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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娟 饶从满 | 美国教师队伍多样化建设的行动理由与研究支持

陈娟,饶从满 比较教育学报 2024-02-05

作 者 简 介


陈   娟

东北师范大学国际与比较教育研究所博士研究生

饶从满

教育学博士, 东北师范大学国际与比较教育研究所所长, 教授

摘   要

全球化背景下,日趋多样的学生群体给教育带来了巨大挑战。在很多国家,推进教师队伍多样化建设被作为应对学生多样化挑战的重要举措。美国作为一个移民国家,面对日益多样的学生,自20世纪90年代就开始推进教师队伍多样化建设,其行动理由可以从对学生、学校和社会的价值三个方面加以归纳:教师队伍多样化能提升有色人种学生的学业成绩,能对有色人种学生的社会情感发展产生积极的影响;对学校,有助于缓解贫困学校的教师短缺,有助于学校建设包容性的文化;对社会,有助于促进教育公平进而实现社会正义,有助于教育质量的整体提升进而维持美国的世界强国地位。这些行动理由获得了相应的研究支持,尤其是教师多样化之于学生的价值获得了广泛的研究关注与支持。有色人种教师是社会文化的管理者和翻译者、文化回应型教师、充满种族振兴精神的重要社区成员:教师多样化问题是我们思考和推进教师队伍建设应该给予关注的一个重要方面。

关键词:美国;教材评价;教材质量;评价标准


一、问题的提出

全球化背景下,日趋多样的学生群体以及伴随而来的不同族裔和文化背景的学生在成绩和身心发展等方面存在的巨大差距,给学校教育和教师提出了新的挑战,并因为事关社会公正而成为备受关注的话题。

多元社会中教师多样化建设对教育及社会的价值越来越得到体认。学术界现有研究对此问题的探讨主要围绕以下几个方面:其一,探讨多样化教学力量的有效性,这类研究关注有色人种教师作为学生的榜样对提高学生学业成绩的潜能和作用机制;其二,分析教师多样化与劳动力队伍稳定性的关系,关注有色人种教师的从教困境和流失情况,探讨影响这一群体代表性不足的个人和专业障碍;其三,探究教师队伍多样化建设的实践动向,例如费尔南德斯(Fernandez)等学者在(Teacher Education for the Advancement of a Multicultural Society,TEAMS)项目中发现,打破财务障碍、扩展认证渠道、积极的教师准备和文化响应式教学法有助于建立多样化的教师队伍。持有相同的观点的研究还强调,如果要有意义地解决种族成绩差距和日益增长的学生多样化问题,任何关于教师质量的讨论都必须包括对教师多样化的关注,教师的支持与招聘、准备和发展以及留任都和教师多样化息息相关,这类研究为教师队伍多样化建设提供了参考建议。

为应对学生的多样化给教育带来的挑战,国际上主要有两种应对举措:一是培养教师具备多元文化教育素养,使其成为文化回应型教师(Culturally Responsive Teacher);二是推进教师队伍的多样化建设,促进教师和学生在种族或文化上的匹配。在上述两种应对举措中,前者主要属于教师教育领域的学术话题,需要思考和解决的主要就是如何有效培养文化回应型教师的问题。而后者不仅涉及教师教育,更涉及教师招聘和留任等教师管理方面。而为何要推动教师队伍多样化建设又关涉种族或文化平等等高度敏感的政治话题,更为复杂。因此,尽管教师质量已被接受并内化为学校改革的口号,但多样化的必要性往往被边缘化,而未被视为教学质量改革的核心。

当我们要去考察教师队伍多样化建设时,美国是我们无论如何不能回避的研究对象。众所周知,美国是一个移民国家,20世纪70年代以来,随着移民规模的进一步扩大,有色人种学生比例不断攀升。1971年公立小学的有色人种学生占入学总人数的22%,2004年这一比例上升至41%,并呈不断增长的趋势。社会和学校人口构成的多样化在给美国教育带来多样化的同时,也对美国教育的有效性和公平性提出了挑战,因为与学生人口多样化相伴随的是,作为少数族裔的有色人种学生与作为主流的白人学生之间的成绩差距持续存在于K-12教育之中。学业成绩差距的形成原因及其应对策略,尽管有各种不同的理解,但是越来越多的人认可:有色人种学生与白人学生的学习成绩差距不能完全用有色人种学生的内部特征(如文化/种族群体差异和个人能力)来解释,需要对学生内部的文化和种族背景与外部的学业成绩、教师培养、教学实践之间的关系进行探索,从而为作为少数族裔的有色人种学生提供更好的支持,以促进他们的学业发展。在阐释原因和探索对策的时候,教师多样化问题逐渐引发研究者和决策者的关注。就像不同族裔学生之间持续存在成绩差距一样,教师队伍缺乏应有的多样化也被发现是全美几乎所有地区和学校面临的一个共同问题。学者、教育领导和专业组织警告,有色人种学生与其教师之间不断扩大的文化鸿沟是一个严重的问题,具有深远的社会和教育影响。正是在“教师多样化即教师质量”这一基本认识的支撑下,美国自20 世纪90 年代初开始推动教师队伍多样化建设,在政策和实践层面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和教训,为我们提供了具有丰富信息含量的研究样本。

已有一些学者从不同角度对美国推动教师队伍多样化建设的行动理由与研究支持进行了归纳整理。比如纳瓦雷兹(Nevarez)等人从六个方面阐释了教师队伍多样化的好处:(1)促进公民的地方和全球参与,导向社会正义;(3)建设包容性的学校文化;(3)开展文化关联的教学;(4)承担文化翻译和转化的责任;(5)发挥角色示范的功能;(6)具有使白人学生可获得利益的潜能。维利嘉思和阿尔文(Villegas & Irvine)归纳了支持教师队伍多样化的三个论点:(1)有色人种教师是所有学生的榜样;(2)有色人种教师具有改进有色人种学生学业成绩和学校体验的潜力;(3)劳动力市场的需要,即增加有色人种教师有助于解决教师队伍的短缺。帕特曼(Putman)等人也归纳了支持促进教师队伍多样化的三种理论观点:(1)同种族/族裔的教师与学生之间的匹配与学生成绩提高密切相关;(2)同种族的教师更有可能以积极的眼光看待学生的学习和未来;(3)学生的行为和态度也与教师的种族相联系。以上这些归纳整理尽管都呈现了美国推动教师队伍多样化建设的行动理由与研究支持的共同特点−着眼于教师队伍多样化建设的好处,但尚存在至少两个方面的问题:第一,只聚焦于对学生的好处,或者将对不同主体的好处杂糅一起,逻辑不够清晰;第二,很多研究满足于对论点的归纳,而对教师队伍多样化建设如何实现其对各主体的价值的机制关注不够。为此本研究基于美国推进教师队伍多样化建设的行动理由和研究支持的相关文献,尝试从学生、学校和社会三个层面去整理有关教师队伍多样化建设的价值,并尽可能呈现有关其价值实现的机制。


二、教师队伍多样化建设对学生的影响

美国推动教师队伍多样化建设的最主要也是最直接的理由是其对学生的价值。美国学习政策研究所的一份研究报告高度概括了这一点:“尽管所有教师都需要有针对性的、基于文化的培养,以应对日益多样化的学生群体,但教师队伍的更大多样化可以对学生的教育经历和结果产生积极影响。对于有色人种的学生来说尤其如此,在有色人种老师的课堂上,他们展现出更好的学业成绩、社会和情感发展。不过,拥有有色人种教师对白人学生也有好处。”这段话至少包含了三个内容,并且都获得了一定的研究支持。

第一,有色人种教师能提升有色人种学生的学业成绩。在一项非常著名的研究中,斯坦福大学教授托马斯·迪(Thomas Dee)对田纳西州“STAR项目”的测试数据进行了再分析,发现在一年的时间里,有黑人教师比没有黑人教师教的黑人小学生在阅读和数学测试分数上高3-6个百分点,而且在种族匹配的教师班级中,学生测试分数每年都在稳步提高。克勒维尔(Clewell)等人开展的一项研究也发现,由西班牙裔教师教的西班牙裔学生的数学考试成绩明显高于有不同种族背景的教师教的类似学生,而与黑人教师匹配的黑人学生的成绩虽然较弱,但效果也是积极的。

第二,有色人种教师对有色人种学生的社会情感发展可以产生积极的影响。托马斯·迪利用同一组数据发现,不同种族教师所教学生爱捣乱的概率增加了46%,注意力不集中的概率增加了34%,很少完成作业的概率增加了28%。霍尔特与格申森(Holt & Gershenson)基于2006-2010年北卡罗来纳州K-5 学生和教师的纵向数据进行的一项研究也发现,相比于与教师种族匹配的学生,与教师种族不匹配的学生无理由和长期缺勤的可能性要大了许多。特别是白人教师教的有色人种男孩更有可能长期缺课和停学,而且比其他学生经历的停学次数更多。还有一些研究表明,种族和族裔相似的教师显著提高了黑人和西班牙裔学生的入学率、高中毕业率和在天才班的比例,降低了西班牙裔学生的辍学率、停学和开除率、被分配到特殊教育的人数,增加了黑人学生在高级数学班的入学率。

第三,有色人种教师可以令所有学生受益。一项利用MET 数据库进行的研究依据7项衡量标准,分析了6-9年级学生对黑人、拉丁裔和白人教师的看法。研究发现,学生对黑人和拉丁裔教师的看法比白人教师更积极。在所有7项评估中,拉丁裔教师的得分几乎总是高于白人教师。学生对黑人教师的评价在7项评估中有3项更高,在所有结果评估中,黑人学生对黑人教师的看法都特别好。亚裔美国学生对黑人教师的评价也高于白人教师。关于内隐偏见的研究也发现,当不同种族和族裔背景的个体在童年时期与其他种族、族裔背景的个体进行互动时,他们在成年后不太可能持有隐性偏见,而那些在童年时跨种族接触较少的人则反之。

那么,有色人种给学生特别是有色人种学生带来积极影响的机制到底是什么?从倡导或支持教师队伍多样化建设的决策者和研究者的观点来看,大致可以归纳为三点:

第一,有色人种教师更有可能对有色人种学生抱有很高的期望。美国心理学家罗森塔尔和雅格布森有关“皮格马利翁效应”的著名实验揭示:教师的期望对学生的表现产生影响。有研究揭示这一点尤其重要,因为有色人种的学生,特别是黑人学生,似乎比中产阶级的白人学生对教师的期望更敏感。而众多研究也发现,与白人教师相比,有色人种教师对有色人种学生的期望更高。这种期望上的差距以及由此引发的教师和学校中的互动,被认为有助于解释同族裔教师给有色人种学生带来的益处。

第二,有色人种教师可以开展与有色人种学生文化关联的教学(Culturally Relevant Teaching)。一般而言,教师都会利用自己的文化背景决定教学策略和解释学生行为。“文化同步性”(Cultural Synchronicity)使有色人种教师在改进有色人种学生的学业成绩和整体学校体验方面比白人教师更具优势。这一观点在教育人类学和认知科学有关家庭与学校的文化连接对于学习者的重要性的研究中得了强有力的支持。学习无论是在校内还是在校外,都发生在一个文化背景下,因此就涉及学习者的主动建构。在理解新的学习内容时,学生们试图将其已有知识和经验与其新接触的思想联系起来。因此,为了有效教学,教师必须帮助学生在其已熟悉的内容与新内容、新技能之间建立联系。很多实证研究也表明,有色人种教师通过利用其对学生文化背景的了解,能够为学生建立有用的学习桥梁,从而避免学生产生对学校的疏离感。

第三,为所有学生尤其是有色人种学生发挥榜样示范的作用。许多早期的教师多样化倡导者认为,学校不仅是一个传播知识的场所,也是一个以微妙但有力的方式帮助学生形成价值观的地方。鉴于此,他们认为对于一个多元化的社会而言,让公立学校学生面对白人教师占绝对多数的教师队伍是不可接受的。在这些倡导者的观念背后隐含的假设是:教师是学生的榜样。关于有色人种教师对于有色人种学生的榜样作用,科尔(Cole)曾经做过很好的解释:由于许多有色人种学生来自经济贫困的家庭,而且在他们的社区中往往很少有与自己种族/族裔相似的成功专业人士的榜样,因此他们可以从接触有色人种教师中获得特殊的好处。从学生角度而言,有色人种教师从教有助于学生直观地感受到成功的教育经历,教师作为榜样支撑着他们对学习的信念,且影响深远。


三、教师队伍多样化建设对学校的影响

美国推进教师队伍多样化建设的理由也涉及对学校的价值:一是对于解决薄弱地区薄弱学校教师短缺的价值;二是对提升学校多元文化应对能力的价值。前者针对部分学校,而后者涉及所有学校。

(一)教师队伍多样化建设有助于缓解贫困学校的教师短缺

教师短缺是困扰美国学校教育系统长达一个多世纪的问题,应对教师短缺问题成为教育决策者面对的重大课题。不过,合格教师的短缺并不是美国所有学校共同面临的问题,只是在贫困学校表现得比较突出。所谓贫困学校,通常都是有色人种学生占多数的学校。根据肖特基金会(Schott Foundation)的一份报告,美国印第安人、黑人和西班牙裔学生的“学习机会”大约只有白人、非西班牙裔学生在全国一流学校的一半。这主要是由于高贫困、高少数族裔社区的学校很难招到和留住高素质的教师。以黑人为主的高贫困学校不仅面临着高比例的教师流失和缺勤,而且缺乏经验的教师是其他学校的两倍。因此,在一定意义上可以说,解决了高贫困学校的教师短缺问题也就解决了美国教师短缺问题。在此背景下,教师队伍多样化就被视为解决贫困学校师资短缺问题的一种方法。

这种观点的主要依据有:第一,少数族裔教师不仅可能适合教少数族裔学生,而且他们还可能受到一种人文主义承诺的激励,即期望为弱势学生的生活带来改变。反过来,持这种观点的人还认为,少数族裔教师比非少数族裔候选人更有可能在以少数族裔学生为主的学校找工作。有研究发现,有色人种教师尤其是黑人教师与有色人种学生一起工作时,可以明显提高他们的学习成绩及学习动力。许多有色人种教师报告说,他们感觉到使命的召唤,要到低收入有色人种社区教书,而这些职位往往很难找到教师来填充。因此,在美国,四分之三的有色人种教师在四分之一的学校工作,服务全国最多的有色人种学生。

第二,教师队伍多样化可能有助于降低高贫困学校教师的高流失率。有学者对北卡罗来纳州和密歇根州的教师数据进行分析发现,即使控制了学校规模和贫困程度等因素,有色人种教师离开教学岗位的可能性也低于白人教师。大多数文献探讨了有色人种教师对学生的直接影响,但也有一些证据表明,增加教师多样化也可能有利于有色人种教师群体,缓解他们在白人教师占主体的学校中的孤立、沮丧和疲劳的消极情绪。由此可见,增加教师队伍的多样化还有助于提高教师满意度和减少教师流失率,这恰恰是解决教师短缺和学校不稳定的关键因素。

(二)教师队伍多样化建设有助于学校建设包容性的文化

社会多元化和学生多样化已经是美国社会与教育发展不可逆转的趋势。面对多元化的社会和多样化的学生群体,创建包容性的学校文化(Inclusive School Culture)至关重要,因为学校就是社会的一面镜子。在充满包容性的学校里,学生可以在成为公民的早期阶段学习、理解包容的重要性和价值。在包容性学校文化中,多样化是被接受而非被消除的对象,对各种不同的文化特征、语言、沟通方式、态度、经验和价值观等予以充分的尊重。对于创建包容性的学校文化而言,建设一个充满团体间接触的安全环境必不可少。佩蒂格鲁和特罗普(Pettigrew & Tropp)通过元分析发现,群体间的联系减少偏见能够增强跨文化的积极关系。而这种关系导致了群体之间的相互依赖、信任和对多样化的积极态度。而教师队伍的多样化建设被认为有助于促进不同群体之间的接触和沟通交流,因而被视为促进包容性学校文化建设的一个重要理由,主要的依据概括起来有以下几点:

第一,教师队伍的多样化有助于建设包容开放的沟通文化,从而有助于学生批判意识的形成。一所学校的教师队伍多元化了,学生通过不同文化背景的教师接触到各种不同的观点和看法的机会就会增多,批判意识也会增强。而且有研究显示,当来自有色人种或少数族裔的教师和校长对话时,来自不同背景的学生就更愿意公开发言。这与多元化教师的文化相关性有关,因为他们能够理解自己的文化背景,并利用这一点来建立师生关系。

第二,多样化的教师通过扮演“文化经纪人”(Cultural Brokers)、“文化译者”(Cultural Translators)和“文化转化者”(Cultural Transformers)等角色促进不同族裔和文化背景的教师之间、教师与学生之间以及教师与家长之间的沟通对话和交流。少数族裔教师可以充当“文化经纪人”,帮助少数族裔学生及其父母与主流族裔的教师和教育机构进行接触和交流,以消除学生学业成就进步的障碍,并且有色人种教师经常通过质疑和无视不符合学生最大利益的规章制度来为有色学生辩护。面对多元化的社会背景,学校要完成其教育使命就不得不与具有不同族裔和文化背景的家长进行沟通和交流,要使沟通交流有效,对家长文化背景的了解和理解至为关键。而在此方面,多元化的教师由于在不同的文化背景下完成社会化,对于学生和家长文化背景的充分了解有助于他们充当“文化译者”或“文化转化者”的角色,能够帮助主流群体的教师和他们各自的教育机构与具有多样化背景的学生、家长和社区之间进行接触、文化理解和交流。


四、教师队伍多样化建设对社会的影响

具有美国教师联盟背景的阿尔伯特·杉科尔(Albert Shankor)研究所发布的一份报告中写道:“在一个完美的世界里,所有公立学校都应按照收入、种族和族裔来整合,每个美国儿童都享有完全平等的受教育机会。有证据表明,这将有利于加强我们的民主,促进我们的经济,增强社会正义和改善总体的教育成果。”这段话实际上阐明了美国推动教师队伍多样化建设背后的一个重要考量——促进教育公平和提升教育质量,进而实现社会正义和经济发展。

(一)教师队伍多样化建设有助于促进教育公平,进而实现社会正义

众多倡导者之所以强调通过教师队伍多样化建设来应对美国教育和社会中存在的不平等,主要理由是:多元化的教师拥有共同的社会不平等体验,因而倾向于促进公民参与和社会正义。美国之所以强调通过教师队伍多样化建设来促进教育公平和社会正义,主要

有如下几点依据:

第一,少数族裔教师更具有社会正义取向,因而也更愿意或更敢于触碰不平等问题。奎奥克和里奥斯(Quiocho & Rios)在对 476 份关于有色人种教师研究的综述中总结说:“有色人种教师更有可能带来批判性的社会正义取向和意识,这源于他们真实的不平等的生活经历”。与此相关,“他们通常更愿意积极地消除他们在学校中发现的个人和制度偏见,并朝着文化回应型校本改革方向迈进”。种族主义是一个极其敏感的话题。有研究发现有色人种教师相比白人教师更敢于也更愿意在教学中触碰种族问题,他们觉得有责任帮助他们的学生面对社会上的种族主义问题,以促进其种族社会化和种族意识的形成。

第二,教师队伍多样化建设有助于促进公民参与。公民参与是民主政治的核心之一。无论对于政治国家,还是对于一般社会,公民参与都是实现善治的必要条件。因为只有通过公民参与,民主政治和社会生活才能真正运转起来,民主的价值和意义才能得以实现。而为个体参与民主政治和社会生活做好准备,是教育系统不可回避的责任。众多研究不断揭示美国的学校所培养出来的学生并没有为公民参与做好准备,因此强调要以教师队伍多样化解决社会、经济和政治等不平等问题进而推动社会的进步性变革。比如达维拉和莫拉(Davila & Mora)曾经基于全国教育跟踪研究的数据进行了一项关于公民参与的研究,得出一个重要发现:个体种族是公民参与的一个重要预测指标。他们发现西班牙裔学生的公民参与度最低。作为应对策略,他们建议以教师队伍的多样化来应对这种现象,并根据社会正义原则引导学生的公民参与活动。

第三,教师队伍多样化建设有助于学生因接触不同背景和信仰的人而产生反偏见的效果。自20世纪80年代中期以来,研究人员一直认为,教师多样化的缺乏通过强化刻板印象和延续现有的社会不平等而破坏了民主的友好关系。有关内隐偏见的研究也为此提供了强有力的支持:内隐偏见是通过日常心理过程的系统产生的无意识的判断和意见,其速度快到无法察觉。但由于它们是自动的,不受意识控制,因此很难反驳和纠正。受文化刻板印象的影响是一种更常见的内隐偏见形式。2009年,哈佛大学和耶鲁大学的帕卢克和格林(Paluck & Green)基于什么能减少这种偏见的文献回顾发现,尽管许多项目仍然没有得到证实,但跨种族的接触和合作的实验已经产生了充满希望的结果。认知神经科学领域的研究还表明,这种跨种族接触如果发生在儿童时期,对大脑的影响会更大:童年时与少数民族群体的高度接触可能有助于减弱非少数族裔成年人的无意识偏见。也有研究指出,有色人种教师不仅可以作为有色人种学生的榜样,激励其争取成功,而且也可以作为白人学生的榜样,帮助后者消除其可能对有色人种的负面印象。

(二)教师队伍多样化建设有助于教育质量的整体提升,进而维持美国的世界强国地位

《国家处于危险之中:教育改革势在必行》(A Nation at Risk: The Imperative for Educational Reform )的发布拉开了20世纪80年代以来美国以提高质量为主旨的教育改革大幕。有色人种学生的比例越来越大,与白人学生在学习成绩上的差距持续存在,势必影响国家人力资本的积累,进而会影响国家发展目标的实现。在此背景下,提升教育质量就成为20世纪80年代以来包括教师队伍多样化政策在内的美国教育政策的主旨。特别值得一提的是,2001年美国国会通过了《初等和中等教育法案》(Elementary and Secondary Education Act)的再授权,即《不让一个孩子掉队法案》(No Child Left Behind),该法案的目的就在于提升所有学生的学业表现。

蒂尔沃斯和科尔曼(Dilworth & Coleman)在向全美教育协会提交的一份背景研究报告中写道:“几十年来,教育工作者、商业团体和政策制定者一直在努力寻找最佳策略,以全面提升学生的学业成绩,尤其关注那些在学业上有挑战、表现不佳和/或有色人种的学生。今天,几乎所有主要的国家教育计划和政策都提到或尊重低收入、服务不足的K-12学生的学业表现和需求,这些学生在很大程度上是来自白人以外的种族/族裔和语言背景。尽管政府、私人和慈善机构做出了大量努力,但收效甚微。在白人、非洲裔美国人、西班牙裔美国人以及亚裔美国人以外的群体中,成绩差距依然存在。学术上的差距使国家未来的增长和经济竞争力岌岌可危。”“ 为有色人种学生创造平等的动机有很多,但在我国历史的这个节点上,目前的重点是撬动维持世界强国地位所必需的人力资本”。可见,推动教师队伍多样化建设的目的不只是为了促进教育公平,更是为了通过提升有色人种学生学习成绩,提升整体教育质量,进而达到维持美国的世界强国地位的目的。


五、结语

美国之所以推进教师队伍的多样化建设,主要着眼于教师队伍的多样化建设之于美国学生、学校和社会的价值。尽管已有的研究尚不足以充分支持上述所有理由或观点,但依然有充分的理由相信,美国的学生尤其是有色人种的学生将受益于更多样化的教师队伍。美国的决策者完全有必要考虑将增加教师队伍多样化的政策作为缩小公立学校中种族和民族成就差距的众多策略之一。

但是,正如有学者指出的那样,教师队伍的多样化只是改善教育系统的众多方法之一,而且教师队伍的多样化也可能会带来巨大的挑战和潜在的意外后果。

第一,教师队伍多样化建设只是提高教育质量和促进教育公平的必要而非充分条件。美国推进教师队伍多样化建设的行动理由与研究支持主要聚焦于其教育好处,而核心则是提高教育质量与促进教育公平。然而,必须指出的是,尽管教师队伍多样化建设的直接目的是为了使有色人种教师与有色人种学生的比例更匹配,但最终目的是通过缩小不同族裔之间的教育差距以实现整体教育质量的提高,和实现高质量的公平而非低位均衡。因此,有质量的教师队伍多样化是教师队伍多样化政策目标实现的前提。而就美国目前的教师队伍多样化建设而言,很多立足于教师多样化即质量与公平的信念过于天真和乐观。美国一些地方为了扩大有色人种教师的招录比例和规模,在教师资格考试等环节采取了降低要求等措施。然而已有研究揭示这种举措虽然可能会提高教师队伍的多样化,但也可能会使教师队伍质量下降,因为有证据表明,在教师资格证书考试中分数越高的教师效能越高。已有研究还提出了这样的担忧:在教师队伍多样化建设政策背景下新招募的有色人种教师可能不如目前在职场中的有色人种教师有效。因此,在广开渠道,促进更多有色人种教师进入教师队伍的同时,需要采取措施保证有色人种教师具有不低于白人教师的质量。

第二,对于教师队伍的多样化建设,不仅要关注其工具价值,更要重视其对于教育过程本身的内在价值。就像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保护和促进文化表现形式多样化公约》(Convention on the Protection and Promotion of the Diversity of Cultural Expressions)强调文化多样化具有内在价值一样,推进教师队伍多样化建设时也要充分重视并挖掘教师多样化对于教育过程的内在价值。尽管已有的行动理由和研究支持也提及教师队伍多样化对于所有学生的好处,但是绝大部分都是关于少数族裔教师与儿童的族裔匹配的好处。尽管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美国教师队伍多样化建设的课题主要是增加有色人种教师的比例,但是如果过于强调种族或族裔匹配而忽视多样化对于教育过程的内在价值,从长远而言不利于教师队伍多样化建设政策目标的实现,因为过于强调同一族裔或文化背景的教师与学生之间的匹配,可能会导致不同族裔之间的区隔而非融合,从而有损教师多样化内在价值的实现,也不符合社会多元化的发展需要。因此,要把教师队伍多样化建设作为发挥教师多样化之于教育过程内在价值的积极举措,而非仅仅作为解决有色人种教师与学生匹配不够的问题之手段。为了有效兼顾教师队伍建设的内在价值与工具价值,除了增加有色人种教师的数量和规模,还需要着力提升包括有色人种教师在内的所有教师的多元文化教育素养,使其能够开展文化关联的教学,更好地满足多样化学生的多样化需求。

(公众号排版限制,参考文献请参考纸刊。)


● 引用本文

陈娟,饶从满.美国教师队伍多样化建设的行动理由与研究支持[J].比较教育学报,2022(02):118-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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