楞楞：童家娃娃的病

楞楞 I 文

①

前情一：

杨莲亭冷冷的道：“童百熊，见了窖主为何不跪下？胆敢不称颂窖主的文武圣德？”童百熊仰天大笑：“我和东方兄弟交朋友之时，哪有你这小子？当年我们兄弟出死入生，共历患难，你这乳臭小子还没生下，怎轮到你来和我说话？”

令狐冲侧头看去，但见他白发披散，银髯戟张，圆睁双眼，脸上肌肉牵动，鲜血已然凝结，神情甚是可怖。他双手双足都铐在铁铐之中，拖着极长的铁链，说到愤怒处，双手摆动，铁链发出铮铮之声。

却听杨莲亭道：“在窖主面前胆敢如此无礼，委实狂妄已极。你暗中和反窖大叛徒任我行勾结，可知罪吗？”

童百熊道：“任窖主是本窖前任窖主，身患不治重症退休隐居，这才将窖务交于东方兄弟，怎是反窖大叛徒？东方兄弟，你明明白白说一句，任窖主怎么反叛本窖了？”

杨莲亭道：“任我行病愈，便应回归本窖，可他却和少林、武当、嵩山诸派掌门人勾搭，那不是反叛谋逆是甚么？他为甚么不来参见窖主，恭聆窖主的指示？”

童百熊哈哈笑道：“任窖主是东方兄弟的旧上司，武功见识不在东方兄弟之下。东方兄弟，你说是不是？”

杨莲亭喝道：“别在这里倚老卖老了。窖主待属下兄弟宽厚，不来跟你一般见识。你若深自忏悔，明日在总坛说明自己的胡作非为，保证今后痛改前非，对窖主尽忠，窖主或许还可网开一面，饶你不死。否则的话，后果你自己也知道。”

童百熊笑道：“姓童的年近八十，早已活得不耐烦了，还怕甚么后果？”……

那一日，黑木崖成德堂大殿，杨莲亭童百熊二人对峙。杨总给童老定了两条罪：一是见了东方不败不下跪乃忤逆之罪，二是勾结大叛徒任我行必有阴谋乃叛窖大罪。面对杨总的发难，童老讲历史、讲证据甚至讲逻辑，而且童老曾与东方不败是生死挚交，在黑木崖历来威望素著。当日虽然身披镣铐却威风凛凛，与杨莲亭一番交锋实是立于不败之地。直到他一家老小被押上殿来，情况发生逆转。

前情二：

杨莲亭喝道：“带人来！”只听得铁链声响，十余人被押上殿，有男有女，还有几个儿童。童百熊一见这干人进来，登时脸色大变，提气暴喝：“杨莲亭，大丈夫一身作事一身当，你拿我的儿孙来干甚么？”他这一声呼喝，直震得各人耳鼓中嗡嗡作响。

杨莲亭笑道：“窖主宝训第三条是甚么？你读来听听！”童百熊重重“呸”了一声，并不答话。杨莲亭道：“童家各人听了，谁知道窖主宝驯第三条，念来听听。”一个十岁男孩道：“文成武德、仁义英明窖主宝驯第三条：‘对敌须狠，斩草除根，男女老幼，不留一人。’”

杨莲亭道：“很好，很好！小娃娃，十条宝驯你都背得吗？”男孩道：“都背得出。一天不读窖主宝驯，就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读了宝驯，练武有长进，打仗有气力。”

杨莲亭笑道：“很对，这话是谁教你的？”男孩道：“爸爸教的。”杨莲亭指着童百熊道：“他是谁？”男孩道：“是爷爷。”杨莲亭道：“你爷爷不读窖主宝驯，不听窖主的话，反而背叛窖主，你说怎么样？”那男孩道：“爷爷不对。每个人都应读宝驯，听窖主的话。”

童家老小出场，局势陡变。儿孙毕竟是软肋，老童虽然硬骨头，引颈就戮眉头都不皱一下，但牵连一家老小死于非命，于心何忍？尤其令他窝心恼恨的是：自家的种，竟然跟着杨狗贼一道举发自己，“爷爷不对”这话，真是如雷轰顶、如锥刺心，想必童老是心火如焚、心痛如绞。

本文就来说说童家这个熟记《窖主宝驯》的娃娃。

此娃娃是童老之孙，年方10岁，在爷爷被诬陷叛窖大罪之际，作为人质被胁迫出场。当时成德堂杀气腾腾，这孙子居然没被吓尿，也没哭喊着救爷爷，而是冷静地参与对质。在爷爷重重地“呸”了杨总一口之后，非但没和爷爷同仇敌忾，还以一个大义灭亲的角色，和杨总一问一答，给爷爷莫须有的罪名盖上了棺论。

②

从这孙子和杨总的对话来看，黑木崖中人不分老幼都要牢记窖主宝驯，而且宝驯的普及任务已从娃娃抓起。这不禁令人生疑，东方不败武功已然天下第一，这从他后来一针刺死童百熊，以及任我行、向问天、令狐冲、上官云四大高手联手不敌，均可证明其武功普天之下已无人能敌。

既然武功已经天下无敌了，为何还需要一套宝驯，人人要读，人人要听话呢？黑木崖向来自认是坏人、恶人、真小人，此举也从没打过“为你好”的幌子，依在下看来，这是成心要造个“文成武德、仁义英明圣窖主”之神，好让人们忘了窖主之位的不明来路。只有万人景仰膜拜，其位方可无虞。

如此说来，黑木崖要征服内部，单凭武功第一还不行。

黑木崖系统庞大，分支众多，各堂堂主、副堂主，香主、副香主，各路人马以及麾下江湖豪客，不下数万，人人想法不同，个个都有主张，说话张口就来，行事各凭习惯，东方不败的脸面往哪放？意志如何体现？位子如何能稳当？

于是，黑木崖高层深谋远虑，窖主宝驯应运而生，那娃娃便“一天不读宝驯就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读了宝驯就练武有长进，打仗有气力”了。如此，数万窖众人心思齐、心口一致，天亮起床悟一遍，天黑睡前背一遍，一律按照宝驯上传下行、斗志昂扬，跑步奔向一统江湖、千秋万代的远大目标。

如此一来，东方不败是否就心安了呢？非也！事实是武功第一，宝驯在心，还不足以令人心服口服。你看，杨总勒令童老背诵窖主宝驯第三条，童老不就重重地“呸”他一口，一副毫不搭理的尿性么？童老乃风雷堂堂主、东方不败一臂，他尚且如此，余众可想而知。

于是，黑木崖炼制了三尸脑神丹，此丹里面是剧毒尸虫，外面包裹一层红壳抑制虫毒，外形就一胶囊。此神丹比天山童姥之生死符、神龙窖洪安通之豹胎易筋丸更厉害，而且只能在每年端午节服食解药才能续命。凡服过此丹的江湖高手，没一个敢反叛。任盈盈被老头子、祖千秋、黄伯流等诸多江湖豪杰尊为圣姑，甘于听命，都与此神丹有关。

于是，每年端午节这个热闹的日子，诺大的江湖便要上演一场空前病况：正常人家吃粽子，魔窖中人吃丹药。真是皆大欢喜。黑木崖不断收服各路江湖好手，吞食神丹的武林豪杰也越来越多（后来连五岳派掌门岳不群都被逼吃了一粒）。团队越来越大了，黑木崖却上演了另一番人力资源病况：江湖豪客们原本个个是人才，但是进窖之后，却个个作做起了俯首卖命的奴才。

武功第一，宝驯在心，神丹果腹，东方不败总该心安了吧？

非也！

江湖上那些名门正派还虎视眈眈呐！少林、武当两大武林泰斗，五岳剑派五座大山，还压在我窖身上，是我窖实现远大目标必须推翻扫除的障碍。更令我窖切齿的是，此辈中人以名门正派自居，实则包藏一颗灭我黑木崖的不死之心，如不将此等敌对势力尽数剿灭，何以独霸武林一统江湖？

于是，一干窖众心中的怨恨与恐惧，纷纷转化为对少林、武当、五岳剑派的仇恨与厮杀，无数窖众与正派好手缠斗不休、死伤无数，江湖上上演了一番番阴谋诡计和一幕幕血雨腥风。

魔窖人众不怕对方武功高强，不怕家破人亡，不怕苦不怕死，就怕黑木崖；众人忘了是谁逼他们吞下三尸脑神丹、是谁逼他们背读宝驯，也发现不了真正欺负他们的是谁，宁可与毫不相干的江湖路人刀剑相对，也不敢向真正迫害、羞辱他们的黑木崖反戈一击。

而黑木崖上那文成武德、仁义英明的东方不败，虽然手握“武功第一、窖主宝驯、三尸神丹、亡我之敌”四大法宝，却仍然免不了向问天判窖、江南四友心灰意冷、童百熊重重的一呸、以及任我行的复出反击。

征服内部已然如此，千秋万代一统江湖，岂非痴人说梦？而且文成武德、仁义英明东方不败最后还被任我行一脚踢飞，与杨总的脑壳猛烈撞在一起，黑血白汁混在一起，连脑壳和脖子都辨不清了。可见什么武功、宝驯、神丹、死敌这些所谓法宝，除了泄泄淫威，统统没什么卵用。早知如此，东方不败就不该涉入江湖打打杀杀，而应该用心侍弄那些针针线线，好好混个“绣花非遗传承人”是正经。

③

在黑木崖的世界里，人人都有个一统江湖的远大理想，个个又都是命在旦夕的行尸走肉；人人口颂谀词，又个个心怀鬼胎；人人正常吃喝，又个个病入膏肓；人人智勇双全，又个个愚蠢怯懦。一个人人有病的黑木崖，能干出什么事来呢？就像那个童家娃娃，他能说出什么话来呢？

他是童家的后代，却无法继承爷爷的明锐；他是爷爷的孙子，却丝毫感觉不到爷爷的痛苦。他身体健康，却只会仇恨五岳剑派；他脑子正常发育，却只背得窖主宝驯。他是一棵蓬勃生长的新鲜小树，但每一片树叶都蜷缩着不能舒展；他明明有一双明亮青春的眸子，却始终蒙昧着像是瞎了一样。默默无闻的爹爹、威风凛凛的爷爷都救不了他，他只能被沦为黑木崖的一颗小小木偶，长大之后重复他爹的沉默与平庸。

这也是黑木崖文成武德、仁义英明圣窖主一人之下，所有窖众的命运。

对于黑木崖来说，孙子如果信了爷爷，那么在兹事体大的时刻，就可能放下宝驯，根据爷爷的方式看待窖中人、江湖事，甚至更大的世界。一个人拓展了视野、开发了大脑，那看待世界看待东方不败，就有了自己的判别和选择，就会把那糊弄人心的宝驯置之脑后。

如此这般，对那娃娃来说倒是一切正常了，也像个人了。但这对黑木崖来说，兹事体大，太可怕了。所以，三尸脑神丹要喂进肚里，窖主宝驯要塞进脑里，远大目标和亡我之敌要树在心里。故此，黑木崖一众既瞧不上真小人，更不屑伪君子；行事一贯狠辣，从来不按照常理出牌；既不讲江湖道义，也不尊武林规矩。比的是谁更狠毒、更变态、更忠心，谁更能为窖主立功。

这让我们看到一个似曾熟悉的病态年代，人人不得安生，内心充斥恐惧，人人都生了不知名的病。

这世上有两种常见病，一种是身体的阵痛，一种是人格的扭曲。前者可以医治；后者有的在苏醒中得以恢复，有的从生到死也治不好。而童家娃娃的病，是另一种绝症，不是头疼脑热、不是肿瘤癌症、不是神经错乱、也不是心性邪恶。

这娃娃得了黑木崖的秘制病，汤药治不了，亲情唤不醒。

【作者简介】楞楞，不忘初心，不弃思考，不逐灵魂。一枚园地耕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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