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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诺,本名何隽,1976年生于成都,毕业于四川大学。作品散见于《野草》、《特区文学》、《青年作家》等,曾获第二十五届“黑蓝小说奖”。一他们是朋友。不久之前,他搬到了她住的附近。她的住宅往南,是一大片的村庄,自从被规划为一个巨大的主题公园之后,似乎一夜之间,那些村子都消失了,只留下一片荒地,呈半凝固的油冻荒褐。而主题公园,仿佛隐匿在半空中的透明巨人,迟迟不曾落下它决定性的一步。有一天,她去看他。往南走,经过一个小超市、一个社区医护站、两三家小旅馆、一家洗浴中心,过了十字路口,便进入了拆迁区域。昔日汽修一条街和花卉市场的遗迹还在,被锈蚀成一个个空壳和残缺的墙垣,一家技术职业学校也已迁走,被抛弃的建筑等待着被最后推翻。再往南,更多的人类遗迹被融合进时间与气候的荒野中,也许从视野中,这荒野还不够广大,但它正无声息地、以肉眼可视的速度推移,在午后明亮的光线下也并不显得凄凉,而透露出勃勃的,甚至野蛮的生命力。刷成红色的围墙连同路一齐延伸,很长一段路都看不到一个人。墙顶的草直挺着,有的已经枯萎,一动不动。从未封闭的开口处看进去,可以看到土堆残砖和蔓延的荒草,蒸发在晚夏郁燥的寂静中。再走一段距离,围墙也消失了,大片的荒地裸露着斑驳的肌肤,零星的杂树在有薄霾的天气淡得像是只留下痕迹的阴影,此刻却黑油油的,深绿至黑暗。桥出现了。它被记忆中的另一座桥覆盖了,此刻却是真实的。光线倾泻在桥面,干燥得发白。漫长,滚烫,影子被熨在地面,随着她身形的移动消失了。河床尽是发白的卵石,细瘦的水闪烁着光点。站在桥上,可以看到更广袤的原野,在河的两岸延展开来,远处是零星的建筑,人类未被征服或即将达到的标志。荒草覆盖了一切。长长的,毛发状的,顺着风势蔓延过的方向。一条被踩出的小路延伸进了草丛,草被践踏的声音显得薄脆,但依然坚劲,草丛高过了人头,拨开,又合拢,无休无止,无穷无尽。然后……突然之间,她到了他住的地方。一座已快塌圮的砖房。她叫不出他的名字,也知道他不在。门开着。一架挨着墙搭的板床,一张小方桌,窗框和墙上的钉子之间拉了一根尼龙线,挂着衣服和换洗的内衣,行李箱和包裹堆在另一边的地上。地上有尘土,但并不脏。光线从洞开的窗户进来,映得室内黄黄的。她又出来。迎接她的,是红色的岩石,红色的泥土,在近处更加狂野的长草,流泪般闪光。空气中有铁锈的味道。湖在消失。在遥远的边界线缩成一个明亮的点。一小块白色、炽热的燃烧。镶嵌在那里,薄薄的,好像随时可以把它取出来。她看到她在湖前,转过身来。她的脸是黑的。这样的情形以前也出现过。她听到了声音。大型动物鼻翼翕动的声音,在很近的地方。先是一匹,她看到头部,它们自然是一个整体,但头部是那么突出,作为前端,狭长、优美地探凸出来,敏感、小心翼翼,同空气中看不见的东西触碰着,每抬起一只腿,落在红色松软的土上,身子就前进了一点点,发亮的缎子般的毛皮下是滚动的肌肉,波浪般起伏。它们也是红色的。一个个移动的亮闪闪的点。她看到他时,就好像她已看见了他很久。一帧黯淡、褪色的照片。虽然光线强烈,层次分明,他的脸像印贴的岩片,只要稍稍挪动一点点位置就会有层层的皱褶。她不是通过第一眼的触发来认识、判断他的。而是在此之前。照片虽然褪色,却固定、恒久;它早已穿透了现实,在她心底投下了一个坚实的点。红褐色的马带着干燥的颤抖,把头轻轻搁在了他肩上。她什么也说不出来。