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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萬石家庄 | 张东辉:往返北京与石家庄之间

拾萬当代艺术中心 拾萬 Hunsand Space
2024-08-30


现藏于封龙山的《祀三公山碑》、《白石神君碑》 慕金澎拍摄于2022年5月


原本我对于家乡的情感和留恋非常微弱,直到一晚偶然翻阅到老家元氏县的历史和它现存的几块汉碑的图片,激动得无法入睡。后来,家中的变故又引发了我在老家的寻访、做《一个人》这件作品,以及在拾萬石家庄的展览项目,一系列孕生的相关事件加速了我对于家乡情感的发酵,我与家乡之间的关系变厚重了。


从分离开始,新个体开始走向自立门户,有了自己的物理空间和心理空间上的家。跨越不同地域生活和工作的人一般都不止有一个家,当我们说“回家”和“回老家”时,这里所说的“家”才显现出各自不同的含义。家可能是目前工作学习所在的大城市中那个包裹着我们身体起居的混凝土房间;可能是承载着我们童年和青春期成长记忆的某座城市;可能是我们的出生地或祖辈们居住过的某个县、乡、村... ...可能家更是指向那个家里的人。这几种不同的家,从它所处区域的大小和生存机遇多少的角度来看是逐层递减的;从记忆的深浅和亲情浓度的角度来看,它们就像遗址挖掘现场中那些不同年代的土层一样一层比一层深厚。我们渴望独立和自由,是想要一种不被束缚的感觉;同时我们又渴望依赖和相伴,是想要一种被包裹的安全感。在一次次将自我从各种依附中剥离开后,我们的生存能力开始增长,但意识未必会随之觉醒。我们一般管具有身份归属感的那个家称作“家乡”。这种对家乡深厚情感的产生可能需要一些契机,离开家后,也许是个人在生活中经历了某些重创后的反思,也许是与家乡和亲人有关的某些重要事件的发生,开始对家及家人重新审视,家乡变得不再停留在一个概念上而是更具体和有温度。

一个人
我的爷爷是石家庄市元氏县南佐镇人,他在那里出生、成长、结婚生子。后来由于工作调动的原因,举家搬进了城里。于是我的父亲就在石家庄市区与我的母亲相识,生下了我。我在市里长大、念书到高中,期间基本每年的春节都会随家人回一趟南佐老家,直到大学考进了北京。毕业后在北京买了房,就一直自己留在这里了,只有节假日才偶尔回一趟石家庄,南佐就基本没怎么回过了。

二零一九年回家过春节,是我最后一次见到父亲。离家两个月后的一天上午,叔叔电话告诉我父亲因涉嫌黑社会组织罪被捕候审,二零年秋他被审理完成判决后没几天就病逝于看守所。我和父亲从未坐在一起好好谈谈心或聊聊天,直到在他被捕的前一年,我们才开始在通话时出现了一点带有情感的问候和表达,但这些更像是一种亢奋的不太自然的表白,憋了很久的陈年老话突然找到了泄洪口。

石家庄第一看守所 张东辉拍摄于2020年秋

我们都在努力地扮演着各自的角色,我在演一个好儿子,他在演一个好爸爸,但我们对彼此并不太熟悉。一个人,除去了他所有的身份属性,他是如此的抽象和模糊,又是如此的具体和确实。我们在步入社会之后奋力去捕捉和争取社会身份,而我们往往忽视身份后面的真实的人。在回石家庄的看守所领取他遗物的时候,我得到了他的《刑事判决书》,这本书让我好奇他到底做了什么事才被定性涉黑的。我发现判决书中对他行为的描述与我对他的以往认识间有一个偏差,描述的口吻更像是在宣布一个事实,这个事实像宗教故事一样,重要的核心是你得相信。这个认知偏差让我产生了亲自到书中提到的他的所有犯罪现场走访一遍的冲动,走访时碰到有些地方正在拆迁或已更换了新的店家,在我离开石家庄以后,这种变化好像从未停过。神州大酒店的招牌还在,门口却围起了彩钢板,我从后门溜进去发现里面正在施工,满地的建筑垃圾和废弃的装饰材料,我站在粉尘中用手机搜到了酒店曾经光鲜时的宣传图片。我上淘宝搜了一张八千块的自行车图片,以其被窃为由进入了红旗大街派出所,口号和标语占满了走廊墙面,如一场展览展示。在鹿泉的灵岩寺,我找到了书中提到的办公室,穿过它旁边的月亮门登上了寺院西边背后的靠山,在山上东望,四座监狱家属楼整齐的排列在一座被掏成扁片状的影壁山前,山后就是整个石家庄。我顺着这些事发地从石家庄市中心的清真寺街,走到西郊太行山根的灵岩寺,再到西南封龙山下南佐老家的养驴厂。在这个过程中我对石家庄和元氏的南佐镇这两个地方渐渐产生了不同于北京的归属感,虽然这感觉之前也有,但现在变得更深厚也更自觉了,小时候的许多记忆重新涌了出来,原本没有留恋的地方现在有了点体温。


左图张东辉拍摄于2021年5月 右图来源于网络

灵岩寺后山东望 张东辉拍摄于2021年5月

东辉墓
这次在石家庄的展览是以《一个人》展开的,但在计划布展方案的时候发现《一个人》的体量与展厅空间的悬殊过大,体感与观感上都有些松散和泄气,于是金澎建议我把《一个人》的四周搭上临时展墙,再画一遍《东辉墓》。《东辉墓》是二零年秋的时候,我将北京家中的陈设和自己的起居,以墓室壁画的形式等比例还原在景德镇展厅中的一件作品。当时做这件事的冲动主要在于我在北京所居住的商品房与景德镇作为临时现场的展厅之间的关系上,而“墓”则更多的是一种形式上的借用。

这次展览中再次实施的《东辉墓》里面包裹着《一个人》,他俩在空间上形成了表里呼应,在内容上也共同构建了一层新的象征。就是我将北京家中的陈设现状,像墓主人死后将生前的一切带入墓中继续享用一样,也将他们带回到了我出生和成长的家—石家庄,然后为自己造“墓”。在这座“墓”造好(壁画完成)的时候,我的一生到此刻象征性地结束了。在我的“墓”中,是父亲去逝前八年间我能获取到他重要的行为轨迹,借用他方对他的一生做了一个评判性了结。他到过我北京家的楼下,在我的邀请之下他却没有选择上去看一眼,可能是担心没有话题可聊的尴尬吧。现在我俩之间虽然阴阳两隔,但通过在家乡为自己“造墓”,生与死在这个包裹的空间中和我的心里有了某种连通感。不过这个象征太过个人化了,说出来就好像在向别人展示自己的伤疤一样矫情,也不易沟通和分享,但这的确是我内心的真实活动。在我的意识里我不迷信鬼神,不信古人所谓死是生的轨迹延续的观念,但我的本能胆小怕黑,可能是因为我相信有某种更高的支配力量存在吧,关于信与不信、有或没有这个事我也说不清,因为观念和本能总是矛盾的。不过这样做确实让我在面对这件事和这个心坎时平滑了一点,我好像不痛不痒的为他做了点什么,但并没有触碰到和单独拎出这件事情的问题核心,也没有改变任何的现状。因此我对于《一个人》这件作品是有怀疑和不满的,它的原始冲动好像随着形式的选择和制作逐渐削弱了。

拾萬当代艺术中心(石家庄)展览中《东辉墓》包裹着《一个人》 慕金澎拍摄于2022年5月

生死
大概小学一二年级的时候,我跟随家人回南佐老家迁祖坟。他们在田间挖下一口很深的长方形土坑,有人在坑底不时得往地表抛出大大小小的白骨,这些白骨就散落在坑口的一侧,能记起来的有盆骨、腿骨、肋骨... ...大人指着它们对我说这就是我的曾爷爷。二十多年后父亲离世了,我再次随家人们回南佐老家,这次是来上坟的,也是我第一次见到新迁的祖坟,叔叔们说等老人走后把我爸也一起埋过来。同行的还有几位一直留在当地村镇生活的父辈和祖辈的亲戚们。因太久不见面了,导致我一位也认不出来他们是谁、该怎么称呼,当然他们一开始也认不出我,只能彼此冲对方笑一下或是点点头。当得知站在他们面前的这个成年人就是东东(我的小名)的时候,都会以“你小时候我抱过你”这同一句话作为开场白,来化解因彼此的不了解而无话可说的尴尬。我们站在山腰上,背对蟠龙湖,面对着祖先的一座座坟包和石碑,老人们按照辈分双膝困难的跪在地上、弯腰磕头,我也不自知的按照他们的动作完成了这套流程。

南佐老家的房间一角 张东辉拍摄于2020年11月

北京和石家庄相距约三百公里,往返于他们之间的火车铁路和高速公路沿着西边连接两地的太行山脉贯穿南北,东边是平远深厚的华北平原。一路上会经过许多村庄和大片的田地,地里偶尔会散布着一些小坟包,夏季庄稼张起来的时候能隐约看到坟头,冬季可以看到完整的坟根,旁边偶尔会有一颗伞状的松柏或其他什么品种的树为它们遮天。坟里埋的应该就是它们附近村子里的逝者们,他们在这里生活繁衍,死后也葬在了自己曾经耕种过的土地之下,陪伴着在这同一块土地之上继续耕种的后人们。当后人在务农间歇的时候,就可以在坟旁树下坐一坐、乘乘凉,然后继续去干活。人们就这样在祖荫之下劳动、生活,在新家与老家之间往返和选择。

坐火车回家过年的路上 张东辉拍摄于2022年春


文/张东辉




张东辉《一个人》作品视频介绍

相关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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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萬空间(北京)于2014年成立于北京草场地艺术区,2018年迁至北京798艺术区,并于2021年年底开设石家庄分馆拾萬当代艺术中心。拾萬空间(北京)作为专业画廊,对常规意义的方盒子展览保持警惕,意欲从当代艺术语言中的语法和语意结构出发并将之延展到更广泛的领域;希望通过持续的展览和项目,激发出当下文化中被忽视的部分,将当代艺术思想的价值生发到你我的身边。拾萬当代艺术中心(石家庄)为艺术综合体,除继续推出专业的艺术展览外,还将提供公教、讲座、艺术工作坊、艺术商品以及餐饮等活动和服务,并依托地缘差异,将艺术、声音融入地理、人文的维度,由而体验与追寻传统与现代、本土与国际、在地与全域、个人与历史以及精神与实体之间的差别与关联,让当代艺术思想进入更多人的生活。


Hunsand Space (Beijing) was established in Caochangdi Art District in 2014, relocated to the 798 Art Zone in 2018. At the end of 2021, Hunsand Center for Contemporary Art (Shijiazhuang) was opened in Shijiazhuang. As a professional gallery, Hunsand Space (Beijing) keeps vigilance in presenting art exhibitions with conventional way in white cubes, aiming to take the semantics and syntax from the language of contemporary art as a point of departure and expand them into a broader field. Through its vigorous programs of exhibitions and projects, Hunsand Space (Beijing) hopes to stimulate the neglected aspects in contemporary culture and brings the values of contemporary art into our lives. In addition to exhibiting contemporary art exhibitions, Hunsand Center for Contemporary Art (Shijiazhuang) as an art complex is dedicated to presenting public programs, lectures, art workshops, art merchandise, catering and many other activities and services. Relying on geographical differences, the Center's mission is to integrate artistic and audible practices into geographical and humanistic dimensions, by which to experience and pursue the differences and connections between being traditional and modern, local and international, on-site and territorial, personal and historical, spiritual and physical, bringing the ideas of contemporary art into more people's liv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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