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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金申 | 未来教育研究新进路——UNESCO未来素养创新实验室个案研究

于金申 比较教育学报
2024-09-04

作者简介

于金申

华东师范大学教育学系与法国巴黎高科路桥学校联合培养博士研究生

摘   要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UNESCO)未来素养创新实验室通过预期系统理论实现未来与现在的交互生成,借助知识创造过程理论认识不同类型的未来,依托未来素养框架探明不同的预期假设以及把发现新事物作为旨归。同时,它以“反思性思维与行动模型”和“学习周期理论”为学理基础,分成揭示、重构、新问题和选择四个阶段,形成了一条独特的未来教育研究路径。学习与理解UNESCO未来素养创新实验室将有助于人们生成复数的未来教育观,引发多元教育主体参与和发声,提升未来教育相关主体的未来素养。但是,如果过分强调UNESCO未来素养创新实验室的使用,也可能存在削弱现实世界的丰富性与复杂性的潜在风险。

关键词:未来教育;未来素养创新实验室;未来素养;联合国教科文组织


近年来,虚拟现实、元宇宙等信息新兴技术的出现以及技性科学(Technoscience)、实证主义论者未来主义(Positivist Futurisms)、计算社会学等思潮的影响,促生了以探索性为特征的新研究模式,形成了一种强调预测的新研究方向和新文化。受此影响,对未来教育展开想象和预测也成为学界讨论的焦点话题。

目前,未来教育探索路径主要分成两条:一是从过去教育实践中吸取经验从而获得教育的未来发展的启示;二是从未来研究中获得引领未来教育发展的前瞻性指导方向。具体而言,从教育学领域来看,未来教育主要是对过去与现有教育的改革与调整,因而,未来教育研究大致分成如下几类:一是关注工具理性视角下的未来教育,主要是想象与反思人工智能、虚拟实现等信息技术在教育中的未来;二是聚焦价值理性视角下的未来教育,如有研究指出未来教育需要强调想象力的释放及培养审美判断力,也有研究者认为未来教育需要从人类中心主义走向后人文主义,还有研究从不确定性出发,认为未来教育需要关注生命成智和心智营造;三是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融汇视角下的未来教育,如有研究者提出未来教育应该是技术与生命的耦合。

从未来学研究领域来看,未来教育主要是把未来研究的理念、方法运用于教育,探讨教育的未来。在理念层面,目前未来教育主要形成了基于“技术预测”、基于知识进化的“进化教育学”、基于预期系统理论的“未来素养”,以及基于后结构主义理论的因素多层分析四大探究进路。在方法层面,例如,有学者将科幻故事作为未来教育研究载体,也有研究者用未来三角(Future Triangle)、未来轮(Futures Wheel)、场景法(Scenarios)以及因果层次分析(Causal Layered Analysis,CLA)等研究方法来建构未来学校。但是总体而言,目前中国教育学领域关于未来教育的研究,多数是基于零散经验的总结,或者过分主张通过信息技术对未来教育进行乌托邦式改造,鲜有研究从未来学视角对未来教育进行系统论述。因此,从未来学的角度探讨未来教育具有一定的理论与实践创新价值。

在未来学领域,未来学家瑞尔·米勒(Riel Miller)等人提出了未来素养创新实验室(Futures Literacy Laboratories-Novelty)研究进路,其不仅主张关注个人、机构以及社区等主体如何具备反思、质疑未来的能力,并且将未来定义为一种素养,帮助人类审思未来如何在当前运作,强调从本体论和认识论的角度探讨如何帮助人们想象未来以及提升创造力,同时与教育学一直强调人的主体性地位、关注教育理论与实践双向互动等基本学科立场具有相似性。因此,本研究拟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United Nations Educational, Scientific and Cultural Organization,UNESCO)未来素养创新实验室研究进路的内涵与基本立场、理论基础、过程与方法、其对未来教育的驱动优势以及学界对其的评价等方面展开分析,希冀为未来教育研究领域提供新思路。


一、UNESCO未来素养创新实验室的内涵及其基本立场

从理论上而言,探讨未来问题非常具有挑战性。未来还未出现或者实现,以往实证研究进路都是基于过去的经验或者数据,但是这种进路对未来问题的探讨存在一定的不足,因为未来尚未发生,所以它不能够被证伪或者证实。尽管如此,人们对未来的研究既没有任何可资借鉴的经验,也无法形成可以依赖的和可靠的知识,但是人们可以通过非确定性的方式来获得关于未来的看法,这些看法依赖的并不是知识,而是来自关于未来可能性的系统观念。

未来素养(Futures Literacy)是一种“通过解释和发展有关可能的(Possible)、可见的(Probable)和可取的(Desirable)未来故事,来思考现在产生未来潜力的能力”。掌握这种能力需要经历一个包括揭示、重构和反思三个方面的学习周期,而这个学习周期的完成需要通过一种被称为未来素养创新实验室的工具来实现。在UNESCO支持下,未来素养创新实验室已经过数十年的发展和完善,取得了诸多理论与实践成果。目前,全球已经开展了110余场未来素养创新实验室,形成了全球未来素养网络。实践也证明,未来素养创新实验室对参与者的创新(Innovation)、发现(Discovery)、选择(Choice)、领导力(Leadership)、策略(Strategy)、敏捷(Agility)、自信(Confidence)、能力(Capability)、认知(Knowing)、韧劲(Resilience)等方面都具有良好的促进作用。未来素养创新实验室作为一种研究工具,对未来是什么、如何知道未来、怎么识别不同的预期假设(Anticipation Assumption,AA)等问题形成了一套基本立场。

(一)通过预期系统理论实现未来与现在的交互生成

在未来学领域,如何将尚未发生的未来与现在建立联系一直存在争论。为此,米勒等学者引入了美国理论生物学家罗伯特·罗森(Robert Rosen)创建的预期系统理论(Anticipatory Systems Theory),并将其作为前瞻(Foresight)的概念基础和理论前提。罗伯特·罗森首先假设存在一个非预期的动力系统S(例如生物体、生态系统、社会或经济系统等),同时也假设存在另一个动态系统M,它是S的预测模型,以及假设M的动态演化速度比S的动态演化速度更快。此外,也假设M和S之间可以相互作用。那么,这里将存在两条作用路径:一方面,从M到S的路径,为了让M对S产生影响,M必须配备一组效应器E,它允许M对S(或对S的环境输入)实施操作,从而改变S的动态属性;另一方面,从S到M的路径,即允许S影响M,这相当于在S活动的基础上改进或升级了M。概言之,从M到S的路径可以看成一个自适应系统,未来的行为影响现在的状态变化;而从S到M的路径则是现在对未来的影响,现在的行为影响着未来的发展。S、M和E构成了一个完整的预期系统,建模的未来行为决定了系统的当前状态。总之,预期系统理论为未来素养创新实验室研究进路提供了基础:一方面,未来并非仅仅以预测的形式而存在,也以预期方式存在于现在;另一方面,宇宙充满了创造力,没有一个预期假设是完美无缺的。

(二)借助知识创造过程理论生成与描述不同类型的未来

未来素养实验室研究进路依托知识创造过程(Knowledge Creation Progress)理论来帮助人们生成和描述不同类型的未来图像。这种理论对人类而言并不陌生,例如,人们通过数据和模型来定义和解释世界,或者通过讲故事的方式来理解世界。人类的知识创造过程理论分成两大类:(1)通用—可拓展(General-Scalable),通常从微观到宏观、从小规模到大规模等形式,包括坐标、变量以及框架等要素,具有汇集、可参照和强调连续性等特征,主要通过趋势分析和预测来描述、研究未来;(2)具体—独特(Specific-Unique),具有不确定性、不可重复和局部出现等特征,主要使用即兴发挥、直觉等方式来描述、研究未来。这两种类型的知识创造过程对人类认识世界都具有重要的价值,它们不仅能够在认识论方面指导人类,还能够帮助人类正视充满复杂性和丰富性,将过程作为经验的价值以及把学习作为改变的关键推动力的现实世界。但是,在现实生活中,人们常常只关注前者,而忽视或者轻视后者,这导致我们的知识创造过程一直不完整。因此,人们需要兼顾通用—可拓展和具体—独特两种认识未来的方式,只有这样才能形成全面的认识图景。

(三)依托未来素养框架探索不同的预期假设

未来素养创新实验室以未来素养框架(Futures Literacy Framework)为支撑,从方法论层面探索不同的预期假设。未来素养分析框架将人类的预期假设分成六大类:(1)AA1封闭/未来的预期(Anticipation for Future)和通用—可拓展类,基于封闭模型来识别与建构未来的“预测”模式;(2)AA2封闭/未来的预期和具体—独特类,将未来看作决定论的“宿命”模式;(3)AA3开放/未来的预期和通用—可拓展类,把未来视为通过创新方法来解决既有问题的“创造性改革”模式;(4)AA4半开放/未来的预期和具体—独特类,把未来视为内隐或以意识为导向的“自我提升”模式;(5)AA5开放/涌现的预期(Anticipation for Emerging)和通用—可拓展类,这是一种“战略思维”模式,把未来看作对当下涌现预期的感知与理解,重点是识别通用—可拓展的属性;(6)AA6半开放/涌现的预期和具体—独特,这是“智慧—道—存在”(Wisdom-Tao-Being)的模式,未来具有多样化的特征,因为预期的目的是感知和理解涌现,重点关注当前的具体—独特属性(差异)发现或者发明新颖性。未来素养框架将那些被人们忽视的预期假设整体呈现出来,有助于人们将这些预期假设从隐性向显性转换。但是在现实世界中,人们往往习惯于对AA1—AA4探索,对AA5和AA6关注比较少。这主要是囿于两个原因:一是创造条件让人们尝试以新奇的方式来思考未来因超出了人们所熟知的模式而存在一定困难;二是那些难以被捕获、感知或者理解的陌生事物很难被赋予意义。

(四)将发现新事物作为旨归

现实世界充满了创造力、复杂性,这意味着反思人们的预期假设不仅存在合理性,而且具有巨大的潜在优势。因为预期活动在寻找当前可用的选择以及构想和执行这种选择的能动性中都起到了关键作用。换言之,人们反思预期假设将有助于感知当下的潜力以及形成更好的实践。这种方式将突破以往通过准备和规划探索未来的单一进路,它还强调专注于现在,使用未来进而揭示复杂的涌现和发现新事物。这种转变具有双重意义:一方面,它提供了一种利用不可知事物的方法,使未来逐渐变得可知,也增强了发现现在的能力;另一方面,它有助于让个人、社区以及组织能够管理和利用人们所知道的唯一确定性,即这些不断变化的事物所产生的压力以及兴奋。未来素养创新实验室对新事物的关注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转向,它从识别不同预期假设的学术探讨到支持特定预期系统的教学实践,引导人们关注新事物,从而回应充满复杂性的现实世界。

概言之,未来素养创新实验室借助预期理论主要从本体论层面回应了未来是什么,依托知识创造过程理论从认识论层面回答了未来如何可知,通过未来素养框架从方法论层面将无法识别的预期假设分类以及从价值论层面将发现新事物作为关注何种未来的旨归,形成了一个四维的基本立场。


二、UNESCO未来素养创新实验室的理论基础

未来素养创新实验室研究进路的主要目的在于明确人们的预期假设,不但想象未来的决定性因素,而且揭示思考未来所使用的预期系统和知识创造过程的属性。其背后主要以反思性思维和行动模型、学习周期为理论支撑。

根据约翰·杜威(John Dewey)的思想与著作,有学者总结归纳出了反思性思维和行动模型,把人的学习过程分成五个阶段:首先是不确定情况的出现导致人们的习惯不再起作用,接着是人们将问题概念化和定义,随后是研究情景的条件和工作假说的形成,然后是通过对不同概念之间的意义阐述来完成推理,最后是通过行动来检测假说。仅有杜威的反思性思维和行动模型还不够,虽然这种模型肯定了寻找一种方法来激发人的想象力和反思能力的重要性,但是它尚未解决如何呈现人的学习过程的问题。基于此,米勒等学者提出了学习周期曲线来补充与完善杜威的反思性思维与行动模型。他将人的学习周期分成三个阶段:首先是“揭示”,主要将隐晦的事物变得显而易见,这一阶段通常很容易实施;其次是“重构”,这一阶段主要具备创造性、新颖性和实验性的特征,实现过程通常很困难;最后是“反思”,这一阶段往往借助比较、审思与整合来完成,比较容易。

至此,杜威的反思性思维和行动模型和学习周期理论为未来素养创新实验室的操作过程提供了理论基础,既回答了寻找一种方式来激发人类好奇心和反思能力的必要性,还将整个过程具体化,勾勒出了人的学习周期阶段特征,从而帮助和指导项目协调员安排未来素养创新实验室的操作步骤以及选择对应的方法。


三、UNESCO未来素养创新实验室的过程与方法

除了反思性思维和行动模型以及学习周期理论的理论层面指导,未来素养创新实验室也形成了一套包括操作步骤和基本方法的实践过程,并且这些过程和方法已经在实践领域得到了多次验证。一般而言,未来素养创新实验室以召开研讨会的方式进行,参与者的类型需要尽可能多元,可以涵盖政策制定者、研究人员以及实践工作者等不同群体。通常,它的设计既要考虑全球面临的共性问题,又要考虑各个地方的特殊情况,还需要受过未来学训练的专业人士来引导实施。整个过程划分为四个阶段:揭示(Reveal)、重构(Reframing)、新问题(New Question)以及选择(Choice)。

(一)揭示阶段

在揭示阶段,研究者主要邀请参与者学会欣赏他们所知道的事物,并且表达他们对未来的期望以及担忧,使参与者能够清晰地表达和辨别不同的预期假设。因此,参与者需要分小组讨论,通过行动学习或者行动研究来区分可能的、可见的以及可取的未来。在这个阶段需要注意两点:一是区分未来的时间跨度,人们通常需要将未来的时间尽量推长,因为这样可以改变将未来视为预测结果的偏见;二是如何帮助参与者发展和分享有意义的叙述,描述他们共同想象的未来。其中最常用的方法是因果层次分析法,它从表象(Litany)、 系统(Systematic)、世界观(World View)和隐喻(Metaphor)四个层面展开分析,对蕴藏其中的社会、历史、文化因素一一解码。这种方法非常适应具有短期和多样化特征的未来素养创新实验室,可以加深参与者对未来的描述。一般情况下,每个参与者需要记下3-4个要点,描述他们想象的未来图像。同时,在这个步骤中,项目协调员的主要任务是帮助不同小组形成共同愿景,捕捉参与者观点的多样性,进而帮助他们描绘一幅关于未来的多元图景。具体而言,参与者主要通过贴纸、叙事等方式参与此过程,以此来表达他们的预期假设。

(二)重构阶段

在重构阶段,未来素养创新实验室主持人会帮助参与者通过对话的方式来挖掘特定的认知,进而理解世界上存在的各种现象,通过协商将不同的思想与创造融合在一起,从而克服以往只注重通过模型和数据来认识未来而忽视新事物的弊端。这个阶段是以集体知识智慧创造(Collective Intelligence Knowledge Creation)为基础,能够有效地将预期假设从隐性变成显性;利于激发创造性和为这种创造赋予意义;具有设计与批判的优势,能够整合通用—可拓展和具体—独特认识路径;以及具有很强的环境适应性。换言之,这是一种帮助参与者引入思考涌现现实的方式,突破以往仅仅使用准备和计划来思考未来的固有倾向,从仅仅关注未来的预期转向关注涌现的预期,超越以往关于确定性因果关系的假设,帮助人们发展更广泛的预期系统和过程的能力来体验未来。此外,为了调动参与者的想象,主持人会提供一个学习密集型社会(Learning Intensive Society)模型,这不是一个预测或者可取的场景,而是一个较可能的未来快照,它旨在帮助人们重新评估现在所做的关于未来的假设。这种模型能够挑战参与者固有的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生态等背景,如催化剂一般激发参与者的投入。同时,参与者仍然通过因果层次分析法来展示他们对未来的描述。具体而言,参与者会通过角色扮演、叙事以及其他有创意的方式(如模型塑造)来呈现他们重构的未来。

(三)新问题阶段

在新问题阶段,专业人士主要帮助参与者识别、发现和加强预期假设差异的观察,培养参与者知道为什么和如何使用未来的意识。因此,参与者需要对比揭示阶段和重构阶段的预期假设,总结出二者之间存在的差异。换言之,参与者需要通过学习或者创造来发现新问题,找到超越未来的预期的突破口。此外,此阶段具有两重意义:一是参与者需要明白在开放部分出现的预期假设不仅仅是准备或者规划,也包括扩大感知;二是需要区分检索和选择,即人类感知和理解复杂涌现的能力需要在某种程度上与通过人类行动来想象未来的能力区分开来,因为未来素养是一种既要感知,又要选择预期系统与过程的能力。在这一阶段,参与者主要通过个人口头陈述和全体会议的方式进行成果展示。

(四)选择阶段

在行动阶段(由于时间和资源的限制,此阶段并非总是涉及),参与者基于揭示、重构和新问题三个阶段的经历,生成行动经验。它要求每个小组基于以上三个步骤,提炼和总结出一个或者几个有待测试的想法或者观点,为后续实践做准备。

综上,未来素养创新实验室通过揭示、重构、新问题以及选择四个阶段来帮助人们培养知道未来是什么以及如何使用未来的路径。换言之,未来素养创新实验室通过四个阶段帮助人们更好地发现和发明各种新奇事物,有助于培养人类的未来素养,进而帮助人们把那些充满不确定性的威胁或者蕴含破坏性的力量转变成一种有价值和有意义的事物。


四、UNESCO未来素养创新实验室驱动未来教育的优势

近两年,随着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rganization for Economic Co-operation and Development,OECD)、UNESCO等国际组织发布相关报告,未来教育成为世界的热点话题。虽然这些报告基于不同的立场勾勒出了多元的未来教育样态,甚至有诸多彼此矛盾的未来情景,但是从某种程度而言,这也正好说明未来存在多种可能性,它应该是复数的和多样化的。因而,未来教育也应是基于复数未来观而建构的,呈现出多元发展的趋势。与此同时,这也产生了一系列的问题,诸如,从何种意义上谈论未来教育?如何协调不同主体持有的未来教育观?如何培养教育相关主体反思、质疑以及建构未来的能力?正好UNESCO的未来素养创新实验室研究进路具有强大的优势。

(一)以预期系统理论为基础,生成复数的未来教育模式

对于未来教育的探讨,离不开对“未来是什么”的前提性问题追问。以往关于未来教育的未来观的探讨,多是把未来视为蓝图,人们通过准备和规划来实现它,例如,OECD通过情景分析法构建了未来学校的四种图景,但这种未来观隐藏着两种潜在风险:一是它表现出了人们对复杂世界的傲慢,因为世界远远超出人们的控制范围;二是被视为将要实现的目标和目的,现在沦为实现未来的手段和工具。这种未来教育背后的未来观是一种封闭的系统,它是基于已有经验和数据的预测模式,同时也忽视了真实世界的复杂性和新颖性。而预期系统理论恰好有助于帮助我们突破此问题,未来作为一种预期存在于现在,它属于我们能够创造和改变的事物。未来包括未来的预期和涌现的预期两大类:前者主要包括准备和规划,这是将未来作为一种目标导向,后者主要是发现新事物,将未来视为目的本身,在现在之中被建构和想象。由此来看,对于未来教育研究也需要兼顾两个方面:一是从准备和规划角度来探讨未来教育,将未来教育视为目的和目标;二是通过探索涌现的预期来建构未来教育,这是将未来教育视为过程,它存在于人们的想象与探索之中,这是一种尚未存在的新事物,值得人们去追寻与发现。在教育实践中,这种准备和规划的未来占据了主导地位。例如,当前人工智能、元宇宙技术视角下的未来学校成为教育实践界的主流话语。这是一种信息技术立场主导下的未来学校观,诚然信息技术是未来学校建设的重要因素,但是它只是未来学校或者未来教育中的新兴因素之一,并不能成为未来的全部。此外,这种立场下的未来学校观还存在信息技术功能夸大化、学校空间观扁平化、时间观线性化、学校内涵建设片面化等潜在风险。就其实质而言,这是未来教育过分局限于未来的预期,而忽视了涌现的预期。因此,从预期系统的本体论出发,恰好能破解未来教育研究的这一困局,未来教育研究既要通过准备和规划,也要保持对新事物的探索,从复杂性的角度有助于突破这一模式,形成复数的未来教育模式。

(二)以集体智慧知识创造过程理论为依托,汇聚未来教育的多元声音

未来教育研究其实质是一个集体智慧知识创造的过程,而非仅仅是个别专家观点的呈现。未来教育尚未到来,它既可能是教育专业人士通过数据模型预测的样态,也可能是教育主体基于复杂性考虑而建构的新事物。那么,如何汇聚教育相关主体的多元声音成为探索未来教育的重要环节。这一点,集体智慧知识创造理论具有重要的启发,通过这种方式,人们更容易发现新事物。因此,在未来教育的探讨过程中,学校可以尝试在集体智慧知识创造理论的指导下激发不同教育主体的观点,例如邀请学校管理层、教师、社区工作人员、家长、学生等多元主体共同探讨未来教育的模式,进而通过协商发现一些关于未来教育的新兴因素与观点,最终形成一种自上而下与自下而上相结合的未来教育理念与思路。目前已经有了初步尝试,例如在2015年,UNESCO未来素养研究中心在泰国曼谷围绕“2040年非正式教育如何促进可持续发展”主题开展未来素养创新实验室,共邀请了40余位具有5年及以上非正式教育经验的教师和教育管理者,最终形成了五种2040年非正式教育的行动指南:一是虚拟伴侣和虚拟游乐场模式,学习被描述成一个“无限飞行的魔法游乐场”,所有孩子可以自由探索知识,同时他们也拥有一个可以充当伴侣的导师或者助教;二是收集和传播不同学习方式的故事,通过这种路径来说服成年人重视不同的学习方式;三是旋转彩虹模式,社区之间的对话与信息交流对于激励和赋能个人采取行动,以及打破正规和非正规教育计划的教师和学生之间的想象界限非常重要;四是会议模式,在整个亚太地区建立学习中心,融合正式与非正式学习系统;五是人民实验室,可以采用在线学习的方式,将社区学习中心和其他重要的社会部门紧密联系起来,并为社区培训和教育汇集知识和信息。实践证明,这种方式不仅有助于改变非正式教育者思考未来的方式,还有利于改变他们判断当下的标准,从以往的学校单兵作战转向了全社会协同育人,这将有助于我们发现未来教育中的新兴因素,汇聚多元的声音。

(三)以未来素养为抓手,培养教育主体反思、质疑以及建构未来的能力

未来教育的探讨离不开教育主体的参与,因此,如何提升教育相关主体反思、质疑和建构未来的能力将会成为未来教育的重点。“未来素养既不是预测什么会发生,也不是规划从A到B的路径,而是提高想象和评估现在所做决定的潜力的能力,通过价值观付诸实践来创造未来。”基于此,如何提升教师和学生的未来素养成为推进未来教育关注的重要话题。从教师角度来看,他们常常容易忽视教育中未来维度的育人价值。正如有学者描述:“未来就在当下,就在今天,而教育者们,不像年轻人,他们被传统蒙蔽了双眼,没有看到它。”换言之,这也说明了教师对未来教育还处于一种较为“无知”的状态。因此,有必要在中小学教师教育中引入未来素养创新实验室研究进路,培养教师的未来素养,帮助他们生成反思、质疑以及建构未来的能力。有研究发现,那些具备未来素养的教师会扩大对未来的理解和质疑先前存在的态度与观点,同时他们也能够重新塑造课程,将那些有助于培养未来素养的元素纳入课程之中。此外,作为未来社会的积极参与者与建设者,学生也应提升未来素养。有研究者提出了以未来素养为支撑的教学框架,它要求教师采用基于学生主动性和感官的教学方法,让学生以自己的方式探索和接触周围环境,同时也需要融入多种方法,让环境发挥育人功能。也有研究表明:未来素养创新实验室在帮助学生更深入地思考预期假设,培养批判性思维和提高创造力,增强学生理解力和复杂性思维,以及全面地思考未来等方面都起着良好的促进作用。


五、对UNESCO未来素养创新实验室的评价

经过数十年的发展,未来素养创新实验室研究进路已经在未来学的理论和实践领域取得了诸多成果,是未来学的重要研究进路之一。未来素养创新实验室研究进路尝试整合预期系统、复杂性、管理和治理、知识创造等理论与概念,它主张把未来素养作为一种能力,培养对涌现的预期持开放态度的思维方式,并提倡我们利用外部环境中的新事物,将其作为规划的资源。同时,未来素养框架为动态能力提供了一个逻辑框架,帮助人们形成使用未来的自觉。这种进路也具有兼容性,它能够运用诸多未来学方法,如因果层次分析、未来三角等。此外,它还具有深远的理论与实践影响,已经被广泛地应用在了教育、经济、管理、商业、设计等领域。

对未来教育而言,未来素养创新实验室研究进路有助于未来与现在的交互生成,帮助人们从预期的角度理解未来。同时,未来素养创新实验室研究进路把集体智慧创造过程作为重要抓手,有助于形成汇聚不同教育主体的声音。此外,它还强调教育相关主体未来素养的开发,帮助教师与学生识别、理解和布局不同的预期假设,进而形成一种未来思维,关注新事物,从而能够应对充满复杂性的真实世界。这种将预期系统、集体智慧知识创造过程以及未来素养作为参照标准的方式,有助于突破未来教育研究仅仅重视技术预测而轻视人的发展以及强调未来教育要素的局部改造而忽视整体思考的局限,从而形成重视教育相关主体的能动性和形成一种整体性认识未来教育的思路。

但是这种未来教育研究进路也并非完美无缺,它存在削减充满丰富性的现实世界的潜在风险。概括起来包括两个方面:一是借助UNESCO这一国际组织形成了标准尺度,将那些不具备描绘未来素养的群体定义为“文盲”,可能会窄化了那些丰富的、现有的以及多元的文化群体;二是将教育概念化为一个场所,通过这个场所将人定义为具备未来素养的人,将导致那些不能或者不愿实现这一理念的人处于一种劣势与边缘地位。此外,未来素养的概念还不够清晰,而且缺乏可用于评估未来素养在不同实践的差异以及掌握水平的工具。为此,有学者对其进行了完善并提出教育应该是一种“共生预期”实践,将教师、学生以及学科的不同知识经验结合在一起,进而创造出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新事物的实践。教育不是基于目的论的实践,如把人培养为一个了解未来的人。相反,教育应当是目的本身,属于一种非工具性的实践,是对未来的关心,这使未来也具有开放性和创生性。

(公众号排版限制,参考文献请见纸刊。)


● 引用本文

于金申.未来教育研究新进路——UNESCO未来素养创新实验室个案研究[J].比较教育学报,2023(6):24-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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