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哥大学生抗议行动中学到的
爱德华·萨义德和汉娜·阿伦特,都是我读硕士时候喜欢的思想家,一个是巴勒斯坦裔,一个是经历了纳粹迫害的犹太人。
他们几乎奠定了我认知巴勒斯坦问题的知识框架,他们取得成就,都是在美国。
去年10月7日,哈马斯发动对犹太人的恐怖袭击,那时候我还在成都,正在准备访学的签证申请。我当然痛恨哈马斯,和很多朋友一样,我也支持以色列发动对哈马斯的战争。
第一天到哥大,我还没来得及办手续,就看到了抗议现场。在Low图书馆前,声援巴勒斯坦的同学在集会。我在后面看着,觉得新奇,却没有太大感觉。
去学校外逛了一圈,等我想重新回到校园的时候,发现需要刷卡才能进。在大门外,支持以色列的人在集会。
这就是我第一天看到的,两边的声音,都得到表达,也看到了某种“紧张”。
后来在学校看到很多次集会。每次都是支持巴勒斯坦的人更多,但是举着以色列和美国国旗的同学,也会在旁边站着。
这就像我当年做新闻编辑的时候,在版面上要尽量平衡各种声音。我心中更偏向支持以色列的同学,因为在抗议现场他们是少数派。
这种局面在最近被打破了。这是因为学校当局感受到来自国会的强大压力,要求制止学生集会。学生不能在标志性的Low图书馆前活动,只有在学校四处游走。最终,他们“占领”了大草坪。
到现在,我也很难说就改变了对中东问题的认知。追溯历史,这是相当复杂的事情,两面都有指责对方的理由。
但是很多次近距离观察集会,对我还是有很大冲击。我开始看到去年10月7日的恐怖袭击之后的事情,开始去了解战争对巴勒斯坦妇女儿童的伤害。那些不再是冰冷的数字,而变成了新闻——已经发生的事实。
支持以色列的朋友,可以坚持这样认为:战争总会波及无辜,这难道不是哈马斯造成的吗?(你无法反驳)哈马斯把妇女儿童当作肉盾,巴勒斯坦人要自由,首先应该反抗哈马斯;那些伤亡数字都是巴勒斯坦当局公布的,不可信……
坦白说,我以前也是这样看问题的。我必须忽视10月7日之后发生的事情,不然会给自己造成痛苦。
实际上,这是一种偷懒或者胆怯。因为如果去注视和思考战争中具体的苦难,就会损害自己的已有认知,会动摇“自己的世界”。
在这样的习惯中,巴勒斯坦的事情被概念化、抽象化和非人化。我们把它变成历史知识,变成地缘政治,变成策略——中国人是多么善于宏观思考人类和民族的命运。
但是,近距离接触那些学生,来自中东的面孔,年轻的美国白人,以及热忱的中国留学生,我至少改变了自己的目光:这个世界还有另一种声音。
一个哥大学生给我留言说,萨义德的书是人类学必读,但是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那不是理论,而是“活的巴勒斯坦”。他的评论让我惭愧,因为我也从来没有真正关注过巴勒斯坦,那非常遥远,也和我无关,我一直关注的是“理念”。
最近写了几篇哥大学生抗议行动的观察,大部分都发在这个公号上,没有留言功能,但是仍有很多人发私信过来。可以看出,中国人在这一问题上的撕裂程度,一点都不亚于美国。朋友们的留言很激烈,有时候我都不敢细看。
固化的、越来越极化、立场先行的,这就是当今的世界。区别只是美国社会充分呈现出来,而中国则是潜流而已。不要说“改变认知”,甚至尝试倾听不同意见,都变得困难。
下去去见Andrew Nathan教授。他说,就他所在的国际关系学院来说,绝大部分教授都反对校长请警察进学校清场的行为,他也签了好几次名了,反对处分学生。教授们都认为,校内和校外是两回事,学生的抗议是和平的,也是哥大的传统。
他是一个犹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