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周的周末阅读空间将展列由“奇想宇宙”(中文在线科幻赛区)和“八光分”联合主办的第一届“奇想奖·元宇宙征文大赛”的两篇获奖小说《算法人生》和《唯有死者能说话》。
作者凉言控制现实与虚拟的能力张弛有度,让读者跟随主角的视野在两个世界间自由切换,形成一种阅读张力。《唯有死者能说话》的节奏感强,刑侦类型清晰,元宇宙的设定运用恰到好处,字里行间还隐藏着一些令人回味的哲思,虽然主题落点是人类对AI的奴役,但整体圆融流畅,阅读的快感扑面而来。
凉言,作品散见于《科幻世界》杂志和科幻类公众号,曾获2018年水滴奖短篇小说组二等奖。《唯有死者能说话》获得首届元宇宙征文大赛奇想奖。《唯有死者能说话》(1)
作者:凉言
全文字数:14730字
大约需要37分钟
2046年12月25日清晨五点半,天色依旧像浓墨一样黑,阴沉的天空没有星光也没有曙光,天气预报说今晚有大雪。在这个名曰平成的北方小城,十二月的冬夜总是那样漫长。装裱师有些恼火,这个房间的灯早坏了,窗玻璃脏污,沾满了干燥的鸽子粪。屋外射入的光线昏暗,他看不清作品。昨晚是平安夜,也是一个不眠夜。有两种截然不同的人都在熬夜。一种是那些守旧的人,他们仍旧看重节日;另一种,是极客、未来主义者、关注宇航事业发展的人。此刻,他们正守在全息直播窗口前,看着从冥王星传来的准实时画面(画面从冥王星传输到地球需要4.6小时),等待人类几个世纪以来最伟大的实验:曲速引擎实验的结果。全球总人口67亿,此刻有四分之一的人在看着一个橙黄色的金属棒。这个金属棒质量为10克,放置在一个白色的操作台的正中央,操作台上有间隔五厘米的一道道红色细线标记着距离。在摄像头的视野中,人们能看到部分同样为白色的真空隔离罩,笼罩在操作台的上方。接下来,曲速引擎将制造出一个曲速泡,让这个金属棒以超光速移动两个刻度的距离,也就是10厘米。由于曲速引擎需要负能量提供驱动力,其制造过程需要巨大的能量,很可能对附近的时空结构造成干扰和破坏,因此这个实验是在远离地球的冥王星上,由人工智能设计和操控的。今晚是一系列实验的第一次。虽然是灯火通明的不眠夜,可这里是一片等待拆迁的废弃小区,是被都市的繁华遗忘的地方,黑灯瞎火的。正在装裱师恼怒的时候,一公里之外,一朵烟花在空中绽放,硕大而灿烂。光从斜上方射下来,一瞬间照亮了死者的脸。在强光下,那张老人的脸显得苍白而平静。巧合的是,烟花的光射入的角度,和油画里竟然一模一样。装裱师感到很满意,这张脸的还原度很高,连胡须都很相似。死者坐在墙角一张床上,左手向上高高举起,右手向前方伸出去,在虚空中取那杯致命的毒酒。他的上身赤裸着,下身裹着一条白色的袍子,衣着和那副油画高度还原。可惜的是这动作有些僵硬,不像油画中那样自然。因为死者的背和胳膊是用透明的塑料支架固定在墙上的,只有这样才能在死后保持造型。这样就显得特别呆板,这就是用人的身体作艺术创作的原料的缺点:姿势总是难以固定。在木床上,有一个黑色马克笔的签名。签名是“走出洞穴的装裱师”。烟花的光也照亮了地上黑灰色的镣铐,那像是一条卷曲的蛇。这亮光转瞬即灭,好像专门给他个机会,让他看清楚自己的作品。装裱师叹了一口气,这个作品还有众多缺陷,但装裱是一门遗憾的艺术,能做到这样,已经相当不容易。他用戴了手套的手将门轻轻关上。然后,他静静站在走廊上,等待约定的时刻到来。但是,兜里手机在叮咚作响,不停给他推送新闻。他懒得去看,问了一句:“搞什么呢?”随身天使(手机上的AI)回答:“来了一个大新闻。曲速引擎的第一次实验成功了,全世界都在庆祝呢。”仿佛是为了应和这句话,此时,天空中又一个烟花绽放。装裱师侧耳细听,从遥远的地方,正传来欢呼之声。一秒钟内,随身天使搜索了整个互联网和元宇宙里各个星球的信息,并根据可信度和关联度进行了排名。排在第一位的是未来学家、宝云集团人工智能研究院的前院长吴石两天前做的一个演讲视频。装裱师将手机从兜里取出来,随机天使将全息视频投影在空中。面对着镜头,吴石侃侃而谈。“试想一下,几个世纪之后,人们可以在一天之内,从银河系的一端旅行到另一端,那时,人类的生活会怎样?”“悲观主义者会说,曲速引擎技术从实验成功到真正应用,技术难题多如牛毛。但是我要说,最多三十年内,星际飞船就可以研制成功。太过乐观了吗?我知道你会这么说,但是,别忘了我们有两个武器:第一个是元宇宙,现在,宝云集团可以同时在私有云上模拟三十个元宇宙,每个元宇宙都和基底宇宙有着同样的物理定律,相当于我们可以同时推进三十条技术路线;第二个是人工智能,它们可以用比人快一千万倍的速度学习知识,推导新的公式,开发新的航天材料。我们会让三十个AI团队互相竞争,优胜劣汰、奖勤罚懒……”吴石有一种天赋,即使是讨论枯燥的技术问题,他的表情也总是充满激情。装裱师带着仇恨盯着他的脸,心想如果计划成功的话,你也得意不了几天了。装裱师让随身天使将全息投影关掉,将手机放回兜里,静静地等待着警察的到来。当装裱师打量着自己的艺术品的时候,平成市公安局九二一专案组的组长程一涵正躺在椅子上睡觉。公安局值班室有一张简易的行军床,但程一涵更习惯将人体工学椅子放倒之后当作床来使用。数不清多少个夜晚,程一涵加班到凌晨一两点钟,就这么在椅子上凑合着睡一晚,第二天早上继续工作。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程一涵刚满三十四岁,看起来却像四十多岁的人,脸上的抬头纹很粗,经常是一对熊猫眼。但是今晚他不是加班,而是例行的值班。按照规定,九二一专案组每晚都要有人值班。按道理,这个值班的活儿,不应该轮到专案组组长程一涵。但是程一涵看着手底下的小伙子们连续几个月加班造成的黑眼圈,就让他们平安夜就不要加班了,好好和老婆或者女友过节,他自己留下来值班。他调侃说,单身狗平安夜容易受到刺激,得找一个清静的地方待着。其实在元宇宙里,他有虚拟家庭。只是虚拟家庭在多大程度上可以当真,程一涵自己也想不清楚。专案组副组长楚珺不好意思让他一个人待着,陪着他玩了一会儿AR战争游戏。楚珺扮演前线观察员,要尽可能贴近敌军前线,将敌军重要目标的经纬度坐标告知后面的远程火力部队。而程一涵的角色是炮手,要操纵自行火炮向楚珺传来的坐标开炮。两个人玩到晚上九点,杀得对手尸横遍野,程一涵看到楚珺面露倦容,就推着他回家了。楚珺一走,程一涵开始用手机看英文电子书,这是他催眠的方法。果然,这个晚上这个方法依然奏效。当庆祝的烟花在装裱师的头顶上绽放的时候,公安局附近也有人在喧嚣庆祝。程一涵惊醒过来,嘟囔了一句:“几点了?”随身天使回答:“五点四十一分。”于是程一涵翻了个身,试图继续睡,却再也睡不安稳。程一涵讨厌浅睡眠,在浅睡眠状态下,讨厌的梦境破门而入,这种梦一望而知是现实的扭曲和变形。程一涵梦到自己坐在河岸上,屁股下面是松软的青草,身后不远处传来轰鸣声,那是一条瀑布吧?一定是的,他甚至能感受到空气里的湿气。程一涵将两只赤着的脚伸进河水里。河水呈深绿色,很温暖,有一条很小的鱼从程一涵的脚趾间游过,让他感觉到一阵阵发痒。这时候他听到一阵嬉笑声从水里传出来,他低头,看到水里面有两张扭曲的脸。光的折射让那两张脸变形,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那是他在谋划中的一双虚拟人儿女。一儿一女,他们的脸和他设想的一模一样,他已经用AI编辑器设定好了,只等他的AI情人柳梦琪同意,她有些抵触,但是她会同意的,实在不行可以用编辑器修改她的人格。但是这时候他看到了他们的身体。两个儿女都是光溜溜的人面鱼身的怪物,他们一边嬉笑着一边游走了。他跳到水里去追,但是他们都是鱼,逃得太快了。而他是人形,只能在水中笨拙地扑腾着,真笨啊,令人着急。他在一急之间,喊了一句什么,这句话好像一句咒语,将他的两个子女定在了水里。他们在水里扑腾着,却无法前进,他缓慢地向前游去,和他的猎物——一对子女——越来越近了。那两个孩子的笑声变成惊惶的呼喊。他快要抓住他们了,他的手已经接触到了他们覆盖着粘液的尾巴。但是他突然感受到一种悲哀,自己在做什么?生活的真相总是潜伏在某个地方,等着给人以出乎意料的一击。就在这时候,电话铃声响了,将程一涵从令人不快的梦境中解救出来。桌子上有两部电话,一部红色的是内线电话,一部蓝色的是“九二一专案市民提供线索专线电话”,现在响铃的是蓝色电话。谁会在这个点儿打电话提供线索?程一涵第一感觉是这还是个恶作剧。过去两年,这样的恶作剧已经发生过好多次了,一般是百无聊赖的不良少年所为。对方选择了语音通话,没有画面。声音有些奇怪,后来程一涵回忆起来,觉得那声音带着一股金属味儿,冷冰冰的。“装裱师又在创作了。到栖云路213号2号楼203房间。你要快点去,不然就逮不住他了。”这个古怪的答复让程一涵一愣,他问:“B的朋友?什么意思?”程一涵看了一下表,现在是五点五十七分。他花了几秒钟,考虑这是否是恶作剧,得出的结论是即使被愚弄,也不能冒错失线索的危险。专案组在三楼,车库在地下一层。程一涵抓起包跑向电梯,在电梯里给专案组副组长楚珺打了电话,让楚珺通知住在附近的两个刑警张子凡和王一帆马上赶到栖云路213号。程一涵又打电话给技侦科的头儿张靖宇,请他赶紧赶到警局,二十分钟内要定位电话的位置。张科长接电话的时候还在被窝里,没准还搂着老婆。他骂骂咧咧的,丝毫不掩饰不满。“二十分钟?我现在起来,赶到局里也要半个小时!别又是吃饱了撑的恶作剧吧!”“别废话,你们科室五六个人,不会都住那么远吧?谁住的近让谁先过去!”说着,程一涵挂掉了电话。程一涵拿起外勤包冲进地下一层的车库,喊了一声“的卢”,这是他的警车的昵称。人工智能听到了主人的呼唤,车灯闪了一下表示应答,然后,它向程一涵开去,停在主人身边。程一涵拉开车门,说道“栖云路213号,越快越好!”的卢答应了一声,车开动起来。程一涵看了看表,时间是六点零四分。九二一专案组是以发现装裱师的第一件“作品”的日子命名的,那是两年前的9月21日。那天早上七点钟,市公安局接到一位护林员打来的报案电话,说是在森林里发现了一颗人头,用钉子钉在树干上。巧合的是,那天早晨,接报警电话的就是程一涵,而前一天晚上,他值了一个晚上的班,打了一个晚上的游戏。他主动值班的原因是不愿意回家。这个家,曾经是他和谈了两年的女朋友李瑜的爱巢,但是现在,这个狭小的巢已经容不下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李瑜是一个很刻苦的人,她半工半读,拿下了网络安全的博士学位,进而在省公安厅的元宇宙犯罪研究所找到了一个研究员的职位,两人面临异地分居的局面。程一涵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分居也是劳燕分飞的开始。比翼齐飞的两只燕子,如果有一只有了鸿鹄之志,另外一只却只想做一只普通的飞鸟,关系怕是不能持久的。按照李瑜的话说,程一涵不能再懵懂下去了,需要好好规划一下未来,需要“醒悟”。其实程一涵心里是明白的,当你是有用之人的时候,所有机会都自己来找你。当大家觉得你没有用的时候,你就在角落里待着吧。这就是程一涵的“醒悟”,他已经习惯了通过游戏逃避这个“醒悟”。正是因为打了一宿游戏,程一涵脑袋昏昏沉沉的,听到“尸体”两个字,一时不敢相信,问了一句:“你看清楚了?不是塑料的?”之前发生过遗弃在路边的塑料模特被当成尸体的乌龙事件。护林员是个结巴,急得直跺脚,说:“有,有……臭味!”四十六分钟后,程一涵等五个刑警赶到现场。这里是三峰山脚下的一片森林,按照护林员发来的GPS定位,五个刑警穿过茂密的松林来到发现尸块的地方。那是森林中的一处凹陷处。9月,北方秋意已浓,在野外,气温更低。地上铺了一层枯黄的落叶, 踩上去吱吱喳喳的。程一涵看到,一棵三十年树龄的老松树被锯倒了,形成了大约一米高的树墩。一颗头颅和两只手就被钉在这个树墩上。他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将自己身上的皮夹克裹得更紧。头颅连着部分脖颈,两耳和脖颈各有一只钉子,共三只钉子,将这颗头牢牢地钉在树墩上。那是一张苍老的脸,满是沟壑,两眼睁着,正应了死不瞑目这句话。两只手位于头颅的下边,在掌心处钉入钉子,深深地钉入树干,做捧起头颅状。尸块的颜色有些奇怪,泛着浅绿色,后来才知道尸块表面涂了一层薄薄的蜡,凶手这样做可能是为了防止尸块过快腐烂。松树的断面很平整,像是用电锯锯出来的。断面上用大致工整的宋体字阴刻了一段文字:“人类已经走得太远,忘了来时的路。一个案子就是一个谜,解出谜底,通过媒体说出来,我会自首。不然,我会继续提醒你们的。装裱师。”刻痕中有残留的血液,血液已经渗入了木头里。由于昨天(9月20日)刚下过大雨,可以推断,这个现场刚刚被布置完毕之时,刻痕里的血液会更多。程一涵感觉到自己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内心却是兴奋的。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职场的落伍者。现在,他看到了一个机会,那甚至可以成为自己人生的转折点。市局分析认为,这片森林是个抛尸的好地方,这里是生态保护区,偏僻又罕有人迹,因此其他尸块很可能也在这片密林里。于是当天下午,市局除了几位领导之外全体出动,全扑到了这片森林里。与此同时,信息按照官僚系统传递信息的孔道,从市里到省里层层上报,在狭窄的孔道内推挤着其他信息,一小时内,现场的彩色照片和一张标记着“机密”的纸已经放到了省公安厅领导的办公桌上。厅长拿起照片查看,照片里的死者的眼睛与他对视,厅长感到一股寒意。大领导震怒了,在那张纸上写下了一句批示,于是,在后面的两天里,参加搜索的警员达到了两百人,其中大多数是从邻市调过来的警员。警员们分条块进行了地毯式的搜索,在警犬的帮助下找到了尸块。尸块分为六部分,用六个黑色塑料垃圾袋包裹,埋在浅土里。由于此地的野生动物好奇心过于旺盛——它们将塑料袋咬破,将尸块弄得到处都是——搜集尸块的工作花了四天,拼合又花了一天。经检验,所有的尸块都属于同一个人,拼合起来基本上没有缺损。根据尸体腐烂程度推断,死亡时间是在尸体发现前的一周左右。警方很快确定死者叫路晟敏,五十五岁,十五年前曾因强奸罪被判刑三年。死者目前无业,靠流浪乞讨和民政部门的社会救济为生,据救济站的工作人员反映,没有听说他有什么仇人。这个人是个酒鬼,有点钱的时候每顿饭都要喝点小酒。由于在尸块里检验出来酒精的成分,警方推断,凶手是用酒将路某引诱到森林里,灌醉他之后,杀害分尸。足迹勘测证实了这个推测。有两个人的足迹从森林边缘一处破损的栅栏处延伸到尸块发现处不远的地方,由此推测,罪犯和路某一同从栅栏处进入,杀人和分尸都在森林内进行。但森林是一个没有遮挡物的开阔空间,因此,推断做案时间是在晚上,罪犯随身携带手电筒或其他灯具。罪犯没有留下任何指纹,可能犯罪过程中全程戴手套,更糟糕的是,9月20日的大雨严重破坏了现场,给侦破带来了困难。现场主要留下的线索就是五只钉子和六个黑色垃圾袋,都是难以溯源的寻常物品。林区没有监控设备,一条公路从林区的边缘穿过,调取公路上的监控录像,没有发现可疑人员。从对受害人尸块的摆放方式来看,凶手显然将这次杀戮当成是一次艺术创作。一般采取这种方式的罪犯,都是可以从杀人中得到乐趣的心理变态,而且,一次成功的犯罪会让他们食髓知味,心理上得到极大满足,从而继续作案。因此,这不仅仅是一次精心计划的谋杀,也将是一系列谋杀的开端——如果警方不能猜出谜题的话。在省厅的支持下,9月23日,“九二一大案专案组”成立,在专案组的誓师大会上,组长张茂才郑重承诺,一个月内破案。那些调入专案组的刑侦人员,带着愤怒又兴奋的情绪,毕竟本市十年没发生过大案了,这是扬名立万、立功受奖、升职加薪的机会。程一涵就是在那时候加入专案组,当时还是一名普通组员。专案组成立当天,大规模侦查全面铺开。受害者路某的人际关系被筛查了一遍,得到的结论印证了警察前期的看法,路某没有什么仇人,他被选择仅仅是因为对酒的嗜好。由于犯罪现场得到的线索有限,警方下一步的工作重点转变成猜测凶手的谜题。关于谜题的答案,从省厅调来的犯罪心理侧写专家提出了不下十种猜想。公安局也不得不打破侦破中案件一切保密的惯例,通过新闻发布会公开了这十种猜想,没有人前来自首。随后,公安局接到了数千个来自热心市民的邮件、电话,一大半是关于这个谜题的猜想,也有提供线索的,这俨然已经变成了一个全民解谜活动,市电视台《热点连线》栏目开始定期播出答案,每期十个。很明显,罪犯的要求就是强迫公安局向媒体公布案情,引起媒体的关注。事实证明,这些电话和线索,只是浪费了警方的人力,将调查引向歧途而已。专案组成立三个月后,由于解谜没有取得任何进展,专案组将重点转向了那串神秘的数字1207。搜索全国特别是平成市地址、手机号、身份证、元宇宙数字身份ID里有这四个数字的人,核对这些人是否可能和案情关联。这需要强大的计算能力,还好市局有个合作伙伴宝云集团,是人工智能与大数据方面全国领先的企业,给了市局计算资源的支持,海量数据的排查定位出二十多个有可能的嫌疑人, 这二十人的作案可能性又被一一排除。警方陷入僵局,随着时间的推移,案子的侦破越来越困难。到了专案组成立一年之后,警方的劲儿几乎散了,但就在第二年的九月末,那个变态“装裱师”又作案了,手法和第一次作案一样残忍。第二个案发现场是在一个待拆迁的废弃小区的一个地下室里。受害人也是一个流浪汉,姓张。受害人被绑在柱子上,嘴里塞了抹布,泼上汽油后,被倒计时遥控装置点火活活烧死。这次罪犯在地下室的墙壁上用黑色马克笔写下:“第二个谜题。规则和上次一样。走出洞穴的装裱师”。这次谋杀引发了一次火灾,尸体被严重烧毁,几乎没有留下什么线索。犯罪现场附近被十几个消防队员来回踩踏,没有提取到足迹。唯一值得一提的是墙上又留下了四个阿拉伯数字“0217”。事后检查拆迁现场附近唯一的监控摄像头,发现在三个小时之前它被人破坏掉了。摄像头附近发现了一块石子,凶手破坏监控的手法可能是站在监控死角处,用弹弓打掉摄像头。弹弓可不是城市居民日常使用的器物,程一涵联想到第一次犯罪现场的钉子和塑料袋也始终追查不到来源,明显不是工业生产线批量制造的产品,因此怀疑罪犯使用了3D打印机。但针对这个线索的排查并没有什么结果。第二个案子让已经有疲态的专案组振奋起来。但这一次不是为了升职加薪,而是出于羞愧,市民的谩骂指责已经让组里的小伙子们抬不起头来。无能啊,竟然让如此残忍的命案发生两次!但是又忙碌了一年,还是一无所获。因为领导破案不力,市局的涂局长被平调到了一个闲职,原来从市公安局上调到省公安厅担任处长的吕巍昆,又回到市局担任公安局长。而原来的专案组组长张茂才在奋战两年没有取得突破之后,也被平调到了其他岗位,一时间,专案组组长这个职位成了烫手的山芋。在吕巍昆局长的支持下,程一涵主动请缨,当上了组长。此时,社会上的猜谜热潮已经消退了,主动提供线索的人也大大减少。程一涵本人也没有什么新的思路,所做的只有在海量数据中排查而已。专案组成立的第三年八月,组员们都进入了高度紧张状态。但八月、九月、十月、十一月这四个月都平平安安度过了,一直等到那年的圣诞前夕,都风平浪静。警察们私下议论,装裱师今年消停了,甚至会永远沉寂下去,那样这个案子可能会成为悬案。天渐渐亮了。12月的北方黑夜漫长,但晨光的来临也是不可阻挡的。此时,装裱师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看着窗外黑暗渐渐退却。他知道这是最后一次“艺术创作”了,这次作案,不是为了杀戮,而是为了解救。这是一次高难度游戏,而他喜欢游戏。同一时刻,程一涵坐在飞驰的汽车里,心里感到焦躁不安,他命令的卢将警笛声开得更大一些,行人慌忙给他让路。警车驶入栖云路之后,程一涵命令的卢关掉了警灯警笛。这是接近市郊的一个待拆迁的老旧小区,狭窄的道路看不到一辆车、一个行人,两侧的法国梧桐树根处有几个雪堆,雪堆呈现出肮脏的灰白色。小区的墙上刷着“拆”字。让程一涵欣慰的是,在路边,他看到了几个监控摄像头,而监控录像是破案的神兵利器。在城市的扩张期,城市中心满溢的人口向波浪一样向外扩展,让这个小水坑储满了水,也曾经有过烟火气和俗世生活的温暖。但是人口减少的大趋势在三四线城市表现得尤为明显。年轻人都走了,留下来的居民都垂垂老矣,小区的生气也就慢慢萎缩了。老旧的房屋疏于维护,越来越不适于居住,年轻人口也流失得越来越快。随着元宇宙的兴起带来“虚拟人”的数量膨胀,算力和能源的供应空前紧张,又一次基建浪潮兴起。在乡间,原来是荒地和牧场的地方,被太阳能发电板替代;像平成市这样三四线城市则都在拆除旧小区建设数据中心。这些奇形怪状的数据中心加装了太阳能电池板,电池板像向日葵那样,跟随阳光而转动,平成人将这个地方叫做怪兽区。栖云路213号曾经是一栋商住两用楼,早已人去楼空,电梯已经不能用。程一涵从逃生通道爬到二楼,发现这栋楼一层大约有五户左右,既可以居民使用,也可办公。走廊两边各有一个紧急逃生通道。程一涵跑到203房间门口,发现房门虚掩着,心里一喜,或许凶手还在房间里。他将手机静音,将左手戴上手套,然后从Kydex鞘中掏出配枪,用指纹认证好权限,枪在他手里颤动了一下,表明枪载AI已经将子弹上膛,切换到可随时开火的状态。窗帘半拉着,屋内灯光昏暗,程一涵第一眼看到的,是墙角的一张床,床上靠着墙坐着一个人。程一涵用手枪指着那个人,喊了一声:“警察,双手举起来!”程一涵用左手从裤兜里拿出警用手电,按下电源,一束光照在那人的脸上。那人一动不动,程一涵马上意识到,他已经死了,凶手也已经离开。死者为老年男性,从外表判断,年龄约六十岁,左手向上高高举起,右手向前方伸出去,手电筒的光向下照,他看到老人的右腿平放在床上,左腿则垂在床的下面,垫在一块木板上。程一涵用手电照射一下地面,地面有一层化纤地毯,非常肮脏,没有明显的足印。于是他将枪放到挂在腰带上的枪套里,给右手也戴上手套。他从口袋里摸出鞋套和头套,穿戴好之后,走进了房间。程一涵走到床前,用手电筒照射着死者。死者脸色有些发青,表情相当平静,眼睛睁着,嘴唇微微张开,似乎在说些什么。死者头上有稀疏的头发,下巴上有淡黄色的胡须,这胡须很长,明显是有意蓄的。胳膊上有几处擦伤和淤青,在手电筒强光的照耀下,老人胳膊下有什么东西闪耀着微弱的光芒。程一涵用手电筒照着,发现了两个透明的架子垫在胳膊下面,他恍然大悟,这奇特的死姿是用架子架起来的。由于架子是透明的,而且屋内光线昏暗,所以刚才没有看出来。他皱了皱眉,装裱师真是大费周章啊。他猛然想起来通过前两起案件,他怀疑罪犯家里有3D打印机,这个印象再一次加强。死者身体消瘦,但结实的腹肌表明他有经常锻炼的习惯,其健康状况比大多数同年龄的老人都好。程一涵用手电筒照着他的脖子,脖子上没有勒痕,又照他的身体,身体上也没有明显伤痕。他是怎么死的?是毒死的吗?这和装裱师在前两个案子中那种惨烈的杀戮方法可是大异其趣。另外一个奇怪的地方是受害者穿的衣服。死者身上只有一件白袍,腰部和左腿被白袍遮盖住,右腿则赤裸着。这种白袍不是现代人的衣服,这是什么时代的衣服,代表什么?程一涵又将注意力转向床。床是木制的,呈褐色,床上铺着淡黄色的床垫。程一涵看到木床有一排黑色的蚂蚁似的文字,他用手电筒照去,看到一排用马克笔留下的签名:“走出洞穴的装裱师”。他想起前两起案子留下的数字,上下左右找了一会儿,没有看到。接着,程一涵仔细观察了一下案发现场的房间。房间原来可能是用来开公司的,现在屋子里的东西已经基本清空,显得有些空旷。除了床之外,角落里有一个塑料废纸篓。程一涵走过去看了一下,废纸篓里面有一些废纸,好像是电费收据之类的。地上铺着的化纤地毯已经脏得不成样子,看起来黏糊糊的。他一眼就看出,地面似乎被打扫过,在一个墙角有一把扫帚。墙上刷的白漆有些地方已经脱落了,有些地方则长满了黑色的霉斑。这里完全没有打斗的痕迹。要么嫌疑人离开前做了彻底的清扫,要么受害人是在别处杀死,运到此处摆成这个姿势的。那么,罪犯是从什么地方运来这样一个大活人的?用的什么工具?程一涵耸动鼻子,使劲闻了闻,闻到的是一股子霉味,没有闻到谋杀现场那标志性的尸臭味儿。这人死去没多久,他又想起报案者说的话:“你要快点去,不然就逮不住他了”。或许装裱师还没有跑远?程一涵走到窗前,想要勘察一下周边建筑物的环境,刚才他没有细看。这一看让他大吃一惊,就在楼下,有一个人正在和他对视。程一涵第一个反应就是:这是个和尚!不错,这人头上光秃秃的没有一根头发,在脱发已经根治的年代,这样的扮相很不寻常,冬天不冷吗?他上身穿着绿色的羽绒服,下身穿着一件蓝色牛仔裤,脚上穿白色运动鞋。程一涵左右察看,这个已经成为拆迁现场的小区空无一人。刚才自己上来的时候怎么没看到这个人?他为什么在这里?他向这个窗户张望什么?难道他就是那个装裱师?这层楼可能有两个逃生通道,自己从一个逃生通道上来,他从另外一个逃生通道下去,自己上楼时急促的脚步声被他听到了,他站在楼下,紧张地眺望自己刚才犯案的地方。程一涵想,自己现在在二楼,从楼梯下去,对方恐怕已经跑没影了吧。他正犹豫间,那“和尚”向小区出口跑去。程一涵转身向屋外跑去。他冲到楼下的时候,那人正跑到小区大门那里。程一涵在后面紧追不舍。那人沿着栖云路往前跑。追着追着,程一涵觉得不对劲了,刚才还空无一人的路边已经有两个人,一男一女,其中那个男人正拿着摄像机在拍摄,这种摄像机显然是专业媒体才有的设备。这些人哪里来的?程一涵心中焦躁,也来不及去询问,只能追上去。就在这时,一辆轿车猛地一拐,拦在了正在逃跑的“和尚”的前面。程一涵认得,这是刑警张子凡的私家车。那人来不及转身,几乎撞到了车上。车门打开,张子凡从车里跳了出来,一拳将那人打倒,并把他按在地上反剪双手。张子凡看向正在跑过来的程一涵,程一涵点了点头,张子凡给那男人上了手铐。那“和尚”趴在地上,气喘吁吁,却抬起头来,看着面前两位刑警。“就这家伙?抓到现行了?”张子凡的声音透着掩盖不住的兴奋。程一涵没有回答,他在那男人旁边蹲了下去,大吼道:“跑什么跑?你以为你跑得了吗?”“和尚”抬起头,突然说:“我以前在电视里见过你,明星刑警嘛,肚子上被捅过一刀,是个狠人。”程一涵几年前在某个酒吧处理一起斗殴事件的时候,肚子被捅了一刀,因为这个事情受了表彰,上了电视,也正是因为这个机缘,他才和李瑜相识。他一愣,说:“知道就好,上道一点。”程一涵冷笑着说:“是吗?”说着,将“和尚”的头使劲按下去,再抬起来的时候,“和尚”吐出来一口沙子。这时候,一个穿着正式的女人走了上来,带着采访用的话筒,说:“您好,我是市电视台《热点连线》栏目的记者李雅。”程一涵点点头。他感觉到这个李雅有些面熟,自己之前好像在电视上见过这个人。装裱师的前两个案子都引发了媒体的报道热潮,但是程一涵没有和记者有过直接的接触。和媒体周旋的工作,过去涂局长在的时候是一个副局长担任新闻发言人,现在换了吕局长。吕局长一般亲自上阵,他是个极有公关才能的人,还轮不到程一涵这种小人物出马。李雅说:“十分钟前,我们接到群众电话提供线索,说是警察正在追捕九二一大案嫌疑人,请我们前来报道,请问这个就是嫌疑人吗?”程一涵一愣,说:“十分钟前有人给你们打电话?他怎么说的?”李雅说:“就说让我们到这里来采访,我们问他什么事情,他说是追捕九二一大案嫌疑人。”“他说是参与办案的一个民警。我们还没来得及问姓名他就挂了。”程一涵盘算了一下。公安局距离这里远,电视台近,看来报案人已提前计算好了时间。他看到李雅身后扛着摄像机的男人还在拍呢,脑袋嗡的一声,怒道:“谁给你打的电话?这叫干扰警方工作,是要负刑事责任的!哎哎哎,你把那东西收起来,说的就是你!摄像机关掉!”李雅也有点吃惊,问:“趴在地上的这位是不是九二一大案的嫌疑人?”程一涵说:“是不是现在都无可奉告。你们这样做是在干扰我们办案。”程一涵用一个手势制止了下属,严肃地说:“我不是开玩笑,你们这样做干扰了我们办案,如果你们再不听警告,是要负法律责任的。”程一涵说:“我们后续还会找你,问那个电话的情况,这个是很重要的线索。子凡,你记录一下她的名字。”李雅和同事离开了,恰在此时,专案组副组长楚珺、刑警王一帆也都穿着便衣开车或者打车赶到了现场。这个久被废弃的小区一下子门庭若市,小区门口被便衣警察和前来围观的市民堵住了。程一涵在现场发号施令:楚珺、张子凡先将现场保护起来,先做初步勘察,查找指纹或者其他证物,等技侦科张靖宇的人过来做详细勘察。还要协调附近派出所的民警,调出监控录像,并将这整个一片拆迁现场都封锁起来,不准闲杂人等进来,更不准让任何人出去。另外,这里很可能不是第一现场,如果搬动尸体,一定会有车停在附近,也一定会留下痕迹,要马上开始寻找。程一涵和王一帆负责押送嫌疑人去局里,开始审讯,并做好对罪犯的家里或者其他地方做突击搜查的准备。程一涵和王一帆将嫌疑人押解到车里。他打量着嫌疑人,嫌疑人也在打量着他。程一涵自认为对眼神有一种敏感。很多人畏惧看嫌疑人的眼睛,但程一涵不害怕,他喜欢看嫌疑人的眼睛。此时,他就盯着“和尚”的眼睛看。嫌疑人的眼神有三种。一种是畏缩的、想要掩盖的,第二种是委屈的、愤怒的,第三种是挑衅的、张扬的。第三种嫌疑人尤其有意思。但眼前的这个嫌疑人,眼神却是平静的,平静的如一潭秋水,那是绝对的虚空,一种能将人的灵魂吸走的虚空。嫌疑人突然说话了:“警官,我想给老板打个电话,请半天假,我估计今天这事半天结束不了,你看怎么样?”程一涵注意到,嫌疑人没有对自己的被捕提出问题。一个不对自己的处境提出问题的嫌疑人,一定是有问题的嫌疑人。嫌疑人晃了晃自己带着手铐的手腕,程一涵给他暂时解开手铐,他看着嫌疑人拨通了电话,以身体不适的借口请了半天的病假。程一涵和王一帆两个人将嫌疑人押解到警局。在物证室忙活了好一阵子,嫌疑人拓印了指纹,留了唾液以便检验DNA,其衣服、裤子、鞋子都被收缴,换上了被留置人员的统一服装,连指甲里的污物都被吸走了进行分析。这个过程中,程一涵一直在一边观察,他注意到,嫌疑人的表情冷漠而平静,就像是发生在别人身上一般。在技侦科的同事提取指甲里的污物的时候,程一涵叫住了技侦科的同事。嫌疑人将两只手举起来,脸上挂着一丝嘲讽的微笑。程一涵盯着嫌疑人的手,那只手手指纤细,肤色苍白,右手的指甲缝里有一点红色。嫌疑人的指甲缝干干净净的,那一点红色就更加触目惊心。程一涵立即兴奋起来。嫌疑人笑了笑,说:“你在看那点红色吧?那是油画颜料,我平时喜欢画画。”程一涵哼了一声,说:“是不是颜料我们会化验的”,接着他注意到嫌疑人的指甲被剪得非常短。有经验的惯犯经常这样,为的就是防止指甲里面留下受害人皮肤碎屑。程一涵心想这家伙不留头发也是类似的原因:防止自己脱落的头发遗留在犯罪现场。程一涵问:“大冬天的,剃了个光瓢,像个和尚似的,不冷吗?好歹留点头发啊。”嫌疑人笑了,说:“昨天中午剃光的,向八大山人学习。”“八大山人。明末清初的一个画僧。说了你也不懂。”嫌疑人轻蔑地说。程一涵心里揣摩着,从对头发和指甲的处理方式来看,要么这小子以前进过监狱是个惯犯,要么他是个具有很强反侦察能力的人。想到这里,他皱紧了眉头,同时感到一阵棋逢对手的兴奋。嫌疑人换好衣服之后,就被带到审讯室,由王一帆和一个人工智能虚拟人“小察”开始审讯。以前法律规定,参与审讯的警员必须至少两人,得到的口供才具有法律效力。后来由于基层警力紧缺,“1个警员+1个人工智能”的方式也得到认可。或许是由于公安局的阳盛阴衰,小察被设定为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短发女警的全息投影,带着一股精明干练的味道,乍一看还真是那么一回事儿。程一涵坐在隔壁的监控室,一边捏着一只香烟喷云吐雾,一边盯着眼前的六个显示屏,六个屏幕中有四个从不同角度展示着嫌疑人的脸,另外两个展示着嫌疑人的手。人在紧张的时候,手往往会有些小动作。公安系统提倡人和人工智能密切合作,而不同的刑警的习惯不同。程一涵从来不让小察实际参与讯问,他只让它做做录音、文字整理之类的简单工作,而王一帆习惯让小察先仔细询问基础的问题,然后再开口说话。在小察的讯问下,嫌疑人很快交代了自己的身份细节,包括姓名、年龄、住址、元宇宙身份ID等信息,态度很顺从。嫌疑人名叫萧梦寒,41岁,在一家电器企业的IT服务外包团队做经理,在寒山路75号租住一套一室一厅的房子,之前没有犯罪记录。王一帆给嫌疑人拿出了《犯罪嫌疑人权利义务告知书》,他却连看都不看一眼就签了字。嫌疑人刚说完这些话,程一涵已安排刑警王立志前往他的住所搜查。于此同时,技侦科传来消息,萧梦寒的指纹没有在警方留过档,DNA与重度刑事犯罪人员DNA数据库的比对结果出来了,数据库里面没有他的DNA。向其供职的公司索要到了详细的简历,在被称为“基底宇宙”的现实世界,萧梦寒都没有前科,连交通违章记录也没有,履历白得像一张纸。程一涵有点吃惊,没有前科,却对头发和指甲这样的细节都留意到,这个人不简单。技侦科的同事使用元宇宙身份ID查询,萧梦寒在多个星球上有过活动记录,但其活动都清清白白、中规中矩。让程一涵有些意外的是,查到萧梦寒还是个业余的油画艺术家,在维纳斯星球的玉树琼花画廊开设个人画展,售卖NFT艺术品。当王一帆要一个联系人核实他情况的时候,他给出的是他的直属上司周先生,这颇让王一帆意外,因为一般的犯罪嫌疑人最害怕的就是自己的情况被工作单位知道。细问之下,萧梦寒三岁时父亲离家出走,他由母亲抚养,母亲七年前因癌症去世了,他现在又单身,结果就沦落到能够核实情况的联系人竟然是自己的上司。关于为什么在那个时间出现在那个地方,萧梦寒是这样解释的:他是个废墟写生爱好者,特别喜欢画拆迁现场。那天早上,他正在探访这个待拆迁现场,准备拍几张照片供写生用,却发现有人在盯着自己。萧梦寒知道,像这种荒僻的地方,经常发生劫案。他感到一阵心慌,以为这是劫匪在呼叫同伙,于是拔腿就跑。看到有人在追自己,就更加确认了这个判断。除此之外,他一无所知。“我们已经封锁了整个栖云路213号,在整个小区里,除了受害人只有你一个人。照你刚才的说法,这一切都是误会?”王一帆讥讽说。萧梦寒耸耸肩,“谁叫你们没有穿警服呢。如果穿警服的人追我,我肯定不跑。”王一帆说:“那现在你说说你从昨天晚上到现在都做了什么。先从昨晚开始。”萧梦寒说:“这次到拆迁现场的写生,我一个月前就计划好了。为了不耽误上班,昨晚我九点钟就睡了。今早我很早从家里出发,坐了出租车,到栖云路下车……”“没有留意,只记得车身是黄色的,是那种老式的出租车,是人驾驶的,不带人工智能的。”萧梦寒笑了,说:“警官,谁会坐出租车的时候记车牌号?”程一涵在监控室插话,声音通过王一帆的耳麦传了过去。“问他用什么支付的车费?”王一帆明白,可以用嫌疑人手机里的付款记录查到出租车车牌号和司机的联系方式,结果萧梦寒回答用的是现金。程一涵皱了皱眉,现在电子支付这么发达,出门带现金的行为也太少见了。王一帆也觉得这点不太对劲,追问了一句:“你平时出门习惯带现金?”萧梦寒说:“没有,我都是用电子支付,直接从账号里扣款。”“兴之所至,我今天早上就喜欢用现金付款,怎么,警官,这犯法吗?”王一帆翻了翻白眼,又问:“在哪里、什么时候下的车?”萧梦寒想了想,说:“在栖云路和修持路交叉点下的车,离那个小区大约一公里。下车的时间,我估计五点十五分左右吧,我四处转了一圈,拍了几张照片,就遇到你们了。”长时间的沉默。最后,萧梦寒说:“我记得好像到过二楼,没去过203房间。我上楼去看了看在哪里拍照更有感觉,就又下来了。”萧梦寒又想了想,说:“我去过二楼,没去过203房间。”程一涵心算了一下,从嫌疑人的家到案发地点,打车十五分钟是足够的。但是,如果嫌疑人五点十五分才到现场,到203房间至少得五点二十分。自己到达现场的时间是六点半,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杀害一个人并且布置好现场,时间是绝对不够用的。但是,五点十五分这个时间本来就是嫌疑人自己招供出来的,真实性很有问题。尤其是用现金支付出租车款,这太不寻常了。不过这个问题也好解决,寒山路75号附近应该有监控摄像头的。程一涵马上打电话给附近的派出所,调取相关监控视频,估计两三个小时内就能传过来。接下来,讯问进入到了乏味的环节。嫌疑人一问三不知。程一涵在隔壁通过监控摄像头看着询问现场,丝毫不沮丧。在没有实质性证据的阶段,不要指望嫌疑人自己会说出真相。关键是要嫌疑人去撒谎,为了圆一个谎言,需要创造无穷无尽的其他的谎言。维护这个谎言,会耗尽人的记忆力和耐心。随着真相一点点揭露出来,需要维护的谎言会越来越多,就像用沙子垒成的塔一样,轻轻一拂就会让它坍塌。在这个阶段,程一涵不会出手。他会用下属耗尽嫌疑人的意志力,他就像一个高明的猎人,总要等到猎物筋疲力尽的时候才出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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