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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家暴,与受害者站在一起

beU beU Official 2023-01-06



提起“家庭暴力”,你会想到什么?


是一个灰色的名词,出现在社会新闻的角落;还是一个红色的动词,端出鲜艳触目的血液与红肿的躯干;或者是一个黑色的符号,隐于关起门来的方寸之间,玲珑的独裁,秘而不宣。


2016年3月起实施的《反家暴法》,将家庭暴力界定为“家庭成员之间以殴打、捆绑、残害、限制人身自由以及经常性谩骂、恐吓等方式实施的身体、精神等侵害行为”,反家暴法保护每个家庭成员不受伤害的权利。深入查阅资料后,不难发现家庭暴力中的性别因素,以及家庭暴力就是性别暴力的重要藏身之所。


由北京市千千律师事务所发布的《当家暴受害者走上法庭-2020年257份涉家暴离婚判决书研究》报告显示:98%的家暴案件中受害方为女性。受害者的性别比例如此极端,性别因素需要被纳入考量,性别视角应该被采用,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看到“家务事”不只是家庭成员间的伤害,更是一个性别对另一个性别的伤害。


街头巷尾推搡的夫妻,楼道里传来的凄惨叫声或呜咽,对于这些我们并不陌生,也都有帮助受害者的朴素初心。而要如何介入暴力发生的现场、帮助家暴当事人,普通人常常陷入“我想帮助她,但不知道要怎么做”的困境。我们不得不承认让每个人成为专业的反家暴志愿者存在着现实难题,但其实每个普通人都可以为反家暴做出一些努力,在你看来微不足道的帮助或许可以阻止一场暴力的发生


今天是11月25日——国际消除对妇女的暴力日。beU找到了四位为受害者提供过家庭暴力援助的朋友,从她们亲身的经验里,得到了许多“每个普通人能为反家暴做些什么”的经验。




当路边有一对看似是情侣或夫妻的男女在争吵,路人往往容易旁观,认为是情感纠纷而选择不“多管闲事”。


但20岁的霜霜没有,她选择插手,选择壮着胆子介入。


大概在两年前,她和伴侣一起去上海的酒吧一条街喝酒。凌晨一点钟左右,她们准备去买些水就离开时,在十字路口看到一个醉酒的年轻女性,一直重复说“你不要碰我”,并试图向周围人寻求帮助,“这个人在性骚扰我“。但周围没有人上前。


霜霜很警觉,向伴侣提出想再观察一下。女孩的身边有一个男人,他一直试图去拉女孩的手,把她抱在怀里,摸她的屁股。当事人对这些举动并不情愿,同时强烈地挣扎。然后那个男人就开始进行言语侮辱,指责这个姐姐的行为是“闹脾气”,企图把施害伪装成情侣的争吵。


霜霜当机立断走上去问姐姐需要不要帮助,她说,她想回家但这个男人不让她回家。男人在她讲述时一直打断她,说自己是她前男友,会送她回家。当事人虽然处于醉酒状态,但一直努力和对方保持安全距离,重复着不要碰她,并尝试蹲下来让自己清醒和感到安全。


再三确认这个姐姐想要回家后。霜霜看见男人一直拿着的女孩手机,于是非常强硬地说,“先生,你不能碰别人的私人财产,这个行为是不ok的”。在几番交涉下,最终把手机拿了回来。在打车的过程中,男人多次辱骂霜霜和她的朋友,甚至想要动手。


“我们是男女朋友关系,你们不要多管闲事好不好?”那个男的再次重复。这句话像是一句万能的免死金牌,可以用于遮掩所有公开场合的暴力。霜霜灵机一动想到附近有警察局,说可以现在去报警。这时男人明显紧张了,开始虚张声势地挑衅。

 ©Anete Lusina 


霜霜她们故意把声音放大,引发围观者驻足,即便他处于一直很想动手的状态,但惧于人群也没有进一步的行动。在等网约车的过程中,男人也当街拦了一辆车想把女孩拽走。霜霜和她的朋友就将那个姐姐护在身后,用自己的身体把男人挡在身前。


大约凌晨两三点,霜霜收到了女孩报平安的消息,向霜霜表达了感谢,也向她倾诉了长期受这个前任折磨却不知道怎么办的苦恼。


“这可能不是一件小事,我不能像周围人一样坐视不理。”霜霜害怕那些社会新闻里极端暴行的发生,“而无论这样的结果会不会发生,当女性已明显表示出不适了,即便是情侣关系,路人也应该上前询问是否需要帮助。”


即便没有上升到肢体冲突,性骚扰也是一种常见的性别暴力,哪怕发生在情感关系中。


很多时候,线下的干预往往是只要有一个围观者站出来就会被立刻制止”,另一位行动的反家暴个人志愿者小K告诉我。


一次她在便利店看到一个中年男性威胁店员姐姐,嚣张地说着要打她,并持续言语辱骂店员姐姐。但当小K过去对峙后,那个中年男人始终回避与她接触,不敢回答她的问题,之后很快就离开了。


另一次是在马路上遇到亲密关系中的男方试图把女方往马路中间推,当时还没有受过家暴援助训练的小K,不知如何是好。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她最后选择站在那里,一直用眼睛注视着那个男人。而这,也制止了可能会发生的暴力。


“很多时候大家能做的,哪怕是一个很细小的支持,其实都是可能制止这场暴力的。每一个细小的付出都是非常值得肯定的一次胜利。”小K说道。




在 m 的微信列表里始终有一个备注为“家暴求助”的联系人。这算是她第一次半介入家暴个案,由她自己开插花店的亲戚介绍。


这位“家暴求助”的嬢孃(m 老家的说法,表示阿姨)是 m 亲戚插花课上的同学,她的女儿被丈夫家暴,嬢嬢想要帮助自己的女儿,但没有找到很好的办法。由于 m 经常在朋友圈发一些科普文章,开插画店的亲戚就觉得她可能有什么方法可以帮助那位嬢孃。


当时的 m 还没有帮助家暴受害者的经验,也没有学习家暴援助的知识,虽然知道有《反家暴法》但也不清楚具体内容,无法提供具体的帮助。所以加上这位嬢孃后,m 只能上网查了一些求助机构的联系方式,发给她了一些可以寻求免费咨询服务的资源。

《消失的爱人》电影截图 


后来 m 得知这个嬢孃的女儿虽然花了很长时间,但还是成功离婚了。嬢孃的女婿开始家暴的时候,由于生活在村镇,大家普遍认为是“家务事”,也不太会把家暴看做是严重的违法行为,主要还是“劝和不劝离”,就像多数传统的家长一样。直到她女儿在怀孕期间被拎着头往墙上撞的那次暴力发生,她们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转而支持自己的女儿,把女儿接回家里住,并在自己家门口安了监控。


“他们其实也是有自己的智慧的,有些甚至会给当时的我一些启发” m 说道。


当时的 m 刚本科毕业在北京实习,会在朋友圈发出去玩的图片,比如去公园或者遛狗。那个嬢孃就会在她的朋友圈底下留言,“小姑娘,我偷你几张图,假装我们在北京。”嬢孃会通过各种细节的方法来迷惑她的女婿,不愿意她的女儿和孙子被找到。


某次那个施暴男上娘家门挑衅的时候,把汤从嬢孃的头上倒下去,这个嚣张施暴行为也被安装的监控拍下来了,成为了证据。这些当时 m 还无法给出的基于现实生活的指导与办法,其实都是家暴当事人家庭求生与自我保护的方法。


后来也陆陆续续有许多人找到 m,像她询问例如在快递驿站看到疑似被家暴的妇女在求助,不知道该怎么帮她。因为很难直接对接,即便有很强的心愿希望那个当事人免于暴力,但 m 还是只能把注意力放在询问者的需求上,帮助她解决知识与信息上的缺口与情感上的焦虑。这也是很重要的一个行动。


在给询问者科普与抚慰之外,还有许多普通人能做的更间接的干预行动。在疫情期间,微博上发起了一场话题为#反家暴小疫苗 的活动,呼吁普通人在社区的布告栏或者电梯里张贴《给邻居的反家暴倡议书》。m 不建议当社区里有人在家暴时“一个人猛地冲上去”实施干预。小毛建议可以先向物业与居委会反应情况,或是与家里人结伴去敲门询问,当事人不愿当面交流的话也可以通过纸条贴在门口提醒。


在疫情期间,m 也通过写文章加入了反家暴科普的小组,介绍家暴如何成为次生灾害,家暴法具体是什么样的。“我会觉得知识就是要去实践的,法律就是要去实践的,没有人运用的法律,其实没有在发挥作用。当你去实践了之后,你会发现说其实没有那么难的。”当提起行动时她说。她也建议每个人都可以用蹲马桶的时间浏览一遍《反家暴法》,这也是普通人能做到的微小关注与努力

 为反家暴小疫苗倡议活动的微博截图 




一个人不要受到暴力其实是非常底线的一件事情。”今年是Zudy成为反家暴志愿者的第四年。


由于对反家暴这个议题的认同,彼时刚完成性别研究专业回国的Zudy在某个偶然的契机下和朋友们开启了反家暴志愿者的行动,一直努力用空余时间持续做志愿者至今。


上海封控期间,Zudy帮助了一位女性。长期被前夫家暴的她在离婚后正准备带女儿搬出去,却因疫情被迫滞留。Zudy在朋友的介绍下帮助她与居委会沟通,鼓励她和警察沟通。最后在多方协调下,这位女士带着女儿顺利住进了自费的隔离酒店,在上海解封前夕也顺利住进了亲戚家。

 ©Anete Lusina 


Zudy告诉我,多数时候,她们作为反家暴志愿者提供的帮助就像是上面这个例子,主要分为两类,一类就是像社工那样,尽可能地陪伴与倾听当事人,给出肯定、鼓励,然后协助梳理需求;第二类就是,帮助当事人联络一些救助资源,妇联或者是为青少年家暴可以提供服务的中心。


提供反家暴援助时,当事人与志愿者之间的联系也并不都是像大家想象中那样紧密,有些当事人可能不会一直联系你,或者聊了几次之后就不再联系了。但是保持这样一个渠道,有人能够在ta的处境里看见ta,以及ta的需要与困难,这件事情本身对ta就是有些帮助,不至于完全失措。


反正就是有人和她站在一起。”Zudy告诉我,“成功不成功,其实没有明确的指标。”


很多人会误认为离婚或者是申请到人身安全保护令就是成功,其实未必。在反家暴的行动中,需要遵从一个叫做“案主自决”的原则。更多的考量是从当事人对自己状况与需求的判断,比如是否选择逃离。离开家暴是一件非常痛苦且漫长的事,再加上整体社会女性经济处境的恶化,当事人如何生存与生活要比理想的“胜利”迫切


m 的另一位当事人,可能不同于大家刻板印象里的家暴受害者,学艺术的她很有灵气,洞察也十分敏锐。但一毕业就结婚生育的她没有经历必要的社会化过程,不仅没能建立起自己的职业身份,也缺少一份独立的经济收入。婚后,她的丈夫也试图控制她与外界的联系,不喜欢她结识外面的人。最终承受家暴的她不得不在金钱上依赖自己的丈夫,自己尝试在外赚的一点小钱也多数花给了孩子。这不仅仅是她的困境,也是女性处于整个严苛社会处境下的困境。

 皮娜·鲍什 1977年《蓝胡子》剧照 

 Pina Bausch "Barbe Bleue" (1977) 

 灵感源于欧洲著名的杀妻藏尸暗黑童话 


Zudy也观察到互联网上有些声音,觉得当事人不肯逃离的行为是不可理喻的,轻率地敲下“放下助人情节,尊重他人命运”“尊重祝福锁死”这样的评论。她和一些助人伙伴在交流时,偶尔也会发现大家共有一种矛盾。“有些时候真的觉得说怎么还不离开,或者说为什么又要回到这个关系里了”。理性上,作为志愿者应该去尊重案主自决,只要不是涉及生命安危这种可以打破的例外情况。但也有些案例是卡在中间的一个状态,你知道应该尊重案主自决,但同时又非常担心回到这个状况里ta能不能应付与承受。


助人者如果非常执着于成功,就可能会陷入一种沮丧。”很多情况下可能都是助人者投射了自己的焦虑,或者没有意识到在把自己的价值与看法强加在受助者身上了。这是一个持续学习的过程。但Zudy很不喜欢“放下助人情节”这个表述,助人者劝解自己放下助人时“怒其不争”的执念是合理的,但背后可能存在的那种“我更觉醒”的优越感需要警惕。

 纪录片《网络炼狱:揭发N号房》剧照 


对于普通人来说,多倾听当事人的困境与需求。当事人讲述自己的一些遭遇的时候,表达类如“我想你一定非常的不容易,虽然我很难真正感同身受,但我想如果是我的话,我做不到像你那样强或者像你那样采取了那么多的措施。”“我想你一定感觉很辛苦”,“为了你的家人,为了你的女儿做的特别多”等等的同理话语,让对方感受到你的善意与立场,也是一种支持与“赋能”。


她向我们分享了“助人者也是倡导者”的理念。这个理念对她的启发很大,之前她的关注点可能是侧重在提高助人的技巧,而这个理念强调了作为助人者,也是可以去赋能案主,然后也可以给ta们做性别平等的倡导。


“有时候我们在实践的时候会忘记这个理论,但其实我们也是可以去引导这个案主,引入对社会性别的一些视角,去思考。”比如对于难以离开关系的案例,可能引发她更多的思考,去找到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是什么,这是一种更长久的帮助。

《女佣》剧照 


同时,这也强调了受到家庭暴力的人也是有能动性的,是不容忽视的。TA们已经在主动尝试联系很多资源,或者即便每一天受到暴力,也还是在尽ta所能保护ta的孩子,努力生活。不应该被视作不够坚强或者不够自主。即便在最绝望崩溃之时,也在努力生活与争取。有些时候ta们是希望助人者能多多给到ta们肯定,这也是Zudy认为做这个工作的目的。




彼此擦肩的路人、街坊邻里之间或是网上遇见的求助者,我们能做的虽然有限,但我们也可能高估提供家暴援助的难度。保证自己安全的情况下,在对街用坚决的目光与施害者对视;与伙伴一同上前询问受害者的意愿,把施暴者隔开;寻求警察的帮助或分享能提供专业援助的资源,这些都是我们未来遇到家暴现场能做的一些小事。而上述朋友的例子也已说明,这些都可能阻止一场单方面施暴。

 阿根廷雕塑家Marcelo Toledo 

 以被家暴者身上的疤痕为灵感塑造的雕塑 


我们与Zudy聊了很多。她的援助经历之外,她也说,她和伙伴们也经常能从这些案主的身上获得特别多的感动和激励,感受到反对暴力与对女性主义的信心。她的伙伴曾和她讲过一个案主的例子,她的韧性很打动Zudy。她会愿意做一些分享的工作,通过向其他受害者勇敢地讲述自己受暴的经历,分享维权与重建生活的方法与经验,去激励更多的人给她们信心。


在许多年的实践中Zudy都需要不断核对自己帮助别人的出发点,但在这个过程中,她也经常发现其实是帮助了自己。“其实也要对自己慈悲。我发现这个其实是很长远的一个课题,就是爱自己,接纳自己,对自己慈悲。所以我说的我自己的学习其实也是在学习怎么去给别人力量,怎么去引导别人看见他的需求的时候,在学习对自己的慈悲。”


在“反家暴”的路上,需要每一个人的努力。不仅仅是为赋能她人,完善当前社会所不具备的,也是“赋能”自己,得以学习看待自我与世界的“慈悲”目光。



编辑:okay

作者:酒喝了一点点

排版:Y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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