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茅台税费里的秘密
引言
最近学习贵州茅台，正在研究税费方面的问题，想起唐朝老师在2021年贵州茅台发布一季报时专门撰文分析过：茅台公司因消费税缴纳时机问题，导致短期业绩显著波动引起市场恐慌。
这实在是一个非常经典的案例，因为兴趣我对这一现象进行了深入的学习和研究。
仍以一瓶出厂价为969元的飞天茅台为例说起。茅台系列酒的利润率虽有所不同，但各种税费比例是一致的。
（一）
茅台的各项税费
之前的文章已详细介绍过贵州茅台的各项税费，再次简单说明一下。一瓶飞天茅台出厂价969元，其中不含税价格为857.5元：
1）增值税税率为13%
（忽略进项抵扣）
2）消费税税率为12%
（忽略从量消费税）
3）城市维护建设税为
（增值税+消费税）的7%
4）教育费附加为
（增值税+消费税）的3%
5）地方教育费附加为
（增值税+消费税）的2%
予里良 / 制图
如果将城市维护建设税、教育费附加和地方教育费附加合并考虑（忽略从量消费税），则为：
（增值税+消费税）*（7%+3%+2%）
或者以不含税出厂价857.5元考虑为：
857.5*（13%+12%）*（7%+3%+2%）=857.5*3%
予里良 / 制图
作为上市公司，贵州茅台的各项财务报告中，根据会计准则增值税不计入收入（全当免费替税务局收取），一瓶飞天茅台的收入在帐本上只记录为857.5元。
同样的，增值税在利润表中也不计入税费之中，所以我们通常认为茅台的税费总额为收入的：
12%+3%=15%
注：从贵州茅台的财报来看，除了以上税种，茅台还交了房产税、土地使用税、车船使用税、环境保护税等等，不过金额可以忽略不计（相对于茅台的营收和利润而言）。
（二）
贵州茅台近年的税费水平
理论上来说，茅台财报中税费金额应为收入的15%左右，那么实际情况如何呢？
予里良整理了贵州茅台近几年的财报数据，汇总如下（单位为亿元）：
予里良 / 制图
其中2019年的税费/收入比例略高，是因为2019年4月1日起，贵州茅台的增值税税率由16%下调至13%，相当于该年度有1/4的时间里理论上的税费/收入比达到了：
（16%+12%）*12%+12%=15.36%
但无论如何，实际计算出来的税费/收入比例是要低于理论值的，其主要原因如下：
1） 由于进项增值税的抵扣，平均每瓶茅台酒的收入大于857.5元，而实际缴纳的增值税税率也低于13%。这导致收入偏高，税费偏低，税费/收入比下降。
2）茅台自营业务，以1299元甚至1499元的价格销售茅台酒，在税费不变的情况下，收入更高，税费/收入比下降。
3）由于采取了某些合法避税的手段，茅台实际缴纳的消费税税率略低于12%，税费偏低，税费/收入比下降。
但无论如何，从近两年的平均水平来看，贵州茅台的平均税费/收入比约为14.5%，如下表所示：
予里良 / 制图
茅台的投资者，可以持续关注该数据的变化情况，如果出现了异常，应及时查找原因，排除企业财报造假嫌疑。
（三）
一个异常的现象
2021年，贵州茅台发布一季报，营收同比增长11.72%，但净利润同比只增长了6.57%，投资者一片哗然，怀疑茅台遇到了发展危机，增收不增利。具体财报数据如下（单位为亿元）：
予里良 / 制图
具体的原因，唐朝老师已经进行了简要分析，予里良从学习的角度考虑，自己查询数据并按照自己的理解详细分析一遍，毕竟眼过十遍不过手过一篇！
注：唐朝老师原文见公众号“唐书房”，发布于2021年4月30日，点击可查看《老唐实盘周记2021/04/30》
先看一下，贵州茅台2020年和2021年第一季度的税费/收入比例情况，如下表所示：
予里良 / 制图
很明显，2020年第一季度，贵州茅台的税费是显著低于理论值的，原因我们暂且不谈。
予里良 / 制图
相关数据变化说明如下：
1）税费增加4%，即244.1*4%=9.8亿
2）利润总额相应减少9.8亿
3）考虑25%的企业所得税率，净利润减少：9.8*（1-25%）=7.3亿
4）考虑少数股东权益约5.5%，归母利润减少约：7.3*（1-5.5%）=6.9亿
经修正后，2021年贵州茅台归母利润增加约12.51%，略高于收入增幅11.72%，这样看起来就非常符合投资者的预期了。
（四）
原因何在？
现在回到前面的疑惑，为什么2020年第一季度贵州茅台的税费明显偏低呢，其实原因一说就破。
新冠疫情突然暴发，贵州茅台本部的灌装、包装等生产工作受到了严重影响，导致交给茅台销售公司的成品酒数量减少，对应的消费税金额偏低，连带着城市维护建设税、教育费附加和地方教育费附加也下降。
或者这么说理解起来有一些拗口，那么我们不妨先举例说明一下贵州茅台各项税费的缴纳过程。
注：为了便于理解，相关数字均为凑整给出，不代表真实情况，但逻辑关系是准确的。
（五）
正常情况下的税费缴纳
贵州茅台本部生产了一瓶飞天茅台，成本50元，以226元的含税价格卖给了茅台销售公司，相当于增值税26元，不含增值税价格为200元。
根据税务局规定，缴纳消费税时要按照含税价格969元计算，对应消费税金额为103.4元。
城市维护建设税、教育费附加和地方教育费附加三项，合计为：
（26+103.4）*12%=15.5元
税费合计：103.4+15.5=118.9元
再假设贵州茅台本部管理费用、销售费用等合计31.1元，可以很容易得到下面的利润表：
予里良 / 制图
此处模拟了贵州茅台本部以成本价将茅台酒卖给茅台销售公司的情况，同时也为了简化企业所得税的计算。
那么对于茅台销售公司呢，其各项税费的缴纳过程如下。
茅台销售公司向贵州茅台本部支付226元买入一瓶茅台酒，以969元的含税价格卖出，不含税价格857.5元，应当支付增值税111.5元，但进项抵扣26元，实际向税务局缴纳增值税：
111.5-26=85.5元
城市维护建设税、教育费附加和地方教育费附加三项，合计为：
85．5*12%=10.3元
再假设茅台销售公司管理费用、销售费用等合计47.2元，可以很容易得到下面的利润表：
予里良 / 制图
利润共600元，扣除25%的企业所得税后净利润为450元，再考虑少数股东权益5.5%，归母净利润约425.3元，归母净利润率约50%，与实际情况基本一致。
（六）
极端情况分析
那么在极端的情况下，贵州茅台本部卖了一瓶茅台酒给销售公司，但茅台销售公司未卖出去，会出现什么现象呢？
贵州茅台本部完成了一笔销售，资产从一瓶账面价值50元的茅台酒变成了200元现金，支付税金和费用共150元后，剩余现金50元，利润为零。
茅台销售公司完成了一笔买入，资产从200元现金变成了一瓶账面价值200元的茅台酒（增值税进入单独的科目中，不影响利润表），利润也为零。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如果简单把两家的数据相加，一瓶酒从贵州茅台本部转手给了茅台销售公司，给税务局交了一大笔税款，并支付了各项费用，合计150元给了别人，结果茅台公司本部和茅台销售公司都没有亏钱！
这一切都是合法的，也符合会计准则！
根据《企业会计准则第33号——合并财务报表》，在计算合并资产负债表时：
母公司与子公司、子公司相互之间销售商品(或提供劳务，下同)或其他方式形成的存货、固定资产、工程物资、在建工程、无形资产等所包含的未实现内部销售损益应当抵销。
体现在会计实务中，制作合并资产负债表时，茅台销售公司账面价值为200元的茅台酒仍按原成本记录为50元，产生150元的偏差。
同样的道理，在制作合并利润表时，也会产生150元的报表亏损，直接影响当期损益（实务中通过抵消分录来实现，此处不详谈）。
试想一下，如果监管部门不这么规定，贵州茅台本部直接以1万元一瓶的价格卖给茅台销售公司，而茅台销售公司故意不卖出去，会发生什么？
（七）
疫情下的贵州茅台
和上面情况相反，在另外一种极端的情况下，茅台销售公司没有从本部采购，而是把自己之前库存的一瓶茅台酒以969元的价格卖出去了，茅台销售公司取得了600元的利润，但体现在合并利润表上面利润将达到750元。这相当于把之前采购未销售而在名义上产生的150元亏损补了回来。
2020年一季度，面临突如其来的新冠疫情，茅台公司本部的生产工作受到了较大影响，卖给销售公司的茅台酒数量有所减少。这可以从贵州茅台一季报中的相关数据得到佐证。
2019年一季度贵州茅台母公司收入53.5亿，2020年一季度收入51.1亿，呈下降趋势。而合并报表中，2019年收入224.8亿，2020年收入高达253.0亿，呈上升趋势。
予里良 / 制图
一方面，销售公司从本部买入的茅台酒减少；但是另一方面，销售公司向各地经销商卖出的茅台酒不降反增，导致销售收入和利润增加。
关键点在于，正常情况下，销售公司的仓库里面本来就有一定的成品酒待售，这一过程只是减少了销售公司的库存量而已。
而销售公司库存量的减少，则放大了合并利润表中的利润数据。这就是贵州茅台2020年一季报数据的全部秘密。
试想一下，贵州茅台本部卖了10瓶酒给销售公司，销售公司卖了12瓶酒（其中两瓶是自己的库存）给经销商，那么合并利润表中的数据将是这样的：
1）收入，和从本部买入12瓶酒并全部售出没有任何区别，仍为每瓶857.5元
2）成本，仍然是每瓶50元
3）税金，只有10瓶酒的税金
4）费用，一般情况下和销售量无关，受影响的只是平均每瓶酒对应的费用（全部费用均摊到10瓶酒上还是12瓶酒上）
从会计的角度来说，2020年一季度贵州茅台消费税及对应的城市维护建设税、教育费附加和地方教育费附加减少，从而导致当期净利润提高。
从逻辑的角度来说，贵州茅台在2020年一季度，销售了2019年已交过税金的部分茅台酒（这些税金导致贵州茅台2019年利润下降），合法地把利润从2019年挪到了2020年一季度。
当然，2019年茅台销售公司卖了多少2018年从本部买入的茅台酒，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八）
佐证
除了前面提到的母公司收入和合并报表收入变化趋势相反之外，递延所得税资产的数据也能佐证，在2020年一季度贵州茅台本部销售量小于茅台销售公司的销售量。
2019年年底，贵州茅台合并资产负债表中的递延所得税资产为11.00亿元，2020年一季度末，变成了7.05亿元，减少了近4亿元。
予里良 / 制图
从贵州茅台的2019年年报可以看出，11亿元中有6.43亿元是“内部交易未实现利润”25.72亿元所产生的，对应所得税率为25%，即：
25.72*25%=6.43
前面举例子时，假设贵州茅台本部卖酒给销售公司是不盈利的，实际上会有少量盈利（少量是相对销售公司而言，实际净利润率约为15%）。这部分盈利，税务局认为企业已经真实完成，要征收企业所得税。但根据会计准则，认为销售尚未完成，不需要缴纳企业所得税，已经缴纳的就假装是暂时借给税务局了，仍是自己的一项资产，并老老实实在账本上记录为“递延所得税资产”。
递延所得税资产的减少，意味着贵州茅台本部卖给销售公司而销售公司未售出的茅台酒减少了，可惜个人能力所限，尚未找到和前面税费偏差9.8亿元从逻辑上关联起来的办法。
（九）
个人感悟
企业操纵财务报表的方法多种多样，防不胜防，监管部门道高一尺，企业马上就能魔高一丈。
在合法合理的基础上，企业仍然能游刃有余地向投资者展示管理层想让大家看到的数据，看F10二手数据做投资决策基本等于瞎蒙，深入研究企业是一门必修课。
甚至于在某些情况下，即便企业无意操纵报表，规则本身的漏洞也会产生匪夷所思的效果，一如本文中的贵州茅台。
但归根究底，财报数据短期易操纵，但长期难施为，毕竟茅台销售公司的成品酒库存也是有限的，成熟的投资者不妨多看一二，不要被暂时的数据所迷惑。
致谢：本人非财会从业人员，对合并报表的实务了解有限，能理解逻辑但不清楚过程，相关内容得到了在某上市公司担任注会的朋友LI热心指导，在此表示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