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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拉玛依的悲伤是一条没有尽头的河流

张传林 明天真的会更好吗
2024-09-03

第三次路过克拉玛依。

第三次来到克拉玛依友谊馆前。

同行的朋友中有一位三十多年教龄的幼教专家,第一次到克拉玛依。一看到传说中的友谊馆就悲恸得不能自已。

友谊馆现在只有一座单薄的白色建筑突兀地耸立着,那是原友谊馆的遗址。这几天正在围蔽修缮。

01

当地的朋友告诉我,直到现在,克拉玛依友谊馆,还是很多克拉玛依人永远不能忘怀、也轻易不能提起的地方。

1994年12月8日,友谊馆里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造成325人死亡、132人受伤,这座当年不到20万人口的石油小城一夜之间失去了差不多整整一代人.....

克拉玛依的悲伤从此成为一条没有尽头的河流。

1997年的时候,克拉玛依政府曾打算炸掉友谊馆,建一个“人民广场”,但遭到很多市民坚决抗议,后来该计划不得不做了一些改动,把友谊馆的前门整修、刷白之后保留了下来,其他的建筑拆毁后建成了一个繁花似锦的街心花园,花园里有若干矮矮的路灯,传说有325根,以此纪念那逝去的325个亡灵。

但当地人夜里都不会去那个花园广场里活动。

保留下来的友谊馆部分建筑,后来成为一个青少年活动基地。每天放学时间,里面仍充满孩子们的欢声笑语,一切恍若隔世。

02

这一次到克拉玛依,我们在当地朋友的指点下去了小西湖公墓,据说外地游客参观友谊馆的人每天都有,但少有游客去小西湖探望那些逝去的孩子

小西湖是离城区几公里远,四周都是戈壁山头的一块盆地,看上去那儿似乎是一个不用花钱就可以入葬的公墓,因为克拉玛依有大片的戈壁。

通往小西湖的路宽而空旷,看不到一辆车辆。我们静静地在蓝天下行驶在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路上。最后在小西湖公墓的C区,找到属于那些孩子们的长眠之地。

三百多座坟头兀立在这片天地间,每一方墓碑上都有一张照片,每一张照片上都是一张稚气未脱的脸,而同样的墓碑的下方镌刻着同样的离世时间——“一九九四年的十二月八号”,立碑者是克拉玛依石油管理局和克拉玛依市政府。

明年就是克拉玛依大火三十周年,在戈壁肆虐的风沙雨雪中,孩子们的墓地已被侵蚀损坏得很厉害,很多围墙已经坍塌了。有些墓碑上的照片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有一些父母专门在墓碑挂上一块铁片挡在孩子的照片上,以免风沙侵蚀到孩子的照片。

                                                          

孔立俊、陈钰、李敏、傅亮、何欢......一个个如邻家小朋友一样的名字连同他们稚气的笑脸在我们面前掠过。如果他们还在,现在正是40岁上下的年龄,他们本来注定会是克拉玛依油田的中流砥柱啊!

在一个土坡上的带围栏的小小墓园里,名叫陈鹏、刘聪鶴、刘凯的三个小朋友并排埋葬在那里。看得出他们生前就是最要好的朋友,所以父母们商量之后,把他们葬在了一起,盼望他们在另一个时空继续、永远的做好朋友。埋葬好他们之后,父母们还种下了一棵树。将近三十年后,戈壁滩上的这棵树虽然饱受风沙肆虐,但仍顽强地活着,甚至已经亭亭如盖。

有一对家长固执地在墓碑上刻上了孩子的乳名:疼疼。

这个名字立马让我泪崩,霎时老泪纵横,耳边响起周云鹏的那首歌:“不要做XXXX的孩子,火烧痛皮肤让亲娘心焦......”

疼疼的父母应该也70多岁了,不知道后来有没有其他的孩子,也许离开了克拉玛依这个伤心地,不可能每年过来扫墓,所以他们爱子疼疼的墓地业已残破不堪......

03

我当地的朋友是位退休老人,克拉玛依大火时他正在克拉玛依市体育局工作。从他那里,我知道了很多关于克拉玛依火灾的细节。

1994年12月8日 ,克拉玛依市教委和新疆石油管理局教育培训中心在克拉玛依市友谊馆举办迎接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两基”(基本普及九年义务教育、基本扫除青壮年文盲)评估验收团专场文艺演出活动。全市7所中学、8所小学的学生、教师及有关领导共796人参加。在演出过程中,18时20分左右,舞台纱幕被光柱灯烤燃,火势迅速蔓延至剧厅,各种易燃材料燃烧后产生大量有害气体,由于友谊馆内很多安全门紧锁,从而酿成325人死亡。

所有目击者的都说火灾是从第二个节目《春暖童心》开始。

克拉玛依第一小学教师李萍清楚地看到舞台纱幕上方一排光柱灯处有类似花炮般的火花向下飘落,但直到一块如同桌布大小的幕布卷着火团掉下来时,她才意识到,着火了。

舞台上的火引燃了挂在后幕作背景的多个呼拉圈,由于幕布的阻挡,迅速消耗的氧气使舞台区域内形成了一个高压区,幕布膨胀如气球。

有被烧伤的学生回忆说他们那时都站起来了,但一个女的站在领导席前面,拿着话筒说“同学们不要乱,坐下来,让领导先走。”于是他们就坐下。只有两个平时挺调皮的男孩子没听她的溜走了,这是那个幸存学生班上仅有的两个全身而退的孩子。

“等学生陆续坐下的时候,领导席已经空了。”

尽管很多官方人士否认有人说过这句话,但是多位幸存者都证实,确实有个女领导说过这句话,更有不止一人将目标指向当天活动的组织者,克拉玛依教委主任——况丽。

于是领导们慢慢地往两边散开,从过道慢慢往后撤出。

也就在这个时刻,火势迅速蔓延,所有灯光瞬间熄灭。

灯光熄灭后,友谊馆内的一切都失去控制,没有任何人组织撤离,人们在恐惧的驱赶下,凭着本能疯狂地冲向任何一个自己认为的求生的通道。

那场演出的报幕员、当时9岁的女孩周雅静事后回忆道,“在通道里,一个爷爷用力推开我们往前跑,我认识他,他就是演出前我给他献鲜花的那个爷爷。”

克拉玛依的3名市局领导(石油管理局,与市政府同级)和17名教委成员,除分管教育的副市长赵兰秀外,都奇迹般地及时脱险。

最初一批逃生的人成功地从友谊馆后排的卷帘门逃出,但不久,原本开着的卷帘门突然掉落下来,友谊馆顿时变成了一个完全封闭的“砖窑”,一个充满哀号和惨叫的死亡之馆。

救援也是慌乱无序的,直到第三辆消防车到现场,才终于带来了可以破门救人的消防斧,而此时的人们早已自发动用各种工具,绝望地扑向友谊馆周围10个紧闭的出口。

他们用肩头撞铝合金门、他们跑到友谊馆左侧把木门拽掉、可木门后面还有防盗铁门,他们抬起门板撞击防盗门。防盗门的下部被撞弯了,他们把一根根钢条扳起,让在回廊和厕所的人钻出来。

孩子们爬在窗上挥手,哭喊呼救,但窗户太高,救援人员心急如焚,一部分人抬着门板,另一部分人站在上面,用榔头砸,用钢条撬,砸开铁栅栏,将孩子拉出来。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过去。

更多的是绝望。那种亲人在火海里,和自己近在咫尺,却又无法拯救的绝望感。

这种绝望感伴随了很多当时在场的家长一生。纵然在梦里,他们也时常能听到那声声凄厉的呼救。有人因此饱受折磨,患上了严重的精神疾病。

实际上,大火只持续了20分钟。之后,一切都结束了。

04

朋友告诉我:“每一个出口都堆积着大堆大堆的尸体,大部分人都是因为缺氧和呼吸有毒气体窒息而死,加上高温,很多孩子看上去外表好好地,砸开门后救援人员急忙上去拉他们的时候,小胳膊小腿上面的肌肉都被烘熟,一撸就只剩下骨头……挤在现场参加救援的一些家长立马就昏厥不起。”

“都记得有一个特别幸运的孩子,是第八小学三年级二班的,不知道长大了后怎么样了。

全班43名同学被烧死36个,6名被烧伤,唯一的幸存者在12月8日因为没有按照规定穿校服被老师打发回家了,她是个贫困家庭的小姑娘。因为家住得远,她父母都不知道市里发生的一切。12月9日早晨,什么也不知道的女孩准时赶到学校,走进空无一人的教室时还莫名其妙,学校已经乱成一团,当还在坚持正常工作的其它年级老师看到这个孤独的小姑娘时,她茫然地问:“老师,我们班的同学都到哪里去了?

女老师们一待问清她生还的缘由,禁不住抱住她哭成一团……”

火灾的第二天,12月9日,干燥了很久的克拉玛依下了一场很大的雪。这场雪整整下了三天。寒风里,大雪中,悲伤的人们全城出动,为遇难者送葬的车队排了有二十多公里。

朋友说:“家家户户都有朋友、熟人的孩子遇难,克拉玛依不大啊!那些天整个城市几乎停止正常工作,所有车辆都集中为处理死难者的后事服务。

05

我问:况丽真的说过“让领导先走”的话吗?

朋友说:“她没有承认,但很多人指认。我当天也接到邀请,因为有事没有过去,毕竟是教育口的事嘛!想想我也是命大。但从后果来看,应该是有人说过,不然他们怎么个个都毫发无损?你们大人在那种时候怎么能只顾自己跑路呢?唉,赵兰秀副市长很冤,她不应该被判刑的,她在里面照顾孩子,最后是被抬出来的,捡了半条命。还有,老师也了不起,40多位老师在场,其中18人和孩子们一起受难,至死都护着孩子们,分都分不开啊……”

“那些失去孩子的父母后来怎么样了?”

朋友叹口气:“那个说起来话就长了,我们全市机关工作人员放下手头的工作,五、六个人一组,配车。每一组负责一个失孩家庭,千方百计满足他们的要求,要直到他们满意为止。这个时间长达几个月,甚至半年都没有结束。

因为失去了孩子,人们性格大变。有的夫妻离婚了;更多人想离开伤心地回老家去。要回老家的,石油管理局和市政府就要想方设法的协调各方面的关系,要把他们回去后的工作安排好。赔偿款要也安排好;有一些夫妇换了轻松一点的工种隔了一年两年又生了孩子的,稍微好一点;有一些年纪大的就只能经常去小西湖看望自己的孩子,时间一久,精神状况就不太好,我们就要跟进照顾。因为很多家庭迁移,去小西湖墓地的人现在一年比一年少。”

“我们那有个叫高礼的五十四岁的北京高级工程师,是新疆石油管理局设计院的,他本来就是中年丧妻,再婚后年轻妻子生下个乖巧女儿叫高晓寅,1994年还只有八岁。也死在里面。你说他后面怎么活?”

“有些年轻夫妇到最后提出的要求已经是报复性的了。反正知道政府会千方百计满足他们。老家不在北京、上海的,提出要去北京、上海生活,我们最后也想方设法将他们调到了北京、上海。记得最难搞定的是一户是:男的喜欢看香港武打片,他要求去香港居住。这可难为死我们了。不过最后,油田管理局想方设法居然也满足了他的要求。油田当时在香港有一个办事处,负责一些特种设备的采购,这样就把他们安排了过去……”

“后来那些坐牢的人怎么样了?”

“都早出来了,况丽后来还当上了一家保险公司克拉玛依分公司的总经理,居然还重新入了党,嗨!从何说起呢……”

06

对此事的反思可以有无穷多,但我最希望的是:克拉玛依的孩子们的命运永远永远不要在任何孩子身上重演。

大火烧在身上,疼啊!

------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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