飞身就要逃跑,好在另一位威武有力的双足神及时出手,击毙了它。
随着一声巨响,救命恩人跌落在悬崖上,危在旦夕。
我想我得去救她,于是爬上了那些冰柱。
……
“这文绉绉的语言……”我拿着天演的翻译稿,又看了看那个牙牙学语的人蛾,不由发出了疑问,“是她说的?”
“确实有一些加工的成分。”天演用微笑掩饰着尴尬。
“就把你自己加工得那么威武?‘笨拙和弱小’是什么意思你给解释一下……”我对他怒目相向。
“不要在意这些修辞嘛。”天演边说边退。
不能任由他这么添油加醋地翻译了,好在人蛾也在学习我们的语言,不久我就可以找她对质。
事实上,她的学习能力惊人,基本过目不忘,而且还不需要睡觉。在天演那同样不知疲倦的教导下,她从基本的识字和计算开始学起,一个月不到,就达到了8岁小学生的知识水平。我很欣慰,夸她不愧拥有着我的基因。天演却不以为然,说这都是他教育有方。
生存问题仍然是我们面临的头等大事,现在还多了一张嘴。人蛾不吃饭,消耗的却是更为精贵的战备营养液。被美西放跑的实验动物们也繁殖了起来,那些爬行动物无孔不入,不停祸害着我们的存粮。这人蛾倒是无忧无虑,竟跟那些美西螈们交上了朋友,成天追逐玩耍着。人蛾总得有个名字,我也不知道她姓啥,索性就叫她美西了。
美西有了名字很高兴,她扑闪着大眼睛说:“谢谢妈妈!”
“叫姐姐!”我出奇抓狂,吓得美西直缩脖子,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天演还在一旁呵呵傻乐,我指着他对美西说:“叫大叔!”
为了能让她消停一点,我把阅读器扔给她自学,她就成天在躲在里面看言情小说。我说你是一只蚕啊,人类的世界你懂吗?她却说自己羽化之后,对两性之事特别感兴趣。她还跟我扫听经验,得知我没有男朋友后还惊讶地问我为什么,是因为太凶吗?
有些东西她确实学得很快,比如语言和知识等;但有些东西她始终不能理解,比方说人情世故。
“连我都有男朋友。”她这样说道。
我咬牙切齿地提醒她:“你男朋友已经死了!”然后她跟才想起这事儿一样,哭着鼻子找她的天演叔叔去了。
这是美西羽化后的第一次出门,她兴奋得跟放风似的。我告诉她我们不是出来玩的,而是去甲壳虫公司的营地抢救物资,让她老实点别到处跑。
天气越来越恶劣了,云层已经开始结冰,不时就会有雹子砸进河谷,眼前是一幅致命的美景。本不该把美西带出来冒险的,但我觉得如果把她一个人留下,我们的货船可能更危险。
我的腿还是疼着,对天演的正骨手艺也不敢抱什么幻想了,好在这里是低重力环境,戴上土制夹板后勉强能恢复行动。
反观美西倒活蹦乱跳得很,这样的天气环境下她竟然不需要宇航服保持体温。借着一对讹翅的滑翔,她跑得比我们的飞车还快。
甲壳虫的营地里已是人去楼空,只剩下一些永久性的建筑,营地的中央是几根寂寞的火箭发射井和低矮的亚轨道发射器。我寻思它们应该还能用吧?毕竟两年之后甲壳虫的人还要回来。
“为什么我们不能利用它们逃生呢?”
我真是天才,我激动地拉扯着天演,告诉他我的逃生方案,却被他泼来一盆冷水:
“我之前检查过了,燃料早就被腾空了。”
“我们的飞船还有燃料啊。”
“见底了。”
“可亚轨道发射器是靠离心力发射,听说特别节约燃料。”
“我计算过了,货船还是太重。”
“发射一辆飞车总够用吧?”
“那我们靠什么减速,漫漫太空中没有足够的动力调整航向,也是九死一生吧。”
原来天演早就考虑过这个点子。我再次垂头丧气,还是埋头收集物资吧。可船舱里空空如也,连一根蚕丝都不剩,这甲壳虫公司还真是雁过拔毛。
想到蚕丝,我灵光乍现,“冰蚕丝啊,光帆啊,”我激动得语无伦次起来,“美西呢?”
说好不要乱跑,这鬼丫头一转眼又不见人影了。好在我悄悄给她带了定位器,循着方向我前去捉拿她。你等着,看我找到了不好好收拾你!
打开一扇舱门时,一只飞鼠扑面而来,我吓得跌坐在地。好在它是被锁住的,进攻距离止于锁链的长度,它只能冲我龇牙咧嘴。
我骂骂咧咧,这甲壳虫公司抓到飞鼠不杀,养起来当宠物吗?
天演也不来扶我,只顾打量着飞鼠,也是百思不解的样子。
我努力把气喘匀,开始呼叫美西,让她注意危险:“你死哪儿去了?”
美西回我了,可声音不太对劲。她说:
“我在……你们煮茧的地方。”
高压碱池里漂满了蚕蛹的尸体,甲壳虫公司带走了所有的生丝,却来不及打扫碱池,看来是把它利用到了最后一刻。
煮茧的SOP流程就挂在舱壁上,而美西正看着它们浑身发抖。我意识到,这些我们眼中习以为常的场景,看在美西眼里,却是多么的血腥残忍啊!
“美西……”我怯生生地试探着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只能反复申明,我们不知道它们是智慧生物。
“如果不是化作你们的形态,你们也会煮了我吧?”她背对着我,冷冰冰地说着。
“……”我哑口无言。
“我们曾以为你们是神,你们是来保护我们的。”
美西哭了,我心里也是百爪挠心。不能让她继续呆在这里了,我拉着她说:“咱,咱们回家吧。对了,我 想到了离开这里的办法,我带你回……”
“那不是我的家!”美西狠狠地甩掉我的手,眼泪碎得漫天。
零下的温度里,她竟开始脱衣服,那是我给她改的,她才穿习惯。她把衣服还给了我,我竟不敢与她对视。
“谢谢你救了我,可我的家就在这里,我哪儿也不去!”
她说完这样的话,慢慢走进冰天雪地,我这才反应过来:
“你到哪儿去?你回来,听话!”
她不顾我的劝阻,打开了那对并不算美丽的鳞翅,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天演你在哪里?美西跑了!”我在步话机里大喊。
美西的部族里幸存了一些还没来得及破壳的茧蛹,它们是冰蚕的火种,只有它们能度过冰封的长夜。我们找到美西时,她正在雪地里守护着它们。
这可能是这颗彗星上最后一批茧丝了,我们需要它们来离开这里,可是我怎么也开不了口。
“你我都是演化的产物,我们得学会理解并接受自己的动物本性,就像接受影子是生命的孪生。”天演开导着美西,可后者无动于衷,只是枯坐。
美西的皮肤开始发绀,她几天没有摄入过能量了,这天寒地冻的,再不输液她很快就会被冻死的。
我可没耐心等天演的心理辅导了,找了一根绳子准备把她给绑了。小样儿,学会跟我玩离家出走了是吧,我还治不了你了!
突然阴风四起,头顶上光影闪动,到处都是凌乱的扑翼声,这声音如此熟悉,让人头皮发麻。
从没见过这么多飞鼠,它们遮天蔽日而来,要赶在冰封之前享用最后一顿美食。人类走光了,他们就肆无忌惮起来。
美西也紧张了起来,她摇摇晃晃想起身应敌,可她太虚弱了,已经无力扑动翅膀飞上天空。
石缝间的茧蔟是冰蚕们的避难所,我招呼美西赶紧进来躲一下。可她却视死如归,发出了异常刺鼻的信息素,石缝中便开始出现响动,黑压压的蛾群从我们身边一涌而出,响应了她的召唤。
与其说这是一场大战,不如说是单方面的屠杀。蚕蛾们根本没有胜算,我觉得它们只是在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填饱飞鼠们贪婪的胃口,好为自己的后代们留下一条生路。
美西正抓紧掘沙藏茧,一只飞鼠径直降落在她身前,一对翼膜阴狠地扑打着,喉咙里滚动着低沉而恐怖的嘶嘶声。
“美西!”我惊呼道。
美西绝望地回过头去,那一瞬间,她愣住了。只见她不停嗅探着,还伸出手去,抚摸起那只飞鼠。奇怪的是,那只飞鼠居然也停止了愤怒,就这么呆在原地一动不动,还发出阵阵悲鸣。
机不可失,让天演赶紧去启动飞车,车上有等离子炮。而我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抄起气动枪对着飞鼠就是一通痛击。
“不要!”听到枪响美西竟然挡在了飞鼠身前,差点被我误伤,她脑子是饿傻了吗?
飞鼠中枪后被激怒,它仰天长啸向我杀将过来。
“就是现在!”我赶紧呼叫天演,可半晌不见动静。
这家伙还是不靠谱,一定又是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儿了。早知道就该拿他当诱饵,我可真是不长记性!
飞鼠杀到身前时,美西也用尽最后的气力飞到了我面前。她挡住了飞鼠的进攻,大喊了一句:“豸!”
我想我一定是听错了,可飞鼠确实停下了进攻,像是强忍着某种愤怒,它不停对着美西嘶吼。美西紧闭着双眼不敢看它,只是发散出香味来安抚它。
飞鼠终于安静了下来,它慢慢地往后退,然后在一声长啸中展翅高飞。左右的飞鼠们看上去心有不甘,但踟蹰片刻后还是跟着飞走了。
冰蚕的栖息地恢复了平静,美西痴痴地望着飞鼠们远去的方向,气门里已是五味杂陈。
蚕蛾死了一地,但一只蚕茧都没有破,飞鼠的这次袭击有些蹊跷。
天演试探着问美西,你确定那就是豸?美西说,他的气味化成灰我都认得。
我相信她的嗅觉,可那只蚕蛾明明死了在我们面前,又怎么会变成了一只飞鼠?
天演回想起上次遇险,说:“你说把你抓走的那只飞鼠已经怀孕了,会不会是胚胎受到猎物基因的感染?”我表示基因感染哪有那么容易。天演却说:“美西能摄取你的基因变态成人蛾,她男朋友变个飞鼠有什么奇怪的?”
难不成这里生物的基因组都具有如此高的开放性?我也不打算求证了,反正,这里已经没什么能让我感到震惊的了。
天演若有所思:“变成飞鼠的豸,还是它自己吗?”
“我跟你们走。”美西突然这么说道,像是刚刚想通了什么。她抱起一只蚕茧,竟容光焕发地笑了。我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她又重复了一遍说:“我跟你们回去,去你们的地方。”我捕捉到她笑容里的凄切,她笑着对天演说:“你一定有办法,把我变成飞鼠吧!”
我俩看着美西,错愕不已。

(六)
借着彗尾的气流,我们穿过了冰封的云层。那些张牙舞爪的冰山已在身后,像冥河里的亡灵们伸出了引力的巨手,却再也抓不住我们。
有惊无险,我们死里逃生。我欢呼着,美西雀跃着,而天演已经在他的宇航服里吐得一塌糊涂了。
凭着一张硕大的光帆,我们的飞车游弋在无尽的深空里。
在天演的设计和美西的指挥下,区区几只冰蚕就为我们织就了这张大帆。它薄如蝉翼,柔如绸缎,轻如鸿毛,却坚若磐石。那些蚕丝蛋白的微观排布细密整齐而又高度复杂,让人类最先进的静电纺丝工艺乃至整个生物力学工程相形见绌。这让它在保持轻薄柔软的同时,又兼具了足够的力学强度和镜面般的表面反射。
人类的光帆阵还是远方一个假想的小光点,好在我们做足了准备。飞车狭小的空间里被我们塞满了食物和燃料,以及货船上拆下来的导航设备。我们仨被挤得动弹不得,这才发现上厕所是个难题。
看到我的窘迫,美西不厚道地笑了。我警告她别笑,快给我忍住!
我让天演开足马力,赶在飞车臭气熏天之前回去。天演却说不行,燃料得留着调整航向和减速,一般情况下最好借助光帆的“浮力”滑行。我说你不是计算过航线,燃料绰绰有余吗?他顿时支支吾吾,脸上写满了尴尬。我意识到了什么,便试探着问他:“我们没有偏航对吧?”
他不答我,但空间雷达报警了——飞车的前方出现了一大片的太空碎片,我们果然是偏航了!
这甲壳虫的清淤船是在磨洋工吗?我招呼天演赶紧调整航向,可他还是没谱,一会儿左满舵一会儿右满舵,拿珍贵的燃料纠结航线。
摊上这么个领航员,我感觉自己生还的机会渺茫,只好生无可恋地望向窗外,这一看不要紧,我发现那些太空碎片竟是人类星舰的残骸,还挂着海豚骑士团的族徽!
“人类的舰队居然遭遇了攻击,难道是空天海盗?”我惊呼道。
“不,海盗可没有这个实力跟正规空天军叫板。”天演说道,“你看仔细了,那些舰船的形制和我们军队里的相差很大,而且看上去先进许多。”
“你的意思是……这是戴森球时期的老古董?”我惊愕不已。
天演也拿不准,他说与其在这里瞎猜,不如把飞车开到航母的残骸上调查一下。我担心那些未知的危险,他却说反正现在燃料不够用,顺便去航母上补充点。于是我就怨念深重地提醒他,这都是谁造成的?
我们挑了一艘看上去还算完整的星舰,试着把飞车泊进去加油。待我们刚刚驶近,这老古董竟然自动为我们打开了气密舱。
不仅如此,星舰内的维生系统还能勉强运转,大部分舱室功能和气密性还都保持完整。不得不说,还得是老物件结实啊!
“难道舰上还有人?”天演突然发出这样的怀疑,让我的心瞬间抓紧。老祖宗们可活不到现在,难道他们在这里孤独地繁衍了下来?
我们拿着生命体征探测器在星舰里摸黑搜寻,却没有发现任何人类,连尸体都没有,有的只是四处漂浮着的空空的军用宇航服。看来是我们想太多了。
我找了一件干爽的宇航服正准备换上,舱内却突然灯火通明起来。打一进来,天演就煞有介事地在一堆面板上胡乱试探着,这下果然让他找到了电源。
我让天演转过去,我要换宇航服,里里外外都要换。美西会意地在一旁偷偷笑话我的狼狈。我说我都闻到了,你有屁就在这里放完啊!
在我换衣服的时候,天演找到了一段古老的录音:
“灰豚近战旅听到请回答,这里是甲壳虫公司的清道夫。我们监测到你们船上有幸存者,正向你们驶来。请确保空天生物已肃清,并原地等待救援。”
接着就是一阵惨叫,有人喊着:
“这里是灰豚近战旅,清道夫请不要救援,重复,请不要救援!”
录音戛然而止,应该是星舰失事前留下的,他们口中的空天生物应该就是藻云上的变异物种。从先辈们主动放弃救援的绝望中,可以想见当时战斗的惨烈。
天演也以一种震惊的眼神地看着我。我说你看我干什么,我让你转过头来了吗?他说我不是看你,我是看你身后的那个东西!我说你别吓我,我可胆小。
我缓缓扭过头去,手里的宇航服里飘出一团粉红色的无定形物质,它们不断扭曲变化着形状,像一团果冻。
难道这就是袭击星舰的空天生物?看上去有点弱啊。它慢慢地向我蠕动过来,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吓死我吗?你这样子根本激发不了我的斗志啊!
可美西这丫头却来劲了,也许是想保护我,她竟飞身上前,一口吞下那团果冻。
我俩惊呆了,原来这孩子不是不吃饭,而是挑食啊!我让她赶紧给我吐了出来,怎么什么玩意儿都往肚子里吞啊。可她不但吃得津津有味,还龇牙咧嘴地向我唬食【注4】。而天演也是节约,竟小心翼翼地把呕吐物收集在培养瓶里,准备带回去研究一下。
飞车的油应该加满了,我让天演收敛一下好奇心,赶紧开车回家了。天演却斜着眼睛看我:“咱都有星舰了,还用开飞车?”
他这话点醒了我,我舒坦地笑了。
开着军舰,我们自然不敢大张旗鼓地直接回去,就照例取道丝绸之路。
自动导航下,我们一路好吃好喝享受着旅行,美西则继续没心没肺地躲在某本言情小说里哭得稀里哗啦,看上去并没有吃坏肚子。而天演在显微镜下反复研究了那瓶阿米巴样品后,终于宣布了他的重大发现——它主要由变异古菌组成。
我叹为观止,这宇航服里竟然藏着几万年前的活菌!
古菌原本也是戴森球内的人工作物,种植它们是在藻云遮蔽下的权宜之计。它们和蓝藻一样具有自给自足的光合能力,只是与蓝藻不同,古菌中以视黄醛紫膜质为基础的光合结构主要吸收光谱中的黄绿色成分而呈现出紫红色,也正因此,它可以在藻云的笼罩下拾其牙慧。看来海豚骑士清除藻云威胁之后,蓝藻的生态位被古菌所继承,它们继续给海豚骑士们制造着麻烦。
我问天演:“难道它们真的是星舰覆灭的元凶?”
天演摇摇头:“如此原始的单细胞生物是不可能对星舰的几丁质外壳造成任何威胁的,这支舰队出事一定另有原因。我推测空天古菌可能只是顺着飞船破损处飘进了舰体。而且我在这瓶样品里还发现了很多卟啉化合物,古菌是不含卟啉的,我推测它来自人类的红细胞。”
“你的意思是……它们是来食腐的?”
“严格地说,应该算被食。”天演又摇摇头,“红细胞中的卟啉可以弥补它们吸收光谱的不足,它们曾以主动‘被吞食’的形式内共生在那些离体的血细胞里,甚至为这些细胞提供能源。在我看来,这倒像是在用一种你情我愿的形式延续着船员们的生命。”
听了天演的分析,我自然想到了美西,她吞下空天古菌后确实没有任何不良反应,反而还自得其乐。我这才打消了担心,感叹道:“怪不得宇航服里都没有尸体了,就靠这点有机物,这些古菌撑过了几十万年?太不可思议了!”
“无论环境有多恶劣,生命总会找到的出口。”天演说,“这些古菌非常反常地向着小型化的方向演化,其直径大都在1微米以下,也许正是这样简单的结构和生活方式让它们在环境剧变中幸存了下来。”
路过工业区的时候,我联系了老乡,让他们帮我张罗买主。我告诉他们,我有好东西要贱价出手,但不能落地交易。他们看到我的座驾时直接吓傻了眼,赶紧帮我们联系了黑市的太空拾荒者们。
工业区终年不见阳光,这里的黑市是字面意义的黑。所谓拾荒者其实就是太空海盗,见到这帮满脸横肉的强盗时,他们正在祭拜他们的祖师爷——传奇海盗王元。烟雾缭绕的香堂里气氛肃杀,我不免担心起自己的安危。可当凶神恶煞的海盗们看到天演时,竟变得毕恭毕敬起来,并且还热情地款待了我俩一顿,看来刀尖上舔血的生活是需要信仰来支撑的。
酒过三巡,他们打听起这艘史前星舰的来历,我们则把这一路的惊心动魄和与古菌的奇特遭遇通通推心置腹讲给他们听。这群专业捡破烂的却表示自己常年吃这口饭,早已见惯不惊,还说那些古菌之所以可以万古长存,是因为它们演化出了从宇宙射线里吸取能量的能力。
天演很惊讶,想知道更多细节。他们坏笑说,那就得喝酒来换。天演面露难色,然后看了看我。我翻了他一个白眼。
斗大一碗白酒下肚,海盗们直夸我豪气。他们说,空天古菌其实没什么可奇怪的,即便是现在,在那些近日空间里也到处都是它们的影子;海豚骑士怕引起恐慌,基本不宣传这事儿。
天演问他们怎么知道的,他们说太空拾荒是个古老的行当了,海豚骑士的很多秘密他们都了如指掌。
我其实并不关心那些领导阶层的游戏规则,只要他们能保护我远离那些未知的邪恶力量,真相并不重要。我宁愿自己像一支温室里的花朵,被虚假的安全呵护着。可是天演却好奇心泛滥,继续追问空天古菌的由来。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又干了一杯。
海盗们说,戴森球破裂之后,那些古菌也随之播散到太空之中,它们利用戴森球逸散出的有机物碎屑,开始了自给自足的太空浮游生活。它们绕着太阳高速旋转,飞蛾扑火般不断坠向恒星的烈焰里。事实上,在那之前它们就会死于辐射,为此它们快速地向着远日方向分裂并播撒着子代,就像在以繁殖力对抗着太阳引力。
我不由想起了牧藻人的话,几万年过去了,这空天生物果真如他们说言,是除之不尽的啊!好在有了前车之鉴的光帆人类也密切关注着这些古菌的演化,并及时派出清淤船实施治理,目前倒也跟我们相安无事。
见我喝不下了,他们就附赠了我们一个秘密——那些纳米古菌除了浮游在太空,也会定植在条件适宜的天体上,比如蟲栖暗沙。事实上,通过给宿主提供选择优势,古菌早已和蟲栖暗沙的原住生物们形成了稳定的共生关系。
这下我们恍然大悟,之所以蟲栖暗沙的原生生物能在食物匮乏的极寒环境中生存,原来是它们自带了这种“太阳能电池”作为能源补充。而美西也是出于本能吞食空天古菌,难不成她也会因此获得光合能力?
我又看看天演,这家伙果然开始浮想联翩了。如果能成功破解这种生物共生机制,他助人飞升的美梦无疑将功德圆满。
于是我又主动喝了一杯,想知道究竟。
“不仅如此,”海盗们说,“这些古菌具有一个高效的转座子元件,它们共生在不同物种之种,却能像信使一样,通过相互猎食等残酷的自然法则,在远缘物种之间实现横向基因转移,最终使蟲栖暗沙的整个生态系统形成了和远古藻云一样高效的遗传开放性,冰蚕等原住生物也因此在生物性状上表现出‘跨物种变态’的奇特特性。”
我叹为观止,这就是美西会变态成人,豸会在飞鼠胎中借腹重生的发育学根源吧?
天演也略有所悟道:“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讲,所谓飞鼠,其实就是冰蚕?它们其实是同一个物种?”
“没错,飞鼠其实就是冰蚕的完全变态形式。”海盗们肯定了天演的理解。
“什么?”我表示难以接受,“它们毕竟是智慧生物,怎么能猎杀自己的同类?”
海盗们表示我们的问题太多了,喝不下的话可以从星舰的报价里折扣。一听这话,我当即把酒水拍得四溅:“谁说老娘喝不下了!”
海盗们不慌不忙给我满上:“智慧也战胜不了本能,蚕蛾必须被飞鼠猎食,才能在其腹中涅槃,否则也只能等死。而飞鼠对蚕茧的破坏其实也是在保护幼蚕,它们自知无力反抗人类的收割,只好疯狂破坏茧壳让它们失去利用价值,以这种方式来保全一部分蚕蛹;另一方面,这里食物匮乏,不浪费任何食物才能把这样的生态循环延续下去,所以飞鼠给人一种嗜血残暴的印象。令人唏嘘的是,由于完全变态后,飞鼠失去了释放信息素的能力,无法和幼蚕交流,只能承受着同类的误解。”
“它们的生命形式也太残酷了,”我一仰而尽感慨道,“我们应该把这一切告诉甲壳虫公司,让他们马上停止这样的掠夺和屠杀!”
海盗们听完哈哈大笑:“甲壳虫公司经营蟲栖暗沙这么多年,他们怎么会不知道,只是秘而不宣罢了。如果公众知道了这个秘密,他们将陷入伦理争论,损失巨大的商业利益。”
“所以,甲壳虫营地里的飞鼠,也是被他们抓来研究古菌生态的吧?”天演又递给我一杯酒,目不斜视地问他们。我幽怨地瞪着他,眼珠子直往天上找。
“没错,不仅如此,为了掩盖自己的恶行,维护其对冰蚕丝的垄断,他们经常驯化飞鼠去攻击走私者,并伪装成事故。有机会攻击人类,飞鼠也特别卖力……”
我醉晕之前,听到海盗们这样说着。回想起我们的遭遇,船员遇袭被捕,我们被抛弃在冰天雪地里……这一切原来都是他们一手策划的。
天演不顾嗔戒赌咒发誓,不管付出多大代价,也一定要揭发这些人的恶行。而我则瘫软在酒桌上,心疼起守在星舰里的美西,她为了化身成飞鼠,冒险跟我们回来,却没想到造化弄人,此行怕是多此一举了。
我迷糊着醒来时,天演还在跟海盗们尬聊着,星舰的报价已经少了一个零。
看来这信仰归信仰,生意得归生意,涉世未深的我俩被这帮强盗好好上了一课。
他们还在眉飞色舞继续诱惑天演,“想知道星舰群覆灭的真正元凶吗?大家这么熟了,就按杀熟价卖给你?”
“真的是古菌干的吗?”天演没忍住又问了一嘴。
“不,是湍流……”他们奸笑着说。
“不感兴趣!”我顿时酒醒了大半,慌忙捂住天演耳朵,拒绝了接下来的付费内容。
即便吃了个昂贵的哑巴亏,到手的钱还是多得让我看傻了眼。他们表示,还从未遇到这么没见过世面的拾荒者,希望以后能经常跟我们合作,他们还知道海豚骑士的很多秘密。
我心想还合作个屁啊,有了这笔钱,我再也不用担心学费什么的了。那些曾经买不起的名牌包和化妆品,我也可以眼睛不眨地一车一车地往寝室运了。不对,我还住什么寝室啊?我得搬到别墅去住啊,不,我要在学校里修个别墅,还要开个至尊无敌豪华集美趴,让寝室那些八婆们给我捧臭脚。我还要把被捕的老乡们通通保释出来,成为全村人的骄傲!
所谓无心插柳柳成荫,想我们冒着生命危险,辛辛苦苦走私贩茧,结果落得个鸡飞蛋打,赔了货船还折了腿,跟这个比,拾荒者的生意可不要太好赚了!
天演也很高兴,他说柳暗花明一定是冥冥中的天意,我们应该把这笔钱投入到更加有意义的事业中,比如研究美西的变化之谜。
我捂紧刚刚鼓起来的荷包说,你敢!

(七)
从天演的职工宿舍里往窗外打量,学校里还是老样子,那启智楼里依旧是夜夜笙歌,劫后余生的我却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这趟历险耽误了我整整一个学期,学费凑齐了,学籍却快没了。学校已经对我发出了最后通牒,让我赶快立即马上回去说明情况。
可我还得重新适应重力,这不,刚下地我的腿又折了,本就没有接好,更经不起正常的重力,看来还得重新手术。
老乡们因为走私而被逮捕,而我消失了大半年,自然也有很大的嫌疑参与其中。现在不单单是学籍的问题了,如果我再不回去报到,说不定还会面临缉私调查。
我不能露出我的马脚,否则还得解释它是如何瘸的。在腿伤痊愈之前,我只能躲在天演的家里,哪儿也不能去。
我让天演帮我给学校求求情,利用他教职工的身份帮我打掩护,就说我在帮他打工凑学费呢。
美西整天嚷嚷着要出去见世面,对于新环境她倒适应得挺快。怕她不小心“现原形”,我们一直没敢让她出门。我寻思反正1个G的重力下她也上不了天,就让天演没事带她出去溜溜,只是记得把衣服裹严实了,别给我丢脸。
可惜天演没空溜她,他不是忙着举报甲壳虫公司,就是埋头研究那瓶古菌,还要以“研究经费”的名义帮我洗黑钱。以他这种认真的洗法,洗完应该缩水得厉害。在美西的软磨硬泡下,他想到一个三全其美的办法——让美西代替我复课。
我觉得不妥,我们的长相和说话的声音也并不是完全一样,这要是穿帮了,我俩都得完蛋。天演说,以你的社交圈子,熟悉你的人应该并不多。我说,但是以美西现在的心智,也不足以应付大学的课程啊。天演查了一下我的成绩单,说我的担心是多余的。我恶狠狠地问他,什么意思?
我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衣服给美西穿,只好给她修剪翅膀。我问她疼吗?她咬紧牙关说不疼。这丫头为了出去放风也是拼了。我对她千叮万嘱,让她只管帮我上课签到,做一个谁也不爱搭理的“冰蚕美人”。
从此,美西开始了她的大学生活,只不过是在我的监控之下。
“你们是我带过的最差的一个班。”
教授在台上评讲上学期的论文,我远在天演的家里做着笔记。我们给美西搞来了一套隐形眼镜和耳机,内置视网膜成像和内耳监听系统那种。通过这些智能穿戴,我观察和指挥着美西的一举一动。
“马小嫘,你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为什么盘古戴森球要建立在火星轨道附近?”
教授点了我的名。我上学期没交论文,这复课第一天他就给我下马威。
美西不说话,十分冷静地看着他。我提醒她,教授叫我呢。她把头埋到桌子下面说,你不是叫我别搭理吗?我说,这个你得搭理!
“这么简单的问题你都不会吗?”见美西没反应,教授有些动怒。
寝室那几个正在看我的笑话,我赶紧翻书给美西递答案:“为了获得最适宜人类和其它原生地球生物的光密度。”
教授没能难住“我”,就不依不饶继续发难:“人类清除了戴森球附近的近日天体,包括母星地球。那你知道人类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为了清除轨道障碍,减少扰动‘球-日’运动的不确定引力因素,同时也是为了移植原生地球的生态圈,包括可耕种土壤、水体和微生物……”美西自信地念着我的答案。
教授脸色有些不好看,他有气没处撒,就叫我补一篇论文,还指定方向让我写“海豚骑士团是如何挽救人类文明的”。
这不是众所周知的事吗,有必要再让我讴歌一遍吗?
真是有病!别……这句不用学啊,美西!
下课后我让美西收拾东西赶快走,天演每天包接包送,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小嫘,你终于回来了!”有人叫我名字,是老秦,他过来搭讪,照例是满脸温柔的笑容,我又开始不争气地紧张起来。
“这谁啊?”美西镇定地问我。
“渣男。”我只说道。
“你变漂亮了。”老秦发表着诛心的言论。
“谢谢你,渣男。”美西面若冰霜。
“怎么生气了,是因为上次的事吗?”老秦说的应该是那条领带的事。
“你不用解释了!”美西厉色呵道。
“你听他解释啊!”我急了。
“你听我解释啊!”老秦说。
“好吧,你说。”美西改口道。
“关于那天晚上的误会,其实我那天是去……结果……你知道……”老秦艰难地措辞。
“你告诉他——你跟我解释这个干什么?”我嘴硬道。
“这你还不明白?”美西倒反问我。
就你机灵是吧?我看你是言情小说看多了!
“明白什么?”老秦奇怪地问。
“明……”美西眼珠子一转,“明白……了,你是想跟我交配!”
我一口鲜血差点喷出,当着全班的面,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这样的虎狼之词让老秦如鲠在喉。他惶恐四顾,连声音也结巴起来。可美西仍旧是不通人情,她一巴掌拍他身上,“你就承认了吧!”
看着老秦借尿遁走的背影,美西哈哈大笑,看来我是没脸回去上学了。
“哟,这不是咱们寝室的小嫘吗?好久不见了啊!”这一声阴阳怪气,一听就是寝室那几个三八。
我让美西赶紧走,咱可不吃这眼前亏。可她们仨把美西堵在了课桌里,你一言我一语起来:
“听说你去参加了佛学营,什么佛学营一去就是半年啊?”
“人家可是一对一,连今天上学都是专车接送的。”
“那司机看起来有点老啊,这口味也……”
“老怕啥,关键是人家是个和尚,我们家小嫘可吃素。”
“对啊,我差点忘了。怪不得都不回寝室住了。”
“都这么佛系了,还勾引人家翔宇哥……”
我气得牙痒痒,实在忍不了这些八婆,我让美西给我怼回去,咱不能输了气势!天演就在外面,她们要敢动手,我就把那妖孽放进来,念经念死她们!
“姐姐!”美西突然发一声喊。我说你叫谁啊,是不是不会骂人?
对方也是一愣,不明白她什么意思,美西就直接扑了过去把那个所谓的“大姐头”给抱住了。
“你好漂亮啊!”她竟然激动地夸赞道。
这一出直接把对方给整懵圈了,“你要干嘛?求饶可不好使啊!”
“你这是用的什么化妆品啊?”美西仍旧在她脸上摩挲着,掩饰不住的好奇,“我的妆总是化不好,你有经验,教教我呗!”
“你学这个干嘛?派对叫你你又不去,你整天泡图书馆的也用不上啊!”对方莫名其妙地推开她,连退了几步。
“勾引男人啊!”美西一脸正经地答道。她悄声跟我说:“我这可是帮你问的啊。”
谁稀罕你问了,我骂道,你这大傻妞是要把我的脸给丢尽吗?
那仨也是难以置信地摸着美西额头:“以前没看出来,你这丫头这么耿直的吗?出去半年是开了窍了?”
“好不好嘛,你就教教我嘛,一看你就有经验,很多男人追你吧?”这虫子怕是成了精,撒娇拍马屁是样样精通啊!
“哎,”大姐头叹了一口气,表情春风化雨起来,“那你以后招子放亮一点,保证你不缺男人。”说完还摸了摸美西的头。
这八婆竟敢对我摸头杀,是不想活了吗?而美西一听还冲上去又亲又抱的,这谄媚样儿可把我恶心得无地自容。
我看不下去了,关掉了监听仰天长啸:造孽啊,我干嘛要给她看小说啊?
天演的家里堆满了化妆品,全是寝室那几个家伙送给美西的。以前怎么没见她们对我这么好过!
美西不睡觉,每天至少化三个小时妆,活得比我还精致。反观我刚做完手术,一身病号服长期不洗澡,尽显邋遢。
她还越来越热衷于社交,寝室那几个约她出去,她也是从不拒绝,除了饭局。
也许是省下了睡觉的时间,她的每门功课都是A,甚至还对写作产生了兴趣。她把她家乡发生的一切改编成童话故事发到网上,想以此引发人类对蟲栖暗沙的关切。鉴于我的课堂评价节节高升,她要出去玩我也不好说什么,只能一个人上火。
我问她画得这么花里胡哨的,今晚又是要去哪里浪啊?她眼珠子翻到天上说,翔宇哥约我看电影。你妹的,都叫得这么亲热了?看来那大姐头是教了你不少绿茶的本事啊!她却不以为耻地说可不是吗,人家可比你有经验多了。这蛾精真是翅膀硬了,人家几瓶不要的洗脸水就把你收买了?我威胁她说,信不信我不准你出门了?这小叛徒一听,竟伶牙俐齿反将我一军,我可是替我去赴约的,你也不想爽约吧?
我提醒她,你是一只蚕啊,你究竟想干嘛?想挑战生殖隔离吗?你想不想听听白娘子的下场?她噗呲一声笑了,让我放心,“我对人类可没兴趣,这会也是帮你约的,恋爱也是帮你谈的,回头还不是便宜了你?”
她这倒说得我挺上头的,确实咱也不吃亏啊。但表面上我还得绷住,就问他们看什么电影啊,别回来太晚云云。她没心没肺说是喜剧片。
我大惊失色:“赶紧换一部!”
“你吸毒?”老秦牵着美西的手,发现那里全是针眼。
我紧张地监视着他们,这电影票这么难买,你俩不好好看片,黑灯瞎火地研究什么手啊?
“我得了一种怪病,需要每天输液。”美西的小瞎话现在是张口就来啊。
“什么病啊?”老秦紧张兮兮地搓着美西的手,我疑心他在占我便宜。
“就是不输液就会死的病。”美西说了跟没说似的。
“我找人给你看看吧,我爸的私人医生都是顶尖的。”
我让美西赶紧拒绝,回头人把脉把出你是一只蚕怎么办?
“我有私人医生。”美西说。
“就是那个禅师?”老秦一定是听到了什么流言蜚语,言语中醋意横飞。
“其实他是我爸。”这家伙真是什么都敢说啊。
“原来是这样啊。”老秦松了一口气,然后又反应过来:“不对,他不是和尚吗?”
“对啊……所以我只能管他叫叔。”要说还是美西反应快,只是你考虑过天演的感受吗?
“原来如此,咱爸还真是性情中人啊!”老秦傻笑道。看样子他还挺好骗的。
接着,他们还是不好好看电影,只顾聊天。老秦跟美西抱怨他父亲的严格,美西就给老秦讲起了自己写的“童话”,说他至少还有父亲管着,比自生自灭的冰蚕幸福多了。老秦听完直夸她文笔生动。我心想这是人家的亲身经历,可不生动吗?
美西就问老秦:“如果我真的是一只冰蚕,你会保护我吗?”
我心里一紧,小丫头你这是玩火啊!
老秦自然不会明白这话里的潜台词,他信誓旦旦说:“那是必须的,就像是故事里的豸。”
提到豸,美西立马变身林黛玉嘤嘤伤感起来。
我在心里暗骂,你们这些畜生变的,真是有了新欢也不忘旧爱啊!
老秦也没见过这么能自我感动的作者,他温柔地帮美西擦着眼泪,毫无征兆地深情了起来。
“你身上真香。”他试探着往美西脸上嗅。
我不由警觉,你你你,表情突然这么严肃,是要干嘛?
美西也是一愣,马上就反应了过来,她破涕为笑,对老秦说:“干嘛?你不需要铺垫的吗?小说里一般……”话音未落,老秦就轻薄了上来。
果然是占我便宜!我当场炸毛,吩咐美西快给这色狼一耳光,让他长长记性。
美西却不理我,竟然还把监视设备给关了,这小崽子当真是叛逆期了呀!
我让天演好好管管你侄女,我是管不了了。天演却淡定得很,只顾着分析他的实验数据。
这段时间他可是没闲着,不仅要研究美西的变态机制和那瓶诡异的生物样品,还要殚精竭虑给政府写匿名信。他要举报甲壳虫,但又没证据。我建议他索性把美西交出去得了,让政府科学家把她千刀万剐做活体实验,我反正是不要了!
天演突然一脸严肃地看着我,敢情这是听进去了?我不由赶紧住嘴。
只见他盯着培养皿里的古菌样品,嘴里念念有词:
“湍流……”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美西这丫头又彻夜不归了,天演去了图书馆也没有回来。他昨晚紧张兮兮的,非要大半夜去查文献,不知有了什么重大发现。看来今天我又得一个人在家了。我打开新闻打发无聊,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怕是美西翘课回来补瞌睡了。
我骂骂咧咧:“你还知道回来!”
酒气撕开了门缝,竟然是寝室那几个三八,还好美西不在,不然就穿帮了。
只见她们妆也没卸,黑眼圈都遮不住了。我正疑惑她们找我干嘛,丫仨竟一把抱住我哭起丧来:“亲爱的,你没事就好。看来是谣言,可把我们吓死了!”
我不明所以,也不知道该怎么问,而此时新闻里正好播放着“我”和天演被捕的消息。
“这是怎么回事?”我让她们把话说清楚。
“为了打听消息,我们串了好几个场子。”大姐头打了一个自以为仗义的酒饱嗝,“派对里传得那叫一个玄乎,有人说是走私,还有人说你们倒卖军用物资,总之连海豚骑士都惊动了。最后是老秦大义灭亲,亲手把你们给抓了。”
“老秦?”我怛然失色。


注2:“国家自然科学基金”的简称。
注3:蚕蛾的翅膀不能飞,被称为讹翅。
注4:口语中用来形容动物护食发出的恐吓声。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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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东方木
校对:Noah、小昭
排版&文案:姜明星、夏尔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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