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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盈 | 乡村振兴与教育赋能:西班牙普索尔学校博物馆个案研究

胡盈 比较教育学报
2024-09-04

作 者 简 介

胡 盈

华东师范大学博物馆副研究馆员

摘   要

乡村教育如何走出特色化道路是学界热议的话题。面对乡村教育资源的匮乏和文化认同的缺失,西班牙普索尔学校通过实施将文化遗产实践融入正式教育体系的教育改革,建设了以学生为主体的乡村学校博物馆,走出了特色乡村教育之路。五十年余来,该项目影响广泛,建立了学校、乡村、社会的互惠机制,激活了学校发展的生命力,也带动了区域发展,为乡村文化传承带来活化之路,因此获得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表彰。西班牙普索尔学校博物馆项目为我国带来如下启示:以“教育共生”为模式发展乡村教育特色,通过活化记忆实现教育与乡村协同繁荣,以文化共治实现乡村振兴可持续发展。

关键词:乡村振兴;教育赋能;学校博物馆


2018年颁布的《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实施乡村振兴战略的意见》指出,乡村振兴要优先发展农村教育事业。吉祥佩等基于卢曼社会系统理论视角阐释了乡村振兴和乡村学校教育的互动逻辑,并由此提出乡村学校教育发展要坚持乡土特色。张福平等介绍了乡村小规模学校可以通过资源合作共享和发挥学校特色实现发展的经验启示,但其具体路径还待探讨。然而,传统乡村社会的式微遮蔽了乡村教育的本体价值,使乡村教育进一步萎缩,文化认同的退化激发了逆乡土化的社会变迁。黄贤忠提到乡村教育文化空间的认知缺席,即对乡村文化资源缺乏利用,以及对文化如何服务教育教学并协同育人缺乏认识;全晓洁等谈到乡村教育面临文化“失根之困”,将教育嵌入文化,建设“文化回应性教育”是解决之道。让乡村教育回归文化之根成为越来越多学者的主张。

二十大报告中指出,“全面推进乡村振兴……扎实推进乡村产业、人才、文化、生态、组织振兴”。乡土文化传承对乡村振兴具有重要意义,却面临着因乡村现代化进程加快导致乡村文化发展滞后和教育功能欠缺的现实问题。陈时见、刘雨田提出乡村学校在地化教育实践促进乡村振兴,并提出通过有机融入乡土元素的课程内容、增强在地化的社会情境体验推动乡村学校的可持续发展。马勇军认为通过凸显乡土特色、重视软环境建设,可以激发乡村学校内生发展动力。上述学者的研究体现了农村学校通过乡村资源的活化实现教育变革,乡村学校博物馆通过参与乡村文化共治提供了一条推动乡村振兴的切实路径。以往,博物馆常常被视作非正式学习场域,我们对国外博物馆教育与学校教育结合的借鉴也常限于馆校结合,视角上也仅仅关注博物馆教育如何服务学校学生,却忽视了融入学校的博物馆能对学校和社会带来的变化。如何以乡村学校博物馆为中介,实现文化、教育、社会三者的共融振兴?西班牙普索尔学校博物馆为我们提供了经验借鉴和启示。


一、普索尔学校博物馆项目的背景和实施成效

普索尔学校博物馆(Pusol School Museum)项目起步的背景和今天中国面临的乡村问题有相似之处。随着人口出生率下降和人口流失,西班牙面临着乡村“空心化”趋势,农村劳动人口不足、常住人口不断减少,乡村文化式微,乡村学校面临着规模缩小、师资不足等问题。普索尔学校博物馆(Pusol School Museum)项目作为乡村教育在地化实践的一种具体形式,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United Nations Educational, Scientific and Cultural Organization,UNESCO)评为非物质文化遗产。该学校的实践成为农村学校教育实践成功转型,有效促进文化保护、乡村教育与乡村发展积极联动互相振兴的典型案例。经过几十年的努力,该项目取得了多方面成效,已在当地延伸推广。

(一)普索尔学校博物馆项目开发的背景

该项目开始于农村逐渐衰落的社会背景下。一方面,西班牙普索尔地区有悠久的文化历史;另一方面,农业活动衰落,农村在城市的快速扩张中式微,导致乡村生活的转型和价值转变。伴随乡村衰落的同时是乡村教育的式微,20世纪60年代末,普索尔学校是西班牙普索尔地区仅剩的一所乡村学校,学校仅有一个教师,教育的维系举步维艰。更为艰难的是,普索尔学校不仅教育资源严重不足,学生对于学校的认同感也非常匮乏。学生们不仅缺乏对学校周围农业文化情境的基本知识,也缺乏文化归属感。事实上,不仅学校学生缺乏文化归属感,村民们也渐渐对自己的文化认同感到迷失。此时,一些外来的教师开始用学校教育融入乡村情境的方法改变当地的教育状况。

(二)普索尔学校博物馆项目开发的成效

将学校生活重新嵌入当地的文化情境成为该校教育改革的方法。从1968年起,该校开始实施保护自然文化遗产的学生实践项目,将文化遗产教育融入正式教育体系。该项目通过让学生回到乡村的自然文化环境中,收集保护文化遗产资源以培养文化认同。项目开展后在当地反响热烈,学生们关心和拯救濒临灭绝的手工技艺、文化制品和自然资源的做法引发了乡村居民的共鸣,学校不断收到来自社区的关于当地文化的捐赠品和其他社会资助,以引入博物馆的方式建设教育中心成为自然而迫切的考虑。50多年来,大约500名学生参与了这一项目,为博物馆留存了约61000份文化遗产档案及770份口述史资料。这一项目不仅鼓舞了学生,也激发了当地居民的文化认同。

当前,普索尔学校博物馆已成为西班牙埃尔切地区旅游推荐点之一,是人们了解和认识埃尔切地区传统文化的窗口,成为区域发展的推动力。乡村学校博物馆通过创造教育价值,凝聚社会资源,促进乡村经济。

1. 树立乡村教育特色

学校对自然文化遗产的保护项目引发了社会对学校的关注,学校也因这一特色化项目而获得了重生。普索尔学校从一所即将濒临关闭的乡村学校,发展成了一所因其文化特色而闻名世界的学校。该实践项目吸引了大量外部的合作者,目前该校的教师规模也有所扩大,大量的外部合作者参与学校教育和博物馆的运营,项目团队逐渐发展成包括博物馆专业人员、大学教师、社区志愿者等在内的一支分工明确的队伍,博物馆工作人员和大学教师以校外导师的身份参与对学生的培养。

2009年,该项目被UNESCO列入非物质文化遗产《最佳实践项目名册》,以表彰该项目将当地文化遗产融入课程,以学校教育的方式促进地方文化保护的做法。《最佳实践项目名册》的遴选标准旨在促进可持续发展,鼓励参与性和互惠性。普索尔学校博物馆的多连接性正符合这一特点。除了UNESCO的奖励以外,该博物馆还获得了欧盟文化遗产奖的特别提名。2011 年,埃尔切市议会授予该项目文化功勋奖章,以表彰其长期和成功的工作。如今,这所学校博物馆不仅对校内师生开放,更对社会开放。2014年,博物馆获得了当地政府颁发的教育与博物馆奖。

2. 促进乡村文化繁荣

通过学生实践保护与收藏的自然文化遗产资源成为学校博物馆的主要展示,博物馆对社会开放,拉动了当地旅游和经济发展,激活了乡村的发展。1980年后,这一项目被不断报道,逐渐影响了西班牙埃尔切市其他乡村地区。而这所乡村学校博物馆也被重新命名为普索尔学校博物馆暨传统文化中心。除了常设陈列,博物馆每年还举办多个专题展览展示传统文化,当地濒临灭绝的文化资源也因此得到了关注和保护。对当地而言,普索尔学校不仅是一个教育机构,更是一个文化机构,为当地文化带来了引流效应。

1992年6月,西班牙文化、教育和科学部官方认证了普索尔学校博物馆;1993年,市议会首次资助该学校博物馆的空间扩张;2001年,该学校博物馆已经扩展成了一所占地8000平方米、用老旧建筑改造的多功能展览中心,包括展厅、库房、文保中心、多功能厅、图书馆、档案室、植物研究中心等空间设施。除了政府资助外,该项目还因其教育理念获得了许多当地公司的资助。普索尔学校博物馆成为活化当地文化和旅游的一张名片。2016 年,该博物馆获得了西班牙旅游部的质量认证,标志着博物馆能够对外出售门票、获得文创收入,为带动当地旅游、经济发展贡献了力量。


二、普索尔学校博物馆服务乡村教育和文化振兴的机制

普索尔学校博物馆服务乡村振兴的机制体现在三个方面,第一是融入学校的博物馆育人效果;第二是与社会联动的博物馆教育机制;第三是作为中介,与学校、乡村、社会的共同繁荣机制。普索尔学校构建了独特的博物馆教育模式,同时也为乡村教育和乡村文化建设注入了新的活力。

(一)学校博物馆与乡村教育融合共生的理论框架

在学校博物馆教育理论中,杜威的思想具有重要意义。杜威反对20世纪初盛行的传统教育方法。他提倡以学生为中心的动手学习方法,认为学校是学生工作的地方,学校的空间应该能够让学生主动学习。在杜威的理想学校中,博物馆居于学校各种互动场所的中心。杜威认为,体验是学习得以发生的关键,儿童通过体验才能更加深刻地理解所学内容,而博物馆正是通过环境提供体验的场所。杜威的观点也反映了建构主义的原则,社会建构主义认为,学习是一种社会化的建构过程,教师与学生构成了学习者共同体。著名博物馆学家福克(Falk)和迪尔金(Dierking)于1992年提出了互动体验模型(Interactive Experience Model),并在2000年更新为境脉(语境)学习模型(Contextual Model of Learning)。在这一模型中,博物馆学习包括个人、物理和社会文化的三种情境在时间作用下的交互作用。而对乡村教育而言,学校博物馆将社会文化情境以物理空间的形式融入学生学习的场域,形成乡村教育的特色。

以往对学校中博物馆教育的讨论,往往集中于馆校合作、博物馆教育活动、博物馆课程等,尚缺乏关于引入社会文化情境的学校博物馆能对学校教育所产生的变革性作用。且有研究表明,博物馆教育项目中融入儿童熟悉的社会文化情境,比脱离其日常情境的展品更能有效激发儿童积极的学习经验。有学者以美国为例,探讨了博物馆与学校的深度合作办学机制及其引入社会力量对学校教育的支持;还有学者讨论了西班牙乡村博物馆和乡村学校的协同发展关系,论述了两者的资源共享所起到的双赢效果。而西班牙普索尔学校博物馆作为一所融入学校、因学生实践而建设的乡村博物馆,不仅为学校树立了独特的教育特色,也为乡村带来了社会关注和文化振兴。

学校博物馆服务乡村教育和文化振兴的意义符合共生教育理论。当下人类文化生态的失衡导致了教育中的“非共生态”,社会矛盾与冲突导致学校教育受到合理的质疑与批判,因而共生教育的倡导应时而生。共生教育理论是实现教育服务乡村振兴的基本目标遵循,共生教育理论关注自然生命与文化生命、精神生命的和谐共生。共生教育作为一种实践范式,“ 从民族文化心理场中萃取教育共生的基本单元,从学校层面建构自然与人文共生课程”。学校博物馆通过将自然与文化资源转化成学习材料,实现了社会生活与学校学习的连接。

(二)乡土文化资源以博物馆形式促进学生全面发展

1. 在乡土文化情境中促进价值观教育

价值观教育包括社会价值观、道德价值观和科学价值观,社会价值观教育促进学生的社会融入,道德价值观教育加强个人品德和社会公德,而科学价值观教育重视学生的理性思考和学习能力提升。学校博物馆项目通过让学生走进社会,参与濒危文化遗产拯救促进社会价值观教育;通过文化遗产保护实践,促进学生社会责任的培养,从而实现道德价值观教育;以及项目化实践过程中对综合能力的培养和积极思考促进科学价值观教育。同时,学校博物馆“在地化”实践项目的价值观教育实施路径实现了从学生“被动接受”到“主动建构”。学生们通过田野调查、口述史记录等方式探索和研究文化遗产知识,并用博物馆的形式陈列展示出来,还为游客做向导讲述文化遗产故事。学校博物馆通过合作学习和社区调查,不仅促进学生关注乡村的现实需求,还将自身发展与社会发展相结合,通过家、校、社协同促进价值观的践行。

2. 以社会教育资源促进教育公平

学校博物馆文化育人为促进教育公平和乡村学校的发展提供了一条切实可行的路径。学校博物馆项目服务教育公平体现在两个方面,第一是弥补城乡社会教育资源分布不均导致的教育资源不平等;第二是通过在教育实践中关照个性发展而促进教育过程公平。由于文化资源分布的城乡差异导致城乡社会教育资源差距较大,乡村孩子难以获得与城市孩子一样的优质教育资源,而建设学校博物馆则弥补了乡村学校社会教育资源的匮乏,促进了教育公平。此外,标准化教材和培养方式易导致对学生个体差异的忽视,而学校博物馆项目实践为所有学生提供了灵活适应的学习方式,尊重学生的个体差异。一位参与学校博物馆项目的教师在访谈中谈道,“从书本上开展教学,有的孩子可能已经学过,或者因为读写能力强而学得快。这会导致那些没有基础,学习能力不强的孩子更加自卑。而博物馆以物为基础的学习方式对于每个孩子都是全新的体验,大家从同一起点开始完成一项需要各种能力的实践项目,每个孩子都能贡献自己所长,这也增强了孩子们的自信心。”

3. 跨学科项目实践促进学生全面发展

学校博物馆通过设计结合当地历史文化资源的五育融合教育项目为孩子们带来了全面发展的培养机会。教学内容的综合性体现在真实情境中对学科逻辑和领域界限的突破。普索尔学校博物馆针对学生年龄和学习目标开发了包括非遗实践在内的教育项目,例如白棕榈编织、传统游戏角色扮演、传统食物烹饪、陶塑制作、传统植物香包制作等。在这些实践中,学生们比照博物馆的收藏自己动手制作,是劳动教育结合德育、智育、美育、体育的具体实践,这些实践项目实现了学生认知能力和非认知能力的提升(部分活动内容及目标锻炼能力举例见表1)。

教学过程的动态化使学生们在真实性任务中保持学习的热情。博物馆实践项目的过程受到真实任务的指引,具有丰富多样性。文化遗产资料收集、探究和博物馆展项制作的过程给孩子们带来成就感,这种成就感可以迁移到其他形式的学习中。并且,学生通过项目实践也能增强合作能力。在为博物馆收集资料、调研探究、布置展览的整个过程中,需要有各司其职的明确分工,学生们在这个过程中更了解自己的所长,并学会相互适应。

(三)社会支持与反哺社会的博物馆教育

从博物馆教育的国际发展来看,博物馆与中小学教育的结合常常通过顶层设计来推动,专业博物馆主动向中小学提供服务,而普索尔学校的博物馆教育则体现了由学校自发推动,并通过博物馆教育获得社会支持与反哺社会的过程。近年来,博物馆学的发展主张“参与性博物馆”,强调博物馆受众对博物馆的主体共建,普索尔学校博物馆即是一个这样的例子。博物馆的运营和建设通过基金会模式由社会资助,学校学生通过参与博物馆项目实现真实情境下的建构主义学习,而这些博物馆建设的成果又起到了反哺社会的效果。普索尔学校成立了普索尔教育和文化项目基金会,用于保障博物馆的日常运营。基金会认命博物馆馆长、文化项目负责人、推广负责人、藏品保管负责人、资金筹集负责人等一系列博物馆工作人员。同时,普索尔学校设立了博物馆董事会,成员包括当地一些有影响力的商界代表,以及各行各业关心关注学校和地区发展的人员,用于支持和维护博物馆的发展。普索尔学校博物馆也将自己定位为一所乡村社区博物馆,承担着提供所在乡村的公共文化服务,面向社会开放的文化责任。普索尔学校博物馆逐渐成为连接学校和社会的窗口,系统保护和展示文化遗产。

对学校学生来说,博物馆是重要的实践基地。学生们为游客做讲解员、通过编排相关戏剧展示传统手艺人的家庭生活、剪辑展示田野观察录像和口述史材料。社会化运营后,学生们不仅是博物馆的受众,也是博物馆的主人,承担着博物馆的藏品征集、策展、讲解服务等工作。这所乡村博物馆的教育服务着学生,也服务着支持博物馆的社会公众。博物馆每年举办各类关注乡村文化的展览和面向公众的教育活动,除了学生,乡村居民和游客是主要受益者。学校博物馆也与当地多所大学合作,大学在此设立实习生计划,帮助相关历史人文类学科专业学生通过研究、整理博物馆藏品获得实习实践经验。博物馆工作人员会带教学生们完成这些工作,学生的实习学分由大学考核认定。于是,这所乡村小学中的博物馆发挥了更大的教育意义,促进了大学与中小学联动的良性循环。

(四)学校博物馆中介下的学校、乡村、社会共同繁荣机制

1. 学校博物馆助力乡村文化振兴

普索尔学校通过博物馆助力乡村振兴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保护自然文化遗产。博物馆收藏和展示当地的自然作物和农作物,以及传统支柱产业、手工艺和生活方式等,通过对每一件藏品背后故事的发掘,让所有的藏品讲述和留存文化故事。而博物馆通过对外开放,让更多的人了解这个地区的文化,当地人也通过博物馆重拾记忆和文化认同。同时,博物馆对于乡村文化的展示获得了外界的关注,带动了乡村旅游的发展,使得更多社会组织和个人加入服务乡村振兴的队伍。根据2015年UNESCO关于文化和可持续发展政策评估报告,将产品和服务转变为经济和收入来源,以及将文化产业转变为地方经济中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实现文化可持续发展的举措之一。普索尔学校博物馆通过线上线下的联动展示了当地文化产品和旅游资源的经济价值,一定程度上促进了乡村的经济振兴。二是以学生实践助力文化活态传承。学生通过实践,学习当地文化技艺、文化知识,成为文化的继承者和新一代传承人,增强了乡村文化的生命力。博物馆还设计了一些针对不同年龄学生和不同教育目标的实践工作坊,帮助学生成为乡村传统技艺的传习者。三是创造文化交流聚集空间。这所博物馆不仅是学校的博物馆,也是社区的博物馆。社区居民捐赠展品、录制口述史,参与博物馆志愿服务。博物馆也会定期举办一些面向社区的活动,邀请社区居民观看文化展演,进行文化交流,增进社区凝聚力。

2. 学校博物馆驱动学校、乡村、社会共同繁荣

实现教育可持续发展需要各方支持以及学校的多样化发展。普索尔学校博物馆项目的特色之一就是驱动学校、社会和博物馆三者的联动互惠(见图1)。学校以博物馆为中介获得了更多来自乡村、社会的资源的同时,也为乡村和社会带来了切实的文化行动。第一个层面,博物馆为学校提供了教育实践项目、校本课程资源;而学校为博物馆提供了作为文化守护与传承者的师生。第二个层面,乡村为博物馆带来了文化资源、藏品以及社区志愿工作者;反之,学校博物馆对文化遗产的保护和宣传,成为社区的文化交流聚集地。第三个层面,更多的社会力量(高校、博物馆及其他社会组织、个人)被博物馆项目所吸引,成为学校的捐赠方、合作方;学校为社会提供了一座面向社会的博物馆,提供文化产品和知识传播。通过博物馆这一中介,学校与乡村和社会的连接得以增强。乡村为社会丰富了文化遗产的多样性,乡村的生活提供了活态的文化展示;而社会的关注为乡村带来了经济效益和资源支持。学校以博物馆的方式更好地将乡村文化情境变成有效教育资源,同时,学校为乡村的文化传承注入了活力,带来了新生代的传承者。学校在得到更多社会支持的同时也通过博物馆这一窗口反哺社会,体现了学校在社会中肩负的文化使命。

图1 学校与乡村、社会以博物馆为中介联动互惠关系


从这一模式中可以看到,学校博物馆也促进了乡村和社会之间的联系。一方面,乡村不再是式微与边缘化的乡村;相反,通过博物馆的彰显,乡村贡献着独特的社会文化价值,也吸引了更多的社会团体和个人对于乡村的关注。另一方面,学校办学的影响力和博物馆带来的文化空间为乡村注入了活力,让更多人愿意留在乡村支持当地发展;而最关键的是,学校博物馆增强了当地居民的文化认同感,从而强化了乡村记忆。随着这一模式对学校、乡村、社会发展的积极意义不断显现,越来越多的当地学校开始以此模式建立博物馆,该项目的辐射面从乡村走向城市。


三、启示与借鉴

城乡差距扩大、乡村教育式微、乡村文化濒危是全球共同面临的挑战,西班牙普索尔学校博物馆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值得参考借鉴的案例。这一乡村学校博物馆从建设到运营,都强调了以学生为中心建构的教育理念,为学校树立了教育特色;其重实践轻基建的建设模式,又大大降低了建设门槛,增加了项目在农村运行的可行性;政府激励、社会共建的运营模式,增强了乡村的凝聚力和社会关注度;从效果上,博物馆中介了乡村、学校、社会共同繁荣的独特发展模式。而作为乡村学校的一部分,普索尔学校博物馆为普索尔学校打开了一条独特的发展之路,通过确立学校的发展特色,引入社会资源帮助学校,使学校重获生机,在办学条件、师资队伍和学生规模上都有所扩大。普索尔学校博物馆的经验为我国乡村教育发展、乡村文化繁荣和实现乡村振兴的可持续发展提供了以下三条启示。

(一)通过教育共生走出乡村教育的特色之路

UNESCO《一起重新构想我们的未来》(Reimagining Our Futures Together: A New Social Contract for Education)报告中提到:必须拓宽我们关于学习场景的概念,学习不仅限于‘以人类为中心’的空间和机构;公园、城市街道、乡村小路、花园、荒野、农田、森林、沙漠、湖泊、湿地、海洋和所有其他超越人类生活的场所都具有教育意蕴。该报告提出了实现新社会契约的建议,即重构和改造学校,扩大其开放性,促进自治互助、相互依存的集体协作学习。学校博物馆是重构和改造乡村学校,促进其开放和社会协助的重要方式。

《剑桥学习科学手册》(The Cambridge Handbook of the Learning Sciences)提到了“文化建模”的概念,指设计一个学习环境将日常生活体验中研习的知识转化成学科学习。乡村学校博物馆的建设正是文化建模的过程,而学生构成了建模的主体。美国国家科学、工程与医学学会(National Academies of Sciences, Engineering, and Medicine)在《人们怎样学习(二):学习者、情境和文化》(How People Learn II: Learners, Contexts, and Cultures)中提到,当文化习俗被视为课堂上的资产时,学生的动力和成就可能会增加。教育的共生性不仅体现在乡村文化情境对学校的资源供养,更体现在互动反哺,学校博物馆正是学校与乡村共生共育的桥梁。列斐伏尔(Henry Lefebvre)曾言,学校教育致力于将年轻人从“地方”的特殊性转移到工业和后工业资本主义创造的空间的普遍性中,而学校博物馆使学生再次回到乡村,使教育“在地化”成为可能。对乡村学校来说,深入挖掘优秀乡土文化,充分发挥乡土文化特性,实现创造性转化与发展是乡村教育的重要使命。学校博物馆的建设提供了实现乡村教育创造性转化的孵化器,也为乡村教育走出了特色发展之路。

(二)通过活化记忆实现教育与乡村协同繁荣

新博物馆学强调通过博物馆建构的具体实践带动社区博物馆的发展。在社区博物馆里,“物”并不是关键,而是将共同的记忆和有意义的故事再创造、再演绎出来。人们通过参与构建身份认同,创造新的知识。普索尔学校的博物馆本质是一所建设在学校里的社区博物馆,将社区的文化情境应用到学校中服务于学生的学习,同时也通过学校师生的努力服务于社区的发展。学校的社会化实践反映着学校的文化,以及学校所处在的社会的目标和价值观。普索尔学校博物馆兼具学校教育博物馆和乡村社区博物馆的双重身份,通过收藏、展览、活动、合作等形式将乡村需求与乡村建设所需的情感需求连接,以此实现乡村的变革性力量。人们通过参与乡村文化的学习,互动并学习理解和参与其历史、隐含假设、文化价值观和规则。从更大的意义上说,普索尔学校的博物馆是正在消逝的乡村生活和全球化之间的中介,向社会保存和传播乡村文化。

普索尔学校博物馆的案例也为博物馆教育带来了新的思考。从本体论的角度来看,普索尔学校博物馆因强化了“人”的价值而能更好地融入正式教育情境。从霍普-格林赫尔(Hooper-Greenhill E)提出的“后博物馆”理论来看,博物馆应融入生活的情境,博物馆的知识来源于“人”,知识从各种实践中获得,个体的地方经验被重视,而这一点正契合 “以学生为中心”的教育发展潮流。从认识论的角度,学校博物馆改变了人们对知识的理解,知识不再只来源于书本,也来自社会生活情境。学校博物馆开拓并深化了文化育人的具体实践,成为“文化取向”课程观的范例。从方法论的角度,学校博物馆不再仅是教育的手段,其本身即是教育的过程;博物馆不局限于是学习的场域,也是学习的成果,是开展特色学习的新样态;学生不仅是博物馆的受众,也是博物馆的策展人、建设者。一代代学生的成果被博物馆记录和保存,学校博物馆既是一所社会文化博物馆,也是一所真正的活态展示的教育博物馆。这所活化记忆、活用记忆的乡村博物馆,实现了教育与乡村的共同繁荣。

(三)通过文化共治实现乡村振兴的可持续发展

乡村学校博物馆是乡土文化的外在象征。沙因(Schein E)认为,文化是一个组织中的成员之间共享的关于深层次的基本假设和信念,潜在地定义人们如何看待自己和工作环境。根据沙因的组织文化三层次理论,可见的象征物(“人工制品”,Artifacts)底下是信仰价值(Espoused Beliefs and Values)和文化中的隐性假设(Basic Underlying Assumptions)。博物馆不仅收藏和保存着乡土记忆,更凝聚起了社会各方(乡村居民、政府、企业、附近的大学、研究机构等)对乡村的文化支持,在博物馆建设的过程中通过教育确立了乡村的文化认同和信仰价值。

同时,乡村学校博物馆是学校参与乡村文化共治的表现。王志弘认为文化治理是借由文化履行政治与经济的各种调节与争议,借由技术、物件、知识、论述、程序和行动,透过再现、象征、表意作用而运作和争论权力操作、资源分配,是文化领导权的塑造过程和机制。乡村学校通过乡村学校博物馆,承担起了公共文化服务的作用。公共文化服务对重建民众公共意识,重塑集体认同具有重要意义。然而在实际提供服务过程中,公共文化服务存在与居民需求偏差、参与空间受限等现实制约。在农村,公共文化服务常常作为惠民工程,在资金支持、执行效率,以及居民满意度等方面尚未达到预期。乡村学校博物馆这一自下而上的文化机构,以民众力量建设—政府激励—基金会运行,逐渐实现社会开放和提供文化服务,为乡村公共文化服务建设提供了一个现实案例。乡村居民是乡村振兴的重要推动者,其主体性的积极发挥和社会资源的引流是推动乡村公共文化建设的关键因素,而乡村居民通过参与乡村学习博物馆的共同建设发挥乡村振兴的主体积极性。

由此可见,普索尔学校博物馆为乡村学校的发展提供了一条新路径,即以文化滋养教育、以文化树立品牌、以文化反哺社会的发展路径。普索尔学校博物馆增强了学校的文化建设,不仅增加了学校的文化资本,也通过对博物馆的维护和开放促进了与社会的连接,增加了学校的社会资本,促进了学校的发展。在这一过程中,学校不仅承担着校门内的教育,并肩负起了更大的社会责任,在社会公共教育体系中发挥着更大的教育引领、文化引领作用。对我国而言,一方面,乡村儿童接受博物馆教育等素质教育的机会与城市孩子差距显著;随着人口迁徙,乡村教育主体流失严重,乡村教育质量亟待改善。另一方面,乡村又具有丰富多样的宝贵文化资源等待开发和传承。近二十年来,我国博物馆事业发展迅速,如何让博物馆资源、博物馆模式走进乡村教育,促进乡村振兴值得探索。鉴于此,我国可以通过试点先行,以对口援助方式派遣博物馆教育专家帮助乡村学校发展自己独特的文化传承和教育模式,通过大中小联动实现教育项目开发,以理事会、基金会模式实现乡村学校博物馆管理,通过政策指导和激励完善乡村学校博物馆发展,形成具有我国特色的乡村学校发展之路,以文化和教育服务乡村振兴。

(公众号排版限制,参考文献请见纸刊。)


● 引用本文

胡盈.乡村振兴与教育赋能:西班牙普索尔学校博物馆个案研究[J].比较教育学报,2023(5):91-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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