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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哪是本土奥地利学派啊?这明明就是本土奥斯维辛派

维罗听涛2
2024-10-01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独角鲸工作坊 Author 小西cicero

原创作品经授转载自 l 公众号“独角鲸工作坊”
ID l dujiaojing2018
文 l 小西
未经授权禁止转载
一个健康的社会,该如何求真打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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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两天,有位朋友给我转了一篇文章,说:“小西,你看看吧,这实在是太过分了吧。”

我看了一眼,原来是一位公号主写了篇名叫《首恶秦晖,当之无愧》的文字。

光看名字,你以为文章批判的秦晖老师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但点开文章一看,发现其实无非观点之争。

这位作者是传说中的本土奥地利学派(俗称“土奥”)的民间经济学家,他就特别看不惯秦晖等人对996发展模式的批评,声称秦晖们“既不是富士康的工人,也不是互联网大厂的员工”,所以无权批判996加班的工作模式,而他又觉得996工作就是好!既然劳动者愿意把自己的劳动力卖掉,企业主愿意买,那么买卖双方你情我愿,怎么干是双方的事,他人无权干涉!

文章还有对秦晖等知识分子很多咬牙切齿的恶毒咒骂,这里我就不提了,转述一遍,我都觉得脏了这篇稿子。

有读者问我怎么看,我是这么想的,我觉得这篇文字,有点当年村里二流子“踹寡妇门,刨绝户坟”的意思。

秦晖先生不在国内舆论场上发声很久了,就是还发声,估计也不屑于屈尊跟一个民间经济学家讨论他是不是“首恶”的问题,类似科学家不会跟你争论火箭要不要烧煤,太掉价了。

所以作者是在跟一个他明知道不会和他还嘴的人进行辩论。属于典中典的对着空气输出,柿子捡软的捏。

但更有意思的是,作者把自己打造成替996工人发声的人,他指责秦晖是在书斋里写文章的,没有去富士康996地加过班,所以不知道那些工人怎么想。

可这位作者,我受累问一句,你这么说的时候,想过你自己的立场吗?

秦晖不是996的工厂工人,难道你就是了吗?你就有权代表这些工人给996做定性,说996甚至007就是好,就是棒了?

你自己不也是一个在书斋里根据自己信奉的经济学理论构思文章的“臭知识分子”吗?你有什么资格在这个问题上指责秦晖呢?

所以我觉得,揪住别人“是知识分子,不是工人”就说他无权代表996打工人说话这种辩论手法,既错得离谱,又有点下三滥。


01


实际上,但凡不是“村里昨天刚通上网”的人,就应该知道吐槽996工作制的风潮,最早就是打工人们自己掀起来的。“干996,住ICU”的调侃难道你没听说过吗?

还有前两年,《年会不能停》里“大家都是自愿加班,请你出去也这么说”的梗,为什么逗了那么多人心酸的苦笑?你难道不知道吗?

《年会不能停》剧照(图/视频截图)

这些名梗的热传,难道不已经表明了,打工人们对996的真实态度了吗?怎么着?难道非得让打工人们如您一样写一篇长篇大论,论证996有多么合理、多么伟大,你才愿意承认他们能代表自己?不然就都被你代表了?

躲在书斋里,用自己狂信的某种理论去臆测打工人对996真实态度的“知识分子”,只怕不是秦晖先生,而是另有其人吧?

深切建议这种人,上上网,或者像我们这些真正被割过韭菜的90后一样996、007地干上几年,再去发表什么“996天经地义”的高论。

图/视频截图

切入讨论正题:“只要劳方和资方你情我愿,怎么买卖都是合理的,他人(包括公权力)无权干涉!”这个朴素的道理,是那篇文章批判秦晖、捧996的理由,也是土奥在绝大部分时候,说理论时所能把住的唯一法门。

可是这个看似崇尚绝对自由、能够获得大量拥趸的主张,稍加推演,你就会发现,它是似是而非,甚至细思极恐的。

假如我们真的认可“只要你情我愿,怎么买卖都合法”,让法律管束从一切的类似活动中退场,那么首先发生的,当然是土奥们梦想的,打工人为了多赚一点生活费(甚至不是为了多赚钱,而只是不丢工作),不顾健康地、无限度地出卖自己的劳动力。

那么紧接着,那些青春靓丽,或者哪怕稍有姿色的男女打工人,会不会觉得,哎呀,反正横竖都是你情我愿地卖,还不如直接陪老板睡一觉来得方便快捷呢。

换而言之,就是996如果放开了,卖淫嫖娼是不是也要合法化?

哦,对,土奥们一直支持卖淫嫖娼合法,因为他们觉得这样你情我愿。

再进一步的,那些没姿色,或者觉得卖淫嫖娼还卷得不够狠,挣不到足够钱的人,会不会想,既然我横竖都要卖,那要不然我出租个子宫,给人做代孕吧!或者人有两个肾,我卖出去一个也能活,那我卖一个算了!

换而言之,也就是代孕、人体器官买卖是不是也是合法的?

这时候土奥们又会说,这个我们也一直支持啊!代孕、人体器官买卖,就是应该合法。

好,那我们再下推一层,假如有个人觉得,代孕、器官买卖实在还是不过瘾,反正这么受穷地活着,我也没意思了,我要安乐死!(好像安乐死也是土奥们支持的)死前基于自由自愿交易的原则,我可以出卖自己的生命权嘛!

于是他到街上去举个牌子,说:“请给我××××元,我的余生愿意做你奴隶。”

请问,如果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土奥们还敢硬着头皮说:对!这就是我们为世界规划的人间天堂吗?

我不知道他们会怎样睁眼瞎说,我知道在一个但凡理智正常一点的人眼中,这就是个 人间地狱。

通往地狱的大门口,往往是用鲜花装饰的,只是这扇通往地狱的大门口,朴素到居然连鲜花都没有,只有一面“土鳖奥地利学派”的招牌。

那问题出在哪儿了呢?


02


让我给土奥和即将被他们那套理论忽悠的受众,普及一个法哲学的常识:

我们通常所谓的“权利”这个东西,其实也是分两种的。

一种是可让渡的,比如说物权、财权、产权,这些东西可以根据公平自愿的原则进行自由交易。而这种交易则是构成自由贸易和市场繁荣、创造财富的动力源。

但这个世界上还有另一些权利,它是不可让渡的,这些权利往往是生命权和它的诸多延展:生命权、健康权、肢体和尊严完整权、人格独立权……

对于这些权利,法律是不允许你为了仨瓜俩枣把它们出卖出去的,所以你看到今天世界上所有国家的法律都不允许有奴隶,甚至哪怕只是契约奴合法化,都不允许买卖生命权,绝大多数国家都有劳动法,有最低工资限制,不允许996甚至007地加班。

所有这些法律措施,归根结底,都是在守住那些不可让渡的权利的红线。

那么为什么人类,不能像土奥们所鼓吹的那样,把可让渡权利和不可让渡权利混为一谈呢?

我懒得多写,只说两点最重要的原因。

首先,诚如卢梭说“人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中”,自由只有在对自由的约束存在的情况下才有可能存在。而对不可让渡、不可放弃的权利的界定,也是法律对自由保障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人类享受那些可让渡权利所换得的幸福感的基石。

说得简单点就是,法律在保障你“有命挣,也有命花”。

欧亨利的小说《麦琪的礼物》我不知道你小时候看过没有,故事讲述了一对相爱的夫妻,丈夫把自己的金表卖了,给妻子买了一个配得上她那头秀发的精美梳子。而妻子卖掉了自己的秀发,给丈夫买了配得上他那块金表的白金表链。

微电影《麦琪的礼物》剧照(图/视频截图)

这个故事在这个“巧合的悲剧”下,其实是有一个深刻道理的:人世间每一种享受的背后,都对应着一种基石。

只有你不聋,你才能去听音乐会;只有你不瞎,你才能够去看电影;只有你保持健康的身体、有充足的闲暇时光,你赚到的那些工资,才能真正给你的人生带来有价值的享受。

996甚至007这种工作方式的残酷之处在于什么?在于它完全剥夺了一个打工人为人所应获得的闲暇,享受乃至健康。

打工人们在职场甚至“血汗工厂”里天天卷生卷死,没有任何闲暇和娱乐的时间,只想着自己将来有一天攒足了钱,能买多大的房子,过什么样的生活,这种工作方式完全无法创造内需的事儿,我们就不提了。

单说一点,就这么不计工作强度地干下去,突然有一天,打工人发现,自己干不动了,一查,是积劳成疾引发的绝症。要是真的实践“工作996、生病ICU”了,你让他怎么去看待这个世界,他走过的这一生?

这是一个比《麦琪的礼物》残酷一万倍的现实,而这样的故事,可能每天都在发生。

当然我知道,土奥们一定会说:工人们996多干活就可以致富啊!等到他们有了钱就不用996了,就可以享受生活。

但很不幸,这是一个非常荒腔走板的推论。由此我们就可以谈到法律为什么要设置,不可让渡权利的另一个原因了——防止恶性内卷。

什么是恶性内卷?

听说过那个笑话吧——假如岳不群公开了辟邪剑谱,会怎样?

在没有法律可以规定“不许自宫练剑”的前提条件下,所有“想上进”的武林后辈都会自宫,人人都没了身下二两肉,而学了一套辟邪剑谱,最后天下第一却只有一个。这就是恶性内卷。

所幸,现实世界不是小说里的江湖,我们可以用法律规定大家“不许自宫练剑”,这就是近代社会要废除奴隶制,现代所有国家都要出台劳动法,规定最低工资和最高工作时长的原因。

劳动者的休息权与健康权,是他们生命权的延展,而生命权是不可被让渡的。大家从一开始就不要琢磨什么切二两肉,当天下第一的事。

古罗马历史上就有过这样一个故事,在罗马共和国建立初期,罗马公民大多是自耕农,公民兵有极强的战斗力。可是这些自耕农却慢慢发现,随着国家的强盛、版图的扩张,他们的生活却越来越不好过了。

最终,大量自耕农破产,罗马共和体制随之崩溃,国家走向帝制,最终陷入混乱。辉煌的古典时代结束了。

如此强大的帝国,为啥崩溃了?(点击阅读)

那么为什么罗马自耕农们成为了失败者呢?

答案是,由于罗马在对外战争中屡战屡胜,战争俘获了大量的人口作为奴隶,只有有钱有势的贵族们可以大批量地蓄奴,让他们集体劳作。集体劳作的奴隶相比自耕农,是有无与伦比的生产优势的,哪怕抛去集约化生产不谈,单从劳动力价格上看,想过三亩田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生活的自耕农,哪有用完就扔、累死无算的奴隶们更能卷?

所以自耕农要想在这种环境中生存,只能对标奴隶的工作强度和生活水准。而这是不可能的,所以他们只有破产去当罗马城里的乞丐这一条路可走。

在法律不保障最低工资、不限定最高工作时间的“纯土奥状态”下,一个社会里的劳动力价格是遵循“木桶原理”的,也就是出价最低的那个996卷王,会定义这个社会的工作方式。

而土奥们可能没有意识到,他们骨子里,其实是比他们所批判的那些理想主义者更理想、伪善知识分子更伪善的人。

因为他们所梦想的那种,通过市场供需自然调节劳动力价格,让它达到一个劳动者能够接受的水准,只有等某一天人类彻底大同了,全人类都得到解放了的时刻,才有可能实现。

否则只要那些欠发达国家里,连饭都吃不饱的人还存在一天,工作机会就将向人权保障程度最低,工作最卷的那些国家和地区流动。身为劳动者,你不想让你的工作流走,你就只能参照前者的模式去卷生卷死。

现代法律不会允许一个人去当奴隶,哪怕你自愿也不行,因为只要还允许奴隶存在,大家就都有风险在恶性内卷里成为奴隶。

同理,包括我国在内,所有现代国家的劳动法都规定了最低时薪、最高工作时长,为什么?就是为了防止劳动力市场的“真空塌缩”。

而一个社会给劳动者尊严和体面的生活,是可以反过来促进企业和社会良性发展的,这一点我在昨天的文章《德国的工业,为什么搬不走》中已经聊过。德国的“工人贵族”们非但没有毁掉他们的工业,反而创造了德国工业无法复制的奇迹。


03


行吧,文章写了四千字,我觉得把道理讲得够清楚了,愿意懂的人应该懂了,不愿懂的人,永远不会懂,因为他们就想用那些偏执的观点、嗜血的口号,去哗众取宠,贩卖情绪。

我想说,哪怕别的都可以不提。至少《首恶秦晖,当之无愧》这种题目和与之相配套的那种咬牙切齿、恨不得除对方而后快的文风,实在是让我看了很不舒服。

我觉得想做学术争论,你就说学术争论的事。完全没必要把这种的纯空对空的探讨搞得如此你死我活,弄得跟某些特殊时代的大字报和阶级斗争似的

实话实说,我觉得无论秦晖先生还是土奥,其主张在可预见的未来,都没有在中国付诸实践的可能性。

就为了这么个说了不算、算了不说的事儿,你对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家有这种语言,这么高举高打,又是“首恶”又是“邪说”的……你至于吗?

有这种残忍心性和斗争思维的人,甭管他们主张的是什么,真让他们“大柄若在手”,怎么能指望他们在实践自己热爱并狂信的理论时,能对我们这些芸芸众生 有半点怜悯和人道呢?

你不同意他就是恶,说出点道理和名气就是首恶,不同意他观点的人在他们眼里就是死不足惜。

所以我和人交往的原则是:你先甭急着说你有什么主张、什么能力,我想先看看你说话做事的风格,像不像个起码的人。

我的人生经验是:主张会改变、观点可以争论,但教某些人做个人,太难了。

最后,用一句据说真是秦晖老师对这些人的反驳,作为文章的结尾。

人老先生就看了一眼、评价了一句,蛮幽默的:

这哪是本土奥地利学派啊?这明明就是本土奥斯维辛派。


在当下时代,秦晖老师之所以重要,不仅仅在于他学术上罕见的渊博和极度的专注;更在于面对当下争论不休的社会问题,他能够以难得的清晰逻辑,为我们守护着最基本的底线。

秦晖老师学术与文字的背后,无不表明,社会少了共同底线的共识,会演变成何等的荒谬状态。

珍惜秦晖,就是珍惜我们自己。虽然他的很多观点饱受争议,他的一些作品,甚至受到限制。但读过他的作品,都会遭遇一种电光火石般的冲击。

张鸣:秦晖令我震惊,他是学界大人物,没有人比他更睿智、更犀利,对中国的问题剖析得更深,每个论点的提出都会引起社会的一阵悸动。

刘瑜:秦晖先生很像是一个思想的管道工,哪里出现了认识和观念的严重堵塞,他就常常“赶赴现场”,进行疏通清理。他传奇般的知识面、记忆力和思辨力,总是能三下五除二,将一堆杂乱无序的论争梳理得一清二楚。读先生的书,让我有豁然开朗之感。

由于某种原因,秦晖老师部分书籍已被绝版,很多书在市面上已经找不到了。先知书店经过多方努力争取,集全了目前尚能找到的秦晖老师六部代表作,都是最适合阅读、也最宜收藏的版本。

正如张宏杰所说:“秦晖是个颇有几分英雄气的人。他就是《皇 d 的 新 衣》里的那个孩子,只有他有足够的清澈和‘天真’说出石破天惊的话。” 秦晖作品集库存所剩无几,十分珍贵,识别下图二维码,即可抢先收藏!(秦晖:论大国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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