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告别混乱的真正希望在哪里
我至今难以想象,今天任何一个上海的居民小区,没有各种各样的团长、没有像Q这样危机时刻能够站出来撑场面的人,没有居民相互之间的互助,互通有无,上海会堕进多深的深渊。
冰川思想库研究员| 任大刚
4月13日早晨迷迷糊糊醒来,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拿床头的手机,已经7点了。刚打算看看微信朋友圈信息,Q的语音电话打了进来。
Q是我师弟,平常是个散人,他在师兄弟之间最有名的事迹,是酒量不大却因醉酒磕掉门牙,我们准备将来给他写的墓志铭是:一个没见过热菜的兄弟。
他这么早打来电话,无非是扯点闲篇嘛。
聊了几句,他说刚跟老J通了一个多小时的电话,商讨防疫大计。老J是逻辑学教授,Q与他探讨的,是目前防疫中的常用术语在逻辑上是否站得住脚。当然,Q还咨询了一些其他学科的学者,包括医学专家,甚至两位院士。
他需要跟我探讨的,是公众舆论。
我想他这么个散人,怎么忽然间对抗疫这么热心?“你知道吗?从4月1号以来,我已经瘦了10斤。”原来,自4月1号封控,Q事无巨细,领导了他们小区的所有防疫事务,他希望把相关的经验教训总结升华,提供给上级作为决策参考。
这大概是我有电话以来,最长时间的双人通话了。
01
Q不是一名社区工作者,他服务于政府科技决策咨询机构。
4月1日,Q所在的小区也进入封控阶段。Q奉命就地服务社区,到居委会报到后,发现防疫物资堆积在那里。怎么把这些物资分发给1000余户3000多居民?居委会人手短缺,束手无策。
Q立刻把志愿者组织起来,很快就把问题解决了。Q也因此“陷入”其中,很快成了整个小区的防疫领袖。
上海的居民小区,通常都有一个居委会。有的相邻小区比较小,是两个居民小区共有一个居委会。我们小区有800多户2000多人,仅有的几次进居委会办公室,见里面有三四个工作人员。
居委会工作人员不是公务员,他们属于社会工作者。居委会的书记,是街道党工委派来的;居委会主任,由居民选举产生。但通常,居民还是习惯找书记解决问题,因为书记与街道更熟悉。
居委会的工作,主要是负责把街道层面与小区党员、普通居民有关的各项政策落地。
城市的居委会没啥经济收入,农村的村委会却有可经营的“集体经济”,同是居民自治组织,居委会的权力比村委会要小得多。因此,你可以看到贪污巨亿的村干部,几乎看不到多吃多占的居委会干部。
居委会的几个人是全职的,由街道支付薪水,也可能随时被街道解雇,此外还有一些更基层的楼组长。一幢高层建筑可能有多名楼组长,他们多是一些腿脚还算灵便的退休人员,主要负责传递一些书面通知、小件物品,也可能奉命了解每家每户的实际情况,等等。这是计划经济年代留存下来的组织。
除了居委会,还有业委会和物业公司,这是两个最近20年来的新生组织。业委会代表业主维护小区各家各户物业的权益,物业公司负责小区物业的维护维修保养以及小区安保。
居委会、业委会、物业公司,号称小区“三驾马车”,正常情况下,三者各司其职。
物业公司有明确清晰的利益取向,赚不到钱就不干。居委会和业委会的工作弹性则比较大。
居委会工作可以像“朝阳大妈”那样积极肯干,把小区里任何情况摸得门儿清,跟“包打听”一样,家长里短,啥都一清二楚,抓点坏人坏事,一拿一个准;也可以应付了事,不管闲事。
上海的普通居民,有很多社会就业机会,不大可能找居委会的工作养家糊口。平时开女同事的玩笑,有时也说,不要太累啊,年龄再大点到居委会去干吧。也的确,有女同事到居委会工作去了。
上海作为中国大陆现代文明的发源地,隐私保护意识更强,上海居委会不愿意去管小区居民的闲事,是一种普遍现象。
业委会的权力大小,主要看业委会主任及其成员的能力大小。有的业委会主任退休前是重要部门的大干部,能力和资源超强;有的业委会主任在单位、在社会上,就是能人,敢说敢做,办法奇多。
而像我们小区,有几年甚至业委会都解体了,没人干了,前年多方努力又把业委会成立起来,选出了一个好的业委会主任,今年就争取到数千万元的政府改造资金。
“三驾马车”可能碌碌无为,也可能风生水起,不可一概而论。
02
上海划江封控虽然提前预警,但真正的封控一旦启动,几乎所有居民小区都懵了。
之前公告说只封控四五天,一些天真的人只储备了四五天的物资。结果到现在,浦东已经快20天,浦西已经15天,大部分小区仍处在封控状态。如果政府配发物资不能及时到位,小区团购资源少,几乎就是饿肚子的命。
之前以为所有人都知道要封控,以为医院的大门是随时敞开的。但实际上,一些独居的高龄老人是不知道的,急症患者进医院是困难重重的。
之前以为居委会是什么都能干的。但事实上,很多居民不知道居委会人手和权力都是很有限的,组织协调能力也是有限的。
之前以为浦东3月28日封控,浦西是4月1日封控,但很多人不知道,有少部分人此前就被封控了很长时间,生活物资早已告罄。
之前容易感动的居民认为,在困难面前,小区居民会有万众一心的动人场面。但事实上,没有一个“带头大哥”的无私付出,再有能力的人在一起,也是乌合之众,一盘散沙。
之前以为物资丰富,不愁吃喝,但没想到,物资的确很丰富,但不知道人流断了,物流也成了涓涓细流,命悬一线。
总之,一切预期都没有实现,几乎所有人都严重低估了封控对基层生活的冲击。
全城性的突发危机,几乎彻底摧毁了上海每个小区的“三套马车”。每个人足不出户,大街上空无一人,但每个人都感觉到一片混乱——饿肚子的求救回应不过来,急诊患者在医院不得其门而入,居委会和志愿者疲于奔命无人接替,家庭主厨每时每刻都在盘点冰箱里的东西能吃到哪天。
哪怕你有吃有喝,身体健康,你还要担心有一天“阳”了被拉走,运气不好被送进条件很差的方舱,没毛病给你整出毛病。
全城人心惶惶。
03
至此,包括Q在内,很多人都看明白了,小区原来的“三驾马车”,不管是人员的数量和质量,还是其固有的工作机制,都已经应付不了目前的危机。
Q在两三天之内,根据志愿者特长,把他们分为六个小组,包括垃圾清运、快递、核酸检测、防疫消杀、楼道服务、宣传信息。每个小组都有组长,他向组长下达指令,小区防疫事务很快就井井有条,秩序井然。
Q所在的小区,靠近某大型科技集团,里面住了很多科技精英,企业高管和公司老板。Q自己也是博士,自然比居委会干部更容易与他们沟通。在危机时刻,他们的热心和才华以及善心得到充分释放,其中有个软件工程师还专门为小区写了一个工作软件。
Q主要负责处理各种突发难题。有一天凌晨两点,来了两个护士说要做核酸检测,而且早晨八点就要上报数据。
看到居委会准备服从,Q当即站了出来,吼道:“大家现在最重要的是增强免疫力,半夜喊人起来做核酸,你们领导脑子进水了!你们谁敢大喇叭喊人,我踩烂你们的大喇叭。”
结果,核酸检测只好推迟到第二天。
这样的事情,为Q在小区里赢得了很高的威信,很多人愿意听他的。
他还要处理棘手的问题,比如被封控在家的居民,与志愿者的服务不到位之间的矛盾怎么解决;又比如居民购物需求与小区防控外来风险、以及快递志愿者压力大增的矛盾如何化解;还有50名“阳性分子”只转走了20多名,外面无能为力,他也要负责解释安抚;此外,志愿者的管理和补充替换,也是Q的工作职责。
通过10来天一刻不停的努力,Q一手创建的新系统正常运转起来,Q准备退出了。
Q认为这套系统不能长久,想着怎么把它商业化,比如小区团购每份加收一点钱,以此招聘人员送货,而不是完全靠志愿者不可持续的满腔热情。
Q甚至认为,通过这次亲身参与小区治理,发现在互联网时代,不仅会产生新的社区治理模式,而且社区治理蕴藏着巨大的商机。
Q这十来天忙得团团转,连吃饭都要回信息,营养靠老婆夹菜,人也瘦了10来斤。
等到工作理顺,抬头一看,吓了一大跳,原来上海已经变成了这副模样。
他准备结合自己的亲身实践,向上级提出一份决策咨询,核心内容是:卫生部门需要积极推进疫苗接种,同时放宽新冠确诊的标准:无症状感染者不再进入新冠确诊名单。
他目前还在咨询各路专家,为此奔走。
04
开埠一百多年以来,除了战乱时期,上海从未遇到这么严重的社会危机。这次危机怎么渡过,何时渡过,没有人会给出明确的路线图;至于下一次危机什么时候来临,以何种方式来临,更没有人可以拍胸脯。
从来就没有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一切都要靠生活在上海内外的仁人志士聪明贤达去摸索和实践,指陈得失。
上海的一个很大的优势,是市民从商业文明中,自然习得的契约精神、自治能力和合作态度。
我至今难以想象,今天任何一个上海的居民小区,没有各种各样的团长、没有像Q这样危机时刻能够站出来撑场面的人,没有居民相互之间的互助,互通有无,上海会堕进多深的深渊。
而据我所知,不仅团长大量存在,Q这样的人,也不乏其人。普通的上海人,普通的中国人,是可以管好自己的。
事实也证明,凡是团长稀缺,也无人出头,居民之间,邻里之间平常缺乏交流互动的小区,危机时刻,人往往就像呆在孤岛上一样绝望无助,他们往往成为第一批受害者。
在上海,可能也是全国的居民小区,表面一样,其实千差万别,因此自下而上的自治,冷暖自知,更能够灵敏感知其内部任何细微的变化,作出灵活调整。
这是血的代价。
*题图为2022年4月15日,上海小区工作人员和志愿者正在搬运生活物资,来源于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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