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的心情是什么颜色？
今年34岁的梁宸已是9岁孩子的妈妈了，为了让老公专心工作，梁宸做起了全职太太。除了为日常家庭琐事操心，为全家的衣食住行采购也是她每周必做的功课。
作为美术专业的毕业生，梁宸对色彩和设计具有很强的敏感性，为家人采购衣服也会刻意留心。“比如心情不好，我会想穿鲜艳的衣服，可以把情绪带动得明亮起来。给孩子买的衣服也是，我很喜欢优衣库童装系列，可供选择的色彩多一些，小孩子有朝气，不会太过沉闷。”
繁杂的家务、永远不停歇的日常琐事经常让梁宸焦头烂额，旅行是她唯一的解压方式。然而2020年春节，疫情打乱梁宸原本规划好的全家出游计划。疫情期间，一家人不得不留守家中，直至疫情稍有好转，梁宸便迫不及待地出门购物。“很不容易熬过那个冬天，那个时期特别喜欢颜色鲜艳的东西。”梁宸告诉《商业周刊/中文版》，自己平时其实穿浅色的衣服较少，但疫情结束后，她几乎是“冲到”商场买了一件绿色带有苹果状花纹的衣服。“因为孩子马上开学，学校不建议我们离开自己的城市远足，穿着这件衣服感觉离大自然更近一点，更放松。”作为全职太太，整日在房中忙碌的梁宸，比旁人更能明显地体会到疫情带来的拘束，也更渴望旅行在外、自在惬意的生活。
据《大西洋月刊》调查显示，疫情结束后，隔离者、医护人员、年长者、受歧视种族等的心理创伤都有待恢复，人们愈发重视心理健康，重视心情愉悦、希望更加乐观积极。梁宸对于衣服颜色选择的改变就是一个典型特征，她的心理变化也并非个例。有研究显示，特别在新冠肺炎疫情后，消费者的消费行为发生一定的转变，越来越多的人受到色彩、图案、形状等要素的心理暗示来作出购物判断。
史嘉鑫是香港大学社会心理学博士生，在他看来，对衣服颜色的选择，包括对装修颜色的选择等消费现象，都属于“色彩心理学(Color Psychology)”的应用场景。
学界对色彩心理学(Color Psychology)的探究已有很长历史。早期研究更多关注色彩作为一种物理刺激如何影响人们的生理反应，例如，哪种颜色会让人更有食欲?哪种颜色又会让人更兴奋?在2000年之后，西方学者艾利奥特(Andrew J. Elliot)系统地提出色彩心理学的情境理论，成为色彩心理功能研究方面的集大成者。简单来说，这个理论打破了以往大家对色彩功能的单一看法，强调色彩作用的发挥，取决于其所被应用的情境特点。
早在2014年，在修读《社会心理学》这门课程的时候，史嘉鑫第一次接触到了“色彩心理学”的理论，并从此对这个内容产生了兴趣。“最初觉得很有趣，深入了解发现这个领域可以挖掘的地方非常多，属于心理学领域的处女地。”史嘉鑫说。据他介绍，过去的研究比较关注不同颜色之间的心理效应，比如红色产生吸引力，绿色产生创造力等等。事实上，颜色有三要素，明度、饱和度和色调。上述说的不同颜色其实指的是色调。但是后期的研究发现，同一种颜色的明度应该也会带来不同的心理效应。比如明亮的颜色会让人更兴奋，黯淡的颜色正好相反，可能会带来压抑感。
史嘉鑫告诉《商业周刊/中文版》，对于服装品牌来讲，颜色的明度可能会比较重要。过去，在人们的意识里，冬天穿衣服可能深色为宜，但现在秋冬款的服装颜色也非常鲜艳丰富。“比如羽绒服过去给人的印象就是黑白灰咖几种颜色，如今也有了非常鲜亮且饱和度高的颜色，例如红色、橙色、蓝色等等。穿衣风格的改变，表明大家开始追求自我的表达，渴望亮眼和与众不同。”
如梁宸所说，在同类的服饰品牌中，日本迅销集团的核心服装品牌优衣库对于颜色的运用一直处于领先地位。这源于优衣库的创始人柳井正，就是一个对色彩有极度坚持的人，在创立优衣库之初就将颜色的重视贯彻在日常服装设计中。从商业运作上看，优衣库真正的成功就是摇粒绒衫开始的。2000年秋冬季，优衣库一连推出51种色彩的摇粒绒衫，将销售目标定到了1200万件，最后狂卖2600万件，成为名副其实的“爆款”。
2015年，优衣库和曾任爱马仕女士成衣系列艺术总监的Christophe Lemaire合作，推出UNIQLO AND LEMAIRE系列。凭借自然纯粹的设计，赏心悦目的配色，这个系列迅速成为了优衣库历史上著名且非常畅销的联名款系列。基于消费者热烈的反响，Lemaire与优衣库成功合作了两季之后，2016年7月，优衣库宣布Lemaire正式加入优衣库巴黎研发中心，担任艺术总监，并推出一条全新的产品线UNIQLO U。谈及创作的出发点，Lemaire表示，“我们一直努力用正确的面料和颜色来平衡服装的功能性、实用性以及舒适性。”
色彩就是UNIQLO U系列最鲜明的特点，这也基于Lemaire对于色彩的运用也极为考究。“有时我们会选择更鲜艳的颜色，但大多数时候我们会选择漂亮的中性色。如果我们想在这个系列中加入米色，我们会探索从咖啡到拿铁到沙子的每一种米色。我们会选择更深的蓝色、灰蓝色或青蓝色，而不是海军蓝，我们不会坚持使用一种颜色最频繁使用的色调。在打造一个系列的过程中，消费者对这个方面十分关注。”Lemaire的设计团队从大自然中提取了色彩灵感，高级的配色以及这种带有质感的色调，使得整个系列的色彩相当丰富，至今为止UNIQLO U系列仍然是优衣库广受消费者欢迎的品类之一。
优衣库对于色彩的执着一直在延续。今年8月中旬，优衣库在上海发布了2020年的秋冬新品系列。发布现场，迅销集团全球资深副总裁、大中华区首席市场官吴品慧女士介绍，优衣库这一季很多系列是莫兰迪的色系，这一色系是在明亮的色彩加入一些灰色系，会让整个色彩有明亮的感觉的同时体现出一种高雅感。这样的颜色能够愉悦心情，同时，因为它色彩饱和度低，使得服饰搭配变得更容易。
疫情后越来越多的消费者开始重视购物带给自己的心理感受，大家都渴望能够心情愉悦、保持乐观。吴品慧表示，优衣库正是看到了这一点，开始在颜色上着重发力，希望以治愈系缤纷色彩给经历了疫情的人们带来久违的活力和快乐，也有助于“好心情”的舒适状态。
美妆博主Bamboo因为工作原因，经常要评测很多品牌的服饰，为消费者和粉丝提供购买建议。“我通过自己的公众号，可以直接面对粉丝们，从他们的反馈当中看到一些消费趋势的变化。”在她看来，优衣库是色彩的平衡度做得特别好的一个品牌。“很多颜色是很微妙的，比如说粉红色这个颜色，如果调和得当，就很高级，但如果调和得不好，就会变得很俗气。”她在优衣库2020年秋冬新品发布会上，指着一件粉色调的衬衣说，这款衬衣就是在明媚的同时，又有那么一点点灰调，中和了粉色跳脱的俗气，“中和之后，就会有种优雅的感觉。”
“时尚行业的服饰设计是一定会利用色彩的心理功能。”中央财经大学商学院副院长姜峰在接受《商业周刊/中文版》采访时介绍，色彩心理学有个重要观点，就是颜色首先会激发特定的情绪体验，紧接着人们会表现出与情绪体验一致的信息加工过程和行为结果。姜峰目前主要教授人格社会心理学、组织行为学等课程。十年前，在香港城市大学读博士的姜峰因为注意到香港与内地股市趋势代表颜色的差异，开始研究颜色的心理功能，并陆续发表了一些学术文章。
据姜峰介绍，一般而言，波长长的颜色如红色、橘黄色容易让人有温暖、兴奋和被唤起的感觉;而波长短的颜色如蓝色和绿色会让人有凉爽、放松的感觉。这些类似的色彩特点自然会在服饰设计中被利用起来。这也就解释为什么梁宸在疫情中压抑很久后，特别喜欢购买绿颜色的衣服。
不仅是服饰行业，色彩心理学在商业社会也体现为不同的呈现方式。据朝日新闻报道，位于日本名古屋的汽车零件公司日本特殊陶业株式会社(NGK/NTK)，正在着手开发以颜色沟通的系统，并将此系统命名为“早安颜色”。这个系统中会有21种颜色，员工每天可以透过手机或者电脑选择符合当天心情的颜色和感觉，还可以根据感觉良好与否调整百分比。累积一定的记录后，系统会结合色彩疗法与分析，给予员工心理分析表，让员工了解自己近期的心理状态和情绪状况，例如近期是否心情有些低落，或者最近心理状态绝佳。
此系统将以20人的团队为单位，包括管理者都可以透过系统了解同事的心情。开发者认为，平时用言语或其他“形象化”的方式表达想法和心情，员工们可能会为了顾及颜面和职场关系导致压抑自己，或者因为言语误会导致冲突。利用颜色表达想法和心情，可以大为缓冲这种矛盾心理。
据报道，虽然系统尚在实验阶段，但员工多给予正面回馈，认为颜色有助于完整表达想法，也有员工认为可以透过颜色，更了解自己的心理状态，进而让工作效率更高。参与开发的工程师滨口泰治表示，开发这样的系统的目的是想要营造互相关心的职场文化，“不论彼此的立场如何，都要能真诚地展开对话。”若成功营造良好的氛围，开发者团队认为，可以有助于提高公司的产能。此外，“早安颜色”也开放给其他有兴趣的企业免费一个月的试用期。
“色彩心理学在将来一定还会继续被大家关注并研究。”姜峰认为，色彩是人们生活中的重要刺激信息之一，对人的心理功能具有重要影响，有些甚至是隐性的，不被人们察觉的影响，尤其是基于文化社群细分研究的色彩心理学理论对于商业活动具有重要影响。
如姜峰所说，在其他商业领域，小到菜场大到投行都显露着色彩心理学的身影。卖肉的摊主会用红色的灯光照着待售卖的肉类，原理就是利用饱和的色彩让消费者觉得肉质更新鲜。类似的，消费者可能会发现自己买的化妆品效果不如直播间内主播展示的效果好，其实也是各种彩色的灯光在作祟。电商平台上也能看到商家对于颜色的利用，比如，国内较大的电商平台，其主色调一般都选择红色，最主要的“去结算”“提交订单”等关键步骤的按钮上也都是红色。因为商家并不希望消费者在决定是否下单的时候冷静下来，因此会采用让人更兴奋更容易冲动的红色引导着消费者。
但是，色彩的心理暗示并非一成不变。时代的变化、代际间的差异、生存环境及文化背景的不同以及少数社群之间特有的色彩表达方式都会让人们通过色彩接收到的信息产生差异。西方有研究发现，当商业计划书用红色封面展示的时候，会降低投资人的投资可能性。姜峰表示，这就是色彩文化情境要素在起作用，因为在西方的金融领域，红色代表着亏损和风险。“虽然这个研究还没有人在中国的社会情53境下开展，根据我们的理论预期，由于中国人信念里持有稳定的红上绿下联结，所以结果可能会相反。”姜峰说。
“我们的商业设计要对社会和受众有深刻的理解，这有利于契合色彩的文化情境需求。”据姜峰介绍，国内一些时尚行业对色彩的使用策略往往是紧盯国外同行业的选择和设计，然后移植到国内，但是这种直接移植国外时尚色彩设计的做法很有可能会发生水土不服的现象，这主要是同样的色彩在不同文化和不同社群中可能传递截然不同的含义。例如，国内的消费者大概率喜欢“中国红”而非“英国绿”。这种差异放在西方也一样。
对此，姜峰对希望利用色彩心理学与消费者进行互动的商家提出建议，“我觉得需要从两方面下功夫，一方面是要吸收色彩心理学的前沿知识，及时了解颜色心理功能的最新发现，利用产学研融合快速转化其中的商业或经济价值。另一方面就是关注社会文化的表达，受众的偏好是会随着社会变化的发展而发生改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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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邹宇萌 编辑：万慧、范荣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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