携程亲子园事件追踪:园方资质尴尬 三名涉事人被刑拘
▲图为事发亲子园。(东方IC/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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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9日下午,上海警方对此次虐童事件做出了回应:涉事的4名工作人员被控制,其中3人因涉嫌虐待被监护、看护人罪已被依法刑拘,案件仍在进一步调查中。
和开办幼儿园需要取得行政许可的审批体制不同,现行法律法规没有规定开办0-3岁幼儿托管机构(也有称早教机构)必须在教育部门备案。
熊丙奇认为,对于学前教育的乱象,只有出台《学前教育法》,才能让学前教育发展得到更有力的法律保障。
本文首发于南方周末
文 | 南方周末记者 卫佳铭 谭畅
南方周末实习生 甘甜甜 郑可书
近日,多段上海携程亲子园教师虐童视频在网上流传,并迅速发酵,引发公众热议。截至2017年11月9日,上海警方根据网络视频中的线索,已将涉事4名工作人员控制,其中三人因涉嫌虐待被监护、看护人罪已被依法刑拘。携程方面则于11月8日宣布,其亲子园将即日开始闭园整顿。
虐童视频公开
此次由亲子园家长曝出的视频显示,携程亲子园的多名工作人员在日常工作中疑存在不同程度的虐待儿童行为。
视频显示,11月1日,在上海携程亲子园某教室内,一名身着黄色衣服的女老师把一名刚进教室的小女孩的书包用力扔在地上,并击打小女孩头部,随即还对 小女孩进行推搡,致使其头部撞到了桌角上;11月3日的视频中,黄色衣服女老师还将一管不明物质灌入多名幼儿口中,现场一名身着黑色褂子的小男孩吃完后开始哭泣。
而在事后的另一段视频中,亲子园中一位小女孩的家长询问自己的女儿得知,亲子园中的老师会给不听话的小孩吃芥末。
据公开虐童视频的亲子园家长介绍,其儿子于11月3日进入携程亲子园,3日晚即发现耳后出现外伤。在11月6日家长方面向携程人力资源部门投诉后,调看并获取了11月1日至3日的亲子园监控视频,随后发现孩子在入园后三天内存在被恐吓、殴打、关进监控盲区、被喂食芥末、喷清洁剂等情况,随即决定将相关视频提取并发布到互联网上。
这些视频在携程员工内部和社交网络上迅速传播并引发关注。一位携程员工告诉南方周末记者,11月8日仍有大量亲子园家长聚集在携程园区的一间会议室观看监控视频并等待公司的官方回应。根据现场传出的视频片段,疑似虐童视频中的黄色衣服女老师现身,并在现场家长面前下跪道歉。
从 11月8日下午开始,携程方面对此事件进行了回应。携程集团党委书记、副总裁施琦在接受媒体采访时透露,两名老师、一名保洁员以及幼儿园园长正在接受警方调查。据施琦介绍,网传视频中的黄衣女子实为亲子园内的保洁阿姨,同时他也证实了黄衣女子喂给多名孩子的不明物质确实是芥末。
11月8日晚,携程CEO孙洁也出面回应了此次事件,她表示亲子园将从11月9日起闭园整顿,而亲子园的携程方负责人目前已经引咎辞职。针对部分员工家中无人照看孩子等情况,孙洁表示,公司将给予相关员工家长带薪假期2周。同时,携程公司亦将会安排有资质的医疗机构对事件中涉及的孩子进行体检,并引入心理辅导。在回应中,携程方面亦表示针对此事已于11月7日报警,并将启动相关程序,重新选择亲子园的管理单位,并将会把监控视频安装到家长的手机端。目前,亲子园的每个小班均由携程指派的HR员工督促管理。
11月8日,长宁区人民检察院通过官方微博宣布,该院已于第一时间指派未成年人刑事检察部门提前介入此次事件,引导公安调查取证,依法维护未成年人合法权益。11月9日下午,上海警方对此次虐童事件做出了回应:涉事的4名工作人员被控制,其中3人因涉嫌虐待被监护、看护人罪已被依法刑拘,案件仍在进一步调查中。
开业即遭叫停
此次因内部工作人员虐童行为而引发公众关切的携程亲子园,一度是2017年上海市政府 “公共托育服务”项目的的试点和样板工程。携程副总裁施琦告诉南方周末记者,2017年5月31日,携程亲子园通过了上海长宁区妇联、教育局、卫计委、环保局、民政局、财政局、食药监局、消防支队等单位的联合验收,携程亲子工作室也得到了上海市总工会在2017年六一节的统一授牌。
事实上,携程亲子园早在一年多之前就已经开业。2016年2月18日,上海市妇联旗下的“上海女性网”报道称,携程亲子园作为长宁区首家园区亲子园正式开业。彼时,携程亲子中心选择了上海市“为了孩子学苑”作为委托管理的第三方教育机构,并与家长和“为了孩子学苑”共同建立了三方机制,还为此购买了公众责任险。
好景不长,仅仅过了一周,亲子园即被长宁区教育部门叫停。对此,携程副总裁施琦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携程亲子中心成立于2016年2月,彼时对亲子园的定位存在一定疑问,而教育局方面则认为携程开办的是幼儿园,因而根据幼儿园适用的相关规定而叫停了亲子园的营业。“其实我们是幼托,只针对三岁以下的孩子”,施琦表示,携程与长宁区有关部门协调的结果是,该亲子园被准许开办,但只能针对携程内部的员工子女。
在此情况下,被长宁区教育部门叫停一年后,携程亲子园于2017年3月重新开业,并于几个月后通过了项目验收。根据上海市妇联发表的声明,携程亲子园是携程开办的企业内部托育点,委托《现代家庭》杂志社读者服务部(即“为了孩子学苑”)日常运营管理。
施琦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在经营模式上,携程方面只负责提供场地,运营则完全由“为了孩子学苑”负责。“(孩子入园缴纳的)费用我们完全没有经手过,付费都是交由园方的,对我们来说完全是托管。”
南方周末记者查阅工商管理系统得知,《现代家庭》杂志社全资股东为上海市妇联,但其营业范围中并不包括“学前教育”。根据新民网报道,作为携程方面委托管理其亲子园的“专业机构”, “为了孩子学苑”亦没有任何其他托管亲子园的经验。
公开资料显示,“为了孩子学苑”的负责人名为张葆葆,南方周末记者查阅工商管理系统资料得知,张葆葆同时还是上海锦霞教育信息咨询有限公司创始人,担任上海脚丫文化传播有限公司、上海童成信息科技有限公司两家公司的法人,亦是上海雅睿实业发展有限公司、上海童领企业管理有限公司、上海城典文化传播有限公司、上海童商投资咨询有限公司的股东。
除此之外,张葆葆还在上海静安区江宁社区锦霞儿童益智服务中心担任理事长,并且至今仍是上海锦霞教育信息咨询有限公司的高管。不过,工商信息显示,上海锦霞教育信息咨询有限公司也不具备开展亲子教育的资质。
截至11月9日晚,南方周末记者多次致电张葆葆和“为了孩子学苑”,但电话均未能接通。
“没有部门发证,也没有部门监管”
整改后的携程亲子园,实质上是由携程购买了“为了孩子学苑”的服务。“为了孩子学苑”通过了工商注册,但没有在教育部门备案。
和开办幼儿园需要取得行政许可的审批体制不同,现行法律法规没有规定开办0-3岁幼儿托管机构(也有称早教机构)必须在教育部门备案。
由于未纳入公共教育体系,托幼机构没有归口登记管理,既可以在工商局审批登记(经营性),也可以在教体局审批登记(非经营性),还有些以社会组织名义在民政局登记。
“到现在国家没有明确说0到3岁由哪个部门负责,教育部门、卫计委、妇联等都有参与。很多机构实际是在工商部门登记注册的。”国家卫生计生委干部培训中心主任蔡建华对南方周末记者表示,“携程这次是个很糟糕的事情。没有一个合适的监管机构,就会出这样的问题。”
2017年1月,上海市政协委员、律师黄绮在政协会议上发言称,在全面二孩政策背景下,0到3岁幼儿的托育问题亟待解决。黄绮同时任上海市妇联执委会常委,挂职副主席。
她当时特别提到,调研发现上海社会办托幼机构存在资质问题:“现在0到3岁的早教其实也是一个灰色的地带,没有部门的许可来办托幼机构。比如涉及的工商、教委、卫计委等部门都是不管的,没有部门发证,也没有部门监管。”
在2016年携程亲子园因无行政许可被叫停时,就有声音为其鸣不平。
长宁区政协委员林丽娟当时表示,目前不少家庭对托育机构有着相当急迫的需求,但市场上却一片空白。据统计,仅以长宁区为例,其现有两孩生育适龄的妇女约7.7万人,按妇联等部门大数据调查的结果显示,在2年内,就可能新增两孩的新生儿约6300余名。而区现有公办幼儿园、民办幼儿园、区托幼管理中心下属托儿所合计为56家,其中招收2至3周岁的公办幼儿园仅有1家,没有0至2周岁婴幼儿的托幼机构。也就是说,这个年龄段婴幼儿的养育负担基本由家庭承担。
林丽娟认为,携程开办亲子乐园的做法是基于员工的需求,实际上也是在为政府减负。“从社会治理角度讲,政府部门应该鼓励先行先试,在政策上予以托底。”
“如果没有规定(托幼机构)要取得(教育部门)行政许可,携程亲子园在资质上就没有问题。”天津师范大学行政法学教研室主任郭春明认为,从行政许可的立法目的来说,市场能自发解决就市场解决,要求行政审批就多了一道关,会影响市场积极性。教育因是特殊行业,一般要求取得主管部门许可,但托幼机构没有在法律上被明确为教育行业。“有打擦边球的嫌疑,但法律既然没有规定要审批,就无须审批。”
21世纪教育研究院副院长熊丙奇认为,携程亲子园事件暴露的主要问题不在于托幼机构的资质取得,而是政府对托幼机构的监管严重不足。
“从理想的角度来说,0-3岁也属于学前教育,政府应对学前教育进行立法。”据熊丙奇介绍,国外很多地方把0到6岁阶段作为一个整体进行管理,都按照学前教育资质办学,政府进行相应的学前教育监管。中国由于学前教育资源严重不足,教育部门只监管3-6岁幼儿园的办园资格问题已经觉得勉为其难,所以解决0-3岁须依靠社会量,但在过程中缺乏监管。
“社会力量办的话,应该在工商注册,然后实施备案制在教育部门备案。备案以后,教育部门就可以根据你的备案来进行监管。”熊丙奇称,托幼机构和民办培训机构面临的困境有相似性,社会需求很大,但准入门槛高,可能导致一些机构反而不去备案,也逃脱了政府的监管。
教育部政策法规司副司长王大泉则在接收媒体采访时指出,目前中国市场上出现的很多早教机构,均存在资质和专业化服务尚缺少规范的问题,而不同部门的管理中间也存在一定交叉。他认为,中国的早期养育尚处于政府责任主体不明确的阶段。
对此,熊丙奇认为,对于学前教育的乱象,只有出台《学前教育法》,才能让学前教育发展得到更有力的法律保障。对此,他希望在近年来一直有人大代表呼吁出台《学前教育法》的基础上,我国能够加快学前教育立法的进程。
熊丙奇表示,没有《学前教育法》本身,折射出的是我国对学前教育的重要性认识还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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